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对舒琴说:“下不为例啊,我还以为你叫我出来救命,没想到是撒大谎。”
“撒大谎也是为了救命啊。”舒琴一脸的笑意在顷刻间都没有了,委顿在副驾的位置上,“我快被他们逼死了。”
“上次让我冒充你哥哥,这次让我冒充你男朋友,下次这样的事情别再找我了。我这个挡箭牌偶尔用用可以,用多了会被拆穿的。”
舒琴叹了口气,聂宇晟这才看了她一眼,问:“怎么啦?”
“我快坚持不下去了。”舒琴将脸埋入掌心,“聂宇晟,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的眼角跳了跳,却不自然地笑笑,说:“什么坚持不坚持,我是没遇上合适的人,再加上跟我爸赌气,其实我早就……”他稍稍停顿了一秒,说,“早就无所谓了,真要遇上一位好姑娘,我就结婚。”
舒琴将手放下来,瞥了他一眼,说:“你这才是撒大谎。”
“是真的。”
“那我是一个好姑娘,你肯跟我结婚吗?”
聂宇晟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是说:“你都坚持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嫁给我?”
“我快等不下去了。”舒琴忧郁地说,“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不是爱他,我只是习惯了等在那里。”
聂宇晟并没有说话,他有一点儿恍惚,或许他自己也早就不爱谈静了,他只是习惯了等待。可是这个习惯总让他在心里有个地方,隐隐作痛。
把舒琴送到家,她还郑重地跟他握手:“今天的事,谢谢你了!你真是无敌好用的挡箭牌,一表人才,职业又体面,相亲的谁见了你,都自惭形秽。聂医生,下次他们要是再逼我相亲,你一定还要来救我。”
聂宇晟习惯了她嬉皮笑脸的胡说八道,只是微微一笑。
他和舒琴是在美国认识的,那大概是他生命里最漫长最无助的一段时光。聂东远反对他学医,得知他要出国的时候简直勃然大怒,一分钱生活费也不给他,而且把他所有信用卡附卡都停掉了。但他成绩优秀,拿到奖学金,还是走了。
异国他乡自然有很多不适应,何况他几乎是逃到美国去的。水土不服,而医科的课业又十分繁重,初到美国他就大病了一场,保险判定他需要支付几千美元的费用,那时候对他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用奖学金支付完这笔费用后,他就没有生活费了。所以病还没有好利索,他就开始利用假期打工,就是那时候认识舒琴的。
在美国的中国学生其实也分帮派,一般大陆的学生是一帮,台湾的学生是一帮,香港的学生是另一帮。而大陆的学生里面,又因为地域的关系分成很多小团体。他跟舒琴不是老乡,只是初到美国的时候在联谊会见过一次面,也没说过话。
那天他替老美剪草坪,波士顿的夏天并不热,可是剪草机嗡嗡响,而他前晚在图书馆刚熬了一个通宵,只觉得这噪音吵得心神不宁,不知怎么回事,剪到一半眼前一黑,人就晕了。倒把雇佣他的美国白人夫妇吓了一大跳,怎么唤都唤不醒他,正巧舒琴住在隔壁,隔着后院的篱笆看见了这一幕。舒琴本来不欲多管闲事,但一想毕竟都是中国人,还是自告奋勇翻过了后院的篱笆,跟那对白人夫妻一起将他抬进了屋。是舒琴拿定主意不送急诊室,她知道美国的急诊室越少去越好。于是从冰箱拿了块冰敷在聂宇晟的额头上,没过几分钟,他果然悠悠醒转。
从此舒琴的口头禅就是“聂宇晟你欠我一个人情”。那时候舒琴正与男友偷偷同居,还瞒着国内的父母。舒琴家里的条件不错,她的父亲是内蒙一个著名的矿老板,发迹之后把女儿送出国念MBA。后来得知她竟然结交了一个美国籍男友,试图留在美国,保守的舒家父母都没法接受,直接用计将她骗回国内,就把她护照给撕了,找关系既不让她补办护照,也再不让她出国去。
聂宇晟之所以跟她走得近,一半是因为在美国的时候,多承她的照料。那次聂宇晟晕过去,就是因为贫血。他挑食,原先在中国家里的时候,如果菜不对胃口,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地混过去,何况在美国,手头又拮据,成天就面包之类的打发日子,偶尔去中国超市买几盒泡面,都算改善生活。舒琴虽然自幼娇生惯养,可舒家妈妈是个特别贤惠的女人,抱着会做饭的女人才嫁得出去的传统观点,硬生生把舒琴逼出来能做得一手好菜。在美国的时候,舒琴自己开伙做饭,就经常叫聂宇晟去打打牙祭什么的,当然聂宇晟也并不白吃,常常帮她改改paper什么的,舒琴虽然念的是商科,可是整个学校校风严谨,功课也是不轻松的。
聂宇晟之所以跟舒琴走得近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同病相怜,两个人都有一个霸道保守而且说一不二的暴君父亲。舒琴被骗回国内之后曾经给聂宇晟打过一个漫长的电话,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而他,只是无能为力。后来等他也回到北京,那时舒琴已经跟家里人奋斗了好几年,毅然出走直奔北京,找了份没滋没味的HR工作,虽然不回家,可是也不结婚。气得老父成天吹胡子瞪眼,僵持了这么多年。
大约因为这种感同身受,所以聂宇晟唯一的异性朋友就是舒琴。舒琴偶尔带几罐啤酒过来找他,两个人坐在天台上喝酒,看着不远处长街上熙熙的车灯如流。舒琴总是伏在栏杆上,慢慢地唱:“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那时候他总是微笑不说话,两个人通常只是各人喝着酒,想着各自的心事。舒琴酒量很差,可是喝醉了也不闹酒,就在他的客房里乖乖睡一晚,第二天爬起来,生龙活虎地上班去。
舒琴的家里盯了舒琴这么几年,可能也有点绝望了,并不要求她再回内蒙。而且舒琴的几个姨妈都在北京,于是开始轮流给她介绍男朋友,都是些品学兼优的大好青年,可是舒琴能推就推,像昨天那种情况,可能是实在推不过去了,才捞出聂宇晟当挡箭牌。
聂宇晟没想到第二天还能见着舒琴。他倒是很少上班时间见到舒琴。她穿得像所有OL一样,精致又得体。她在护士站问到聂宇晟的值班室,一听说她要找聂医生,好几个小护士都不由得扭过头盯着她看。聂宇晟见到她也十分惊诧,一问才知道她的顶头上司,一位台湾派过来的副总,心脏病突发,送到他们医院来了,昨天晚上整夜都在急诊观察室,今天希望能够住院动手术。众所周知,他们医院的床位十分紧张,所以舒琴特意过来请托他。聂宇晟沉吟片刻,说:“住贵宾病房吧,只有那个有空房。”
一听见他这样说,舒琴就飞快向他使了个眼色,聂宇晟没办法,只好站起来跟她出去,一直走到安全楼梯那里,舒琴才告诉他:“贵宾病房的话,保险不给报销,你想想办法。”
“那也没办法,我们医院的手术都要排期的,在他前面,还有许多病人在排队。”
“考虑一下两岸关系嘛!”
“是啊,所以我说可以安排到贵宾病房。”
舒琴有点哭笑不得,说:“你真是个死脑筋!”她素来知道聂宇晟的个性,他是非常直截了当,而且在医学院待久了,其实挺简单的,不怎么太擅长处理人情世故。没接触的人常常觉得他为人冷漠又清高,实质上他是不怎么太会跟人打交道,尤其是复杂的人事关系。
舒琴叹了口气,说:“算了,我想想别的办法吧。”她心事重重,懒得再走过去搭电梯,转身就朝楼梯下走去。她今天上班,长卷发高高地束成马尾,显得干脆利落。她意兴阑珊地一步步往下走,楼道里并不明亮,她一步步走到那暗沉的底下去,聂宇晟没来由突然觉得心软,在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喂”了一声,很没有礼貌,也没有叫她的名字,只是很冲动地想要阻止她。
舒琴扭过头来看他,他这才觉得自己十分失态,所以勉强笑了笑,说:“算了,我再替你想想办法吧。”
最后他去跟方主任说,说是自己家的一个亲戚病了,想尽快排期手术,请方主任帮忙。因为他从来不向科室开口提任何要求,非-凡论_坛首—发,这种人情请托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所以方主任很痛快地答应了,让人安排了一个床位。
舒琴一直站在走廊里等消息,听到他从方主任办公室出来说有床位了,顿时眉开眼笑,说:“聂宇晟我欠你一个人情,我晚上请你吃饭。”
聂宇晟说:“吃饭就不用了,你以后少找我麻烦就行了。”
“吃饭一定要的!你以为我会一直欠着这个人情不还吗?咱们吃饭,吃完就算两清!”
聂宇晟没有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舒琴对吃很讲究,而且聂宇晟又是个挑食的主儿,她请客选的地方还不错,菜好吃,环境也安静。吃饭的时候聂宇晟才知道为什么舒琴这么着急甚至来找他托关系进医院,原来这个副总不仅是她的顶头上司,而且是董事长的一个亲戚。
“公司的重要主管不是台湾人就是外国人,我特别受排挤。可是他们越排挤我,我越想做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看。我不算这位副总的嫡系,可是这次我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连我们董事长,也格外见情。所以,今天要好好谢谢你!”
聂宇晟没想到这中间还这样复杂,医院虽然也有各种人事关系,可是医院毕竟是个凭技术吃饭的地方,尤其方主任又是个唯人才是举的老牌知识分子。只要技术好又勤奋好学,科室主任就喜欢他,他肯帮助别人,科室其他同事也喜欢他。他对病人好,病人和家属也就十分信任他。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环境,让他循规蹈矩地生活,平静而无波。
他明白舒琴为什么坚持,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执拗。聂东远不止一次表达想让他回去学着管理公司,可是他只是深表厌恶。他离开家庭,希望自己能够凭着双手独立。因为那个家曾经给自己带来伤害,所以希望以这种方式,脱离自己厌恶的一切。
舒琴比他更不容易,一个女孩子放弃安逸的环境,在外头闯荡,自然比他更艰难,所以他举杯:“来,敬你。”
“谢谢!”舒琴的眼波一闪,倒似有无限伤感似的,“聂宇晟,幸好有你,你简直是我的救命稻草。”
他有意放松了语气打趣:“那你的Mark呢?”
Mark是舒琴的男友,聂宇晟一次也没有见过他。据说舒琴回国之后,Mark就跟她分手了。一来二去,Mark渐渐成了一个忌讳。舒琴几乎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到Mark,就像他从来不在舒琴面前提到谈静一样。
大约是喝了点酒,所以舒琴明显迟疑了一下。她歪着头,一手支颐,像个小女生一般,想了好久好久,终于说:“他是爱情——有时候,某个人就是爱情本身。你可以忘记他的样子,你可以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你可以满不在乎地说,一切都早已经过去。可是你怎么能够忘记爱情本身?”
舒琴的话让聂宇晟怔了怔,舒琴的这些话,让他觉得无限的伤感和迷惘。聂东远总说他是鬼迷心窍,他也无数次地挣扎,想从某个魔咒中获得解脱,他甚至刻意地不去想某个名字,他甚至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而所谓的爱恋只是一时痴迷。
可是有时候,某个人,就是爱情本身。
你怎么能够忘记爱情本身?
第三章 流水光阴
自从上次孙志军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之后,谈静就觉得把存折放在家里太不安全了。她把存折藏得很严密,但再严密也总是担心被孙志军找到。那些钱,都是她一点一点从牙缝里攒出来的。她想来想去,打算不把存折放家里了,于是跟王雨玲说,能不能把存折放在她那里。
王雨玲平常最不喜欢孙志军的为人,听到她这么一说,就猜到了七八分,说:“他又问你要钱了?”
谈静不出声,只用筷子挑着面条。她和王雨玲都是下午班,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两个人在巷口小店里吃面。每次下午班的时候总来不及在家吃饭,都是这样随意在外面打发一顿,然后再到店里去换衣服交接班。
王雨玲说:“这种男人你还要来干什么啊?既不往家里拿钱,还管你要钱。”
结婚之初他们和王雨玲合租一套两居室,所以王雨玲对他们的情形非常了解,也因为那段合租的时间,王雨玲非常同情谈静,可是她的同情,并不能给谈静带来太大的帮助。
这时候见谈静垂着眼皮不说话,王雨玲又恨铁不成钢了:“你真是心肠软!要是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谈静这才说:“他也不是总这样,是这两年才变成这样的。”
王雨玲不吭声,孙志军刚开始对谈静也还真的不错,尤其谈静坐月子的时候,孙志军一个人忙里忙外,既要上班,又要照顾谈静和孩子。经常回家之后匆匆忙忙洗尿布,然后跑到菜场买菜。那时候谈静不能上班,孙志军的收入也不多,王雨玲曾经在菜场里见孙志军跟鱼贩子软硬兼施地讲价,就为了买条便宜点的活鲫鱼回去炖汤给谈静喝。凭良心说,王雨玲觉得那时候的孙志军还是个不错的丈夫和父亲。但后来他迷上了喝酒和打牌,谈静的日子就渐渐难过起来。
王雨玲素来心直口快,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气,一看到说到孙志军谈静就不做声了,她就直皱眉头:“唉呀,当我没说好了,你要放在我这里就放在我这里吧,反正我不会问你要保管费的。你自己把密码保管好,要是被小偷偷走了,我可不负责。”
谈静笑了笑,说:“谢谢。”
王雨玲翻了个白眼,说:“真酸!”
她们吃完了面条,就直接去店里上班。刚换好制服,就听见值班经理说:“今天大家都打起点精神,待会儿总公司的主管要过来巡视。”
他们是大型连锁店,管理严格,每个月总公司的各级主管,都会轮流不定期抽查巡视各连锁店面。因为这种巡视很常见,所以店里的员工都没太在意,只是像平常一样工作。下午的时候,店里的客人不多,就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在挑面包。
因为店里的柜台都是半开放式,尤其是面包柜台,都是有机玻璃做成的透明隔断,顾客有时候自己拿着盘子挑选。而花式的蛋糕切片,通常因为比较容易弄坏造型,所以特意放在冷柜里头。王雨玲一看到客人走过去,就笑着招呼:“您要什么蛋糕,我帮您拿吧。”
那中年妇女没有理会王雨玲,径直去开冷柜门,王雨玲眼疾手快,连忙帮她开门,又说:“您要哪个蛋糕,我帮您拿吧!”
那人还是没理她,径直拿夹子去夹蛋糕,新鲜的蛋糕特别松软,夹的时候非常需要技巧,而那位客人没什么经验,一手拿着夹子,一手拿着托盘,刚刚一夹起来,还没来得及放入托盘里,就“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王雨玲见状,连忙拿抹布和拖把来收拾,那人似乎也觉得甚是无趣,旁边的店员走上来替她夹了蛋糕,走到收银台结账。王雨玲本来心中有气,看到她走去结账,就放下拖把,走过去对谈静说:“两块黑森林。”
谈静怔了一下,看盘子里只有一块黑森林,还没有说话,那中年妇女已经嚷起来:“凭什么收我两块的钱!”
“您开冰柜门的时候,我就问您要哪块蛋糕,我替您拿,您不理我,结果拿的时候又不小心,蛋糕掉在地上……”
“我又不是故意的,凭什么叫我赔?”
“您把蛋糕弄掉在地上,您不赔难道叫我赔?”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又不是故意弄掉的,掉地上的蛋糕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捡起来再卖!”中年妇女恼羞成怒,“这蛋糕我不要了!”
王雨玲拉住她不让她走,一时两个人争执不下,值班经理也过来了,那中年妇女就嚷嚷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买个蛋糕还强买强卖!我要上工商局投诉你们去!”
“您投诉吧!随便您上哪儿投诉!”王雨玲是个火暴脾气,气鼓鼓地说,“反正这蛋糕是你弄掉在地上的,你得赔!”
“你拉着我干什么?放手!”
“我不拉着你你就想开溜!你把蛋糕钱付了我就放手!”
那中年妇女破口大骂,骂得甚是难听。门铃一响,店里进来了几位客人,值班经理怕王雨玲再跟客人争吵,努了一下嘴,示意王雨玲去招呼顾客,自己好声好气地安抚客人:“这样吧,虽然蛋糕掉地上真是您的责任,但我们这次就不要求您赔偿了。可这块黑森林,已经从冷柜取出而且为您打包,您就付这块蛋糕的钱得了。”
那中年妇女见进来的几位客人都往这边看,益发趾高气扬:“这块蛋糕我就不要了!刚才要不是那个人推我,我也不会把蛋糕掉地上!我今天就不买你们家蛋糕了!你们还能强迫我不成?”
王雨玲本来已经去招呼那边的客人了,一听到这话,忍不住冲过来,说:“谁推你了?你把话说清楚!我一边帮你开门,一边还说,要哪块蛋糕我帮您拿。结果你压根就不理我,自己把蛋糕弄掉在地上,还诬陷说是我推你!谁推你了?”
“就是你推我了!你不推我蛋糕怎么会掉在地上?”
“我根本就没碰过你!”
“就是你推我了!我要投诉你们!你们自己把蛋糕弄掉在地上,还说是我弄掉的,硬逼着我把蛋糕买回去!”中年妇女洋洋自得地冲着那堆客人嚷嚷,“千万别买他们家蛋糕!这就是一个黑店!”
王雨玲气得浑身发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谈静素来不会跟人吵架,值班经理看她冲着其他客人大喊大叫,心下也着急,说:“我们已经不要求您赔偿了,您说话要负责任的!我们同事并没有推您,是您自己把蛋糕弄掉在地上。”
“你亲眼看见了吗?在冷柜那边只有我们两个人,就是她推的我!她推完就说是我自己弄掉的,血口喷人!”
“这个角度应该有监控器。”在一旁似是看热闹的客人突然指了指冷柜上方的摄像头,插了句话,“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看吧。”
值班经理有些为难:“我们没有调看监控录像的权力,我们只能向总公司安保部门申请,一层层申请上去,通常得好几天时间。”
“给他们授权。”客人回头跟自己的同伴说。
拎着笔记本电脑的人立刻答应了一声,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和一连串指令,然后将电脑屏幕转过来对着众人。
就是刚刚监控器的画面,拍得清清楚楚,只见王雨玲替客人开冷柜门,然后客人夹蛋糕的时候掉在了地上,王雨玲去拿抹布,另一位店员上前来,拿了另一块黑森林,替客人打包。
中年妇女这才哑口无言,她本来想借机闹一闹赖账,没想到这群客人竟然跟店里是一伙的。悻悻地取了钱出来,一边付账一边骂:“黑店!”
那人微微笑:“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欢迎客人来买蛋糕。顾客就是上帝,可是上帝也不能蛮不讲理。”
中年妇女拿着蛋糕悻悻地走了。值班经理忐忑不安地向那两位客人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本店的值班经理。”
“您好,我是安保部的同事,我姓孙。”拿着电脑的那人向值班经理介绍,“这位也是同事。”却没有介绍刚才仗义执言的那个人的姓名。
值班经理早就猜到了这两个人是总公司派来巡查的,所以格外的懊恼,连忙叫过王雨玲,王雨玲也没想到正好撞见总公司派人来巡视,总之是自己倒霉,心里早就把那胡搅蛮缠的客人骂了好几遍。但好在总公司派来的人还替自己说话了,又调了监控录像证明清白,总算不觉得憋屈。所以她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人说:“今天的事情,我需要你们两个人都写一个……”他顿了一下,才说,“一个解释信,最好是英文的,我需要你们解释,为什么同客人争执。还有,我也需要向我的上司解释,为什么越级调用监控录像。这封信请直接交给你们的区域督导,他会转给我。”
公司管理等级森严,王雨玲素来不跟上层管理人员打交道,值班经理却是知道一点儿的。这位总公司的同事仗义地违规调用监控录像,让无理取闹的客人知难而退,实在是帮了自己和王雨玲的大忙。听他说需要向上司解释,所以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们会写解释信。”
“OK,谢谢你们的配合。”那人彬彬有礼,他可能是南方人,说话的时候咬字不准,前后鼻音分得不是特别清楚。谈静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像所有总公司的同事一样,他穿着浅色衬衣,大热天袖口还扣得好好的。并没有一点像聂宇晟,只除了说话的时候,那不标准的普通话。
她觉得自己一定很失态,因为那个人也注意到她在看他了,所以也看了她一眼,她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等总公司的同事走了,快到打烊的时候,王雨玲一边清理架上没有卖完的面包,一边犯愁了:“这个解释信,应该怎么写?”
值班经理也犯愁了:“我打电话问问吧。”他给其他几个店的值班经理打了电话,其他店的值班经理也很少写过什么解释信,就是有一位值班经理某次因为卫生检查的时候不合格,写过一个中文的检讨。
值班经理和王雨玲都没辙了,还是王雨玲想起来:“谈静,你读书更多,你知道这个解释信应该怎么写?”
“我也没有写过……”谈静想了想,“不过解释信……英文应该叫做The letter of explanation吧?就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王雨玲大喜,说:“我都忘了你英语好,得了,这个解释信,你帮我写吧!”
值班经理也一脸的诧异:“谈静,你还会英语啊?”
谈静很快地低下头,她不太愿意提到从前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也就是高中的时候学过。”
“别扯了,你比高中生的英语好多了,你原来跟我租房的时候,只有一台收音机,你天天听那个什么……BBC!我都不知道叽里呱啦在讲什么,你都听得懂。”
谈静淡淡地笑了笑,原来为了跟聂宇晟一起出国,她下功夫学过英语,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下班之后值班经理请客,请她和王雨玲吃饭。值班经理一直挺喜欢谈静。因为谈静勤快,对工作从来不挑肥拣瘦。所以他说:“把你儿子接出来,一起吃顿饭吧。”谈静连忙说:“不用麻烦了,他在陈婆婆那里也挺好的。小孩子跟着咱们,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睡,可麻烦了。”
“就接出来吧。”王雨玲插话,“我也有好一阵子没看到平平了,接出来让我看看。”
值班经理因为有求于谈静,也顺水推舟:“是啊,把他接出来,咱们去吃点好的。”
谈静拗不过,只得先去接孙平。孩子看到她特别高兴,听说要带自己去餐馆吃饭,就更高兴了。谈静细心地叮嘱,一定要叫人,一定要有礼貌,吃饭的时候不可以挑食,这才带着孩子到了约好的餐厅里。
值班经理只听说谈静结婚有孩子,这也是当时肯聘用谈静的原因——未婚女店员流动性太大了,可能公司刚做完上岗培训,就闹着辞职走人。所以有家有孩子的员工,反倒更稳定。值班经理还耐心逗孙平玩,笑呵呵地对谈静说:“你这么点年纪,孩子就这么大了,真是好福气啊。”
谈静笑了笑,她本来就不爱说话,尤其在值班经理面前。倒是孙平很少到餐厅吃饭,忍不住瞪着一对乌黑的眼睛四处张望。但他一向很乖顺,听大家说话,也不插嘴问东问西,只是老老实实地吃饭。王雨玲说:“哎,每次看到平平,我就想嫁人,好生这么一个乖宝宝,太可人疼了。”
值班经理笑着说:“也只有谈静这么斯文,才生得出来这样的乖宝宝,你要嫁了人,也只会生个调皮鬼。”
王雨玲背着值班经理做了个鬼脸。值班经理平常不怎么喜欢王雨玲,王雨玲原本就是个刺头儿似的。不过这次因为那个无理取闹的客人,值班经理跟王雨玲倒是生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吃完饭之后,两个人就一人拿一张白纸写那封解释信。
王雨玲的作文不怎么好,只能勉强达到句子通顺,值班经理写得倒还挺不错,条理清楚。值班经理看王雨玲写了半天才写了几句话,于是把她那张纸拿过去,说:“我替你写得了。”
一会儿值班经理就帮王雨玲写完了,然后一起交给谈静翻译。谈静看了看两个人写的信,都是平铺直叙从顾客拿蛋糕讲起,于是大着胆子建议,说:“公司的经理们听说有很多都是从国外回来的,他们不了解国内的情况。而且他们理解的角度跟我们不太一样。既然让我们写英文的解释信,那么肯定是给一个更熟悉英文的人看的。从前员工培训的时候,培训老师就说,不管什么原因,跟顾客吵架就是不对的。作为店员,我们跟顾客吵架,管理人员就会觉得我们做错了。所以要不我们把那个客人诬陷王雨玲推她这段放在最前面,表明我们不是跟她吵架,我们是和她据理力争。”
值班经理说:“对!对!就这么办!”
谈静把两封信的内容稍微修改了一下,然后埋头翻译。谈静虽然下苦功学过英语,可是毕竟丢了这么多年,很多单词一时都想不出来,即使想到了,也拿不准对错。最后终于翻译出个大概内容。三个人又找了个网吧,谈静就用在线词典一个个核对修改,最后弄到半夜,才把这两封解释信翻译完了。这两封信虽然很简单,但谈静好长时间没有做过类似的翻译,不放心又检查了三四遍,才对值班经理和王雨玲说:“应该差不多吧。”
依着值班经理的想法,就想第二天找个打字复印的小店,把这两封信打印出来寄到总公司去。谈静说:“寄过去虽然是市内,但在邮局里转一圈,得好几天呢,不如直接发个邮件得了。”
值班经理虽然经常上网聊天,可是从来没有发过邮件,谈静就仍旧一手代办了。她好几年不曾用过电脑,打开免费的邮箱网页,几乎是不假思索输入一个用户名,刚刚输到一半,就怔怔地呆住了。王雨玲看她发呆,就问:“怎么啦?”
“没事。”她飞快地将那行用户名删掉,重新进首页随便注册了一个邮箱,然后把电邮发往负责他们店的区域督导的邮箱。
因为这件事办得格外顺当,值班经理也十分感激,对谈静说:“谢谢啦!真没想到咱们店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谈静笑了笑,说:“应该的啊,再说今天的事明明是那个客人不对。值班经理你也是为了我们说话,才要写这封信。”
他们从网吧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孙平早就睡着了,谈静翻译信件的时候,王雨玲就替她抱着平平。这时候地铁也已经停了,王雨玲住得近,就跟谈静说:“要不你跟平平去我那里凑合一晚得了,明天还要上上午班。”
谈静一个人抱着孩子,又累又困。心想自己回家去,若是孙志军上夜班还好,若是他在家,不定又要吵架,她今天实在是觉得累了,不想抱着孩子再转好几趟公交,于是就答应了。
王雨玲跟老乡合租,屋子里乱糟糟的,谈静看不过去,就随手收拾了一下。王雨玲说:“你这个人,就是太贤惠了。”
谈静笑了笑,将大堆的衣服挂到简易的衣柜里去,问她:“你跟梁元安,打算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啊?”王雨玲倒是一下子连耳朵都红了,“我跟梁元安有什么关系?”
“你不挺喜欢他吗?”
王雨玲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谁说我喜欢他了!”
谈静只是微笑不语,王雨玲瞪了她一会儿,倒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谈静,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谈静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梁元安人不错,心地挺好的,就是太大手大脚了一点儿。”
“就是啊,他是高级裱花师,每个月工资比我们高多了,可是就存不下钱。好容易去年攒了点钱,一股脑儿寄回老家,给他妹妹办嫁妆去了。谁要是嫁了他,还不跟着他喝西北风啊。”王雨玲似乎挺烦恼的,“再说,他那个人没事还喜欢喝点酒,谈静,我真的有点怕了。”
谈静当然知道她在怕什么,怕梁元安跟孙志军一样。想想自己过的日子,她嘴角微抿,倒是再也不愿意说什么。王雨玲看她连眉头都皱起来,连忙好声好气地安慰她:“谈静你别生气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唉……我就是不会说话,这张嘴太笨了,老惹人生气。”
谈静勉强笑了笑:“我没生气。你考虑的也挺对的,结婚是件非常郑重的事情,考虑得多,以后的烦恼就会少。”
“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嫁给孙志军。”王雨玲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老实讲,他真是配不上你。”
谈静笑了笑,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自己命不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