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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地他们最先去的是酒店,Royal Pita Maha的Pool Villa.坐落在乌布的山谷之中。到达之前景思思一直以为订的是海边的房子,在Facebook上提前预发了消息。可宋爱儿却说:“Royal Pita Maha坐拥一座山,风景是六星级。” 蒋与榕没有拂她的面子:“都听宋小姐的安排。” 景思思面露不快:“为什么不住海边?” 宋爱儿向王邈看了一眼,一直仰头佯寐的王邈摘下耳机,搂着景思思的肩膀:“乖,不喜欢再换。” 他们从Villa入口的小石阶往里走,草木里隐约有蚊虫,转过一个弯,却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山景。山谷底有瀑布,隐约有声音传来。宋爱儿顿了一顿,扭头说:“山谷里开设瑜伽课,专业的老师授课。清晨时有风声鸟鸣,视野格外开阔。景小姐有没有兴趣?” 景思思动了心思,面上却只淡淡的,把伞压得低了些,几乎遮住了整个额头:“到时再让服务生带路吧。” 宋爱儿一笑,这是和解的标志。把景思思弄得不开心了,对她没有半点好处。更何况,她的对手不是景思思,而是王邈。王邈的耳机只是虚戴,因此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将下巴微微抬高,朝宋爱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却已扭过头微笑着和蒋与榕说起话来。 “蒋先生,我听杜可姐说您的生意都在东南亚?” “差不多。” 她笑了,从脖子上摘下一串项链似的东西,放平摊在掌心:“我有一个朋友在沙巴学潜水,他给我采集过一颗鲨鱼牙,据说能辟邪。您看,就是这个。” “真的能辟邪?”景思思好奇地接过话。 “我很多年没做过噩梦了。”她话刚一落音,王邈就“噗”地笑出声。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眼角饱满,显得那漆黑的眼珠子也十分有神。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宋爱儿,不说话。 宋爱儿面不改色地补上一句:“哦,也许有过那么一两次。” 蒋与榕抬手替她系上鲨鱼牙项链,她的颈曲线柔美,低垂着,让人想起日本古典小说里描写的美人,未曾抬头已动人。 王邈不解风情地呛了一句:“你昨晚落枕了,导游小姐?” 等真见到了酒店,由人一路引向房间,连一直面有不豫之色的景思思都不再吭声了。而王邈早看惯了这格外淡美的风景,一手半插入裤袋,静静地立在窗前。 宋爱儿问蒋与榕:“蒋先生,您看还满意吗?” 蒋与榕有一个私人的小岛,大马等地又多置办物产,对于这样的风景并不怎么上心。只是宋爱儿站得这般近,轻轻地问着他,仿佛是咬着耳朵的私语。蒋与榕于是微微一笑,点点头。 宋爱儿这才长吁一口气,既然满意,回头报价时他一定不会看得太认真。 说来有些可笑,宋爱儿在巴厘岛当过那么几年的导游,却从来没真正住进过这样的Villa。她给当地的旅行社老板打工,负责接待华人,旅行社走的是中低端路线,很多年轻夫妇为了省钱会提前在网上订好房间。她只负责带队参观。 最窘迫的时候,她连带客人的参观车也是借钱租来的。车行的租金不低,老板又不愿多开支,所以最后压减的永远是宋爱儿的钱包。气急了真是不想干,可是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再摸一摸肚子。不干这份活,明天早起就没饭吃。何况,有一个当地老板的好处远远不止开出薪水那么简单。 分了房,景思思和王邈住一间,宋爱儿住一间,蒋与榕住一间。 她才收拾了一小会儿,景思思已裹着浴巾换了比基尼出来,一跃而入私人泳池。换上泳裤的王邈坐在一旁,上身赤裸着,也不用浴巾遮拦一下,就这么看着景思思在泳池里来回地折腾。水很清,景思思在水底的动作一望可见。 蒋与榕仍是一身休闲打扮,已经快走到泳池边了,却又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宋爱儿只是觉得饿,想在房里搜罗一点吃的。房间里只有水果的矿泉水,水填不饱肚子。她又翻了翻冰箱,竟然发现了一罐花生,味道还不错。 过了一会儿,下午茶时间就到了。三明治和红茶,其他三人谁也没动。宋爱儿成了唯一一个在吃的人。王邈微微偏过头,压低声音,似是嘲讽:“宋导游,你出门没吃早饭?” 她也知道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吃啊吃的,和这气定神闲的公子哥儿比起来实在丢人。可见到这人一副嘲讽嘴脸却又咽不下这口气,咬紧了珠贝似的牙齿,慢慢地一笑:“我可没有王总公寓里那么大一个食柜,可以塞一柜子的速冻水饺,饿了就煎着吃。” 王邈维持着微笑,转过头,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转过头:“你从前没这么能说,不过——”顿了顿,他又说,“那煎饺子的味道确实不错。” “噗”的一声,景思思忽然从水底钻出,乌黑的长发紧紧地贴住脖子,微卷的发柔柔地簇成一小团,像《青蛇》里张曼玉和王祖贤的贴片子头。角色太白,透出两团扑扑的红晕。 王邈的视线移开,盯着宋爱儿一动不动的脸。 “是你喜欢的D杯。”她说。 “怎么认识的蒋与榕?” “游程从明天开始,皇家Pita Maha有接送车,去市区很方便。” “你勾引他,还是他先看上了你?” “可能先去乌布的艺术村,不过大多数人会选择作为标志性建筑的皇宫。” “看来是他先找上的你。”他笑,“你们在哪里遇到的?party,酒店,还是你那个干姐姐牵的线?” “皇宫就在Lotus cafe的旁边,大市场的对面,不用门票。据说还有皇族的后裔们居住。”宋爱儿不受打扰地顿了顿,“王总,你见过皇族吗?” 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奇异地交汇在了一个终结点上。王邈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望着她:“见过,我奶奶就是皇族。” 宋爱儿被噎住。 他的薄唇悄无声息地张合着:“叶赫那拉氏。” 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她聊起自己的家世,这么的突如其来,宋爱儿几乎是微微一愣,随即王邈却哈哈大笑起来:“骗你的都信?”她还来不及懊悔,从泳池边扶着栏杆站起身的景思思已经朝他们走来。另一边,蒋与榕也已收了电话。 说来有些可笑,宋爱儿在巴厘岛当过那么几年的导游,却从来没真正住进过这样的Villa。她给当地的旅行社老板打工,负责接待华人,旅行社走的是中低端路线,很多年轻夫妇为了省钱会提前在网上订好房间。她只负责带队参观。 最窘迫的时候,她连带客人的参观车也是借钱租来的。车行的租金不低,老板又不愿多开支,所以最后压减的永远是宋爱儿的钱包。气急了真是不想干,可是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再摸一摸肚子。不干这份活,明天早起就没饭吃。何况,有一个当地老板的好处远远不止开出薪水那么简单。 分了房,景思思和王邈住一间,宋爱儿住一间,蒋与榕住一间。 她才收拾了一小会儿,景思思已裹着浴巾换了比基尼出来,一跃而入私人泳池。换上泳裤的王邈坐在一旁,上身赤裸着,也不用浴巾遮拦一下,就这么看着景思思在泳池里来回地折腾。水很清,景思思在水底的动作一望可见。 蒋与榕仍是一身休闲打扮,已经快走到泳池边了,却又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宋爱儿只是觉得饿,想在房里搜罗一点吃的。房间里只有水果的矿泉水,水填不饱肚子。她又翻了翻冰箱,竟然发现了一罐花生,味道还不错。 过了一会儿,下午茶时间就到了。三明治和红茶,其他三人谁也没动。宋爱儿成了唯一一个在吃的人。王邈微微偏过头,压低声音,似是嘲讽:“宋导游,你出门没吃早饭?” 她也知道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吃啊吃的,和这气定神闲的公子哥儿比起来实在丢人。可见到这人一副嘲讽嘴脸却又咽不下这口气,咬紧了珠贝似的牙齿,慢慢地一笑:“我可没有王总公寓里那么大一个食柜,可以塞一柜子的速冻水饺,饿了就煎着吃。” 王邈维持着微笑,转过头,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转过头:“你从前没这么能说,不过——”顿了顿,他又说,“那煎饺子的味道确实不错。” “噗”的一声,景思思忽然从水底钻出,乌黑的长发紧紧地贴住脖子,微卷的发柔柔地簇成一小团,像《青蛇》里张曼玉和王祖贤的贴片子头。角色太白,透出两团扑扑的红晕。 王邈的视线移开,盯着宋爱儿一动不动的脸。 “是你喜欢的D杯。”她说。 “怎么认识的蒋与榕?” “游程从明天开始,皇家Pita Maha有接送车,去市区很方便。” “你勾引他,还是他先看上了你?” “可能先去乌布的艺术村,不过大多数人会选择作为标志性建筑的皇宫。” “看来是他先找上的你。”他笑,“你们在哪里遇到的?party,酒店,还是你那个干姐姐牵的线?” “皇宫就在Lotus cafe的旁边,大市场的对面,不用门票。据说还有皇族的后裔们居住。”宋爱儿不受打扰地顿了顿,“王总,你见过皇族吗?” 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奇异地交汇在了一个终结点上。王邈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望着她:“见过,我奶奶就是皇族。” 宋爱儿被噎住。 他的薄唇悄无声息地张合着:“叶赫那拉氏。” 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她聊起自己的家世,这么的突如其来,宋爱儿几乎是微微一愣,随即王邈却哈哈大笑起来:“骗你的都信?”她还来不及懊悔,从泳池边扶着栏杆站起身的景思思已经朝他们走来。另一边,蒋与榕也已收了电话。 “笑什么,这么开心?”景思思笑意盈盈地问他。 宋爱儿站起身:“我回房间有点事。”话未落音,手腕却被那人顺势一把抓住:“走这么急做什么?” “太累了,补觉。” “飞机上就见你一直睡。” 飞机上他明明一直在和景思思说话说话,要不就是戴上耳机佯寐,连头也没往她这边扭过来。难不成眼睛长后脑勺上了?宋爱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因为蒋与榕已经看见了他们:“昨晚睡得太迟。” “为什么睡得太迟?”他追根究底,“第一次来巴厘岛?不该啊。我听说宋导游在大马留过学——”有意地顿了顿,王邈一副兴致勃勃的神色,“是有什么非见不可的故人?还是重回故地勾起了许多已经忘记的事?” “王总,您说笑了。” “不,我可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想问一问宋导游呢。” “我——”宋爱儿毫不犹豫地开口,却在说出第一个字后出现了习惯性的大脑空白。就在她瞳孔微张有些惊慌失措的瞬间,他已如低低盘旋于空中的大鹰捕捉到了猎物时猛扣上爪般敏锐:“这可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一己私欲,你知道,宋导游。毕竟我们请你来,不是吃白饭的。该做的功课,是不是要替客人先做好。” 她的确有失导游的操守了,陪吃、陪玩,陪着客人一起傻乐,这样的事从前每天都做,现在却耍起小性子。王邈抬了抬下巴,示意着她才起身的地方:“坐。” 一个字撂下,不冷不淡,有千斤重。 气氛一时绷得简直令人背后发麻,景思思看了一眼宋爱儿,又看了一眼王邈。 这时,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怎么了?” 宋爱儿回过头:“蒋先生。”他见到了她眼里一刹那的示弱,有点像小动物似的可怜巴巴。 “姐夫,宋导游可能是累了吧。” “不,我只是……”宋爱儿淡淡打断他,扭头向蒋与榕微微一笑,“只是想回房收拾一下东西。蒋先生,不如现在就出发,我们去海神庙看日落。” “好。”蒋与榕点点头。 两个大男人动作很快,景思思稍慢,还要冲个凉,换上新买的裙子。宋爱儿既没下过水,也没有要换的衣服,因此只是抱着膝坐在房间的窗边出了一会儿神。 “要带相机吗?”宋爱儿见三人都空着手,一副无所谓的闲散游人模样,多嘴问了一句。 景思思说:“太阳晒,就这样去吧。” 其实夕阳一点儿也不晒,,何况来巴厘岛,哪有不晒太阳的。宋爱儿点点头,没有多说:“好,出发吧。” 没用酒店的接送车,宋爱儿直接联系了当地车行的一辆车。等王邈见了那辆小家子气的路有接送车,忍不住笑了一下。也许这辈子都没坐过这样小巧的车子,蒋与榕艰难地弯下身,挤进了车子里。宋爱儿没想到车行会给她这样一辆车,只能一次次说抱歉:“不好意思,一定是他们弄错了。等明天我们换辆大一点的。” 蒋与榕笑了笑:“偶尔这样也不错。” 话音未落,就被伸长胳膊故作不堪忍受状的王邈打断:“你很缺钱吗?宋导游。” “明天我就去换一辆。” “不必等明天了,做这样的车让人没兴致!” 他打开车门就要下去,万万没想到景思思会在这当口帮她的忙。她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放软声音:“就这样吧,王邈,忍一忍。我想看海神庙的日落。” 王邈没办法,伸出的腿又放回了狭窄的车厢里。 宋爱儿长吁一口气,看了一眼车镜,调整了一下脸上僵硬的表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好了,下面我们去巴厘岛之行的第一站,海神庙。” “Tanah Lot盖在海边的一块巨岩上,涨潮时海水会把整个岩石包围。所以看上去就像孤零零地伫立在海之中。它是巴厘岛最著名的寺庙之一……” “你这是按百度念呢?”她还没介绍完,就被后座那人冷冷一声嗤笑打断。 王邈没有开一点玩笑,车内空间狭小,偏偏他的个子又高。一双大长腿为着舒服伸到了车座与副驾驶座的空隙,踢了踢她的胳膊:“过去些。” 还在开车的宋爱儿生怕会出什么岔子,一边看着前面的小路,一边把身子无限地往一旁挪了挪。 他又找茬:“不给我们介绍海神庙了吗?” “好。”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继续说:“海神庙是巴厘岛最著名的寺庙之一,关于它的传说……” “传说?”他打断她,“我可不是来听传说的,宋导游。” “海神庙建于公元十六世纪……” 他听得笑了,那笑容是满满的恶意挑衅:“它建于公元几世纪,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宋爱儿握紧方向盘,前方汽车忽然一个急刹车,令她惊得也急忙踩了刹车。 景思思受惊地抓紧王邈的手臂。 王邈在那样的险境中也未动容,那双眼睛自始至终盯着开车的女孩。她的耳朵上戴了一枚小坠子,悠悠地晃着,是玉色的水滴,仿佛要一直漾开融化在人的心上。 他就这样看着,不痛不痒地蹦出一句:“哟,宋导游生气了。” 宋爱儿说:“王先生,还是把你的脚放下吧。我怕下回急刹车就控制不住了。” 他依言配合地把腿收回,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确定王邈是生气了。这人生气时,话会比平常要多,多到不受控制似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词句从嘴里一句接一句地蹦出。她不怕他的尖言酸语,也不怕他羞辱自己。那些早在来巴厘岛之前,在当初她那么巴结着他让着她时,在他还没把她跟一团不要的垃圾甩在路边时就早跟家常小菜似的习以为常了。 宋爱儿只是不愿让蒋与榕看见,不愿把旅行弄砸了,不愿那些谎话穿帮。 如果王邈是面照妖镜,她就是没修炼好的白骨精。 他们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海神庙。 其实海神庙的落日并不算绝美,那落日熔金,海水四起,都只是小岛上每天重复的景象。天已渐渐地暗下来,太阳就快要沉到海平线。雪白的浪花簇拥着争先恐后地拍打到了脚边,又慢慢地退下。 风吹来,有栀子花的馥郁香气。 宋爱儿站在一处岩石上,凝望着远处喷薄的金色余晖,渐渐出了神。 忽然有人从背后贴住她的颈,交缠着吻了一下。她吃惊地回过头,碰上王邈复杂的眼神。逆着光的缘故,他的眉眼也被融在了金光中,柔柔和和的,少了棱角。 “想起在三亚时的落日了吗?”他问她。 宋爱儿不语。 王邈说:“站在游艇的甲板上,可以看见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真美,是吧?” “那头我被你们灌醉了,没看到。” 王邈听后笑了一声,神情很是讥讽:“你真的醉了吗,宋爱儿?” 那会儿他们还好着呢,他一通电话就把她连夜叫到了三亚。那是他最好的一个哥们在游艇上开Party庆生,从白天一直闹到傍晚,最后人人醉得七歪八倒。她也被灌了不少,都是替他挡酒,喝得脸蛋红红的,醺然欲醉的样子。他一个人坐在甲板上,双臂撑在后头,支着半个身子。宋爱儿记得那头他穿的是一身特别秀气斯文的衬衣,半挽着袖子,宽松的休闲裤,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话大男孩。 她给他开了一瓶酒,晃了晃:“你不要?” 醉醺醺的脸闯进了他的镜头里,他的一张脸臭得可以:“宋爱儿,你脑子里灌浆糊了?别人灌你多少就喝多少,你当自己是马桶啊?” 这比喻可真难听,可她只是赔着笑脸,看了看左右,还好,所有人都玩得正高兴。虽然他说话声音不大,可这样骂一个女孩实在是有失风度。 她低头看了一眼抱在怀中的酒瓶,有点呆呆的,脑子被喝傻了:“哦,你不要。” 话未落音,他已经伸手夺过酒瓶,随手扔进了海里。 她叫了一声:“那是——”没说出酒的品种和年份。 他气得也不好好说话了:“过来。” 两人傻兮兮地坐在一起看日落,都没话说。 最后他回过味来,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不琢磨琢磨些话对我说,宋爱儿?” 可是那时她都喝傻了,哪还记得那些东西。隐约只记得自己转过头,伸出手指,对他比了一个巨傻无比的“嘘”的动作。 他抬了抬眉毛,看着夕阳里被晒得金扑扑红通通的她。 “别说话。” “为什么啊?” “就这样——怪纯情的。”她嘿嘿笑了一下,连自己也没察觉。 他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夕阳里的她几秒。终于闭上嘴,眼里少有地闪过一丝没办法控制的懊恼:“宋爱儿,我就不该让你来这,让那帮东西往死里灌你。” 她傻傻地听着,他忽然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宋爱儿记得那个吻,是真正的深吻,舌尖和舌尖打着卷,两人的眼睛都闭上了。好像所有的海水都铺天盖地而来,可是在夕阳里,海水是那么暖,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寒冷。她把整个肩都缩了起来,靠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中还记得对自己说,你可不要心动啊宋爱儿,你和他就是一对搭伙的,一个傲得像祖宗,一个钻进钱眼里。这要都能成爱情了,那为了心爱的露丝活活冻死在海水里的杰克怎么办? “你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吗?”那天,他忽然问她。 喝醉了的宋爱儿笑嘻嘻地反问:“你跳海吗?” 王邈像看一个神经病似的看着她。 宋爱儿认真地说:“如果你跳,我就跳。” 可这里不是三亚,也没有游艇。这里是巴厘岛的海神庙,太阳将落,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 回过神的宋爱儿终于说出了一句真正应景的话:“有必要吗,王邈?现在来说这些。” “你没醉吧,那头?”他站在日落的余烬里没有动,几近奇怪的固执。 “那天我要没醉,就该对你说……”她终于笑了起来,珠贝似的牙齿轻轻地咬住下唇,像个小女孩似的天真柔软,“对你说……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王大少。我接近你一点也不为了别的东西。我要是没醉……”她终于露出了之前像他在车内一样挑衅的笑容,“我脑子里缺根弦吗,不借这个机会表表情?” 王邈说翻脸就翻脸:“我怎么就这么想把你推下去呢,现在。” “下面就是海滩,只是暂时被水淹了。你淹不死我。”宋爱儿微笑,“要试一试没什么要紧,我买了保险。”顿了顿,“大额的。” “蒋与榕给你买的?” “严格来说是用他的钱买的。” 有那么一刹那,他冰冷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可是很快地,王邈就笑了:“那你得好好抱住人家的大腿才还得了这个人情。” “没必要这样酸言酸语。”宋爱儿平静地看着他,“我现在不靠你活,从巴厘岛回去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你。” “你就这么肯定蒋与榕会把你捧在心窝上?” “你为什么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宋爱儿皱着眉头看他,“导游是我的工作,我很努力地在做,你是我的客人,蒋先生是我的老板。” 王邈这次是真的听笑了。过了一会儿,他调整了一下表情,重新抬起头:“我为你的智商着急,宋爱儿。” 回酒店前他们去了海边。 宋爱儿找人支了一个烧烤架,就着夜风她为他们烤了一些果腹的东西。白日里的暑气渐渐消退了,深蓝的天穹繁星点点。她一个人站在烤架边手忙脚乱地烤着,没人来搭把手。景思思不喜欢烟熏的气味,早挽着王邈的手远远地走到海滩边听浪拍岩岸的声音去了。 夜色里,王邈着一件白T,休闲长裤。他的背影,景思思的玫红色长裙,都渐渐变成一团小小的萤火似的光晕。 宋爱儿被烟呛得咳嗽咳几声,眼圈都红了。 低下头,她继续认真的给那些肉串翻了个面,慢吞吞地烤着。 “我来吧。”一个声音忽然响在她的头顶。 宋爱儿转回身,蒋与榕已接过了她手上的工具。指尖相碰,她极力握住工具不肯放手:“不不,这太失礼了,蒋先生。” “我是客人,你是导游。所以脏活累活都交给你,是吗?”蒋与榕笑了笑,“可现在这个客人觉得亲自动手烧烤也怪有意思的。” 他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抓住工具不放。 蒋与榕玩烧烤比她轻车熟路多了,只是一小会儿,那肉香就轻飘飘地探入她的鼻底。宋爱儿几近贪婪地猛吸一大口:“好饿。” 话未落音,蒋与榕就把烤好的一串肉喂到了她的嘴边。宋爱儿没多想,以为是试生熟,乐滋滋地咬了一口:“熟了。” 大约是她的不解风情又取悦了他,他那双暗沉的眼里竟有了一丝笑意。 “咦,蒋先生亲自动手烧烤吗?”海浪声里景思思偶然回过头,惊讶地说。 王邈淡淡地向言笑晏晏的两人瞥去一眼:“走,我们回去。” 这头宋爱儿和蒋与榕已跳到了另一个话题。 “什么,您还当过兵?” “嗯。”蒋与榕漫不经心地翻动着那些快要烤熟的肉串,“特种兵。” 宋爱儿一口肉塞到嘴里,险些硌坏牙:“骗我的?” “在野外考核时几个月不见肉星子,一只冻死的老鼠就是满汉全席中的美味了。”他似乎起了逗弄这小姑娘的心思,放慢声音循循善诱,“剥了皮,放在柴堆上烤。烤到七分熟,肉味鲜嫩,真是不错。可是火种哪有那么好找,要是被困在石洞里,那就只有用牙齿把鼠皮生生地撕开。” “别说了,快别说了。”宋爱儿强笑着打岔,听得胃里直恶心。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有趣。”景思思快步走到他们跟前。 蒋与榕转移了话题,随手将一串烤好的肉串递到她手里:“来,景小姐,尝尝。” 景思思只知这人是王邈的前姐夫,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并不算熟悉。可是一路同行,蒋与榕的修为与风度,实在远超王邈,很难让人没有好感。因此她也就矜持地笑了笑,伸手接过。 王邈笑了:“姐夫,我怎么觉着你的眼睛就没往我身上正经瞅过一眼?”言下之意是在讥讽他的眼珠子尽往两个女人身上转了。 蒋与榕倒是很从容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口气是长辈的漫不经心:“你十几岁时就在我身边瞎胡闹了。这些年我给你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 正挽起袖子的王邈手上的动作忽而一顿,反应过来时却是微微一笑。那笑容有点复杂。 蒋与榕顺手就要将一串海鲜烧烤递给他,宋爱儿下意识地就夺过:“哎,别。” 那两男一女霎时安静了下来,看着她。 回过神来的宋爱儿脸色泛白,在灯下仿佛自嘲。王邈天生对海鲜过敏,景思思看来并不知道。而蒋与榕是因为隔着年月太久,又正和人说着话,一时也糊涂了。 沉默中只有站在灯下的王邈不紧不慢地挽好袖子,抬起头,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哦,看样子宋导游今天饿急了。” 她抬起的手缓缓地放下,在虚空里无力地抓了几下,指尖蜷成一团,仿佛一只最卑微弱小的蚂蚁。蒋与榕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一旁笑吟吟的王邈,没有再说什么。 吃烧烤不能没啤酒,最后她终于是喝醉了,虽然醉得不是很厉害,然而因为那那满天的星光仿佛追随拍打上岸的潮水缓缓涌来,似真,似幻,好像也并不那么分明。 王邈给她敬酒,所以她不能不喝;景思思不愿陪酒,所以她不能不喝;蒋与榕没有阻拦,所以她不能不喝。 这么多不能不喝的理由,拦不住她千杯不倒的称号。其实王邈也喝高了,白皙的皮肤透出微红。他喝高了反而会格外沉稳安静,眼神越发清明,不见一丝醉态,其实脑子里早成了一团糨糊。 景思思只陪他们喝了半瓶,蒋与榕则半点酒也没沾。 “走吧。”他一手挽着衣服,伸手要去扶住已踉跄的宋爱儿,却是扭头对着王邈说,“天已经晚了。” 她醉成这样是再没法开车了,好在附近就有的士服务。宋爱儿在大醉中仍记得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向他道歉:“不……不好意思,蒋先生。” 灌醉她的罪魁祸首却慢吞吞地撑着膝盖站起:“姐夫,她——是你的谁?” “你喝醉了。” “你拿手挽着的这女人……她是你的谁?” “王邈,王邈。”景思思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快回酒店吧,你喝得一身酒气。” 王邈“啪”地一下几近凶残地拍开她的手,想要推开身旁的人,下一秒却整个人向前倾去。 宋爱儿醉眼如丝,懵懵懂懂中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借给他。谁知那双手却紧紧地攥住她,将她拉入了熟悉的怀抱。 “你说,你自己来说。”他一手搂住她的肩,将她扣在了怀里,指着灯下面容疏淡的蒋与榕。 他嘴里呵出的酒气很难闻,宋爱儿吸了吸鼻子,捂住:“你,你放开我。” 景思思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白天里镇定自若的两人这一刻就像两个小孩儿似的闹着别扭。蒋与榕稍稍抬眼,向她做了一个示意的眼神。她立即明白过来,两人一个拉住踉跄的宋爱儿,一个扶住瘫软的王邈,将他们分开。 伸手拦了两辆的士,蒋与榕把宋爱儿塞进自己那辆,这头景思思哄着王邈上了另一辆。 一路上车窗半降,巴厘岛的夜风习习拂来,像是凉凉的小爪子直要挠到人的心里去。宋爱儿被风吹得稍有清醒,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倒头睡在了男人的肩上。 “酒醒了?” “有点难受。”她摸了摸额头。 蒋与榕仍是那副长辈的模样:“到了酒店再吃些醒酒药吧。” “Royal Pita Maha里备有醒酒药?” “我随身带着。” 她笑了一下:“你是哆啦A梦吗,蒋先生?”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看过一发动漫,非常认真又不失绅士地同她商量:“能不把我比喻成那只胖头猫吗?” “我今天喝得有点儿多了。” “明天我们去哪儿?” “我想想。”她在车窗边架起胳膊,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脑袋,醉后的脑子仿佛打了结,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百转千回还想不出所以然来。好在蒋与榕有足够的耐心。 良久,宋爱儿忽然睁大眼,像是失去了焦距的瞳孔突然收缩一般:“去看皇宫和艺术村吧。” 去乌布时正和一队新婚旅游团相撞,宋爱儿才开了门下车,就听到了熟悉的中文。年轻人的新婚团不比大妈夕阳团,少了些三五成群的叽叽互语,游客都是一对对的,说话声音也不高。 对于初到巴厘岛的人,来看乌布的皇宫,留张合影或者住一晚皇宫旅店,都能彻彻底底享受那种异域风情。可是宋爱儿早年当导游时几乎是带着人一天来一趟,闭着眼也能把路摸熟了,自然没什么新奇。蒋与榕对于这类小岛人文风情的兴趣也不大,宋爱儿想起杜可曾经提到过,蒋与榕喜欢的是打猎。他有一把专门定制的猎枪,每年十月后就会和生意上的伙伴去俄罗斯打猎。这些场合蒋与榕通常是不会带上杜可的,她的名分也仅止于一个他在北京的“女朋友”而已。 景思思对于人多杂乱的地方一向没有好感,即使那是一座始建于公元十六世纪的皇宫。 于是宋爱儿的导游词只能讲给那个她最不愿面对的人听:“这座皇宫始建于十六世纪,由当时汇聚而来的艺术家们设计,几乎算得上是巴厘岛最具风情和历史的地方。皇宫里一共有六十间房……” “里头还住人吗?”王邈兴致勃勃地打断她。 宋爱儿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当然,虽然乌布王室在二十世纪被荷兰人废黜,但是……”她的“但是”还没说完,王邈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比起惨透了的爱新觉罗,下场还是好一些。” “虽然有皇族后裔生活在里面,做的却是和平民一样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他们也要挣钱糊口?” “当然。” 王邈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又微微弯起:“那收回我刚才的话吧。” 景思思在一旁给王邈充当着临时导游:“这里的宫殿晚上会有传统的巴厘岛舞蹈,我们要不要看?”这时中午刚刚过去没多久,一整个下午的好时光实在是太悠长,王邈又是那样的急性子,肯定等不及。 宋爱儿看了一眼王邈,有心挑事儿,于是趁他不注意向景思思微微一笑,下巴朝蒋与榕那边抬了抬。景思思倒没像往常那样把她当透明空气,她略带迟疑地向宋爱儿回望了一眼。这是不愿直接接触王邈的逆鳞呢。 宋爱儿忽然就想起了和王邈在一块儿的日子。那时她可真是把王邈当大爷供着,生怕一句话说错,他就会突然翻脸。而且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实在太多,没见谁能霸占着这人,跟立了个庙似的。这样惯着他,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其辱。再想下去,她便着了魔似的,一时也忘记了在北京时杜可是怎么和自己说的,脑子里只浮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痛快地忘了自己。从巴厘岛回去,各自尘归尘土归土,那些往事会像风一样被吹散。而荣辱里的每一寸狰狞,都不过是这人今后漫长的人生中偶尔回想起的那一瞬淡淡的笑柄。 宋爱儿知道自己这样子傻透了,简直是胳膊比着劲拧大腿。可是,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满脸笑意地走到了正在一旁打着电话的蒋与榕身旁。 耐心地听他讲完电话,她才露出一个纯真得仿佛孩童一般的微笑:“蒋先生,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宋爱儿凑向蒋与榕低声细语时,王邈的眼睛就一直没从她身上挪开。等她笑眯眯地回来时,还没开口,他就已截断了她的话:“哎哟,宋导游和人咬耳朵说什么呢?” 景思思屏住气,看着神色自若的宋爱儿,她有点担心自己亲手点燃了身旁这两个定时炸弹。 好在宋爱儿是一个被浇了水的炸弹:“我刚刚和蒋先生介绍乌布皇宫的风俗。蒋先生听说了宫殿里会有巴厘岛的传统舞蹈,非常感兴趣。” 王邈笑了一声,顺手拧了拧景思思的下巴:“哦,三个人都想一块儿去了?” 宋爱儿说:“那王总您呢?” “客随主便。” 但王邈明显是生了气,也不愿景思思在自己眼前晃悠了:“我要一个人透透气。” 好在打完电话的蒋与榕非常有绅士风度地请景思思一同随行在皇宫内参观。 人都走干净了,连那些闹哄哄的旅游团也都不见了,宋爱儿看了一眼站在阳光下皇宫大门口的王邈,没打算搭理,刚要走到一旁去买水,忽然被他叫住:“哎,哎。” “有事吗,王总?” “叫王总多客气。” “王邈,该说的在海神庙那会儿我都和你说透了。” 有那么几秒,他被那炫目灿烂的巴厘岛的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淡淡地用手背遮了一下。视线里的宋爱儿,站在白莲花的阳光底下,好似欲融的雪一般。她的眸子也变成了浅浅的琥珀色,笑容很透明干净,是让人捧在掌心舍不得呵一口气的水晶玻璃。 王邈觉得自己有些眩晕了。 好一会儿,他的神志终于回来了,非常可笑地自嘲着:“我怎么觉得我们俩就像一个梦似的?” 宋爱儿冷冷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也知道总不会是好话。果然,下一秒王邈已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这一眨巴眨巴眼,那个势力透顶的小姑娘就回来了。” 她终于听明白了,他这是在讽刺他们头一回见面的场景呢。脑子里的血液“噌噌”地往上冒,宋爱儿却不觉得羞耻。 阳光这样暖,这样晒,太阳好似将一整个世间的璀璨都聚集在了这赤道上的一颗明珠上。生命在阳光里流动着,她感到血是烫的,骨头“咯吱咯吱”响。 活着,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哪怕是像个小丑一般地活着。 “哦,那一定是你的那个梦做得太长了。”她说,“那个势力透顶的小姑娘可一直没走,她原本是什么样,就该什么样。是你自己把她想得太好了,连人生究竟是一场梦还是冰冷的现实都没分清,王总。” 王邈拧了拧眉头,角色并不好看地望着她。 而她站在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那口气不知是玩笑还是嘲讽。 它们之间只有瀑布似的轰轰烈烈落在人世间的阳光,巴厘岛的阳光。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晒得人脸上发烫,眼睛也渐渐被迫闭上。 可真大啊,这巴厘岛的太阳。王邈想。 一场战役还没来得及爆发,立即被刚刚冲散在四处购买小工艺品的新婚蜜月团给灭了火,三五成群的人冲开了她和他。 王邈被一个中年人撞到了一边,几近狼狈地踉跄了一步。宋爱儿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中年胖大叔像一个立体扇形似的,横扫一大片。她跳得快,也没能躲开。来不及恼怒,往前走了几步的胖大叔已经回过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宋爱儿拂了拂身上的裙子,刚想说一声“没事”。那胖大叔眼见旅行团已走远,急了,连忙一把拽上他们:“嗨,这异国小岛的,小两口闹什么别扭呢?” 说着,不容王邈辩解,胖大叔一手拽住一个把两人赶鸭子上架似的轰进了蜜月团的人群里。 对方的力气很大,再加上王邈一向不愿在人前失了风度,所以倒像只小鸡仔似的被他一路向着宋爱儿推搡去。 宋爱儿僵着一张脸:“不,大叔,您认错了。我和他压根儿就没什么关系。” “胡说什么呢!”没想到大叔的脸黑得比她还快。 王邈趁这功夫慢悠悠地煽着风点着火:“就是,亲爱的。”顿了顿,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歪过头亲昵地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不就是为了那个你喜欢的小玩意儿咱没买吗,你这一路上就都不理我呀?” “王!邈!”她瞪得眼睛都快直了。 王邈却是十分享受这难得的乐趣,一转身,满脸诚恳地望着胖大叔:“大叔,您是好人。您真得帮我劝劝我这媳妇儿。” “怎么了你们这是?” “我媳妇儿和我闹脾气呢。” 大叔扭头看向宋爱儿:“怎么了姑娘,他对你不好呀?” 宋爱儿心知辩解无力:“大叔,您玩您的吧,甭管这事。这事我和他……我们自己解决。” “能解决你们至于成刚才那样?” 胖大叔长相讨喜,凑近了看,宋爱儿才发觉他像一个人。他像年年上春晚的冯巩。可是脸比冯巩还胖了一圈儿,看着挺慈祥的。一说起话,那慢悠悠的神态,好似老驴转磨子。对着这样一张脸,宋爱儿真发不起火,她甚至情不自禁地破功笑了的一声。 “大叔。”宋爱儿拉长音,“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这个旅……” “行了亲爱的。我认输,我服软。”一旁演戏劲头还没过足的王邈忽然一把抓起了目瞪口呆的宋爱儿的手,明亮的眸子里映出她因为太吃惊差点合不拢的嘴巴,“等回去,咱们就去挑戒指。” “原来是为这个呀。”胖大叔一听就明白了,他朝王邈看了一眼。王邈是出来玩的,又在巴厘岛这样的赤道区小岛,穿着上很随意。他的衣服件件死贵却又低调,可这着装在胖大叔眼里甚至不算齐整。再看一眼宋爱儿,从裙子到鞋跟,颈上戴的项链,腕上套的手环,耳边的墨镜,都是一副典型的花钱不怕手软的“月光族小姐”打扮。 “姑娘,你连人都嫁了,还嫌他买不起钻戒?”过了好半天,大叔语重心长地说。 宋爱儿当场傻在了原地。 倒是王邈捂住快要笑抽的肚子,一本正经地握拳咳嗽了一声:“亲爱的,你听——还是大叔说得在理。” “你也别得意,我可是帮这姑娘说话。”大叔连拍照都顾不上了,站在原地训着他,“别怨你媳妇儿闹脾气,结婚多大的事,你连一枚钻戒都给不了人家。再看看你这身打扮,大裤衩走街上丢不丢人?这好歹也是乌布王室的皇宫啊。” 王邈这天穿得格外风骚,上身玫红,下身粉蓝。要不是仗着个儿高,又生得好看,压根儿就Hold不住这身衣服。他自己且得意着呢,没想到招摇过头了,连胖大叔都看得有点扎眼了。 “一个男人,穷,那叫什么事儿?”对方苦口婆心,“可咱也不能因为穷就连形象不顾呀。” 这回笑抽了直按肚子的人换成了宋爱儿。王邈大约是从一出生都没给人这么埋汰过,可看着对方一张“冯巩脸”,还不能急红了眼。他也就绿着脸为自己辩解:“不是,大、大叔……” “叔什么呀,快给你媳妇儿道个歉吧。” “我……我给她道歉?”王邈结巴着。 “行了,亲爱的,你就和我道个歉吧。”宋爱儿碰着他的胳膊,“你要是真道歉了,我一定原谅你。”她顿了顿,语气无比严肃,“立马。” 胖大叔在一旁点头看着。 王邈这辈子都没给人低声下气地倒过歉,自然是宁死不屈。宋爱儿笑眯眯地说:“大叔,您别怪他。他就是这辈子吧……“都没给别人服过软。”” “小伙子,她能是别人吗?”大叔拿手指着宋爱儿,“她可是你媳妇儿啊!” 自己先唱起的戏,到这时骑虎难下,王邈说,深吸一口气,注视着阳光下像小人鱼似的宋爱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对不起了,媳妇儿。” 她没想到王邈真能把“对不起”这三个字轻轻松松地脱口而出。 事发突然,她愣愣地张了张嘴:“没……没关系。” 一边说着,连拉带拽地,她和王邈不由自主地就随着大叔往皇宫走去。蜜月的新人依偎着,都忙着拍照留念。只有大叔一个人形单影只。宋爱儿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这是新婚蜜月团,来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他一个脖子上挂相机的胖大叔,要报也该报老年夕阳团啊。 没来得及问出声,胖大叔已经兴致勃勃地四处溜达了起来。 王邈看对方把笨重的旅行包反背在了身前,一边四处走走看看,一边紧紧攥住包,生怕别人会来偷东西似的,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大叔包里藏金条了?” 话未落音,对方忽然一转身,瞅着他俩:“会用单反吗?” 宋爱儿看他脖子上挂着一台崭新的单反,显然是才入手不久,她点点头。 “那替我和我爱人在乌布皇宫前合一张照吧,麻烦了!” 她被他的请求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声音有点结巴了:“大、大叔,阿姨在哪儿呢?” 胖大叔摸了摸头,憨憨地笑了一声,拉开刚刚视若珍宝的旅行包。他把东西一拿出来,她和王邈就愣住了。那是一张老式的嵌框相片,约有小半张茶几大小。黑白照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看样子曾经被取出来重新修裱过不止一次。 “这……这是?” “哦,这是我爱人。”胖大叔珍惜地抚摸着框沿,“她走了都快有二十年啦。” “这是阿姨的遗像?”王邈忽然开口问。 胖大叔点点头:“过安检时还非让拿出来瞧了又瞧,我和导游当场翻脸,说什么也不让人碰她。这导游年纪轻轻的,嘿,那嘴儿可真损,还问我‘那您怎么不把那骨灰盒一起捎上’?” 宋爱儿心里忽然被震动了,神思游离间,王邈的声音已响在耳边:“对,靠左,靠左。” “是这样吗?”胖大叔把大镜框相片抱在了胸前。 “不不,再靠右一些。” “这样?” “行,别动!” “那我就挪不出手来‘茄子’了。” “不用‘茄子’。叔,你只管笑。对,看着我的镜头,笑!” “咔嚓”一声,照片拍好了。王邈连按了几次快门,大叔胖胖的笑容在巴厘岛的阳光下,灿烂地几近炫目。不再年轻的中年男人,照片里和善平凡的女人。宋爱儿偏过头,凑着他手里的相机看了一眼,心里有些百味杂陈。 王邈一转过脸,薄唇正碰上她的额头。 宋爱儿连忙捂住额头,往后退了一步,王邈却是坏笑着看了她一眼。 胖大叔凑上前将相机拿在手里,仔细地放大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间,那温柔的目光不动了,凝视着被抱住的相框里的女人,喃喃着:“我爱人不错吧?” “阿姨看着挺和善的。” “她呀,脾气是最好的,整个单位的人谁也没得罪过。出殡的那天,连他们单位最大的领导都来给她送行。” “阿姨……是哪一年走的?”宋爱儿随口问。 一直笑眯眯的大叔沉默了下来。就在她后悔自己问错了话,打算一语揭过时,大叔却慢慢地开了口:“当初……她走了半年后,我才知道这事。连最后一程也没赶得上。” “她走的那年,正碰上我去新疆做地质勘探。那个年代的新疆可不比现在,八十年代中旬很少有人往那边跑。能在那边碰上的,除了我们这样的钻探队就是阿尔泰山附近一带的淘金客。边疆那么苦,她要跟着去我舍不得。”胖大叔吸了吸鼻子,“那时我们刚结婚,现在一闭眼,她笑眯眯的模样就像一场梦似的。” “她劝我说,给单位打个申请吧,就当把机会让给别人。那时一起竞争的小伙子有好几个,都是单身,也都还没成家。可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新疆干上两年,虽然苦了些,给的补贴却是双份的。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也穷。结婚时我连一套像样的床具也买不起,她自己从娘家带了做嫁妆的被面,裁了缝窗帘,还缝桌布。” “她喜欢看电视,每回都搬着凳子去另一栋楼的邻居家看。到了做饭时间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做完饭再赶去。到了包粽子的时节,她就拎一长串的粽子上门谢人家。” “单位出通知招人时,我在补贴那一栏看了好久。没人去的苦地方,工资加补贴收入能翻倍,那时我和她的工资加一起一个月还不到一百块。要是去了,一年就能挣回一台彩电给她。就为了这个,我也不能不去。” 宋爱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叔——” 胖大叔抹了一把眼睛,几十岁的中年人,眼圈红红的就像个孩子。忽然,他就哽咽了起来:“我要是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说什么我也不能就那么走了。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去新疆了。” “她走得急,是生肺结核走的。临死前还一直叮嘱人,要把事瞒住了,不能告诉我。那会儿我们去新疆都是有编制的,人人有任务在身,轻易不能请假,更别谈中途退出了。她知道我一听这消息肯定会什么也不顾地就回来,怕单位处罚我,怕我丢了工作。” “在新疆时我半个月能和她打上一个电话,起初我们俩能聊好久。后来她渐渐地话少了,只是一直听我说,有时那头静静的,好半天才会吭一声。我以为她是累了,工作忙,就和我一样。我不知道她最后那段日子天天等我的来电。” “半年后我回来探亲,推门进家,家里空荡荡的。收拾得很干净,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遗像。我去南城的公墓看她,给她带了一束栀子花。那天下了点毛毛雨,我在她的墓前就那么坐着,一坐一个下午。回去时衣裳都湿透了。可是到了家我才忽然想起,人都已经不在了,再也没人给我烘衣服了。” “大叔——”宋爱儿吸了吸鼻子,“阿姨长得挺好看的,您真有福。” 对方听得笑了,那笑容既满足又得意。 “我爱人……她是个大学生,比我小了六岁。”胖大叔把相框往外拱了一点,好让宋爱儿看仔细照片的女主人,“浙大毕业后,她为我去了北方,连学校分配好的在杭州的工作也没要。” 她说:“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女人都了不起。” 胖大叔听了,嘿嘿地笑着,不说话。 一直静静听着的王邈这时才插上嘴:“叔叔,阿姨走后您再娶了吗?” “没有,他们介绍的女人我一个也不要。”胖大叔憨中带拗,“我爱人多好啊,我一辈子就守着我爱人一个。” “她不都死……走了吗?”宋爱儿忍不住追问。 “谁说她死了。”接话的却是一旁懒洋洋地揽住她肩的王邈,“阿姨还活着呢,是吧,叔叔?” 前边带队的导游这时清点人数,才发现多了两个人。 宋爱儿听他艰难地组织着中文的发音,干脆用本地话和他对话。对方的眼中闪过一瞬亮色,语速也越来越快。王邈耐心地听他们谈完了,才对上扭过头来的宋爱儿的眼:“你还真能当翻译?” 宋爱儿轻轻一哂:“拿钱总得干点活吧。” 胖大叔这时摸了摸头,才发觉自己是真拉错了人:“你们……” “大叔,我们俩就是一搭伙的,我在巴厘岛给他当私人导游。”她终于得到了解释的机会,像怕被人抢了似的,一口气说完。 胖大叔脸涨得红红的:“这样呀。” “刚才是他逗您呢。”宋爱儿又瞥了一眼王邈。 王邈却是咳嗽一声:“还没问您,叔叔。您怎么想到一个人来报了蜜月团?” “今天是我和我爱人的新婚纪念日。她嫁给我时,我穷,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给她置办过。等到退休了,就想着一定要带她度个蜜月。” 他笑了笑,看上去傻傻的,憨憨的:“巴厘岛的太阳真大呀,是不是?” “你怎么了?”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王邈忽然转过头,“等等,我不是看错了吧,宋爱儿你……” “风把沙子吹进了眼睛里,有什么好稀奇的?”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王邈这张刻薄无比的嘴,这时一句拆穿的话也说不出了,他认真地想了想,很有着嘴贱地开口:“虽说我这衣服贵了点儿,可谁叫我善良呢?就借你抹几滴眼泪吧。” “王……”她瞪着他,张大的嘴却忽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已经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狠狠地吻了上去。牙齿咬着唇,攻城略地,她抵抗,他深入。阳光这样好,没人注意到这一对奇怪的男女。他被吻得急了,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王邈猝不及防,轻哼了一声。 “原来不靠我活,就连亲一下也不让了啊。”猛地放开她,王邈有些狼狈地擦着自己的唇,双眼讥讽地眯起。 “要不说我怎么是宋爱儿呢?”她自嘲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小姐。”远处传来蒋与榕的声音。 王邈低下头,朝着掌心看了一眼,那里刚擦过被她牙齿咬破的唇,赫然一点血迹,如此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