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项峰凑在取景器前,手指调节光圈,“他们俯瞰斗兽场,不过可惜第三层现在已经不对游人开放了。”
“…你怎么知道?”
他把笨重的相机挂在胸前,阳光照在他头顶,原本黑色的头发隐隐泛着光:“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书’。书能告诉我们很多东西,包括那些我们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
“这个世界上有你不想知道的事情吗?”
“有。”他们进入斗兽场,围成圆形的看台如今破旧不堪,就像是被遗弃已久的石块。
“比如?”她跟在他身后,忽然被映入眼帘的开阔视野震撼了。
“比如,”他微微笑,“比如你那个飞速旋转的大脑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我还以为你很想知道,”她趴在栏杆旁俯瞰下面,“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高等智慧和低等智慧之间,有时候很难兼容。”
见飞回头看他,因为阳光很刺眼,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所以她分不清项峰嘴角的微笑究竟是轻蔑抑或是纵容。
从斗兽场出来,唐先生的车已经在外面等了,见飞猜想他们早就约好了时间,怪不得在斗兽场内项峰频频看表,时间到就把她拽了出来。
下站是“真理之口”,凡是看过电影的人都对英俊的格里高利﹒派克先生把手伸进雕像后脸上霎那间惊恐的表情留下深刻的印象。从地图上看这段路程并不远,但罗马的路大多是单行道,所以他们绕了好大个圈子才到了真理之口广场。
唐先生说,那原本是罗马城内星罗棋布而又寂寂无名的小教堂之,正是因为有了《罗马假日》,如今才有人每天乐此不疲地排着长龙,只为了在自己的相册里留下把手伸进石雕那经典的幕。
他们到的时候依然有人在排队,两人加入那不长不短的队伍,项峰趁着等待的间隙又开始四处取景,梁见飞双手抱胸,不禁想要揶揄他:“真搞不懂,为什么找你来拍照片呢?你每天只会坐在电脑前写那些勾心斗角的侦探小说,连场真正的恋爱都没谈过。”
他不理她,自顾自地按着快门:“也许这就是他们之所以找到我的原因。”
“?”
“也许大家想知道的就是在个‘连场真正的恋爱都没谈过’的人眼里,情人节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被他逗笑了,个勇于自我嘲讽的人,还不算讨人厌到极点。
快要轮到他们的时候,梁见飞忽然问:“喂,你说那个‘真理之口’,是真的吗?”
“你指什么?”
“就是…说谎的人会受到惩罚。”
“可以试试。”
“怎么试?”
“轮到我们的时候,同时把手放进去,互相问对方两个问题。第个,要说实话,第二个,必须说谎话。”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没有发现任何狡黠的成份,于是点头同意。
“好吧,”轮到他们的时候,两人面对面站着,项峰说,“现在把手伸进去。”
她照做了。
“开始提问,我先来,”他说,“你是不是常常故意叫楼下馄饨店的老板在我碗里放葱?”
项峰话说完,梁见飞就知道自己又中计了,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所以她只得顶着额上的三条黑线勉强回答:“…是。”
“该你了。”项峰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不慌不忙地提醒。
她想了想,才问:“上个礼拜直播前,你跟徐彦鹏在角落窃窃私语,看到我来了立刻停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各自走开…你们是不是在背后讲我的坏话?”
“不是。”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梁见飞怔了怔,有点不敢相信,但最后还是勉强信了。
“第二题,”项峰又说,“你先问。”
“啊…我?”
“嗯。”
“那…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有。”
“果然。”她用看外星人般的眼神看着他,回答“有”就代表“没有”。
“该我了,”他不以为意,“你讨厌我吗?”
梁见飞蹙起眉头,呐呐地回答:“不怎么讨厌…”
他微笑,笑得让人害怕。
忽然,有样坚硬的东西在“啃食”她的食指,似乎还想把她的手往里拽,她吓得尖叫起来,慌乱间奋力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毫无异状。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他,他的手也抽了出来,手指正在做着“啃食”的动作,时不时发出些声响,是指甲边缘互相碰撞的声音——原来,是他在搞鬼!
惊魂未定的梁见飞蹙着眉头,撇着嘴,掌向面前那张恼人的笑脸拍去。笑脸的主人侧过身稍微躲了躲,她的巴掌拍在他肩上,他连动也没动下,脸上还是那副让人讨厌的笑嘻嘻的样子。
“…我真的快被你吓死了!”她大叫,恨不得用脚踢他。
“好了,”他又露出那种惯常的哄小孩的表情,“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周围其他游客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刚才那连串的动作,也纷纷笑起来。项峰半推半撵地把梁见飞带出那间小小的石室,然后自顾自地拿起相机开始取景。
梁见飞被晾在边,兀自生着闷气,直到他把镜头对准她,挥手道:“笑笑。”
“滚。”她双手抱胸,转过身去。
他却不依不饶地把镜头对准她的脸:“喂,别这么小气。”
她继续拿背影对着他。
“梁见飞,”他说,“出来之前,你们经理难道没有交代你要听我的话吗?”
“…”她撅起嘴,不说话。
“转过来。”他命令。
迟疑了会儿,她不得不照做。他的眼睛和大半张脸都躲在相机后面,但她还是觉得窘迫,比他直直地看着她更觉窘迫。
“笑笑。”他又命令道。
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喂,”他说,“刚才其实…我颠倒了下。”
“…颠倒?”
“嗯,”他按了快门,但焦点并不是她,“第个问题我说了谎,第二个问题我说的是实话。”
“可是你不是说——”
“手伸进去的霎那,我又想,只有能在同时伸手的两个人当中分辨出谁说了谎而谁没有说谎,那才是真正的‘真理之口’,所以我决定当你说真话的时候我说谎,而你说谎的时候我说真话。”
“那么…”梁见飞说,“你其实谈过恋爱,而且上星期你和徐彦鹏…的确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嗯…”他的脸躲在相机后,手指飞快地按着快门,焦点仍不是她,“不过确切地说,那不能算是坏话,只是在议论你而已。”
“议论我什么?”
“徐彦鹏问我,你每次来录节目都是穿平底鞋,是不是因为顾忌他的身高问题。”
见飞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测量徐彦鹏的身高,的确,穿着平底鞋的她,视线差不多跟他的嘴唇平行,可见他大约只比她高了6、7公分。回想起上周在墙角窃窃私语的两人,她不禁笑出声来——天呐,彦鹏真的在意这些?
“你是怎么回答的?”她咧着嘴问项峰。
“我?”他拍够了,才放下相机,转头眺望远方,“我告诉他并不是这样,事实是,你这样的‘男人婆’根本不需要高跟鞋。”
“项峰!…”
这天晚上临睡前,梁见飞站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看着脚下的街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这座城市,也许就像电影中的公主说的,这是座自由的城市,她在这里感到了自由的气息。
“你最好去穿上你的外套。”片静默中,有个声音说。
她转过头,发现项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他房间的阳台上,跟她样,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我不冷。”事实上,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感到了丝凉意。
他苦笑,没有看她:“你定要跟我作对吗?”
“…明天去哪里?”她倔强地问。
“去其余的地方,据说就在这里附近,走路去也可以。”
“喂,你很喜欢这电影?”
他回头看了她眼,点点头,又继续看着不远处灯光闪烁的喷泉。
“那…你遇见过像‘公主’那样的女人吗?”
他先是沉默了会儿,接着笑起来:“那你告诉我,‘公主’是怎样的女人?”
“嗯…就是高贵、纯真、善良、美丽的女人——不过当然,既然她是公主,也难免有点任性和拿腔拿调。”
他还是笑,看着她笑,墙上的灯光很暗,所以她看不真切。
“是的,我遇到过。其实每个男人都遇到过,”他的口气仿佛并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但男人不会因为某个人是‘公主’才爱上她,恰恰相反…”
“?”
“因为坠入爱河,所以在男人眼里,这个人就是‘公主’。”
“…好肉麻,”沉默了半天,梁见飞才生硬地蹦出这么句话,“我要睡了,再见。”
她转身关上阳台的玻璃门,拉好窗帘,跳上铺着金色床罩的大床。
这个可恨的项峰,他难道不知道,每个女人都会妒嫉那些…被男人当作是“公主”的女人吗?
至少,她有点妒嫉。
情人节特别篇:罗马假日(下)
B
2009.2.14
第二天早,梁见飞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对方说了通乱七八糟的英文,尽管如此,睡梦中的她还是意识到该起床了。
供应早餐的餐厅在顶楼而不是楼大堂,餐厅空间并不大,所以在露台上也安排了几张桌子,如果是春秋天,风景肯定非常好,但二月的罗马实在不适合在露天边吹冷风边享用早餐,所以她还是走到靠窗的位子上坐下,跟对面那个正在看蓝皮书的男人说:
“今天我可以不用背你那袋‘不知所谓’的东西吗?”
男人从书本里抬起头:“哪袋?”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回答道:“就是你硬要我带上飞机的那袋。”
“啊…”他恍然大悟,“还是背着吧。”
“…”
她决定先填饱肚子,于是起身去自助餐区拿了些食物回来,专心地吃起来。
“喂,”项峰问,“你过过情人节吗?”
“…当然。”
“要做些什么?”
她的煎蛋很硬,不得不用刀才能切开,她咬了口,觉得口感不太好,于是含糊不清地说:“怎么…你没过过情人节?”
项峰耸了耸肩,大致表示没有。
梁见飞摇了摇头,感到闻所未闻:“你真的不是同性恋者或性冷感?还是你自己根本不知道?”
“我敢肯定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他回答得生硬。
“可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从来没有过过情人节,这很‘正常’?”
项峰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拿了块她盘子里的面包:“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巧合’。”
梁见飞无奈地抿了抿嘴,发现吃东西的时候最好不要争辩。
“情人节,”她说,“无非就是两个人去某个地方约会,然后吃顿饭,吃过饭亲热番,最后回家。”
畅销书作家挑了挑眉,不知道对这个回答算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约会通常是指?”
“比如看电影,到处闲逛,就像《罗马假日》里的公主和穷记者样。”
“那么吃饭呢,烛光晚餐?”
“未必,总之如果有钱的话就越浪漫越好。”
“女人是种感性的生物。”他吃完面包,不自觉地舔了下手指。
“…”
“最后来说说这天的重点吧。”
“重点?”
“就是你说的‘亲热’。”
“哦…”梁见飞讪讪地笑了声,“就跟电影里演的差不多。”
“不需要浪漫吗?”
“这个…最好也是在浪漫的地方——”
“——会做到什么程度?”
“啊…那要看双方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做完之后回家?还是在起过夜?”
“视乎具体情况——”
“那么情人节跟普通的约会到底有什么不同?”
“——停!”她做了个手势,“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