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先读听众来信的,但是因为本周的‘奇闻轶事’实在太劲爆了,所以书璐忍不住要拿上来先说。咳咳,是这样的,本周纽约警方正在通缉一名抢劫犯,他的真实面目没有人知道,警方暂时将他命名为‘忍者’,为什么呢?因为这名抢劫犯在某一天早晨,脸上戴着忍者面具,腰里别了一把忍者的大刀,大大咧咧地走进了某便利商店。店员一看到他进来就立刻按下了报警铃,于是他很郁闷地问店员:”请问你报警是因为看到我进来了吗?‘,店员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当然了,谁看到他这身打扮都会想要报警的吧。于是这名抢劫犯就逃走了,来到两个街口之外的一家洗衣店,这一次,他走进去的时候店员没有报警——不是因为没有警惕性,而是这家店的报警系统坏了——于是店员内心颤抖着、假装很有耐心地问他想要什么服务,他拔出忍者刀,威胁说要抢劫,店员连忙打开收音机——对不起,是收银机——但是里面是空的,因为洗衣店早上刚营业,还没有收入。于是呢,这名抢劫犯又很郁闷地逃走了,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所以请各位收听节目的听众朋友们,如果有任何线索的话,可以告诉我们——顺便通知纽约警方,谢谢。

“那么接下来要读一读各位的来信,是关于…‘云淡风轻’以及‘寂寞星球’。好吧,我承认现在我对你们两位很好奇,上一次‘云淡风轻’给‘寂寞星球’出了一道选择题,题目是说‘糖果和糖纸应该如何选择’,‘寂寞星球’来信说,想请我转告‘云淡风轻’——似乎有点拗口,不过没关系——想说的是,‘不论糖果还是糖纸,都没有必要再执着下去,何必一定要做选择呢,为什么不忘记它们呢?’。那么,‘云淡风轻’,以上就是‘寂寞星球’对你提出的问题的回答,你还满意吗?如果有任何想说的话,请发送至书璐的官方邮箱哦,下面让我们来听一首麦姐去年专辑的主打歌…”

世纭盘起双腿,蜷缩在电脑面前的旋转椅上,随着重力缓缓地转着。

“云淡风轻”应该听到了“寂寞星球”的回答吧…

那么这个回答,他还满意么?

十二月的上海,渐渐冷了起来,下雨的日子最难熬,有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寒冷,好像无论再穿多少衣服也不会觉得暖。但世纭却不以为意,在过去的七、八年里,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比此时更寒冷的冬天,所以她心里反而觉得高兴,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兴。

周末的白天,世纭约了子默一起去看车,她的银行账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笔钱,但是她知道那是爸爸给的,尽管她之前曾经拒绝了他的好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余额数字,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如果能够让父母高兴,那么她愿意接受他们给予她的所有东西。钱也好、爱也好、关心也好,既然是他们给的,她就会收下,然后等待着某一天,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还给他们。

草草地逛了一个下午,她就下了订单,连木讷的子默也觉得她的这个决定做得太快,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反驳。晚上吃饭的时候,项屿也来了,嘴角和指关节上贴着创可贴,不是很大的那种,而是透明的小小的,她觉得那让项屿看起来有点可爱,好像回到了他们十六、七岁的时候。

“男人到几岁才可以不打架呢?”世纭无奈地问。

“到…”项屿似乎很认真地想了几秒钟,“丧失了性功能的时候吧。”

“…”世纭和子默不禁愕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一个男人丧失了性功能之后,就对世界没有了欲望,没有欲望的男人是不会打架的,因为波澜壮阔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他一边低头看菜单,一边头头是道地说着。

“…很难理解你们男人的想法。”世纭下了一个结论。

项屿抿着嘴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看了子默一眼,继续看菜单。

这顿饭吃得稍显沉闷了一点,因为世纭发现除了她自己之外,另外的两个人很少交谈,或者说,几乎没有交谈,她不禁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与女之间,总是有着自己的故事,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甚至于相看两相厌…一切的一切,最后只能用“故事”二字来概括。是啊,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只当那是一个故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是现实而残酷的生活。

吃完饭,世纭提前走了,她约了八点到蒋柏烈的诊室。这是她第一次约在晚上,诊室的灯光是白晃晃的,明亮得有点过了头,她靠在皮椅上,睁不开眼睛。

“今天对我们来说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蒋柏烈拿出一罐牛奶以及一罐啤酒放在她面前,“想喝什么?”

世纭想了想,还是选了牛奶。

“嗯…也好。”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去给她热牛奶。他手上的绷带很新,像是刚换过的,也是白晃晃的,有点刺眼。

“今天我之所以约你晚上来,是因为想要尝试一种新的谈话方式,当然前提是你同意的话。”

她苦笑着听他说下去,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打算要拒绝他的要求。

“我可以关灯吗,”他看着她,一脸温和,“那样会让你不安吗?或者我们可以尝试先开一盏小一点的灯。”

世纭想了想,点点头:“先开小灯比较好。”

“好的。”蒋柏烈把温热的牛奶放到茶几上,然后关了刺眼的大灯,只留下他书桌上一盏小小的、昏暗的光亮。

世纭的眼睛一下子放松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每一个独自在家的晚上,悄悄地隐藏在黑暗中。

“这样可以吗?”只不过,隐藏在黑暗中的,还有另一个人。

“可以。”

她靠在皮椅上,可以隐约看到蒋柏烈的轮廓,他面前的笔记本没有打开,他也没有丝毫想要写下什么的样子,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支笔一样的东西,对她说:“如果我录音的话,你会介意吗——当然是为了治疗的需要。”

她摇摇头,不确定他看到了没有,但他应该是看到了,不然不会马上点头,并且按下手中的按钮:“那么,我们开始吧,放松点,就像平时我们谈话那样——甚至我希望你比平时更放松。”

“好的…”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反而紧张起来。

“首先跟我说说你的梦,最近还梦见陌生人吗?”

“没有,”她努力地回想着,“再也没有。”

“可以告诉我你最初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的吗,我想是跟这个梦有关吧,那很困扰你么,你第一次来就开门见山地谈到了它?”

“嗯…”她沉吟了一会儿,“其实刚开始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只是很心血来潮地把名字都记下来——当然有些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每一次都会梦见不同名字的人…有点奇特。”

蒋柏烈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退出了灯光的范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但是渐渐的,那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我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记下梦里的陌生人的名字变成了一种习惯,还是做那样的梦变成了一种习惯——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竟然做了那么多类似的梦,那些人名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我开始觉得紧张,或者准确地说,是焦躁。”她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

“我好像有点…无法控制我自己,有时候像是无意识地在做一些事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哪,我刚才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情’,但我脑子里想的完全是别的事情。”

“可以举个例子吗,任何你能够想到的。”蒋柏烈的声音从灯光后面响起。

“比如…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想了很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停好了车——也就是说,我从家里开车去几英里之外的超市,当中经过十几个路口,遇见了红绿灯,遇见了行人,但我完全没有集中精神,只是下意识地开着车——就好像我突然之间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开车,一个在开小差。我害怕起来,因为如果开车的那个我一旦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造成不能挽救的后果,于是差不多两年前开始,我就不敢自己开车了。”

“那么你那个时候有没有想过去找医生?”

她摇摇头:“从来没有,那个时候我觉得心理医生好像是…你知道,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角色,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病人。”

“我觉得你有点误解了心理医生的职责以及‘病人’的定义。”他毫不客气地指出。

“是的,”世纭点点头,“我想我那个时候的确是…有点误解。”

“那么最后你是怎么下定决心来找我的呢?”他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声音听上去是饶有兴致。

“因为…”她的性格也忽然恶劣起来,“子默说你长得很帅。”

“…”蒋柏烈向前靠了靠,能够看到他一脸的不能接受。

“开玩笑,其实是因为…”

“?”

“子默跟我说,有些话即使对最亲密的人也没办法说,但却可以对陌生人说。”

“…”

“虽然我不清楚子默的情况,但是却被她的这句话打动了——哦,也不能说打动,而是脑子里反复在思考这样的可能性,就像是自己一个人走在迷宫里,忽然有人跟我说‘其实还有一条路’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蒋柏烈的表情很有趣,皱起眉头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微笑着说:“能。”

世纭也笑了:“不过就像以前我说过的,我当时也不是真的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帮助,只是忽然很想知道这条‘新的路’究竟是怎么样的,想要尝试一下…”

“那么现在后悔吗?”他的声音很温柔,让人没办法拒绝。

“当然不会,反而很庆幸。”她看着他,虽然看不清楚,却觉得心里很平静。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说过,你跟你姐姐感情很好,无话不谈,你们很了解彼此是吗?”

“是的,非常了解。”

“你们会爱上同一个男人吗?”

世纭愣了愣,直觉地说:“不可能。”

“可是经常有双胞胎会喜欢同样的东西,之前你也说过,自己买了东西回去后发现她也买了,既然会喜欢同样的东西,难道不会喜欢同一个男人吗?”

她摇头:“不会,我跟她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在关于男人的问题上,也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完全不同?”蒋柏烈挑了下眉,表示怀疑。

“嗯,”她垂下眼睛,想象着那个跟她拥有几乎相同的脸孔的人,“对于同一个男人的感觉,我们往往——不,可以说是根本上——完全相反。我认为漂亮的,她觉得丑;我认为温柔的,她觉得凶;我喜欢的,她说完全没感觉。反之亦然,她看中的男人,我也丝毫没兴趣。”

“可是既然会喜欢同一样东西,说明你们的审美观还是相似的,怎么可能在男人的问题上发生这么大的分歧呢——你们会不会是刻意这样?”

“刻意?”世纭讶然,“为什么?”

“因为,双胞胎往往想要把自己跟对方区分开来,你之前也说过,父母好像很鼓励你们有各自的想法和特点,也许小时候觉得还有另一个自己也很好,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会不会觉得厌烦?”

“…”厌烦?她咬着嘴唇,谁厌烦谁?

“会不会很讨厌对方跟自己一样,所以竭力想要表现出跟对方完全不同的方面,性格也好、观点也好、喜好也好,总之就是要表现地不一样。”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啊,即使外表再相似,内心也会不同,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一摸一样的吧。”她隐隐觉得头疼。

蒋柏烈一手托着下巴,像在思考她说的话,然后忽然轻轻按下手中录音笔上的按钮,那表示他已经结束了录音:“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在为一些事后悔,深深地后悔着。”

七(中)

一个星期后,汽车销售店的店员就打电话来说可以提车了,世纭找了一个袁祖耘出去开会的下午,付了钱,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公司楼下的车库。

她原本想要红色的车,但是最后还是买了银色。其实,还是银色更适合她,低调、安静。

踩下刹车,挂了P档,拉起手刹,她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勇气再次开车上路,但她很想试试,第一次那么任性地想要试试,因为她喜欢独自坐在车里驶过寂静田园的那种感觉,她爱死了那种感觉——只是,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

等她回到办公室,袁祖耘竟然出人意料地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开电话会议。他看到她回来,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的杯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泡咖啡已经成为了她工作的一部分。

世纭拿着杯子走到茶水间,倒咖啡,加水,搅拌,再加水,放糖…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她又开起了小差,想到刚才一路把车开回来,在人流与车流中穿梭,她紧张地手心都冒出了汗。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袁祖耘正站在她身旁,双手抱胸看着她。

“?”她只是浪费了一点时间而已吧,他等这杯咖啡等得这么急吗,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泡呢?

“我真怀疑我以前喝的那些咖啡里会不会掺有你的口水。”他看着她,嘴角微微翘着。

世纭皱了皱眉头,垂下眼睛,才发现自己正靠在茶水间的冰箱上,一手扶着另一只手的手肘,不自觉地喝着手里的咖啡。

“啊…”她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以重新给我冲一杯吗,要很满的那种,我现在很困,谢谢。”说完,他微笑着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世纭举起手上的杯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倒掉,清洗干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泡咖啡的动作,然后自我安慰了几句才给袁祖耘送去。

咖啡杯被用力放在桌上,这并不是因为放它的人很愤怒,而是因为尴尬和不安。

“我发誓,我以前给你泡咖啡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走神过。”她信誓旦旦。

袁祖耘却一脸的不置可否,只是拿起杯子喝起来,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真的很困。

“那…我出去了…”她迟疑地转身,却被他叫住。

“明天有空吗?”他双手交握架在桌上,指关节不自觉地顶了顶架在鼻梁上的黑色金属边框的眼镜——啊,说起来,他的角膜炎还没好吗?

“干吗…”世纭拘谨地转回来,看着他。

“一起去出差吧。”

袁祖耘说这话的时候,整张脸的表情都被交握的双手挡住了,只看到藏在眼镜后面的那对散发着异样光芒的眼睛。

“不去。”世纭本能地拒绝,就好像小红帽拒绝狼外婆的邀请一样。

“我想你需要搞清楚,现在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他翻开手边的文件夹,开始整理起来,“而是通知你——懂吗?”

“…”

这天晚上,世纭在家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想象着各种能够逃脱的借口,比如——忽然发烧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如果今天晚上只盖一条薄被的话,早上起来能够发烧吗…

家里有急事呢?

她四周看了看,这个家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墙上的吊钟的钟摆是活动的,如果她谎称家里宠物生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或者——她灵机一动——撞车吧,如果她撞车的话,应该有足够的借口不去了吧?

可是…天啊,不就是一起出差吗,犯得着为了这个绞尽脑汁吗!

于是她收拾好行李,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入睡,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明天早晨醒来后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

只是第二天早晨,当世纭还在做梦的时候,刺耳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喂…”她摸索着按下接听键。

“我在楼下,限你十五分钟之内下来。”恶魔般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她睁不开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却不由自主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拖着拉杆箱站在楼下了。

袁祖耘坐在公司商务车的驾驶位上,探出头来看着她,讶然说:“小姐,你这要是去哪里?”

“你…昨天不是说出差吗?”她看了看脚边的拉杆箱,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袁祖耘大大的手掌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不过多半是在笑吧,肩膀也微微地抖动起来。

“我只说要出差,又没说要过夜。”他放下手,架在门框上,一脸嘲笑地看着她。

“…”世纭的脑中忽然又有点空白,到底是他太聪明,还是自己太笨?

“好了,上车吧。”袁祖耘对她招了招手,没有要下车帮她拿行李的意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嘴角的弧线很深。

她在心底对自己叹了口气,认命地把拉杆箱扔到车后座,然后坐到副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她相信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或者说,任何一个生着闷气的人表情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袁祖耘没有理她,而是吹着口哨心情大好地发动车子上路了。

进入高速公路之后,他忽然说:“我们去杭州下面的一个县,顺利的话两个小时就到了。”

世纭沉默地看着窗外,没有答话。

“生气了?”他轻声说。

她装作很洒脱地摇了摇头。她为什么要生气?生谁的气?

“真的?”他的口吻,像是很不相信,于是分心地伸出手扳过她的下巴,想要看她脸上的表情。

“干吗…”她闷闷地用力挣脱了,还是不看他。

“我说,”他笑着说,“你该不会昨天晚上为了这件事紧张了半天吧?”

“哪有…”她心虚地反驳。

“该不会…拿着内衣犹豫着,”他扯了扯嘴角,尖着嗓子学女人般地说,“‘到底要穿哪一件,哪一件他才有感觉呢’…”

“喂,”世纭忍不住转过头来瞪他,“你这个人…真色&情!”

他还是一脸微笑,像是一点也不生气:“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她听到他这样说,连忙别过头去不看他。

倒映在车窗上的他的侧脸是笑的,但奇怪的是:她又看看自己,竟然也是笑的。

晚上七点,世纭到达公寓楼下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昨晚的种种设想和犹豫,不禁觉得可笑。

袁祖耘在楼下的临时车位停好车,便下去帮她拿拉杆箱,她很想阻止他,因为那个箱子很重,但始终晚了一步,袁祖耘已经皱着眉把箱子搬下车,并且不出所料地说:“你打算去哪里出差,北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