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是解放前外地来T市的商人们聚集的地方,很长时间里都被附近的居民叫做“聚财路”。这些商人很有几个钱,但是又怕露富,所以房子修的很是结实耐用,但外表大多不起眼。解放后改名叫“杭州路”,要算是T市很有历史风味的一处所在了。据说政府要把这一带当作文物来保护,也不知是真是假。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陆显峰已经进了院子。彭小言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哎,陆显峰,你的车子就这么停在门口啊?”
陆显峰头也不回地答道:“不用管。等下会有人来开走。”
彭小言本来还想问问他从哪里搞来这么一辆出租车,看到他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懒得开口再问。留心打量这座老式的四合院,虽然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没有烟火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天气已经转暖了,藤架上的枝蔓铺上了一层深浅不匀的新绿,架下几株迎春含苞待放。空气中氤氲着植物的气息,清新而温暖。
罗青树正坐在堂屋里喝茶,看见月亮门外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个人,笑微微地摆了摆手:“这边坐。”
彭小言走近了才发现他饮茶的瓷器虽然讲究,但是茶叶却只是普通的茉莉花茶。忍不住啧啧叹道:“可惜了你的好茶具。”
罗青树替她斟了一杯热茶,笑微微地顺着桌面推了过来:“这么好的天气,喝什么都惬意。”
彭小言抿了一口茶,抬头问道:“罗先生,你找我到底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非要跑到这里来说?”
罗青树一边递了茶杯给陆显峰,示意他也坐下,一边笑着对她说:“这个地方很清静,不会有人打扰。很适合做催眠。”
彭小言微微一怔:“给我做催眠?”
罗青树点了点头,眉眼之间一派慎重:“我总觉得有关林之之的重要线索就藏在你的脑子里。这个秘密被你的记忆藏了起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配合我,一起把它找出来。”
彭小言的表情略有挣扎:“为什么不是林强?”
“因为,”罗青树望着她,十分认真地答道:“他始终不知道林之之已经失踪了。所以他没有办法在一堆乱麻似的记忆里摘出有用的信息给我。对他来说,有关林之之的信息就像是摊开了满地的旧报纸,不论要找出什么都会很吃力。而在你的记忆里,咱们想要知道的东西就如同大草原上的一棵树那么醒目。虽然它被人上了锁,但是目标却再明确不过了。”
彭小言听得似懂非懂:“那你怎么解锁啊?不会把我弄傻了吧?”
“你只要信任我就好。”罗青树笑道:“至于后一个问题,这么说吧。我在慕尼黑有自己的诊所,有关信息我都已经交给了这个人。”他指了指桌子另一侧沉默不语的陆显峰:“如果我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暗示,他会起诉我。这样的话,我后半辈子再也没有可能在这一行里立足了。”
彭小言望向陆显峰,看到他面容沉静地微微颌首,心里的忐忑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虽然这男人路上说的话让她很是不爽,但不管怎么说,入院以来一直是他在照顾自己,最起码的信任还是有的。
“好吧,我同意。”彭小言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不过真要知道了什么线索,你们得带着我一起去。”
罗青树很干脆地说:“没问题。”
再一次见到中环的技术员曹英,苏锦已经没有了意外的感觉。再一次看到她拿来的报告单上那再眼熟不过的十二台蝶阀的位号、误差检测以及详细的数据分析,苏锦甚至想笑。
TMD,搞来搞去,居然真是这么回事。居然真有人拿海工当冤大头——真有种!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曹英还是很谨慎地四下里看了看才从自己的大背包里取出一个报纸包好的四四方方的盒子。
“中环和海工合作了很久了,有的情况下需要海工让一步,有的情况下需要我们中环让一步。其实这些情况在工作中都是很正常的事,领导们心里也都有数的。小苏工,你就给个面子吧。”曹英把盒子顺着桌面一直推到了苏锦的面前,白白净净的脸上笑容一团和气:“咱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要合作呢。对吧?”
苏锦一瞬间只觉得受宠若惊,连心跳都比平常快了不止一倍。这种事…这种传说中收受贿赂的事,居然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娘唷,这世道…还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苏锦抑制不住好奇心,到底掀开报纸往里看了一眼。十分精致的一个化妆品套盒,显眼的位置上印着显眼的品牌标识——那是苏锦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拿在手里的东西。她在国际商厦看到过它的专柜,知道这东西贵得到底有多离谱。单是小小的一盒眼霜就足够她累死累活地干一个月了。
说完全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苏锦甚至想到了这件事不论出现怎样的后果,其实都和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中环和海工肯定会有后续项目的合作。谁都知道在这一行里稳定的技术合作至关重要。为了打造最完美的工程质量,两支不同的技术队伍是需要长时间的磨合才能培养出宛如左右手一般的默契来的。很少有人会踢开已经做熟了的下家另寻合作伙伴。
只是十几台蝶阀罢了。买这些蝶阀的价钱加起来还比不上一台报废的高精度检测仪。而且每个项目都有仪器设备的调换指标。如果和厂家协商的好,这批蝶阀很有可能直接打回厂家去调换,海工甚至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失。
只需要苏锦的一个签字。一个现场的仪表技术员确认误差超标的签字。
真是诱人。
苏锦沮丧地发现自己真的受到了诱惑。
“不喜欢吗?”曹英察言观色,笑容里略有不安:“这个牌子口碑不错,据说好多大明星都在用呢。”
苏锦收回手,报纸重新合拢,挡住了令她感觉诱惑的东西。可是沮丧的感觉反而强烈了起来:“是啊,听说过。这东西简直贵得吓死人。”
曹英有点拿不准她这么说的用意,笑了笑没有接话。
苏锦忍不住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性格里居然存在这么明显的弱点,这种感觉还真是不怎么好受。她顺着桌面把纸盒子又推了回去:“谢谢了,曹工。这么贵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曹英瞪大了眼睛,看看东西再看看苏锦,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不喜欢?!”
“喜欢。”牙齿咬的太紧,苏锦的腮帮子都有点酸溜溜的:“可是喜欢也没有办法,我买不起这么贵的化妆品啊。”
曹英被她的反应闹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地解释说:“这不是要你买。这个…是我们老总送给小苏工的礼物啊。”
苏颜摇了摇头:“曹工,谢谢你家老总的好意。这东西太值钱,我要不起。这个字我也不能签。”
曹英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苏工,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这可是领导的安排。这批蝶阀肖总会安排厂家给换货,海工并没有什么损失啊。”
“没有损失?”苏锦反问她:“还是说只有你们没有损失?如果真的没有损失,中环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厂家换货?”
曹英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苏锦觉得在看不见那诱惑的时候,正常的那个自己又回来了。那种有点莽撞,也有点冲动的勇气也一起回来了。连头脑也变得清醒了许多。她想:没有关系,自己刚才的反应也不算是很丢人——看见喜欢的东西谁都会动心,会想要占有。有欲望…说明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啊。
这种认知很是打击人。但是也同样令她觉得心平气和。苏锦起身接了一杯水,客客气气地递到了曹英的面前:“说真的,我苏锦的签字不值钱。我有没有能力验出误差超标的名誉也不值什么钱。但我是现场技术员,我下面还有具体承担责任的校验员呢。我这么不负责任地签了字,回头怎么跟他们交待?说你们的活儿干错了?还是说你们的记录都填错了?”
曹英的表情慢慢变冷:“苏工,你先别跟我说这个。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们肖总没有跟你提过这个事儿?”
苏锦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装傻说不知道。可是一接触到曹英那双精明的眼睛,不知怎么,心一横,顾不上细想就说了句:“领导不了解具体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回头我会写报告跟肖总解释这件事。”
曹英又笑了:“苏工,不是我倚老卖老地说你。年轻人做事总是冲动不计后果,又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事儿领导们既然都已经做了决定,你到底在杠什么呢?你也知道,一个装置换个把技术员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算是威胁了吧?苏锦的心一沉,腰身反而不自觉地挺直了:“曹工你说的对。一个装置换个把技术员的确是很正常的事。我虽然不是党员,不过也随时预备着服从组织的安排呢。不过…至少现在还没换对吧,所以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了。”
曹英气得怔住:“你…”
苏锦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刚才没有总结完的数据报告。头一次被人威胁,这感觉不是一句简单的“恼火”可以概括的。但是这个时候就算暗地里呕死了,也是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的。
苏锦憋了一肚子的骂人话,往表格里敲数字的时候指头都是僵硬的,就连键盘发出的“咔咔”声也觉得活像是自己的指关节在怒吼。
诡异的气氛中终于响起了那个女人平淡的声音:“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了。”
苏锦站起身,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的门框上:“那你慢走。”
一直到曹英走出了技术部的大门,苏锦的表情才无比沮丧地耷拉了下来:“NND,居然诱惑我?!”重重地敲下回车键:“居然威胁我?!”再重重敲一下数字键:“等我当上总工了,我买一百套礼盒!我排着队砸你们!全砸脸上!”
被抛弃的孩子
顶着“大干六十天,向五一献礼”的口号,整个项目都忙得抽了风。所有的人都没日没夜地围着装置连轴转,直到五一前三天总算告一段落。苏锦从厂部开会回来时,看见装置里只剩下几个工人在搞卫生,到处都静悄悄的,一时间颇不习惯。
装置的最高处相互对应的位置已经挂上了醒目的横幅,一侧是“欢迎市委领导莅临指导”。另一侧的横幅上写的却是他们两个月以来的工作口号“大干六十天,向五一献礼”。红底黄字,十分喜气。
明天会有市委的领导们来视察工程进度,所以现场除了必要的加班人员,闲杂人等都已经放假回去休息了。苏锦拽了拽安全帽的带子,很想摘了安全帽透透气。天气虽然还没有真正地热起来,但是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压在安全帽里的头发还是被汗水捂得一团潮热,很不舒服。手都伸到帽带上来,犹豫犹豫又停了下来。现在对她来说可是非常时期,自己身上一堆麻烦呢。这种送上门找着挨骂的举动还是不要做了。
从上次曹英碰壁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不论是中环还是自己一方的领导都没有任何反应。苏锦本想找魏川打听打听领导们的态度,没想到他也忙得见不着人。预料中的暴风雨没有到来,苏锦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这么别扭的一页不可能那么轻巧就翻了过去。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响了,一接起来居然是自培训以来始终没有联系过的徐东。
“好久不见了,”徐东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有心事似的:“你手里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这个电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个时候能接到老朋友的电话苏锦还是由衷的感到高兴:“还行吧。你下平台了?”
徐东嗯了一声,犹犹豫豫地说:“苏锦,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不过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苏锦的心一沉。
“是这样,”徐东斟酌片刻,还是觉得实话实说比较符合两个人之间的语言习惯:“今天上午刘总跟我说C城项目部又来找技监科借人。刘工把我借出去了。”
“你要过来?”苏锦被这个消息砸的有点头晕:“技监科啥时候改出租公司了?”
徐东苦笑:“还有更邪门的呢。我按着刘总的指示去技术部报到,结果技术部的办事员告诉我让我马上去C城项目部报到。她说我负责的是轻石脑油改质装置和制氢装置。苏锦,这两个装置不是你负责的么?”
苏锦的头嗡地一声大了:“没搞错?真的是轻石脑油改质装置和制氢装置?”
“怎么可能搞错?”徐东的声音也拔高了:“调令这会儿就捏在我手里呢。我跟那个办事员打听你,结果她一问三不知。”
苏锦死命地攥着手机,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在发抖。
“苏锦?”徐东的声音里透着担忧:“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锦深吸一口气,声音却仍然无法控制地微微发颤:“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就是我大概把肖总给得罪了。”不论是曹英也好,中环也好,说到底都是外人。外人的手再长还能伸到海工内部来分派人员调动?这样的安排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苏锦仰着头,迎着头顶一片明晃晃的光线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
这里是泵区,现场工人都已经撤走了。就连留下来搞卫生的工人也都撤走了。没有人,到处都静悄悄的。苏锦顾不得油污灰尘,抱着手里的资料袋在电机旁边的水泥台阶上坐了下来。头顶是蔚蓝色的天空,天空下是一片纵横交错的银色管道。每一条回路都熟悉得仿佛自己的腿脚。
苏锦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孩子。
就在刚才的厂部会议上她还见到了肖总。这个一向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见到她的时候甚至破天荒地面露微笑,夸奖她是魏川的得力助手,是技术部的后起之秀…
他妈的。
难怪会有人说: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战友。苏锦觉得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在四月这个最明媚的中午统统汇在一起,搅成了浊浪滔天的一个漩涡。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也不知是徐东挂的,还是自己挂的。脑海中狂风骤雨般咆哮而来的浪潮已经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空余一片落寞的海岸,满目疮痍。
不甘心。
苏锦想: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就像一个刚刚拿到枪就要被迫离开战场的士兵。她真的不甘心。韩晓跟她说过“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这样的后退不但在旁人眼里是一种战败的姿态,就连自己都觉得狼狈。
当初和鄂林分手的时候,林之之让她一定要扇两个耳光给自己出出气,否则心里会留下被恋人抛弃的阴影,会影响今后寻找幸福的心情。如果她当初听从了之之的建议,后来那些黏糊糊的情绪,以及由此而衍生的对于另外一个男人的不正常的依赖,是不是就都不会出现了呢?
继续退让,挟着一份不明不白的战败记录一路退让到另外一个项目去。遇到类似的情况再继续退让…这样的人生真的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吗?
苏锦摸出手机,想也没想就拨去了浅水湾。韩晓的声音刚刚出现在电波的另一端,苏锦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傅,有一件事,不做的话日子会继续平平淡淡地往下过,但是心里会不大痛快。如果做的话,心里会很爽,但是有可能会丢了饭碗。你说做还是不做?”
韩晓沉默了。
苏锦连忙换了个问题:“换了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做为你的同事,或者说做为你工作上的前辈,我建议你选第一种。”韩晓叹了口气,自觉罪孽深重:“苏苏,我没法子骗你。我当年就吃亏在选了第二种,结果闹得自己…”
苏锦于是长舒一口气:“结果也没啥不好啊。你现在的日子不是过的挺滋润的?”
韩晓回想当年的事,那些纠缠于心的愤怒和不甘不知何时已经平息。那些曾经让她感觉刺痛的棱角也早已在岁月的风沙中枯萎,收缩成了记忆中一个平面的印痕。再回首时,不过是一个选择,一段经历罢了。
人总是从率性而为的年代走过来的。走过的人总是希望走在自己后面的人能绕开这同样的一段弯路。可是,成长永远都是当事人自己的事,有些跤必须要自己摔过才知道会有多疼。而这些疼痛,永远都是令我们成长的养料。
韩晓心头不忍,语气也越发柔和:“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苏锦握紧拳头,冲着想象中虚拟的敌人重重挥出一拳:“我会的!”
韩晓听出了她话音里的咬牙切齿,不禁莞尔:“我的人生经验有限,也一向都不算是什么聪明人。所以建议归建议,到底该怎么做还得靠你自己决定。总之,别让自己后悔就行。”
苏锦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太阳晒蔫了的茄子,在冷水里泡了泡又重新变得饱满硬挺,连表皮都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泽:“当然不会后悔。反正我还年轻,大不了从头再来。实在找不着工作,我还可以去夜市摆地摊嘛。摆地摊也混不下去了,我还可以去坐台嘛…”反正自己的第一次“出台”就收了那么贵的一笔服务费,也算得上是开门大吉了。
韩晓哈哈大笑:“坐台也混不下去了,还可以来我这里当保姆,给我带孩子。反正我的预产期也快到了。”
苏锦也笑了:“看看,前途还是一片光明嘛。”
韩晓再次叮嘱:“多用脑子。别犯二。”
苏锦重重点头,心里却想:二就二吧。反正自己已经二了小半辈子,也不在乎多二这么一回。
光线真是奇妙的东西。
彭小言环顾四周,只觉得眼中所见一切都和记忆中那个夜晚大相径庭。没有来自幽暗街道的霓虹灯明灭不定的旖旎光柱,没有潜伏着危险的憧憧暗影,没有揪心的紧张,也没有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眼前的这间出租房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破旧,污渍斑驳的墙壁上刷的还是最老式的灰浆,多处都已剥落,露出内里灰红色的墙砖。门厅很小,除了一架老式的鞋柜什么也放不下。鞋柜旁边是一道木门,虚掩着,门框上挂着一道蜡染布的门帘,浓重的颜色勾勒出大朵的花卉图案,热烈而明艳。一帘之隔就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家具破旧。靠窗一张老式的双人床,床单被褥都是半新不旧的蓝绿色,叠放得整整齐齐。床下却空荡荡的,连双拖鞋都没有。
事实上,彭小言一脚迈进这间出租房就已经发现这里的很多东西都不在了。不但没有杯子、毛巾、拖鞋这一类的生活用品,梳妆台上就连梳子都没有剩下一把。即使租了这间房子的人不在这里常住,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些东西,会被谁拿走了呢?林之之?还是另有其人?
彭小言站在门边不敢乱动,这是来之前答应过陆显峰和罗青树两个人的条件:决不能干扰到两个人在这里寻找线索。看着两个人戴着手套,十分小心地打开抽屉,再按照原来的样子分毫不差地合回去。忽然之间就有种错觉,仿佛看到警察在现场取证。
彭小言摇了摇头,将脑海里荒唐的念头都甩了出去。然而心中诡异的感觉反而强烈了起来。彭小言退后一步靠在门框上,竭力想要捕捉这异样的感觉自何而来。
蜡染布的门帘垂落在她的肩头,彭小言不在意地瞟了一眼收回视线,然而心中却微妙地一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之之公寓里那一套香芋色的碎花寝具来。林之之偏爱柔和的颜色,不论内衣还是外衣,不是米白粉紫就是鹅黄嫩绿。对这样浓墨重彩的纺织品一向敬而远之。这挂着蜡染布门帘的房间真的是林之之的吗?
这个门帘…彭小言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很旧,只有这块门帘是崭新的,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陆显峰无意间一抬头,正好看到彭小言拽着一角门帘怔怔出神。立刻警觉地问道:“怎么了?”
彭小言摇了摇头,视线落回到被他拉开的衣柜里。衣柜也是空的,除了底层的一块衬布什么也没有留下。米灰色的衬布一半耷拉在外,看起来像一条用旧了的床单,歪歪扭扭地皱成了一团。彭小言模糊地想:这条铺在衣柜里做衬布的床单看起来倒是很符合之之对颜色的喜好…
陆显峰用一把小镊子把衬布上的一样东西夹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证物袋里。彭小言正想凑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听罗青树在卫生间里压低了声音喊道:“显峰?”
陆显峰答应了一声,收好证物袋快步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不过八九平的样子,靠门的角落里是一方小小的盥洗台,黑色石面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窗开着,窗下是老式的浴缸。年代久远,表面乳白色的釉色已经变成了污浊的暗黄,象是总也擦洗不干净似的。
和卧室的情况一样,凡是能拿走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剩下,就连浴缸旁边的浴帘都被带走了。彭小言看到其中的一只浴帘扣上还挂着一片米色的塑料布,看上去是超市里出售的那种简易的塑料印花浴帘。看它的茬口,应该是被人硬扯下来拿走的。
罗青树正蹲在浴缸旁边拿着镊子摆弄什么,陆显峰和彭小言走到了他的身后才看见浴缸的下水口已经被拆开了,罗青树站起身来,冲着他比划了一下证物袋里一缕黑色的头发。
“只剩下这个。”罗青树的声音有些阴沉:“这里被人收拾得太干净了。”
那一缕黑色的头发让彭小言浑身不自在,连忙移开了视线。这才注意到浴室一角的下水道也被他打开过了,显然的,他在哪里一无所获。
“抽水马桶、镜子夹层…”彭小言看到两个男人的视线一起集中在了自己的脸上,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我可不是在捣乱啊,电视里都这么演的。我就是提醒你们一下。”
陆显峰忍不住抿嘴一笑,罗青树却摇了摇头:“都已经搜过了,连完整的指纹都没有留下。我现在开始觉得这位林小姐的身份很不一般,她租这样的地方用来做什么?而且还是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段?”
彭小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实际上也是她最深的疑问。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罗青树手里的那一缕头发确实是林之之的,她估计不会相信真的是林之之租用了这个房子。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毕竟有点太离谱了。
陆显峰看了看腕表,小声提醒另外的两个人:“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最好不要和警方的人碰头,会有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