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是。”我想了想:“现在就去,你亲自去吧,别让其他人去,反而弄糟了事情。”

亚莉答应着去了,我转过身来,看着曼菲士高高扬起双臂,神采飞扬的样子,既觉得欣慰,又有些心酸。

我说自己有点头晕,本来只是个借口,可是这会儿仰着头看了他几眼,真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我退了一步,有只手从旁边但过来牢牢的扶住了我,我转头一看,是西奴耶。

“爱西丝陛下不舒服吗?”他关切的问。

“大概是天气太热了。”我说。

“今天实在太辛苦了,仪式典礼都很繁琐,或许是有些中暑,您先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他扶着我慢慢下了台阶,我的侍女迎了上来,他松开了手,却没有立时就走开,说:“我骈让人拿些喝的和提神的药草来好吗?”

一旁的侍女洛吉塔看我精神不济,机灵的答道:“是,那么麻烦西奴耶大人了。”

他说:“你们好好照顾陛下。”

我靠着大软枕躺在榻上,总觉得胸口闷的很,用力的喘气还是觉得憋闷,有种要窒息似的感觉。西奴耶很快回来,命人端来了清凉的泉水,上面还漂白粉着几片绿色的小叶,功效类似于薄荷,是很提神消暑的。

我接过来喝了两口,觉得胸口松缓了许多,朝他微笑致谢,他倒拘谨了,行了礼退开。

曼菲士接下来的安排是大宴群臣,招待各国使者。我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精神比刚才好些,于是和他一起到大殿去,只是没和他坐在一起。他坐在中间的王位上,我说不太舒服,靠在帘幕后面的软榻上,他很不放心,时时溜进来问我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传医官。

我说不必麻烦,就是这几天有点累了,让他快出去宴客。

他倒也去了,就是一步三回头。我看他过去了才又靠下,心里琢磨着亚莉是不是还没找着人,这会儿都没有回来。又不知道外面仔细情形是什么样的,伊莫顿有没有来赴宴?我想他八成是没有来,这殿上认识他的人可不在少数,他若露出真面目,那这中间的事情可就解释不清楚了。

外面的人声一静,我抬起头来:“怎么了?”

侍女说:“陛下,比泰多的使者到了,好像是因为船遇到风流耽误了时间,所以晚到了一天。”

我点了下头:“使者是什么人?”

洛吉塔本来坐在一边正替我倒水,闻言探头向外看,转过头来说:“是…啊,使者是比泰多公主。”

我意外的说:“是么?”

洛吉塔说:“是,没有错。她的额饰上有王话纹章,而且十分华贵秀丽。

我点点头,她将水杯里的水倒出些尝了,然后双手奉给我。

我忘了说要她不要尝水了,以往亚莉都知道小金的妙处,已经不再让人尝水了。不过小金并没反应,说明这水也没问题。

我还没喝,荷尔迪娅从帘幕那边掀了一个角走过来。

“先恭贺爱西丝陛下。”

我微笑:“行了,今天就听这些客气话了,你怎么有空过来的?不用在前面帮忙吗?”

56

我果然没有猜错,那米达文公主看到只有我一个人进来,露出很明显的郁闷的失望的表情。

我朝她微笑,她也还能收拾情绪和我打招呼,但是闷闷不乐,对我十分敷衍。

我有点感慨,同样是公主,年纪也差不多大,米达文的环境一定比我简单的多,而且有父母在前面挡着,什么风雨也没见过,性子才会这么才…

我忽然想笑,用一个词来概括,她真是很傻很天真。

我和她谁也没心思应付对方,她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探究的,并不亲近的神色。她对曼菲士有意思,而且只怕也知道埃及那个古怪的传统,对我没好声气也很自然。

她很快告辞,荷尔迪亚过来,神色中很不屑的样子:“这种公主,真是草包。”

我说:“能当草包也很幸福的。听说米达文是嫡女,很受宠。她父亲比泰多王的妾,也还生过别的孩子,不过地位都不如她。”

“那是因为她母亲家中有势力。”

我笑着转过头:“话说回来,我们谁不是靠着父母的势力才有今天的?我是法老的女儿,你是宰相的女儿,也比五十步笑百步了。”

荷尔迪亚说:“那可不一样,她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离了人保护她就是条虫,一天不到就会死。”

“她要死在我们这里还麻烦呢。”我看着她:“我以前觉得你的性子好,现在看来真是我误会了。给你派个美差,给我好好保护她,直到她离开埃及为止。”

荷尔迪亚张大了嘴,一脸呆滞的看着我。

“没办法,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你越不想做就越得做。去吧,我相信以你的聪慧,一定可以把她保护的好好的。”

荷尔迪亚苦着脸,拖着脚步走了。

我也被闹的没了精神,手里在翻着纸卷却看不下去。亚莉这一去,能把那金发的人带回来吗?她那样子,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还有,伊莫顿…

我揉揉发紧的眉头,如果可以,我也想当一个草包样的公主,随心所欲,万事不愁啊。

我又喝了点汤药,觉得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就还是没什么力气,逗着小金玩了一会儿,前面又开始摆宴,我睡了一会儿中觉起来,侍女回报说:“陛下,法老请您到前面去呢。”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陛下是曼菲士。

刚睡醒有些恍惚,还以为说的是父王。

“去干什么?”

“爱西丝陛下。”亚莉匆匆的进来,她还穿着一身外出的装束没有换下:“那女孩子我看到了,只是…”

“什么?”我有些关切,欠起身向前:“难道死了?”

“不不,”亚莉说:“只是王突然出现在那里,把她掳走了。”

曼菲士?

一旁话被打断的侍女说:“爱西丝陛下,王请您去,就是说去看一个新抓回来的奴隶。”

这个孩子,虽然从古代希腊那边贩来的奴隶比较少见,可也不至于这么稀罕。不过,他怎么跑到奴隶村子那里去了?猎场离那里看还有段距离呢。

我站了起来:“好吧,我去前面看看。”

真的很奇怪,这个人…

伊莫顿说的变数,就是她吗?

我经过大殿前的平阔广场,看着一群示威正把一个奴隶样的男子绑在那里鞭打,曼菲士则拉着一个裹着麻布衣服的女孩子在那里纠缠。

真胡闹,太失他的身份了。

我缓缓走过去,曼菲士看到我过来,笑的很开心,用力一把将那个金头发粗麻衣的女孩子推跌倒在我面前,说:“姐姐,这小东西很有意思,你要不要?”

我白他一眼:“我不要,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奴隶,这双手能做什么活?”

可是那个金发的女孩子忽然一把揪住我的裙角,急切的说:“爱西丝!我终于找到你了!你送我回去!我要回家去!”

不用我说话,亚莉一脚踩在她身上,叱道:“滚开!敢直呼女王的名字!不要命了你!”

我楞了一下,那个女孩子的发型,修的整齐的美貌,服色,眼瞳,发色…

可是让我惊讶的不是这些,而是她身上的气质,她说话的口气…

她…不象这个时代的人!

我看了一眼曼菲士,叫过塔莎:“把她待下去,洗一洗换身衣服,给她点吃的。”她捂着被亚莉踩的地方看着我,蓝眼睛亮晶晶的:“爱西丝!”

亚莉眉毛一竖又要打她,我说:“算了,她不是这里人,不懂规矩,别打她了。”

没想到她接着说:“求求你,别让他们打谢吉了好吗?”

我看着下面正挨揍的那个奴隶:“谢吉?”

“是,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抓的,他没有恶意的,求你让人不要打他…”

我看了看:“又不是用的铜鞭,打一顿死不了人的。告诉他们,再打二十下就停了吧。”

她惊呼:“为什么?”

我看看她:“他敢违逆法老的意志,不夺他性命都是轻的了。不作些惩罚,你以为王权是摆着好看的么?”

她半张着嘴愣在那里,我看看曼菲士,他身上手上也沾了黑泥,在我的目光之下慢慢低了头说:“我这就去更衣。”

我叹口气说:“你已经是法老了,自己得多当心。你今天出去行猎,带了多少人?”

他先说:“两百,”看看我的脸色,声音小了些:“一百…”

我继续盯着他,他声音更小了:“四十…”

我点头微笑:“很好,你的卫队中其他今天没有跟你出去的人,各打四十鞭。西奴耶呢?”

“他今天有事,”曼菲士忙替他解释:“一早去忙军器督造的事了。”

“乌纳斯呢?”

乌纳斯走过来,在我跟前跪下。

“你劝说法老了吗?”

曼菲士又说:“他劝了,我没…”

乌纳斯自己倒不推卸责任:“我没能劝阻王,是我的过失。”

“好,既然你自己也明白,那也去领四十鞭吧。吩咐下去,今天四十个随王一起出去的人,这个月发双份钱粮。”

曼菲士当然不愿意他的贴身侍卫被我赶去挨鞭子,奈何在我积威之下乖乖的夹着尾巴自己去换衣服。不过我想他换衣服的时候说不定会溜去找人吩咐,打他亲卫的鞭子一定要又轻又软,千万不能打的太重了。

我进了殿里,也许是错觉,那些跳的正欢的舞娘们,身上好似捆上了看不见的绳子,动作一下子变得僵硬而死板了。

我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西奴耶就来了。他脚步匆忙,在我面前跪倒行礼:“爱西丝陛下,那些兵士的鞭刑已经罚完,是不是可以让医官为他们治伤?”

“这么快?”我说:“伤自然是要治的,还要用好药。”

他松了口气:“是,因为我刚才从下面上来,看到他们挨完了鞭子不敢治伤,我还以为是陛下…”

我笑:“我可没说不许治伤,你去传命吧。”

“是。”他轻轻趋前,执起我的裙角凑到唇边一吻:“我替那些侍卫谢女王的宽宏。”

我低头道:“请起。”

他退下去,曼菲士换完衣服出来了,然后没多会儿,塔莎也把那个金发女孩子带来了。

曼菲士挺得意的跟我说,这个金发女奴名字叫凯罗尔。

等他转过头就愣了一下,那个被换了一袭纱衣再回来的金发小姑娘,洗去污泥,露出的可是一张顶顶漂亮的脸蛋儿。

塔莎推了她一把:“快向陛下行礼。”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起来那个膝盖不大可能弯的下来。一双眼瞅着我,张嘴说:“爱…”赶紧停了下来,说:“爱西丝女王,我,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凯罗尔。”

我问:“你从哪里来?”

她急切的说:“我从二十世纪的开罗来!我是凯罗尔!你不记得我吗?你在我家中住过的,我还说你和赖安哥哥…”

我脑中忽然嗡的一声,凯罗尔,赖安?赖安,凯罗尔,这些名字我在哪里看到过?

我觉得身体晃了一下,似乎是一道脆弱的堤坝终于被洪水冲垮,无数的往事,破碎的,连贯的,彩色的,灰白的…我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向后仰了过去。

57

同时伸过来要扶我的手,来自好几个人。

亚莉和曼菲士是不用说了,从外面进来的西奴耶,还有…

我的眼角在人丛中看到另一个想要赶到我身边来的人,嘴角轻轻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嘲笑他一声。

曼菲士抱住我的时候,我已经清醒过来了。说起来像是天翻地覆一样的变故,可是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姐姐!”他焦急的看着我,眼神惊疑不定,忽然转过头去指着凯罗尔喝道:“把这个奸细拖下去处死!”

两个侍卫冲上来把凯罗尔揪住,我缓了口气,拉住他的手:“她没伤害我,你别又冲动起来了。”

“姐姐你没事吗?”

凯罗尔吓的只会说“不是我”和“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微微点了下头,说:“好吧,别为难她…我是累了,歇一下就好。”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得好好的理一理。

我脑子里乱的很,属于现在的,属于未来的,许多记忆就这样交错的纷乱的混杂在一起,凯罗尔,赖安,曼菲士与爱西丝,这些名字…

这些名字应该只出现在一本书中,可是现在却…

我看着周围的人,他们如此真实,怎么可能只是那画中绘出来的人?而我,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明明…

我怔怔的靠在那里,我明明应该已经死了,可是怎么会在这里重新活转过来?

就算是轮回转世,来到一本书里也实在是说不通啊?

“姐姐!姐姐!”

我点点头:“我没事,我很好。”

好像隐在浓雾里的过往,终于逐渐清晰,那些破碎的片段也一一的被我连贯起来。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