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像是不太愿意承认他对项峰的喜爱程度,但他认真地说:“他写得很好。”
她翻了个白眼:“我想也只有男人喜欢看吧。”
“为什么?”池少宇对这位近几年窜红的畅销书作家并不熟悉。
“因为他常常把女人作为‘罪恶’的代名词!”
余正笑起来:“你会不会太敏感了?”
见飞给了他个“我不这么认为的眼神”。
“对了,”宝淑对池少宇说,“你真应该听听他们在电台的那档节目,每次都有种让人直冒冷汗的感觉,可是又非常刺激,听众大概直盼望你们什么时候能真的在节目里打起来所以才默默坚持收听到现在的吧。”
“电台节目?”池少宇瞪大眼睛看着见飞。
她点头:“我不知道电台节目监制是怎么想的,好像我们吵得越凶、挖苦对方挖苦得越厉害,他就越高兴。”
“因为收听率。”余正说出重点。
“也许吧…”她悻悻地抿着嘴。
转头,池少宇却以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来。她连忙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专心吃着碗里的菜。
这顿晚餐吃了很久,因为跟老友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梁见飞还记得自己中学入学前天晚上爸爸对自己说的话:
“要好好跟同学相处,那里面有些,说不定就是你辈子的朋友。”
当时她并不理解爸爸的意思,可是现在看起来,那真是很有远见的句话。
九点的时候,囡囡困得直打哈欠,梁见飞才想到要告辞。池少宇也表示要回去了,两人同时走到玄关换鞋,就好像他们是起来的,所以现在也要起走。
“再见。”余正拉起怀里女儿的手对他们挥了挥,小家伙似乎连敷衍的力气也没有,转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起眼睛。
“池少宇,”宝淑在余正身后挤眉弄眼,“你帮我送见飞回去哦。”
这对分了手的男女哭笑不得地互望眼,决定先离开再说。
“你不用送我,我开车来了。”电梯里,梁见飞说。
“我猜也是。”他微笑。
“…”
“就算你没有开车来,也会随便编个理由坚持自己独自回家。”
“?”
“因为你脸上就写着——‘离我远点’这四个字。”池少宇笑起来。
“真的?”见飞瞪大眼睛,“左脸还是右脸?”
他笑得更大声,脸上的线条依然是这么俊朗:“你知道吗…这次回来见到你,觉得你跟我想象中很不同。”
“有什么不同?”她开始在背包里摸车钥匙。
他口吻温柔地说:“我觉得,你比我想象中更…开朗。”
她似笑非笑地瞪着她:“婚姻失败的女人就定要自怨自艾、死气沉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刻认真道,“我只是…在见到你之前,有点害怕自己给你造成的伤害还在影响你的生活,可是现在看起来,你比我想象中要好。”
梁见飞手里握着车钥匙,抬起头,即使在前刻脸上还有丝笑意,这刻也已经完全消失殆尽:“所以,你就心安理得了?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很过分的事?”
“我…”他看着她,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池少宇,”在电梯门打开的霎那,她走了出去,转身看着他,“即使现在我都不认为你那时候已经彻底不爱我,爱上了别人。你还是爱我的,所以你不同意离婚…”
“…”
“可是说到底,你最爱的是你自己!”说完,她向自己车走去,没有回头,没有犹豫,甚至连任何停顿也没有。
这座城市的夜色总是被无数的灯光环绕,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有些灯光照在身上很暖和,有些却很冷。夜,真是她再熟悉不过了,那些在白昼被隐藏得很好的东西旦到了夜晚就会肆无忌惮地被释放出来,比如…孤独,或是寂寞。
刚离婚的那阵子,梁见飞也常常去参加聚会,或是跟群爱玩的人去夜店寻欢作乐。那种生活还不能称之为彻底的糜烂,她喝很多酒,常常喝到吐,但幸运的是,跟她起去的都还算有良心,即使她喝得烂醉,也会把她安全地送回家。她也经历过那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她不知道向打乖乖牌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复?或者只是发泄?
都不是。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是想想了解男人与女人的本质。她想过要真的放纵自己,但始终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做任何不自爱的事。最后,在束束或明或暗的灯光下,她终于看清楚,男与女的结合,无论认真或是轻率,都是想要互相取暖——是个人想要从另个人身上得到他/她想要的东西,那样东西可能是爱情,可能是金钱,也可能只是场相遇罢了。
明白了这些之后,她内心反而平静下来,并不是因为找到了答案——这或许根本也不是个答案——是因为,她发现了自己跟池少宇的不同。她希冀的只是爱情,而他想要的更多。
所以,他们大约迟早要分手的,迟早罢了。
可是明白了这点,并不意味着她的日子从此好过起来,相反的,每当华灯初上,她感到孤独,无边无际,就好像站在城市最高的屋顶上向下望去,找不到任何个真正理解她、了解她的人。
她并不像项峰说的那样对感情毫不争取,事实上她也积极过,也鼓起勇气寻找下个能够让她感到快乐的人,可是她没有找到,或者说,往往在她开始出发之前,别人就已对她关上了门。
她应该挫败,应该气馁,但她却没有。可是她也不再积极了,唯努力做的件事就是让自己习惯。
梁见飞把车停在车库里,沿着车用道走回地面上,她穿过马路去对面的便利商店买方便面。等待结帐的时候,在收银机旁边是杂志和报纸架,李薇负责的那本新的杂志正好排在第行,她随手拿了本放在柜台上。
回到家洗过澡躺在床上,她拿起那本杂志,封面上“项峰”那两个字还是有点触目惊心。她开始读他的新故事,名字叫做《屋顶上的流浪者》,就像汤颖所说的,是关于“魔女”的故事,凡是与之有关的男人都会接二连三遭遇不幸。
她有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明明已经三十出头了,受到惊吓时表情却还像是十八岁的少女,可是又比少女多了份坚定。就好像此时此刻,在偌大的客厅里,她坐在沙发上,背脊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眼神凝滞,微微皱着眉头,也许想着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她就是这样的表情,任何男人看了都会想要上去安慰她。
…
手机忽然响了,梁见飞不情愿地把目光移开,是…项峰打来的!
“喂?…”
“是我。”他们之间通电话的时候,很少互报姓名,总是没头没脑地来这样句。
“嗯,”她咧了咧嘴,“我知道。”
“我想问你截稿日,上次你没说。”他极其自然地提到了她喝醉后打电话给他的那件事。
“哦…”她有点慌乱地坐起身去背包里寻找工作手册,找了半天终于在某页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下的截稿日期,“是…周之后。”
“…这么急?”
“嗯,”她叹了口气,“是我们的新主编要求的。”
其实按照经验她知道还可以拖周,但她不愿意说出来。
“哦。”这次,他倒没有说“我尽量”这样的话。
“…”
“再见。”
“喂,”她却叫住他,“我在看你的连载。”
“…嗯。”他发了个含糊的音。
“我想问…”
“?”
“男人和女人之间是什么,是互相利用的工具吗?”
项峰沉默了会儿,才说:“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书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她说,“个美丽的女人必然有蛊惑男人的本领,于是男人们就像傻瓜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算被欺骗了也浑然不觉。”
“…”
“可是这些男人就是好东西吗,他们贪恋也不过是女人的美色罢了,所以说到底,男人和女人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侦探小说家在电话那头轻笑起来:“也许,有些时候的确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可是也不尽然。个人总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为了得到这个东西,他/她必须也要付出,我想这才是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关系。可是你不能偏颇地说那是利用,对相爱的男女都想要在对方身上找到爱自己的证明,他们愿意用自己全部的感情去换取对方的感情,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交换’,但不是利用。利用是指只花费点点或者根本毫无花费,去换取别人的全部。”
“…第次听到这样的两性关系解释。”她有点诧异。
“爱情是件…很复杂却也很简单的东西。”
见飞忽然想起汤颖叫她问的那个问题:项峰喜欢怎样的女人?
她踌躇了会儿,还是决定放弃。她不想去触碰对他来说太隐私的部分,对于她来说,很多时候项峰也像是他笔下的那些“魔性之女”,充满了神秘莫测的…魅力,仿佛越接近他就越容易打开潘多拉魔盒。
“喂,”他忽然说,“有机会的话,应该去看看那个斯德哥尔摩的钢琴楼梯。”
说完,他就挂了,连句再见也没有——还是因为他刚才已经说过了?
梁见飞看着手机,眨了眨眼睛,他说去看钢琴楼梯?谁?她吗?他自己?还是——
他们?
【快乐是人类切活动的根源,我们为快乐而生、为快乐而死,它支配着生活,主宰思想。然而人们为了快乐也能制造出比之令人痛苦百倍的事物:背叛、谎言、陷害、恶意…
应验了句话:最丑陋的东西,是由最美丽的东西衍生而来。
我不遗余力地追求快乐,可是旦我处在某时刻,我也愿意随时放弃,因为我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快乐”更值得我去坚持、更令我无法放弃的…
那就是,尊严与信念。
Alpha】
【可怕的巧合】
四(上)
【12.21 可怕的巧合
林肯和肯尼迪常被相提并论,因为他们两人之间有系列惊人的巧合之处:
林肯首次当选为国会议员是1846年,肯尼迪是1946年;林肯是在1860当选为美国第16任总统的,肯尼迪则是在1960当选为国家第35任总统。
他们的继任者都是南方人,都姓约翰逊。安特鲁·约翰逊生于1808年,林肯·约翰逊生于1908年。
两人都是著名的民权运动者,都关注黑人运动。林肯有位秘书姓肯尼迪,肯尼迪有位秘书姓林肯。
然而最巧合的莫过于两人都被刺杀身亡,两人都是在星期五被枪杀的,并都是被击中在头后部。两人的妻子都在场。刺杀林肯的凶手生于1838年,杀害肯尼迪的凶手出生于1938年。两人都是南方人,也都是尚未审判就被枪杀。
林肯是在福特大戏院遇刺的,肯尼迪则是在福特汽车公司出品的林肯牌轿车上被刺。
以上这些仅仅能被称为巧合,所谓“巧合”即是利用生活中的偶然事件来组合故事情节的种技巧。百科全书中对于“巧合”的本质是这样解释的:巧合是种极特殊的现象,其本质是信息释放的能量分为两半进入到三维空间中的不同地点,引发相同分子的摩擦,从而引起不同地点相同事情的发生,这般出现在同卵双胞胎身上,因为其基因的相似性决定了其相同分子摩擦的几率较大。
是不是听上去很玄妙?
其实,你现在能够读到以上这些文字,也算是种巧合。
Beta】
项峰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阳光透过窗帘钻进书房,整个房间将明未明,将暗未暗,他想该是时间睡觉了,但又毫无睡意。
通常通宵写作后的那个早晨他都要泡杯浓郁的咖啡,越苦越好,喝完之后洗个澡,然后让自己脑中片空白地入睡。可是今天他实在不想喝咖啡,于是打开水龙头,等待热水从里面流出来。
新故事在杂志上开始连载之后,他下子收到许多电子邮件,就跟以前每次新书上架时样。
这对他来说是部有点特殊的作品,他只用了几小时来构思,因为时间上的紧迫,他甚至给凶手安排了个极其简单的杀人计划,但特殊性并不在于此,而是在于…这是他第次更侧重于人内心的描写。
他是个内心极其丰富的人,可是他又常常不愿意把内心表露出来,他笔下的侦探也好、凶手也好,都是点到即止,所有的内心活动不必要细腻地详述,而是由读者们自己想象和体会,他觉得那样更有意思。
可是这次他觉得自己不能免俗地想要塑造个内心活动丰富的主角,仿佛那不是他的意志,而是笔下人物的意志——是啊,他有时也会感性地觉得,他不是在创造他们,而是把他们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已。
项峰仰面躺在浴缸里,冰冷的身体被温热的水包围着,他感觉不到冷,脸部的线条却仍然僵硬。他用双手抚了抚脸,像是要洗掉疲惫样,慢慢闭上双眼。
种凉意刺激着他的神经,朦胧之间,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在脑海里说服自己睁开眼睛,可是他真正下定决心又只用了秒钟的时间。
他看着头顶明晃晃的灯,忽然清醒过来,暖气从头顶吹来,可是身体已经全部冷却了——是的,他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可是至少是足够让热水变冷的时间。他连忙从浴缸里坐起来,摸索着拔掉橡皮塞,看着水流下去,然后把热水龙头开到最热。不久之前他已经有过次糟糕的感冒经历,所以不禁在心理暗骂自己,如果再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电话偏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幸好他在浴室也安了门,湿漉漉的手拿起听筒,有点颤抖,也许是感到冷的关系。
“喂?”
“你在家?!”梁见飞的口气不怎么样。
“嗯…”
“我在门口按了快十分钟的电铃!”
“我睡着了。”冷水差不多放完,他又塞上橡皮塞,滚烫的热水冲在浴缸白色的壁沿上,激起层层雾气。
“那么可以麻烦你起来给我开个门吗?外面冷死了…”她的用词很客气,但语调却不善。
“等下。”
“?”
“我在洗澡。”
“…啊?”她大概被搞糊涂了。
项峰不等她再说话,就挂线了。
他站起来,把出水的方式改成花洒,热水下子冲刷在皮肤上,他几乎疼得要叫起来,但还是忍住了。他用热水把全身上下反复冲了几遍之后,就关上龙头,四处搜寻浴巾。
镜子被雾气覆盖着,他边用力擦头发边去抹镜子上的水珠,他看着自己的脸,忽又想起第次在电台的走廊里见到梁见飞时的情景,她第次看到这张脸作何感想呢?他记得,那时候她还对他笑了笑,落落大方。后来回想起来他才发现,有那么秒钟,他脑中片空白。
门打开的瞬,梁见飞原本因为寒冷皱在起五官忽然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甚至于,她那双大眼睛都快要被瞪出眼眶了,可是下秒,她眨了眨眼,像是不知所措。
风吹在赤&裸的上身,项峰不禁缩了缩肩膀:“还不快进来。”
“哦…”她像是被下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低着头默默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
他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她是太久没见过赤&身&裸&体的男人是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下身不应该穿运动裤,而应该像小说里样裹条浴巾。他去厨房拿了两只马克杯,找出罐咖啡,神色自若地泡起来:“用咖啡机太麻烦了,速溶的好吗?”
“啊…嗯…”她的目光不自然地看着别处,像是竭尽全力当他不存在。
他背过身去,把热水壶里的水倒进马克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竟然很温柔。
“找我什么事?”
“哦,”她如梦初醒地从背包里拿出两张纸,“这次的约稿函,稿费都写在上面,出版公司的已经章盖好了,你签个名给我。”
“就为了这个?”他仍然背对着她,背脊上的线条像雕塑般。
“嗯…”她回答地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