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想了一下,熟练地拨通了那一串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对方的声音还有囔囔地鼻音,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哪?”
“在家。”
“怎么不开门?”
“刚才睡着了。”
“开门吧?”
陈文铮举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我已经睡下了,今天太累了,我过两天去找你吧。”
“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今天。”
“那就这样说吧。”
夏雪沉默了,有那么一分钟电话中只能听到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们是不是只能这样了?”
她的声音那样苍凉,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陈文铮只觉得心像被什么人猛地揉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夏雪又问,“那我们以后还可以经常联系吗?”
陈文铮只觉得喉头发紧,他说,“为什么不能?”
“我怕你……怕你又会消失了,就像以前那几年一样。”
听到这里,陈文铮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来她都知道了……而她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她爱的,究竟是旭东,还是陈文铮呢?
半响,他用无比冷静的声音告诉她,“我不会消失,除非我死。”
夏雪依旧站在走廊里,或许是站的时间太久了,她也觉得有点累,慢慢地蹲了下去,声音也软了,“文铮,我想你了。”
“我也是。”
“那让我见见你吧。”
陈文铮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见他,但他心里太乱了,而且……他看到他肿起的膝盖,最后只是说,“过几天吧,你先睡觉。”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夏雪无力地蹲坐在走廊里,冬天的冷风刀子一样穿过半敞的窗户刮了进来。夏雪的脸上有瑟瑟的痛感,但是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当初那么亲密无间的人怎么会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副冷漠的样子,是什么改变了他?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常义吗?夏雪不确定。
她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她自觉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事到如今,他竟然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
第四十八章
王蕾陪着夏雪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并不多,回国这大半年的时间几乎没攒下什么。她想到自己刚搬到这栋房子里时的情形,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住很久,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又要离开了。
最后只收拾出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是要带走的东西。
夏雪把钥匙交给王蕾,房租还没到期,她让王蕾帮她租出去。
出了门,王蕾迟疑地看了眼对面紧闭的防盗门,“你确定不要跟他道个别吗?”
夏雪面无表情地按了电梯,“来不及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打电话。”
王蕾看着好友无奈地叹了口气,究竟是受了多大的伤害,才让她狠下心来选择不告而别呢?
在去机场的路上,夏雪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王蕾不知道那些灰突突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但正好可以趁她没留意的时候偷偷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陈文铮。
“九点二十,t1航站楼。”
短信发出去,王蕾觉得轻松了不少,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可最终俩人能否见上一面那还得看他俩的运气了。
王蕾陪着夏雪在候机厅里等了大约半小时,直到广播开始播报登机通知,陈文铮还是没有赶来。
他是没有看到短信,还是路上塞车,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想来?
王蕾叹了口气,或许他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吧。
听到登机通知,夏雪站起身来,轻松地拍了拍身上坐皱的衣服,朝王蕾展颜一笑拥抱她,“亲爱的,我们后会有期了!”
王蕾也笑着,可是眼眶里却有泪花在打转。夏雪似乎也看到了,她连忙别过头,装作没有看到,“我得走了,回头你去美国,我招待你!”
“嗯,保持联系。”
夏雪拎起行李箱,走进了登机口。检了票,她又回过头朝她王蕾扬扬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的那么决绝潇洒,王蕾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她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了。
陈文铮收到短信时,他正巧跟顾梦东在一起。
短信来自一个他不太熟悉的名字——王蕾。其实他和王蕾第一次见面时只是出于礼貌互相留下的联系方式,后来从来都没有用过,这次还是第一次。
陈文铮有些意外。他打开短信,内容很简短,且含混不清。他愣了一下,随机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哎哎,你怎么站起来了?老实呆着!”
“我要去趟机场!”
“什么?!”
“机场!现在!”
顾梦东家在城西,机场在城东,而且出城高速行驶总是不畅。顾梦东一边疯狂地超车,一边安抚坐在旁边的陈文铮,“你别着急,肯定赶得上。”
倒是陈文铮越来越冷静。赶上之后干什么?道别,还是把她留下来?
好不容易,车子驶过了车流集中的路段,顾梦东看了眼时间,“嘿,这回不仅赶得上,还够你们闲话一刻钟的!”
陈文铮却说,“在前面的路边停下吧。”
顾梦东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干嘛停下?好不容易赶上了。”
“在前面路边停车。”他的声音清冷,掷地有声。
顾梦东无奈,只得按照陈文铮的意思去做。
车子停下,陈文铮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在这里等一下吧。”
顾梦东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什么也没说,下车点上一根烟。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陈文铮推开车门。顾梦东从后排替他拿出拐杖递给他。
“谢谢。”
他下了车,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扶着车门,望着不远处机场的方向。
没一会儿,一架大型客机呼啸着起飞,冲破云天。
陈文铮痴痴地望着它,直到它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顾梦东把烟头仍在地上踩灭,“为什么到了跟前又退缩了?这可不像你。”
陈文铮面无表情,“她既然要走了,就让她痛快地走吧。”
顾梦东叹了口气,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陈文铮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病她不知道吧?”
陈文铮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有些自嘲地笑了,“我也就是个俗人,也会自私,也害怕失去。”
见他这样,顾梦东心里不好受,“我觉得就算你说了她也不会介意。”
“或许吧。”
顾梦东挑眉,认真地推敲着他脸上的表情,“其实……是你自己在介意吧?”
陈文铮握着拐杖的手一顿,没有回答他。
顾梦东不依不饶,“你在介意什么?老三的事情?还是你自己?”
陈文铮把拐杖递给顾梦东,自己坐上车子,拒绝再回答一切问题。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是常义的事情?还是他自己的病情?还是他根本不能确定她爱的究竟是谁?
他最后只是说,“总之老三不在了,我干什么都没心情。”
这话顾梦东非常有感触,因为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夏雪走了一周之后,陈文铮可以下地走路了,他在家里转悠了一圈,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那个该在这里的人不在了,可她的东西并没有都带走,随处可以看到她的痕迹,怎能让他不难过?但是他又不想去清理,他甚至希望,就这样也好,让这些陪着他也好。
他突然想到一样东西,他找遍了床头柜还有夏雪的梳妆台都没有找到。常义当初送的“新婚礼物”不见了,是她走的时候带走了吗?
他颓然地坐在梳妆台前的妆凳上,一个小巧地红色丝绒锦盒映入眼帘。他缓缓地伸手拿过来,将它打开。钻石的光芒在阳光的直射下尤为的耀眼。钻戒她却没有带走,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地步呢?
陈文铮苦笑,他仔细端祥着这枚钻戒,戒指款式很简单,但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戒指内壁是他特意请人刻上去的字,没有什么“我爱你”这类的宣言,只有四个字,承载着他对她的期望——“欢喜无忧”。
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和那个终究是没有完成的领证仪式,陈文铮觉得心头一阵钝痛。
他们都是那么渴望一个家,一个有着彼此的家。原本,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让她离开,可终究还是放她走了。
陈文铮将那枚戒指死死地握在手心中,疲惫地闭上眼。
既然走了,就一定要幸福。我的小雪,愿你一生欢喜无忧。
……
一晃已经是夏雪回美国的第二年了。离别时说的好听,说是以后还会常联系,但是陈文铮那种人就是那样,她不主动找他,他自然不会来打扰她的生活。
第一年的时候还偶尔有个短信问候,到了第二年两个人的联系几乎少到没有,除了逢年过节那种群发的慰问短信外再无其他。有时候她恨他决绝,但转念又想,不决又能怎样?或许他能狠下心来,对他们俩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两年她比过去的任何时刻都觉得孤独。她觉得自己就像被风吹散的种子,没有根基,落在哪里都可以。
“sherry!”有人从后面叫她。
sherry是她在美国读书时给自己起的名字,在a大认识她的人都这样叫她。
夏雪回过头,叫她的人是罗杰。他是教务处的年轻老师,和夏雪是在学校的舞会上偶然认识。
“你听说了吗?今年来留学的中国学生中好像有你的那所高中的。”罗杰说。
“是吗?”
其实她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不喜欢参与任何名目的小团体,包括校友会、同乡会在内的所有会。她以前就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这次回来之后更是有些孤僻。
但是罗杰的话还是让她有点意外,她记得b大的刘校长说过,b大和a大每年都有交流学生的项目,那罗杰为什么这么意外?
“去年没有吗?”夏雪问。
罗杰摇摇头,“因为我就认识你一个中国学生,所以特意看过,去年没有,前两年倒是有。”
“不是一直有个交流项目吗?”
罗杰耸耸肩,“大概是嫌学费太贵了吧?毕竟一年几万刀,不是所有的中国家庭都能负担的。”
“有奖学金的吧?”
“有啊,对优秀的学生会给一部分奖学金,我说的几万刀是奖学金之外要支付的。”
夏雪有些意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是这样啊!我记得你也是这样的吧,难道不是一年要交几万学费吗?”
夏雪看着罗杰的蓝眼睛,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第四十九章
夏雪看着罗杰,脑子里浮现出另一个倔强的身影。陈文铮,这一次是不是又是你?
罗杰被她看得有些脸红了,“sherry,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夏雪回过神来,朝他笑笑,“罗杰,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夏雪请罗杰帮忙查查她的档案,确认一下她的奖学金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杰为难地说,“哇,那都是五年以前的事情了,近五年的档案查起爱来还方便一点,过去的档案都已经封存起来了。”
夏雪也没有别的办法,恳求道,“拜托拜托啦!”
“那好吧,我只能说试试看。”
“那太感谢了!”
罗杰看了看表说,“快到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共进午餐?”
夏雪想到今天还有许多事情没做,于是说,“我现在恐怕要去一趟实验室,要不下次吧?下次我请客怎么样?”
罗杰喜出望外,“你说的sherry,一言为定!”
不难看得出,罗杰对夏雪有点好感,而事实上学校里对夏雪有好感的男孩子也不止他一个。罗杰算是接触起来比较舒服的人,至于其他人夏雪很少理会。有人说她神秘,更多的人则觉得她清高。其实只有夏雪自己清楚,她心里那个位置上的那个人还没有从那里离开——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即便分手时陈文铮那么决绝,伤透了她的心,但是时至今日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将他忘怀。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他的时候,他就会适时地出现在她的梦里,亦或是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她又看到一个与他身形类似的人,让她误以为是他。
有人说,人往往忘不掉的都是那个伤他最深的人。夏雪不知道,她对陈文铮的念念不忘是因为当年承受的伤害,还是因为其他。
说到底,在她的心底里她是一刻都没有将他抛弃过。而他呢?她有些不确定。
这一年b市的冬天来的特别的早,十一月刚过就下过几场雪。马路上上一次的雪还没有完全化掉,新的雪已经盖在了上面。久而就是,有些照不到阳光的路段变得非常的滑,极不好走。
林立秒约了陈文铮下班后去吃火锅,火锅店就在医院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物美价廉,医院的医生护士很喜欢光顾。
可是这条小巷子常年见不到阳光,每下过雪这里就很不好走。如果没有人专门来处理,积雪一个冬天都化不了。林立秒今天刚好穿着高跟皮靴,几乎是走两步就打下滑,完全没有办法保持身体平衡。
在她第三次差点摔倒的时候,陈文铮无奈,把臂弯向她伸了伸。
林立秒摆手,“不要了,我自己摔个跟头也就疼两天,连带着你也摔跤就麻烦了。”
陈文铮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就没再说什么。
两年前,夏雪走后,陈文铮在家养病,这期间林立秒突然跑去了一趟,正好撞见陈文铮肿着双腿最艰难的时候。
她只是听说了夏雪走了,怀揣着一线希望来挽救她对他的感情,但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看到的会是这样的陈文铮。
当时的陈文铮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他那病瞒了周遭人那么多年,无非是怕旁人无谓地替他担心,也怕别人把他当作异类来看待,而那一刻他却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就把自己的病情一五一十地向林立秒交代了。
只是陈文铮没想到,这件事情对林立秒的刺激竟然那么大,她几乎是嚎啕大哭,哭的那么伤心。
她声泪俱下的控诉他,“陈文铮,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吗?会被你的什么病吓跑吗?我告诉你,就算你这辈子都不会再站起来我也不会因此放弃你!”
陈文铮先是一阵震惊,随即则是无奈,他不想林立秒继续这样哭下去,就逗她,“有多大仇,要这样诅咒我?”
可是林立秒不为所动,哭的更伤心,“如果常义还在,你不把这事告诉我也就算了,如今常义不在了,以后你再生病谁来照顾你?”
可是陈文铮只是说,“我不需要人照顾,生活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
林立秒愣了一下,刚收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个或许不合适,但是文铮,无论你需不需要,我想照顾你。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你还不了解吗?她走了,你又没有爱上别人,为什么不能考虑考虑我?哦对了,如果你需要时间疗伤,我给你时间,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陈文铮的眉头渐渐蹙紧,他看着林立秒,“不可能立秒,这对你不公平。”
“什么叫公平?你说的公平是你的公平?我只要我的公平!我不想比赛还没开始就已经提前出局。我根本不在乎你的病,你就让我陪着你。我们可以先不结婚,过你想过的生活,就算真的在一起,如果你害怕遗传,我们也可以不要孩子……文铮,你还要我妥协到什么地步?”
良久,陈文铮叹了口气,这一年来,关于这件事他对林立秒没少说,但是他说的那些话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用各种婉转的方式告诉她,感情只有爱与不爱之分,没有其他。
而这一次陈文铮仍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他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比林立秒好多少,他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而要将这种病治好,他们都需要时间。那么,他就给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