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面是一条黑暗的封闭的走廊。
不,我刚刚明明感觉到了!
这里,有什么人能,在这里看着我。
会是谁?难道是安多司?
我第一个想到他,只有他,常年累月的在黑暗中窥视着别人。
可是马上我又否决了。
不是,不是他。
安多司的目光没有那么邪恶,没有这样的压迫感,没有这样的杀机和致命的意味。
不是他。
我在黑暗的走廊里奔跑,我不知道,那目光会隐藏在哪里,我不知道是不是,死神是不是就在前方等着我,张开了口,挥起了他的裁判之矛…
那个酒杯里,使我曾经在比泰多,落在伊兹密手中的时候闻到的那个迷药的味道。
虽然略有不同,但是因为燃成了烟盒下在酒中味道才不一样。
难道是比泰多人!
可是比泰多人什么时候来了岛上!又是什么时候盯上了我们一行?
伊兹密!
那双狭长的漂亮的眼睛…那掌握可以在记忆中去模糊的面容…
那个阴沉而又心狠手辣的男人!
凶手…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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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有一点不一样的动静,这样的死寂一片,任何细微的动静发出来都回如惊雷般清晰刺耳。我已经没有什么武器了,可是我有一枚指甲里面,是有剧毒的。
那毒是给我自己准备的,但是现在,无论那凶手是谁,我都一定要杀死他!
我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快了,可是,经过了那样的一场激战,奔跑,我的体力,根本不足够,让我去做这样的动作。
我是很快,我的指甲也已经触到了那个人的皮肤,可是我没来的及划伤他,手腕就被一把抓住了。
“爱西丝!”那人清楚地喊出我的名字。
“安多司!”怎么是他?
“是你杀了外面的人!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知道王宫里发生了变故,我很不安,担心你,所以想来看一看,可是,这里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是,是谁杀了那些人?”
我的问话一说出口的时候,已经知道不是他。
他的身上,带着新鲜的海水气息,一点杀意和血味都没有。
我能感觉的出来。
他也没有理由,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的力气似乎刚才那一下都用了,有些虚脱的吐着气,低声说:“我以为…刚才这里有个人,我在追他,可是,没有找到,你却来了。”
“是那个凶手?”安多司拿出了他的珠子照亮:“他还在这里?你等一等我,我去替你找。”
安多司大步的向前冲过去,我扶着墙,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酥软的像是断掉了,从头到脚疼得厉害,却又分不清是哪里在疼。
是身体在疼,还是心里面在疼?
黑暗的走廊里,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压力和阴影,一重重的向我压了下来。
两百个人阿,包括卡旦亚神官,我们同来的女祭师,那些勇猛忠诚的士兵,他们没有倒在面对面的交锋中。
他们被迷药暗算,然后就像屠宰厂里的牲畜一样,被残忍的收割走了生命。
这种做法,还有这迷药的气味,都指向了一个人。
一个绝对有理由这么做的人,伊兹密。
那些士兵,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死之前甚至发不出一声质问,一声呼叫…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死亡发生。
那些压抑的,被摧毁的,被残痛折磨得…
人死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
寂寞空旷的回廊里,我却自己被威压,被挤迫,被一声一声的惨呼逼得喘不过来气。
安多司将驿馆搜索了一遍回来,他没有收获。
也许是我的错觉,杀人者早已经离开。也许…
那人还伺伏在暗处,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爱西丝?”安多司发出不解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
我推到了油瓮,把里面的油泼了一屋子都是。油和血污混在一起,整间大厅里,找不到一块干的,可以让人落脚的地方了。
“我带他们来的,却不能带他们走。可我也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我指指另一边的油翁:“旁边的房间里还没有洒,你帮我。”
他沉默,然后抱起沉重油翁走向房间。
我站在那里,最后看了看厅里的情形。我要记得深一些,记得狠一些。我永远不要忘记,因为我的任性,因为我的妄为,这些人,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再也回不了故乡埃及。
火把抛了下去,火借着油的力,风的势,一下子就起来了。
我弯下腰去扶乌纳斯——他也是因为我才伤重不醒的,而安多司抢先一步把他扛了起来。
“走吧。我跟你走。现在我没有地方去,也无法离开密诺亚了。”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伸过来,把我半狭半抱着,一脚踢翻了那当在地道入口的石头,朝着深黑的地底潜行下去。
我最后转过头来看这那冲天而起的火光。
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今天的痛,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发起了高烧。
很可笑,连乌纳斯都不如。
他虽然伤重,但是到了地底迷宫没有多久就醒了过来,安多司给他重新洗了伤口,他自己上了药包扎起来。
他问我,其他人呢。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
然后,就是漫长的,黑暗中的热。
我觉得自己,也许会死。
可是我不甘心,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曼菲士本来是死也不肯同意让我来这里的,但我执意要来。
伊莫顿的死,卡旦亚医官和所有那些人的死…
这些都是债,是我欠下的债。
我得活下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要…回去。
还要找出凶手来替死去的人报仇。
他们给我喝什么东西,药,汤,水,我都全部喝下去,但是,却又无法控制的会呕吐出来。于是,频繁的吃药,呕吐,高热反复不退。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乌纳斯跪在我躺的那石台旁边。
“你…”我迷惘的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三天了。”
我点点头,发觉自己的声音粗哑的不能听:“安多司呢?”
“他去找食物了…”
我平平躺着,身周摆着那浅绿的珠子。
“陛下。”他忽然俯下身去,头重重的触地:“请入我无礼冒犯之罪。”
“什么?”
“您这几天重病,没有人照料…我,擅自就…”
他说的结结巴巴很艰难,我已经明白了。
我身上穿这一件男式的袍子,干燥洁净,这里只有三个人,不是安多司替我换得,那就是他了。
“别想这个了,”我说:“生死要紧,还理那些不要紧的事情做什么。那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的声音低哑压抑:“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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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司…他的身世有些…”
“这个,他提过一两句,我都明白的。”乌纳斯说。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都要好了,没有什么。”他说:“现在密诺亚封锁很严,只许进不许出,商船和渔船都不能出港了。”
“不要紧…他们这样做也并不能长久。米肯尼人那边的动向如何呢?”
“现在密诺亚兵还在四处抓人,我上去打探过,外面风声鹤唳的人人自危,虽然有不少人被抓起来了,但是没有真凭实据,我想,其中错抓的一定有不少。而且米肯尼人已经苦心谋划多年,我想,他们的实力不会就这样轻易的全被连根拔起。”
我也点了一下头,躺了很久觉得骨头都僵了,示意他扶我坐起来,乌纳斯向前膝行,更接近了一些,扶着我靠着石壁坐着。
他刚才总勾着头,我看不大清他的脸。
现在那夜明珠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乌纳斯瘦多了,眼眶和面颊都有些向里凹了进去,嘴唇上和下巴上都冒出一些稀稀拉拉的青色胡子茬,憔悴的都快脱了形。
只是这样看起来,原来他和曼菲士脸上都有的,那种年纪相仿的青涩少年的气息全褪掉了,瘦削的脸庞显得坚毅而刚强。
“还有一件事情。”乌纳斯低声说:“我们进宫去的那天晚上,密诺亚王也遇刺了。”
安多司的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弟?
“刺客的手了吗?”
“应该是受了重伤,但是并没有听到王宫中传来其他…消息。”
他所说的是什么消息我心知肚明。
安多司和他的弟弟还真是两个极端,他就强壮到跟怪物一样,但是他的弟弟却病弱的连屋子都出不了一步。这样的一个人如果遇刺,还受了重伤,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讲,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没有消息传出来,并不一定说明他现在还活着,密诺亚的王太后,安多司的母亲,这女人很不简单。她扶持病弱的儿子,一手把持密诺亚的军务政治经济…在这种时候如果密诺亚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出来,一定会动摇军心民心,给米肯尼人可趁之机。
我说:“也有可能,密诺亚并没有遇刺,这消息只是放出的烟雾,迷惑那些米肯尼人。”
“是的。”乌纳斯低声说,他接下去一句话说:“我们应该想办法尽快离开密诺亚岛,因为那天…驿馆发生那样的惨案,后来有着起熊熊大火,密诺亚那边的触地结论应该是…我们全都遇害了才是,如果他们通报埃及那边,恐怕我们埃及国内倒会有误会,认为您已经遇害,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棘手。”
“朱利安他的人手,还能递消息回去吗?”我想恐怕是不能,既然乌纳斯说,许进不许出,连渔船都出不了港,商船也不行,那么消息当然无从传递。而且,朱利安那天与我们在王宫失散,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脱险…
“有件事,我想和您问一声。”
“什么事?”
“那天夜里,驿馆中没有一个人生还吗?”
我心口象是被刀子剜绞,呼吸滞了一下,低声说:“我数过了,没有。所有留在驿馆里的人都死了…”
“我这几天都在想这件事…如果那人,姑且略过他的身份。他能同时给驿馆里这么多人下了药,这件事很不寻常,因为这些人并不是全在一起进食,士兵们是自己开伙的,而卡旦亚医官他们吃得东西是负责驿馆这边事务的人给做的。晚饭我们也留在驿馆一起进食,但是你我并没有问题,您那只对毒物敏感的金色圣蛇也没有反应,说明毒应该是我们走后下的,我想,应该是晚上我们走后他们进食的茶点有问题…那人能够将所有人全部一一用药迷倒,说明他很了解驿馆内的情况,所以下手才如此准确。或许密诺亚这边负责接待和照看驿馆的人和他们勾结,也许根本就是密诺亚人做的。或许…我们一起来的人中,有谁有意无意泄漏了详细情报。还有,既然幕后凶手有下药的机会,不下毒药,下得却是迷药,然后再费一次功夫将人全部杀死…我猜想,他们一定有这样做的更深一步的理由。”
我也隐约想过,只是那晚之后我一直神志不清,所以思路和这件事情的情形没有乌纳斯现在分析整理的这样清晰。
“你接着说。”
“是。这样看来,这人必然有不能将人直接毒死的理由。原因的,可能是因为,他一开始想要的不止是杀人而已,也许还想要问出一些情报口供来,所以才不直接下致命的毒药,采用这种比较费事而且需要更多时间和力量的方式,先下迷药,再逐一杀人。也许,在这所有人中,有他们不想杀死的人,所以下了迷药之后,再区别对待…但既然留在驿馆内的所有人都被杀了,说明他要找的人,并不在那些被迷倒的人其中。”
他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我慢慢的说:“他们那些人要找的…恐怕是我。”
“是的。”乌纳斯说:“可是密诺亚人知道现在大概也还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究竟是什么人,能够了解到我们的情况,又是什么人如此手狠手辣将我们的人全部杀死,这件事情…”
“我有一个怀疑的人。”我仰起头,看着上方黑黝黝的洞穴空间:“刚才有一点你没说对。那迷药也有可能不是下在食物茶水里的,而是点燃之后,靠烟气将人迷倒的…我回去的时候,屋子里有那种气味,我知道那味道,我闻到过,”我顿了一下:“在比泰多王宫里。那一次,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去救我的时候,在比泰多伊兹密的寝殿里,也有那个味道。”
乌纳斯霍的站起身来,一字一字像是从刀锋上滚出来一般锋利而冷酷:“是比泰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