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着眼躺在榻上,熟悉的熏香气息,被风吹卷飘荡的纱幕,太阳晒的沙地上滚滚热浪。
我喜欢这一切。
没有离开过,所以没有感觉。
原来…我已经把孟斐斯,当成了我的…家?
我似乎是半睡半醒着,还可以感觉着外界的动静,又觉得自己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起伏不定。
对了,伊莫顿,他现在应该还在船上吧?没有那么快可以抵达密诺亚的…
塔莎轻轻走了进来,我转过头。她捧着一个盘子,低声说:“陛下,是亚述人放凯罗尔回来的。并且,那位新王,托凯罗尔带来了一样东西。”
塔莎把手里那个托盘上盖的丝布轻轻揭去。
金盘里静静的摆着一朵大红的鲜花,红的似乎要滴下血来。精致的蜷曲的花瓣,茎是墨绿的,叶子有着漂亮的光泽,好像涂了一层油。花瓣上还有几滴水珠,就像是刚从枝头上撷下来的一样新鲜,那红红的艳色让人觉得目眩神迷。
呵,这是实芰答里斯花。
鲜艳芬芳,却带着剧毒的花朵。
这种花我只见过伊莫顿画绘的图形,在亚述有生长,埃及却没有。
“是那个路夏让她将这花送来的?”
塔莎应道:“是的,爱西丝殿下。”
他这算是什么意思?嗯?
我微微一笑,抬手在小金身上轻轻摸了两下:“去,好吃的来了。”小金精神一振,探过身去,一口咬住了花朵,转眼间就将整个花朵吞了进去。
塔莎楞了一下,回过神来问:“陛下,凯罗尔如何安顿?”
我叹了口气:“真是鸡肋啊…”
“嗯?”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况且又是个棘手的麻烦体质,走到哪儿哪儿风波不断…”我想了想,抬起头来:“她胡作妄为,不可原谅。暂时押在神殿里,我要用她做祭品,供奉给尼罗河女神。”
103
塔莎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安静地退了下去。外面似乎穿了一声女子的惊呼,然后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凯罗尔,你还是回家去吧。
这里不适合你,你不是一直想回家的吗?我现在送你回家去…你不要再回来了。
我并不想将你杀死…
你身上,有一些我曾经拥有的东西。现在我已经不再拥有那些特质了,虽然你是个看不清环境,又总爱招惹麻烦的人,我还是更愿意,将你送回你应该去的世界。
小金吃了那朵毒花,似乎心情与精神都十分不错,在桌上游来游去,一会儿将身体绕在杯子上,一会儿又将自己抻直,拉成一根金条的样子。
这家伙。
该处理的事情也都不必着急,这一会儿难得的空闲下来。我拍拍手,进来一个侍女,很面生。我这里的人手已经全都被撤换过了,原来的那些中混有靠不住的人,现在的这些,大概是被审了又审才调选过来的。
“把内侍卫的队长传来,我有事情吩咐。”我停了一下,又说:“再叫两个唱歌的人过来。”
她答应着去了,没多少时候,果然传来两个唱歌的女人。她们战战兢兢,抱着琴跪下来行礼。
“弹两首尼罗河上的小调来听听吧。”
我很喜欢这种调子,咬字不必特别清楚,词里多半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意思,绵软的腔调,清亮的琴声。这两个女人的歌喉很熟练,声音婉转动听。
内侍卫的队长来了,但是人却让我讶异。
“乌纳斯?”我意外地说,“怎么是你过来的呢?你为什么不去好好养伤?”
他说:“爱西丝陛下,我的伤并不碍事。而且,你的身旁其实并不太平。刚才我去问过了,虽然所有的宫人和内侍们都审过了,可是并没有人招供说勾结比太多人,充作内应,将您劫持离开。而且,我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仔细理了一下,那些宫人的确没有多少与外人交结的机会,对您的行踪和习惯应该也没有那么清楚——这并不是说他们就不可能是内奸了。只是,我想那个真正出卖您的人,应该不在他们中间。”
我点点头,他说的很有道理。
“坐下来慢慢说。”
“是。”他在我塌边地下铺的毡子上跪坐下来:“所以陛下这些日子也需要当心。您刚回到埃及,难免心情放松。虽然按常理推算,那内奸一次没有成功,最近一定也要潜藏的深点避过风头。但是背叛者的卑劣是很难用常理去估测的。”
“说的对。”我点头,“但是要治身体的外伤容易,要治身体里面的病变却困难。打到外来的强敌不难,要挖出自己内部的毒蛇缺失…一件既艰难,有让人痛苦的事情。”
我以为他会说句什么,但他只是一低头,沉默了。
这个人啊…
这品质不能算不好,哪个人也不会喜欢特别多舌的下属。像乌纳斯一样,身手了得,头脑灵活,忠诚专一又绝不居功的好下属,真是十分难得的。曼菲士把他让给我,可真是割爱了。不过他有时候…有些过分沉默了。黑色的整齐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乌纳斯的心灵之窗就总是遮掩起来的,像是一座不对外开放的堡垒。
他一定有非常复杂的,艰难的经历吧?
那个时侯他被人追赶,我们在街头偶遇。后来曼菲士把他从一堆奴隶孩子中挑出来,令他变成了今天的乌纳斯。
很奇怪,有很多人,我对他们知之甚详,但我不能信任他们。
乌纳斯,我对他了解的很少,可是我却觉得我可以全心的信赖他。
我问他:“你有怀疑的人选吧?”
他点点头,没有说自己的想法,问我一句:“陛下心中…觉得谁更加有嫌疑?”
我看看自己的指甲,在外面一段时间没有保养,显得不如过去那样精致粉嫩了。
“可疑的人不少,但是就像你说的,他们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力,机会,能力,头脑…都不足以承担上次那种算计与谋划。”我心中怀疑的人,不止一个。要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不是先想着对方可能或不可能这样做,而是他能不能做得到。有可能做到的人物,首位就是塔莎。但是她对王室的忠诚,也是可以打包票的。
其次就是荷尔迪亚,宰相伊姆霍德布的女儿。她既能出入宫廷,又具备做上述事情的条件…
还有,就是神殿的某一个人,比如,卡布达那有野心没头脑的家伙,也有可能受人利用。
“这个,一时间如果那内奸不再有所行动,我们也不太好查的出来。”
我点点头。如果不是这件事情牵涉太广,塔莎是内宫第一女官,荷尔迪亚是宰相的女儿,卡布达又是现在神殿的第一把交椅…这三个人都十分的棘手,不是位高,就是权重,否则我就可以吩咐乌纳斯一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了。
这三个人物,可是哪个都错杀不得的。
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
“爱西丝陛下,”乌纳斯趋近前来,轻吻我的裙角:“请允许我跟随在您的身边,用我的生命来护卫您的安全。”
我微微一笑,看着他的发顶,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是您救了我一命。”
我说:“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的。你的眼睛和特别,里面写满了对往事的不屈和对未来的坚毅。”我的指尖在他的耳缘上轻轻蹭了一下:“我看到了你的眼睛…有着那么一双眼睛的人,不应该在那个时侯那个地方,被一群小人物杀死。”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叩首。
“你要对我宣誓献出你的忠诚吗?”
他郑重地点头:“是的,我愿将我的一切托付给您,爱西丝陛下。”
“我很高兴,而且也绝不会辜负你的这份信任。”
外面传来侍女的通报声:“爱西丝陛下,法老来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起身,曼菲士已经走了进来。他大概喝了不少酒,脸上红扑扑的,行动间带起一阵风,风中有着浓郁的酒气。
“姐姐。”
“看你,又喝了不少酒吧?”他坐到我身旁,我拿了丝巾替他擦了擦额上脸上的汗珠:“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宴会呢?结束了吗?”
“不,没有结束。”他说:“姐姐身体好些了吗?”
我轻声说:“已经感觉好多了,就你会小题大做,还特地自己跑过来问这么一句话。”
他进来之前我以为他可能是因为凯罗尔的事情来的,但是现在看他的神情变现,显然他还不知道这事。
他一定喝了不少…眼睛看上去湿漉漉的,又黑又亮仿如宝石。他一边说,“没你的事了,乌纳斯你出去,”一边说:“姐姐,我口渴。”
我微笑着说:“好,我让人倒水给你。”
“不,不要别人,姐姐帮我倒。”
乌纳斯慢慢地站起来,一点点倒着退出去。
我走到桌前,从瓶子里倒出水来。忽然间腰身一紧,曼菲士从身后牢牢把我抱住了。
我吓了一跳:“曼菲士,快放开。”
“不,不放。”他声音有些含糊:“我喜欢姐姐…最喜欢姐姐…”
我安慰地说:“是的,我也最喜欢曼菲士,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们两个在这世上只有互相是最亲的人了。松开手好不好?不然我没有办法给你倒水了。”
104
“姐姐,不要再和伊莫顿见面了,和我结婚,好吗?”
我轻声说:“你喝醉啦,在说醉话。”
“姐姐,你和他不能结婚的,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和他在一起呢?他到底哪里好?”
我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手劲松了一些,我转过身来。
曼菲士已经比我高许多了,我如果朝前靠过去,头正好可以枕在他的肩膀上。
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脸上用孔雀绿色和黛墨色画着妆,眼线被描绘的精致且细长。白天看起来英姿勃勃的少年,现在却有一种奇妙的,魅惑妖异的感觉。我以前一直用孩子的眼光看他,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对异性其实…是很有吸引力的。连我都会看得愣神,那么别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想米达文就是被他迷惑的其中一人,我相信以后他会变得更加成熟而风度翩翩,那时候对女性的杀伤力一定会更强了。
我回过神来说:“曼菲士,爱这种事非常奇妙的。你其实说不出来对方哪里好,也将不清楚到底喜欢他什么地方,但是,他就在心中那个位置上,与别人不同。谁也取代不了…”
“说不清楚,又无法被取代…”他喃喃自语,忽然间重新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我对姐姐,也是这样啊!姐姐在我心中没有人可以取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和姐姐永远在一起,这样不是爱吗?姐姐对我难道没有感情吗?”
“你啊…”我看着他像是越来越激动的神情,这孩子真是喝的不少吧。
我忽然想起从比泰多回来的路上,伊莫顿教我的那一招…
我另一只手刚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忽然外面一声惊呼:“陛下,爱西丝陛下!神殿起火了!”
“废话!烧死人了没有?我的那些书和图画呢?都抢出来了吗?”
“这个,还没有回报…”
我匆匆跑了出去,塔莎慌忙迎上来,“爱西丝陛下,那里危险,请不要去!”
我绕过她继续向前走,乌纳斯快捷而无声跟了上来:“您要当心。”
我问他:“你知道怎么失的火吗?”
他摇头:“刚刚才得到消息,并不清楚。”
我跑的越来越快,乌纳斯紧紧跟随在我身旁。
火光已经渐渐熄灭了,空气中弥漫着东西被烧焦的未到,很呛人,鼻腔和喉咙都很难受。
我站在还散发这焦黑烟烬的神殿大门前,无语地看着那些来回奔忙的宫人,侍卫,僧侣们…
“陛,陛下!爱西丝陛下。”
我看着这个气急败坏的年轻僧侣,定了定神:“都烧着了哪些东西和殿室?”
“是从大神官的屋子开始烧起来的,可是没有看见他出来,现在正在往里寻找…”
我问:“大神官?他的屋子怎么会烧起来?”我环顾四周:“今天我让人送来的那个女孩子呢?凯罗尔哪儿去了?”
“爱西丝!”
我转过头去,凯罗尔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披头散发,光着肩膀赤着脚,从一断墙后面冒出头,小心的绕开火堆,冲到我的面前。她眼睛里也在冒火:“他们说是你把我关进神殿的,还要拿我当祭品!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你为什么要害我?”
“好朋友?”她以为她是谁啊。我看着她的衣裳,不像是因为火灾奔逃而散乱,倒像是…被撕破的?
“你这是怎么了?”
她眼圈发红,却强撑着说:“你知不知道,卡布达那头猪想非礼我…”
“那他非礼成了吗?”我感觉不会成功的。
“我用油火灯砸了他…”
很厉害的姑娘,不过卡布达那头猪也的确太过分了。
嗯,凯罗尔形容的很对,我也认为卡布达这家伙的确是一头猪。不,猪都比他强。
等等。
“这么说火是…你烧起来的?”
她退了一步:“我不想的…我,我不是有意的啊…我砸晕了他,就赶紧躲了起来了…我,我也不知道火会烧了起来…”
一旁有个小僧侣从走近我旁边,小心翼翼的说:“爱西丝陛下,您的书…”
“怎么样?”
“抢出来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