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妈,你是嫌我傻么?”
她妈在台灯下一边写一边说:“傻着呢。”
她埋怨:“还不是随您。”
妈妈摇头:“是随你爸。”
她妈走的那天华夏把她送到楼下,本来是想送去机场的,可是妈
妈觉得机场太远了,她一个人走回来让人不放心。
华夏噘着嘴为自己辩护:“我都十七岁啦,要是在古代早就该嫁
人了,又不是小孩了。”
妈妈伸手捏她,“你这都跟谁学的,脸皮怎么那么厚,什么话都
说。”上了出租,还是不放心的把车窗放下来,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
教育,“在家老老实实看书,别跟同学出去瞎玩啊。也不要总去萧离
为家里麻烦人家,去的话也早点回家。我每天晚上9点给你打电话。
”
她挺直腰杆敬了个礼,“师父,遵命。”车都开得远远的不见影
了,她还站在那里望着,她觉得妈妈也在回头望着她。小的时候,她
每天早晨都会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妈妈骑车走远,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了才跟着老师走进教室,那样的举动被很多阿姨反复夸赞至
今,也有很多阿姨每每羡慕成养女儿贴心。她自己清楚得很,哪里是
贴心,只是希望有一天妈妈可以回心转意,半途折返把她接回家,她
每天都在期盼,却从来不曾实现。真是幼稚啊,想着想着就童心大发
起来。
萧离为受姥姥急召下楼买盐,刚出楼栋,就看见她蹲在假山前面
的沙堆里拿着树枝比比划划。走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她写的是
什么,可是她却很投入,像是在专心搞艺术,便故意调侃她说:“傻
妞,你多大了,还玩泥巴呢。”
声音是从脑顶传来的,不用抬头看,除了他还能是谁,“你呢,
你多大了,沙子和泥巴都分不清。”
他插着口袋蹲下去,“可是我分得清谁是傻子。”
华夏没理他,出其不意的打了他胸口一拳,他蹲的地方本来就坑
坑洼洼,双手又都在口袋里根本来不及撑地,轻轻一拳过来他就直接
倒在了沙堆上。华夏没想到他这么不结实,赶紧伸手去扶,离为却耍
赖一般坐在那里不动了,“你也太狠心了吧,我这要是瘫了,后半生
可就靠你了。”
其实他衣服穿得厚厚的,连疼的感觉都没有,华夏也知道他就是
开玩笑随口一说,可是她的脸却一下子就红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
他坐在沙子里,跟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区别,一双眼睛优哉游哉的
望着她,“你是故意的。”
“不是。”
“是。”
“不是。”
“是。”
“不是。”
…
“不是什么?”
“啊?”
萧离为就喜欢看她瞪着大眼睛一脸茫然的样子,乐呵呵的站起来,“傻妞吧。”
他这么一站,华夏平白生出压迫感,歪着头打量起来,他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貌似顶天立地,“你现在多高了?”
他想了想,不确定的说:“一米八了吧。”
华夏认真的反驳:“肯定不止,邵安一米八,可是我到他的鼻子
,现在也就到你的下巴。”
他好奇的问:“邵安是谁?”
她平和的答:“我同桌。”
他继续好奇的问:“男的?”
她保持平和的答:“男的。”又拍了拍手上的沙子,“你下来干
嘛的?”
他才吸气,“完了,完了。”一路小跑,边跑边回头跟她解释,
“我先去买包盐啊。”
华夏想说,你跑步专心点,注意安全,可是她没说,她觉得说出
来就跟她妈妈一样罗嗦了,所以她选择不出声,看着他远远的笑起来
张合的口型,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一面担心,一面乐不可支,怎么跟
演默剧似的。
华夏十四岁的时候跟她妈妈一起去桂林玩,回来时坐的是小飞机
,停在停机坪上像蚊子一般,一排座只有三个位置ABC,空姐送食品
用的是托盘,因为过道窄小推车通不过。她坐进去时十分慌张,飞行
中间遇上强气流,飞机一直上下颠簸,降落时又遇上管制,
在市区上空绕了好几圈才落了地。那以后,她对飞机产生了排斥和恐
惧心理,每次爸妈出差她都要心神不宁一阵,直到确认平安。这次也
不可能例外,下午她就一直坐在电话机旁边等妈妈的电话,一直等,
开始时还是开着电视的,后来等得心慌意乱,就托了双腮直
勾勾的盯着电话机看。等到晚上阿姨来给她做饭,电话还是没有响过
一下,她很担心,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在心里默念着:耶稣
,菩萨,如来,佛祖,麻烦保佑我妈妈平安。阿姨做好了饭,聊了两
句话就走了,剩下她一个人盯着一桌子菜发呆。不知道过了
多久天都黑了,她越等越怕时铃声才响起来,她忙冲过去接,着急的
喊了一声“妈。”结果,听到萧离为不怀好意的声音,“叫错了吧,是大爷我。”
她现在的心情根本开不起玩笑,语气十分生硬:“你大爷,萧离
为,你没事找事。”
离为听出来她哪里不对劲,就不继续逗她,实话实说:“我姥姥
问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害怕的话就过来一起看电视。”
华夏沉默了一会,说:“不害怕,做饭的阿姨没走呢。”
他心中了然,“华夏,你别骗我了。”
她条件反射一般:“我没有。”
离为笑起来,“你每次说谎的时候总是先要想会儿词,还能骗谁
。”
她忽然鼻子发酸,盯着墙上的钟摆,“我妈妈还没打电话来,离
正点降落都过了三四个小时了,我害怕。”
他哄她说:“害怕什么呀,田姨肯定是到了宾馆再给你打电话,
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静了片刻,她说:“那也该到了啊。”
他想了想说:“我过去找你吧。”
她点点头,又想起来他根本看不见,才轻声说了“好。”
离为是行动巨人,她好像才刚刚挂上电话就听到了“咚咚”的砸
门声,打开门就看见他一脸严肃,表情死沉,“你怎么也不问问是谁就开门了呢?”
华夏委屈,“我知道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是这样敲门的。”
他胡乱的拍拍她的头,“还不错,没傻彻底。”他进门以后,直
接往沙发上一窝就开了电视,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啊,自己家你
还客气什么。”她白眼球瞥他,好端端的就不该把他招来,自作孽不
可活。
尽管离为想方设法的帮她分心,她还是专心的等,看着电视在走
神,离为跟她说话,她也是在走神。
萧离为忽然把电视关了,认真的说:“华夏,你数数吧,你数到
两百阿姨就打电话来了。”
她蔑视他:“我是小孩子么。”
离为点点手指头,“你还别不信,真的,你数数试试,早点数早
点到两百,电话就能早点打来。”
华夏瞪着他,觉得他一脸的真诚,决心就信他这一次,甭管真假
,只是为了相信他。于是,“一二三四五…”认真的数下去。
萧离为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是你这么数的,你属麻雀的
吧。你要慢慢数,一、二、三,稳稳当当。”
华夏生气的抿了抿嘴,也没说什么,听话的数着,很慢很慢。但
是一百九十九还是很快就被数到了,电话依然沉寂。她推他:“萧离
为,你是大骗子。”
他说:“数啊,不是还没数两百呢吗。”
忽然之间她很想知道,萧离为究竟有多了解她,他知道她不敢数
下去,不管她信不信他,不管自己是不是过于幼稚,都觉得两
这个数已经成了咒语。也许是天意也许真的是他的魔术,两个人大眼
瞪着大眼间,电话就真的响了起来,她赶紧去接,是妈妈,起飞延误
加上领托运行礼耽误了三个多小时。她总算放了心。
第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华夏就被电话吵醒,抬头看了看挂钟才八点而已,
蒙上头继续睡觉,电话仿佛跟她结了冤家,抽羊角疯似的间歇性发作
,比上次她妈买的那个隔五分钟再叫的闹钟更让她愤慨,闹钟拿起来
就能摔,可是电话呢,即便是摔也得跑过去不是。在这个妖
孽横行的大千世界里能够以兽性爆发惹人清梦还特别不能自知的,华
夏就只认识一个人,厚脸皮的萧离为。最后实在是无处可躲,只得蹦
下床,随便找了件衣服披上,气鼓鼓的走过去。满腹的幽怨还来不及
破口,就听见他在另一端发飙:“接个电话会死人么?”
华夏的语气游离,“离死不远了。”
离为的口气突然转折:“你怎么了?一宿没睡?”华夏嗯嗯啊啊
的应付着。他问一句她敷衍一句,答案多半不是出自真心,就是为了
赶紧打发他好挂上电话。
他也不是傻子,心里一清二楚:“华夏,你能好好说话么?”
一旁的姥姥听不下去了,拍了他后背一巴掌,“你这是在好好说
话么?”顺手就接过话筒,和蔼的问:“华夏,晚上是不是害怕
啊?昨天没睡好么?”
华夏赶紧说:“园长我没事。
姥姥觉得不对劲,又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怎么听着
没精打采的。”
她支吾了半天才说,“那个那个,肚子疼。”
姥姥明白过来,嘱咐说:“那赶紧上床吧,把被子盖好了,有暖
水袋么?灌上热水抱着。”
挂了电话,她立即冲回到床上,被窝已经凉掉了,即便是屋里有
暖气,可是冬天到底是冬天,寒意不饶人的。她本来就是敏感体质,
中医说她体寒,每次月经时都会腹痛难忍,疼的痉挛一般,刚喘一口
气又继续疼下去,每每抓着床单在床上辗转,严重时还会引
发呕吐和头晕,站不得坐不得,常常是抱着暖水袋一边流眼泪一边不
停嚎叫着“妈妈救命”,“妈妈我死了”,真真是每个月都要死一次
。想着还要继续疼她个三四十年就觉得人生无望,幸福渺茫。
和疼痛斗争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把最困难的时期熬过去了,精
疲力竭的在隐隐的微痛间睡熟,却遭萧离为暗算,她恨他,在心头负
重千斤万斤的恨着,恨他们犯冲的命相,恨他们不合的八字。她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