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现在,该是要用餐了吧?”
“嗯。”朱利安带我们进来的地方,离准备食物的地方不远。远远看着几名宫女捧着食物离开屋子,向宫殿群落进发。我们趁着夜色已经笼罩下来,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途中躲过三次侍卫巡查。也幸好我们三个人的身手都不赖,朱利安大概长期做这种情报工作,在黑暗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呼吸声也很低,走路根本没有声音,就连有时候离人比较近可以感觉到身体热度这种感受,在他身上也几乎感觉不出来。不知道是长期的工作养成了现在的习惯和状态,还是因为他天生就如此,所以特别适合做情报工作。
那几名宫女捧着装满食物的盘盏进了宫殿,我们靠着花丛和树影的隐蔽躲到了靠墙的地方,就躬着身潜藏在窗下。
可以听到窗户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好,把食物放下,你们出去。”然后又吩咐:“叫侍卫们严加防备,加紧盘查,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可让奸细们混进宫来趁机作乱。”
严加防备?我们已经混进来了。
不过这个声音的主人…会是谁?感觉上不太象是王太后。
我在朱利安手背上划字问他:“说话的这人是谁?”
他在我手背上划字回答:“是王太后身边的内务总管莫娜夫人。”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精明的女人,不过这些食物到底是拿给密诺亚王的,还是呈给密诺亚王太后的?或是他们母子都在这殿内一同用餐?
“好了,你们将食物端进去,芙蓉,你去请王太后过来用餐。”
我的心嘭嘭地跳,王太后。
是她杀了伊莫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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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窗子里窥看,里面有两个宫女正在忙碌,然后从一重重的帘幕之后走过来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面容看不清楚,穿着密诺亚风味的阔摆长裙,头发乌黑微卷,戴着闪闪发亮的宝石首饰。有四位宫女跟随侍在她身后,捧着装饰用的羽扇和镶着宝石的妆镜等物。
她就是密诺亚王太后吗?
就是她,杀了伊莫顿?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透过窗子的缝隙,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站在一旁,宫女替她将食物摆在桌上。
乌纳斯的手指伸过来,动作轻巧无声地在我手背上划字:“千万不要冲动。”
我回了一句疑问:“怎么?”
“有侍卫,正在接近这里。”
他划得很快,我们的身形更低地俯了下去,这宫殿之旁的灌木和花丛茂密高大,将我们遮挡得严严实实。我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花香气味,这种花埃及没有,我之前也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名字,但是香味真的很重。朱利安几乎把自己蜷成了一个团,头手脚都缩了起来,背部弯着。乌纳斯则是付得很低。我贴墙靠着,果然听到了脚步声。
整齐的,士兵们踏步的声音正在接近。
我们的呼吸声都放得很细微,我厌恶那种几乎要让人神智昏沉似的花香,悄悄掩住口鼻,从手镯的环扣里摸了一粒药填在嘴里,里面还有一粒,我没有犹豫,放在了乌纳斯的手中。然后借着窗子里透出来的一点光,看到他也把药丸含了。
我原来没想要用这种办法,不过现在看来,有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才是最有效的,对自己的损伤也可以减到最低。
我把一小搓药粉缓缓地洒在窗台上,风吹着花丛轻轻摇曵,象女子柔媚的姿态。药粉散发出的气味被风带着,从开了一线的窗户缓缓地进入这间小小的宫室之中。药粉本来有些青草一样的味道,平时是可以察觉的。但是窗户外面盛开的这么大片的花朵,花香气完全掩盖住了药粉的味道。
屋里面很安静,我在心里默数到五十,屋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有人栽倒了,先是一个,然后一个接一个。有人小声惊呼,但是最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我想我的时间不会太多,悄声对乌纳斯和朱利安说:“你们守在这里不要妄动,等下接应我吧。”
乌纳斯的手拉了我的衣角,似乎是想要劝阻。朱利安也多少吸进一点药粉的香气,已经有些反应迟钝。我伸手推开窗,跳进了屋子里。
宫女们有几个东倒西歪地横在地下,另外两个斜斜地靠着柱子,都已经昏迷不醒。我管不了那么多,径直走到那个歪在桌旁的女子身边,伸手扳过她的脸。
一道光闪过眼前,我顷刻间猛地侧过身,锋利的短刀从我肩膀上擦了过去,衣裳“嗤”的一响被割了个口子。
上当了!
那个穿着华贵衣饰冒充王太后的女子年纪可能和我差不多,大眼白肤,脸上带着计谋得逞的得意。她可能预先吃过什么药物,或是采取了别的办法,所以我的药粉对她并没有起到效果。
我只想到这么多,那个女子已经放声喊:“来人!抓刺客!”
糟了。
她又是一刀刺来,我刚才只是被她突然间出手袭击才措手不及,她这一下连我的衣角也没有沾到,我一手扭住她持刀的手腕,手指微微用力,她啊的一声惊叫,短刀脱手掉在地下。我一手扣住她的脖子,五指发力。
她另一只手抬起来想和我扭打,可是还没有碰到我,整个人已经软了下去。
她的身体缓缓瘫倒,站在她身后的乌纳斯身形露了出来。他一把拉住我:“快走!”
“来不及了。”
我很明白。
因为心急,而陷入了密诺亚人的陷阱。
虽然他们没有宫墙,宫防也很弱,但是密诺亚王太后或者是旁的人,在这种非常时期不可能还一切如常地生活,作息一点不变。他们也摸清了我们这些潜入者的心理。可能这陷阱原来针对的是米肯尼人,他们如果别的事情办不到,无法窃取军情或是继续潜伏下来实施颠覆密诺亚的计划,那么潜进宫中谋刺王太后或是密诺亚王,应该会是他们的首要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我原本不会考虑不到这些…可是,我太心急了。
太急于知道伊莫顿死亡的真相,太急于找出那幕后的凶手,所以这并不高明的陷阱,却也让我上了当中了伏。
门砰的一声被撞飞,持戈拿剑,满面杀气的密诺亚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冲在最前头的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看到那个伏在地下的,刚才冒充王太后的女人,失声呼叫:“芙蓉小姐?”
他再转头看向我们的时候,脸上带着凶恶强横的神色,一挥剑:“抓住他们!死活不论!”
乌纳斯一横臂挡在我的身前,铿然声响中拔出了腰间的利剑。
我用脚尖磕了一下地下那短微翘的柄,刀子腾地飞起,我一把抓在了手中。
密诺亚士兵冲了上来,乌纳斯的剑挥起斜劈,将他手中的铜矛荡了开去。
我从乌纳斯身侧出手,一刀削断了那个密诺亚兵的喉咙,因为刀快,所以血还没及溅出来,那人的生命已经被收割了。
我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
空的。
我腕上的小金呢?
刚才打斗时,难道伤着它了吗?
我来不及低头去寻找小金的踪迹,更多的密诺亚士兵咆哮着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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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臂已经酸软得抬不起来,手上的短刀刃上也翻了口,脚下的地上已经全被红的淹没,踩在血泊里的感觉…我想到我死也不会忘记。
屋里我刚才撒的药粉也起了一些作用,冒然冲进来的密诺亚兵有好些都因为莽撞而吃了大亏,有的就送了命。后来药粉的味道渐渐散了,而他们也看出了门道来,有的撕了布蒙口鼻,有的就捣开窗子让风吹散屋里的气味,再也不上这个当。
密诺亚兵被杀了很多,但是他们始终封住了门,我们试了几次都没有冲出去。
乌纳斯身上也带了好几处伤,臂上腿上都在流血,腿上那一种伤很深,涌出来的血顺着腿流下,脚下踩的已经分不清是密诺亚后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可我却没有带伤,只是头发被削了绺。
乌纳斯就那么牢牢地挡在我的身前,那些刀枪矛戟的攻击,全都斩在了他的身上。
就算他再勇武,剑法再高,可是蚁多咬死象,密诺亚兵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替上来,他挥剑的手臂却不能够放下。
铁人,也不能撑得住。
我们退立在墙角,靠着墙壁抵挡密诺亚兵,以免腹背受敌被围攻。刚才试了几次冲不出去之后,乌纳斯就拉着我退到了墙边,自己挡在我的身前,将我遮在他的身后。
我和他,这样下去都会死。
他的剑也已经断了一截,再挣扎下去,意义不大。
我把手中的短刀往外一抛,乌纳斯迅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正要挥出的剑也收了回来,横在胸前挡住那刺向他要害的一击。
“我们不打了!”我的声音嘶哑,用密诺亚的语言喊出来:“不要打了!”
那个密诺亚兵的小头目也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整齐威武样子,脸上溅满了血,额头上的铜围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刚才我记得乌纳斯曾经一剑劈在他的头上,砍断了那个铜围。要不是那个东西挡住,他的头刚才就被劈开了。
他的声音狰狞:“现在想求饶?晚了!给我…”
“你们不想要情报?”我低声说:“我们是什么人指使来的,还有多少同党,刺杀王太后的详细计划,是什么人把我们接应进宫里来的…你可以说你不想知道,把我们杀了泄恨更简单,但是我想,你的上司可能想知道得更多。”
他愣了一下。
“还有,急于杀了我们,有这么多人看着,你想,会不会有人猜着你要杀人灭口?”
“你胡说!”
“我胡说不胡说,就看你心虚不心虚了。”
他恶狠狠的目光从我脸上又移到乌纳斯脸上,恨恨地把剑在空中虚斩了一下:“把他抓起来!先把那男的手砍下来!”他狞笑:“砍了手也不妨碍问口供!那个女的,大家好好招待招待她!你们够可以的,两个人杀了我们几十个弟兄!”
我拉了一把乌纳斯:“你可以让人砍一砍试试!”
他被僵住了,有些骑虎难下。
外面有个声音说:“好,很好,米肯尼人有这么厉害的角色,难怪将我密诺亚搅得鸡犬不宁。这样的人物,却居然还是个小姑娘,我倒想见一见。”
那个声音显得高贵、冷漠,却很优雅悦耳。
我心里闪过一丝明悟。
这个在外面不动声色的女人,才是密诺亚王太后,布下这圈套引人来上勾的幕后策划人。
我握着乌纳斯的手,他的手臂和身体都在轻轻打颤,身上的汗热了又冷,湿得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把自己的裙子撕了一条,将他受伤的腿紧紧扎起来。现在没有药,也不能再别的什么。
我的目光和他的对上。
用不着说话,他也能明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紧紧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松开了。
已经断了残了的铜剑,当的一声坠在地下。
外面那声音说:“王太后有令,先不要伤他们,带过来吧。”
那些密诺亚士兵一拥而上,将乌纳斯双臂反拧过来牢牢捆住。虽然那女人说不要伤,但是已经杀红了眼的密诺亚士兵又怎么会善待我们。
有几双手过来要抓住我,我掀掉已经染上血迹的面纱,昂起头缓缓扫视过眼前那些人:“不许碰我!”
他们的手就停在了那里,没再向前伸。
“我自己会走。”
我嘴角弯起冷漠嘲讽的弧度,淡淡地说:“还是你们担心,我这个赤手空拳的女子还能再打伤你们吗?”
我们被密诺亚士兵拥着推着出了那间充满血腥味的宫室,外面的花园亭子里灯火通明,宫人侍卫簇拥着一个人坐在亭子里。
周围的人纷纷斥喝:“跪下!”
“见了王太后还不下跪!”
坐在亭子里的那个女人轻轻抬了一下手,声音很轻却充满威严:“好了,跪不跪的不是当务之急。听说话,你们也是聪明人,该交待什么,不用我来提醒吧?”
乌纳斯紧紧咬着牙一语不发,我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她。
灯火照耀之下,这位密诺亚的王太后只穿着一件白裙,额前戴着一条镶着蓝色宝石的额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装饰。她看起来就象是二十来岁的人,完全看不出她生过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安多司那样的大块头。
她,很漂亮,很高贵优雅。
会是她,杀了伊莫顿吗?
我们的生死,现在就操纵在她的手里。
风吹过庭院,花枝草叶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呵…你…”她也看到了我的长相,眉毛微微皱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难道她能认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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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丛后面忽然有人短促地低叫了一声。这一声不怎么明显,但是密诺亚王太后在问话,那些侍卫和宫女无论如何不该发出这样的声音。
没等人去查问,外围又传来惊呼,惨叫,一声接一声,似乎同一时间好多人都遇到了变故。
不用去查问了,有人惊叫着喊了出来:“蛇!有蛇!”
我心里一动,刚才在打斗一开始就跑得没了影的小金,是它吗?
那个刚才领着士兵和我们打斗了半天的小队长似的人物喝叱:“慌什么?没见过蛇吗?王太后面前不得无礼!”
“好多…啊!”
那个好多后面也变成了一声带着痛楚的惨叫。然后我清晰地听到,风声、树叶声,人们不安的骚动声里面,加入了蛇群游动的咝咝的声响。
这种声音或许有的人会觉得恐怖,有人会觉得恶心。可是在此刻的我听来,简直和天籁无异。
小金是可以驱动蛇群的,以前它就干过一次,曾经让埃及王宫中的那些各种毒蛇去咬死了安苏娜。现在…
又是它。
小金一共救过我多少次,如果算上从前那些刺客来袭它预警提示的次数,那真是数也数不清。
那咝咝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把那些细碎的杂乱的声音都掩了过去。侍卫与宫女们纷纷惊呼,惨叫。在夜间被毒蛇噬咬,这简直是防不胜防。我看到有个密诺亚士兵吓得失声大叫,拿着手里的长剑拼命地在地下乱砍乱刺,但是蛇身游动灵活,夜色又黑,他只砍了几下,就啊啊的惨叫了起来,身子乱扭乱撞,不知道有几条蛇咬中了他。而且那蛇毒并不是那种见血封喉的。他好象是疯狂了迷失了本性一样,挥着手里的剑朝着身边的人砍去。旁边的那个宫女没有防备,手臂一下子被砍断了半截,连叫都没有叫出来,就已经昏死过去了。
难道这整个密诺亚岛上的蛇都被小金给弄来了吗?
我摸了一下手镯,幸好刚才混乱中东西并没有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