陈朗默然,半天才打出几个字,“不是心疼,只是一种惯性。”

陈诵还是很热衷于打听自己姐姐的八卦的,“姐,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他,那就原谅他得了。”

陈朗打了个愁苦的表情,“我们俩之间不是原谅或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信任问题。”陈朗实在不爱再揭一次伤疤,岔开话题道:“别说我了,

你呢,复习的怎么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雷区,陈诵就最不爱别人提这个,“不怎么样,对了姐,元旦你没回来,春节总得回来了吧?”

陈朗想了想,“春节我的假也不长,就七八天,我还得先去趟普陀岛,回来后应该还有几天,我会抓紧时间回趟北京。”

陈诵打了个怒目圆睁的表情,“大冬天的你去普陀岛做什么?难不成求神拜佛啊?”

陈朗“咦”了一声,也打字,“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可不就是去求神拜佛。”

“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什么时候改唯心主义了?”

陈朗苦笑,于是继续打道:“我就算唯心主义,也是伪唯心主义,我是替…”陈朗停顿了一下,继续打字,“我替我父亲去普陀岛还愿,你又

不是不知道他这两年对佛教越发执着,每逢春节都去普陀岛捐香火钱。他去年又正好大难不死,近年春节不久更得去了。”

这事儿是陈朗自己揽上的,于博文本来想亲自回国还愿,上次为了陈朗的卧底时间就回国奔波了一回,这回又要折腾,被现任夫人李莹生拉活扯

地拽住,还打了长途电话给陈朗,让她一块儿做做思想工作。陈朗便立即将此事儿揽到自己身上,许诺说春节时一定替于博文去寺庙捐香火,于博文

这才消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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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诵当然知道陈朗口中的父亲指的是于博文,被陈朗这么一提醒,陈诵也隐隐有些印象,好像自己亲娘也念叨过此事儿,于雅琴还曾经抱怨说:

“真会折腾,这哪里是去烧香,明明就是去烧钱嘛。”陈诵于是在电脑上打字道:“姐,你要是春节再不回家,咱妈那个暴脾气,估计就杀到上海去

找你了。”

陈朗打了个吐舌头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我尽量赶回去。”

陈朗在华山路外公外婆家待了整整两天,要不是最后一天假期自己要值班,还不会被家中长辈放回,于是拎着一堆外婆给自己准备好的夜宵,回

到了浦东的公寓。如果说非要陈朗在北京和上海之间做个选择,陈朗一定还是选择北京,其中的一条重要原因,那就是上海的冬天屋内过于寒冷,没

有暖气。

陈朗打开房门,第一件事儿就是忙不迭地打开空调吹暖风,可是那种由内到外的冰冷还是很难缓解。陈朗下意识地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

看看只剩下瓶底一部分,便倒进杯子里,一仰脖,一饮而尽。

就像每个人都有隐藏的另一面一样,陈朗在乖乖女的面目下,除了室友Mavis,没有人知道她偶尔会酗酒的秘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刚刚道香港念书的时候,原本以为陌生的环境、沉重的功课可以让自己遗忘掉所有,但每当夜深人静,往事还是会

一波波袭来,所有甜蜜的苦涩的幸福的绝望的回忆,永远盘踞心头,让人挥之不去。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让陈朗几近于崩溃。

然后,然后陈朗就迷上了威士忌。它陪伴着陈朗度过了所有的低沉岁月,知道毕业前半年,陈朗才渐渐摆脱掉对它的依赖,回复平静。

就像脚不可能踩入同一条河流,却总会被同样的石头绊倒一样,原本以为已经戒掉的恶习,却在陈朗终于摆脱掉长辈、开始独居生活的第一日,

便迫不及待地再度恢复。和表面上的没心没肺不同,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便是陈朗痛苦生活的开始,只有威士忌是解救她良药,是她忘记掉俞天

野、忘记掉皓康,忘记掉那些冰冷和怀疑眼神的,唯一制胜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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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此时,法宝作用有限,陈朗晃了晃空酒瓶,无奈地摇摇头,便起身将喝空的酒瓶放进厨房,与未拆封的另外几瓶威士忌搁置在一起。不知是

不是酒精的作用,陈朗隐隐觉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哪儿不对劲还是有些说不上来,只是疑心窗台上几个并排而列的威士忌酒瓶好像都神态各异

地看向自己。陈朗苦恼地回到客厅,将屋子里上下左右又是好一阵打量,耳边还隐隐有音乐声从外面传来,原本舒缓的乐曲却并未缓解她烦躁的情

绪。正在陈朗有些莫名其妙之际,手机嘀嘀响了两声。

“你回来了?”署名一点儿也不陌生,是包赟。

不能吧,就算包赟和Jack一起也住这个小区,外面冷风凛冽、黑灯瞎火的,他难道还能火眼金睛地看见自己?陈朗抬头扫了一眼刚刚放在沙发上

的申报材料,还是琢磨着和包赟沟通一下,于是硬着头皮回了一条短信,“回来了,伤口好些了吗?想和你见一面,咨询一下与DZ银行合作的问

题。”

过了半天,终于手机再度嘀一声,简单无比的两个字:“好的。”

陈朗也觉出自己的虚伪来,正想发短信问具体楼层,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陈朗霍然一惊,下意识地问道:“谁?”

可是门外没有人说话,只是有个男声轻咳。

陈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迅速联想到无数新浪社会新闻栏目里出现过的恶性事件,心脏狂跳不已,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手机,

缓缓走向门口处的猫眼,向外看去。

可是外面一片漆黑,也看不出什么,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分钟,安静地可以听见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陈朗镇静下来,又蹑手蹑脚地往窗户方向走,

手里的手机却狂叫起来。陈朗一看来电显示,便忙不迭地按下接听键,那边却先声夺人,“陈朗,你在哪儿?”

这个声音似远似近,陈朗皱了皱眉,也没多想,只是小小声道:“我在家里。”

包赟“哦”了一声,声音往上拐去,“怎么声音那么小,跟做贼一样?”

陈朗踱步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还是什么也没有,于是继续小小声道:“今天特别古怪,这小区的门禁是不是失灵了,好像天台上来了陌生

人…”

包赟有些不可置信,“你不会告诉我,你害怕了?”

陈朗迟疑了一下,悻悻然地答道:“恭喜你,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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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扑哧一乐,终于道:“那你开门吧。”

陈朗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包赟慢吞吞地继续道:“好像我就是你说的陌生人,现在站在你门外。”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这回屋外又传来敲门声,还有个男声清晰无比,“开门吧,是我,包赟。”

陈朗长出一口气,赶紧把门打开。屋外一男子斜倚在墙边的死角处,一脸嘲笑地看着自己,让陈朗好不气恼,“你怎么上来的?吓死我了,连个

动静也没有。”

包赟啧啧叹道:“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胆小。”

陈朗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帅哥,几天不见,他清减了许多,估计都是拔牙惹的祸。将包赟让进屋内,她嘴上却辩白得煞是无力,“谁让你装神弄

鬼?这大晚上的,当然我得小心一些。”

包赟轻飘飘地走进屋内,径直坐在沙发上,斜靠着,有气无力地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都被你折腾惨了,哪儿有力气装神弄鬼?”眼睛所及

之处是散放在沙发上的申报材料,挑眉问道,“你弄好了?”

陈朗走过去将资料递给包赟,“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包赟快速翻了几下,便抬头看向陈朗,“怎么,博文口腔的事儿你开始负责了?”

陈朗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博文…”却又噤声不再言语,只是继续低头看报告书,房间内随即冷场。

包赟不上不下的半句话让陈朗满脑门儿都充斥着问号,忽然,陈朗听见“咕咕”两声。

陈朗诧异之下四处逡巡,房间内再次传来无比清晰的“咕咕”声。

这回陈朗辨清楚了声音的来源,好整以暇地朝沙发方向看去,只见沙发上的包赟还是低头看着报告书,头也不抬,一派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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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朗还是轻咳了一声,问道:“你没吃晚饭吗?”

包赟依然低着头,淡淡地“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报告书就这些吧?”

陈朗点头,“就这些了,还有什么要补充和修改的地方吗?”

包赟合上申报材料,这才抬头道:“已经很好了。”也许是错觉,陈朗隐约觉察到,包赟的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红晕。

不过,包赟的肯定还是让陈朗颇为心安,原本忐忑的心情终于略有放松,“那我回头把申请书交给谁?”

包赟无比平静,“待会儿Jack会上来,我交给他就行。”

陈朗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Jack会来这儿的原因,她是冷清惯了的一个人,很少主动进取,习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她正要开口说话,却

又听到一声“咕咕”,而且这次的声音大得二人完全不能忽视其存在,包赟只觉得颜面尽扫,一脸的郁闷。

陈朗忽然如醍醐灌顶,“你不会告诉我,拔了牙以后,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包赟万分不情愿,但还是翻了个白眼,回道:“往事不堪回首,千万别再提起。”

这个答案完全如陈朗所料想到,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便径直走到餐桌旁边,指了指自己刚带回来的一摞餐盒,“这些是我刚从家里带回来的夜

宵,你要是真没吃,挑挑看有没有你想吃的。”

包赟不算太起劲地站起身来,目光在几个透明餐盒上来回打量,嘴里嘀咕着:“生煎皮太厚了,小笼包子太油腻了…”好半天才指了指其中的

一盒紫米粥,“那就这个吧。”

陈朗心里虽然鄙视包公子的难侍候,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将紫米粥单独拿出来,递到包赟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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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赟用手碰了碰饭盒瓮声瓮气地道:“太凉了。”

陈朗看了包赟一眼,使劲往下压了压火气,再次一言不发地将紫米粥从包赟面前拿走,到厨房里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下,拿了一只勺子一起放到包

赟面前,“伤口还没好利落,还是别吃太烫的,看看这个行不行?”

包赟闷哼了一声,微微尝了一口,便满意地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吃起来。陈朗目瞪口呆地看着包赟行云流水般的喝粥动作,他一点儿也看不出有

拔牙后的任何不适症状,心里郁闷至极,不会被这小子骗了吧,嘴里便不由自主地道:“你这粥喝得可够熟练的啊。”

包赟扫了陈朗一眼,“那当然,换你天天只喝粥试试,能不熟练吗?”

陈朗撇撇嘴,不置可否。

就在此时,屋顶开始传来踢踢踏他的脚步声,还不知从哪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陈朗“啊”了一声,“楼上有房客搬来了吗?我听见脚步声

了。”

包赟看看陈朗表情,微微一晒,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出去,“Jack,你下来吧,我就在楼下。”

那边仿佛还在问:“哪个楼下?”

包赟没好气地道:“还有哪个楼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几步路就下来了。”

脚步声越走越近,然后有人敲门,走进来的果然是Jack,他嘴里还叹道:“粥仙,烧刚退,你就上邻居这儿串门,真行。”可是当他看见屋内坐

着的陈朗时,顿时呆了一下,“Jessica?你怎么在这儿…”

陈朗被这句话问得一愣神,包赟却一言以蔽之,“她就住这儿。”

Jack看看包赟,再看看陈朗,开始啧啧叹气来,“我明白了,这回我算明白了。”

包赟没好气地道:“你明白个鬼。”

陈朗狐疑至极地看着包赟,包赟表情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嗯,我这两天租房子来着。”

Jack看看包赟,再看看陈朗,心有不甘地抱怨道:“他不单租房子,烧还没退就着急搬过来了。”

陈朗张了张嘴,原本糊涂的大脑,忽然混沌顿开,指了指楼顶:“你不会告诉我,你俩一起搬到了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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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嫌弃地道:“谁要和他一起搬到楼上?”

陈朗“啊”了一声。

Jack很是解脱的样子,对包赟眨眨眼,“你当我喜欢和你住一块儿呢,免得总被我的教练逼供,打听你的生活习性爱好及性取向。”

正值陈朗头昏脑涨瞠目结舌之际,包赟却对Jack怒目视之,“就你那个狗屁教练,能不能别再提了?”

Jack心虚得很,立即举手投降。

包赟转头向陈朗解释,“Jack要去新加坡的新公司上班,最近就会离开上海,所以我得赶紧找自己住的地方。正好中介公司向我推荐了这一套,

我觉得还不错,就搬过来了。”

“明明当初有个人是说续租我那套房子的。”Jack在一边很有揭发包赟的冲动,不过还是识趣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可是陈朗的反应却让包赟和Jack都倍感意外,她只是万分认真地看向包赟,“你真的搬我楼上住了?那你可太冲动了。签合同之前该问问我的意

见嘛,楼上那套房子有很多问题,不单没有厨房,据说屋顶防水做得不好,下雨的时候可能屋子里会漏雨。”

包赟原本还害怕陈朗看出自己的司马昭之心,可是陈朗的反应让包赟颇有些失落和无语。只有Jack笑的鬼崇至极,趁陈朗没注意的时候,小小声

凑到包赟耳边,“我今天才看清你,简直就是重色亲友。下雨怕什么啊,我估计刮风下雪全都没有问题。”

这句话迎来的却是包赟的一个凌厉的眼神,和一个“Shut up”的口型。

Jack不怕死地耸了耸肩膀,包赟却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于是站起身来,拿起被自己扫荡干净的饭盒,“陈朗,我去把它放厨房水槽里。”

陈朗立即拒绝,“不用了,搁这儿就行。”

包赟笑笑,还是拿着饭盒朝厨房走去,剩下Jack笑眯眯地问陈朗:“Jessica,你和Andy认识很久了吗?”

陈朗愣了一下,迟疑地道:“没多久,不到半年吧。”真是没多久,第一次见包赟还是在去皓康面试的路上,明明当时两看两相厌,针尖对麦

芒,当时为什么偶尔回忆起来,却总让人忍俊不禁,不像回忆中与另外一个人的相处那些片段,完全是冰与火的重叠,快乐的时间如此迅捷,郁结的

时间却是无比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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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特质,继续追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陈朗苦笑道:“无意中撞一块儿了,算是不打不相识吧。”陈朗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岔开道:“包赟前几天发烧了吗?”

Jack点头,“嗯,好像拔完牙的第二天就不行了,烧到38度,也吃不了什么东西,这几天尽让我给他买粥喝了。不过现在好了,他搬走之后我就

解脱了,要不天天伺候他,我就算不被他烦死,也会被累死的。”

陈朗奇怪地道:“那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Jack笑得很含蓄,“你要理解他,他很享受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

陈朗还是见识过包赟的公子脾性,心知像他这样的人,就算生病,也不会让人省心。但是她对Jack的话还是略有疑虑,正想寻根究底,却见包赟

从厨房里出来,神色忽明忽暗,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陈朗,你怎么还有收藏洋酒的嗜好?”

陈朗脸色顿时微滞,暗道坏了,却又很快恢复正常,只是笑一笑道:“玩玩而已。”

包赟没再多言,只是接下来偶尔会偷眼看向陈朗,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欲言又止。

很久很久以后,包赟才对陈朗道:“你都不知道,我看到那一排威士忌时,不知有多震惊。”

陈朗鄙视他,“你不是认为我在收藏洋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