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是双人长桌,英妃与惠妃同桌,墨紫与辰妃萧明柔同桌。看起来,事情正如英妃透露的那样,皇后将身怀龙种的辰妃放在墨紫身边,无疑是要让墨紫对即将到来的悲剧承担责任。而皇后又明知她没带侍女,以小衣为客的理由将两人分拆,为了造成孤立无援的小环境。
墨紫见隔壁桌坐了前太子妃王熙兰,她面无表情,由王十娘陪伴着。突然想到,英妃说所有的眼睛都会证实她宋墨紫是害人的凶手,那么王十娘的眼睛呢?王阳曾希望她救十娘,但一个同流合污,睁眼说瞎话的女人,她是不会救的。
“又见到你,真高兴。”萧明柔把手放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这是母亲全心全意保护孩子的潜意识,墨紫看回萧明柔,笑着说,“我也是。你才怀上,这么热闹的场合其实不该来的,万一惊吓了怎么好?”
萧明柔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但瞬间就更换成温和,“皇后也是为我着想,怕我这些天在宫里闷坏了,而且御医也说这胎很稳,小心些就好。”
墨紫差点以为自己错看了。萧明柔是面冷心纯的美人,从她想用自尽来反抗入宫到受到恩宠后对皇帝付出真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但经过刚才的眼神,谁也不会以为她很单纯。
“宫里的日子挺乏味吧。”墨紫来一句。
“…”萧明柔愣了愣,揣度一会儿,回道,“还好。”
“我觉得怪没意思的。因为无聊,所以就只能找事情来做。可是,娘娘们是主子,女红下厨都有专人代劳。从前在娘家学理家,到了宫里也未必派得上用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难找知音。宫看着大,其实真小。”说着话,眼角随时接收皇后那边的余光。
“照你这么说,是没意思。”萧明柔突然省悟,墨紫不是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不需要万般防备千般小心。“别怪我撒谎。”
“从前你的性子太直,我不见得不喜欢。但也跟你说不到一处。然后你当了辰妃,好像眼里除了皇上也没别人,我不敢高攀。如今懂事了,不嫌弃的话。我们论个姐妹吧。”全场的女人都可能慑于王皇后的威仪,但萧明柔不会。她和自己一样,都是被算计的受害人,所以可以争取联手。
“懂事了?”萧明柔笑得有些无奈,“这词居然在赞我?能不懂事么?我第一胎怀得好好的,吃着安胎药就流掉了,御医说我身体差,承不住才没的。我跟皇上说是安胎药有问题,请他为我作主。但御医院所有的大夫都说方子没问题,还反过来说我质疑他们的能力,集体跟皇上请辞,皇上只能不了了之。这一胎过了三个月我才敢说,御医院送来的汤药我全倒了,御医每次来诊脉,我都装虚弱没力气。对外称静养,除了信任的几个人,其他的宫女太监不能入我寝殿,结果还是逃不过今天。我心里慌得很,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辰妃娘娘有没有想过逃是没用的。要害你的人,权力比你大,地位也比你高,后宫之中无人敢反抗她。她一句话就能收买所有的人心。”墨紫微笑着对数丈外主位上的皇后举起酒杯,抿入一口。
皇后微笑回她一饮。
萧明柔始终保持着笑容,羞怯的,敬畏的,让皇后没多看她一眼,“我怀疑过她。结果让皇帝训斥了一番,确实我也没证据。但能让整个御医院说谎,只手遮天的本事,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别人。我不逃,怎么办?”
“你是要让她追着你打,还是你借最强的武器打落她?”墨紫等着开饭。
“最强的武器?”萧明柔看到墨紫盯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你是说这个孩子?”
墨紫真正笑了。
鼓乐大作,将两人的话音笼得密不漏风。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宫女们又捧上托盘来。
皇后奇道,“还有菜么?”
宫女回,“是湖中捕上来的鲜鱼,数量不多,御膳房就先给皇上那边上了。皇上说味道好,又说皇后娘娘也爱吃鱼,就让奴婢们送三盘过来,分别给皇后娘娘,英妃娘娘和司空夫人尝鲜。”
“难为皇上还想着我爱吃鱼,请转告皇上,今日天高云朗,饭后我准备去放灯,为他祈福,为两国一地的百姓祈福,希望天下安定,永无战争。”皇后让宫女们退了下去。
墨紫一听,原来皇帝还不知道有放灯的节目,因为皇后不想让男人们参与进来,方便她作伪证。
“英妃娘娘,司空夫人,我们去游一游湖如何?”这就来了。
“好啊,今日风小,湖面也平静。”英妃又对墨紫说,“司空夫人一定最喜欢。”
墨紫当然也说好,“说不准有鲜鱼跳到船上来,还能现烤来吃。”
王皇后就笑道,“那得把厨子带上。”
英妃哎哟一声,“皇后娘娘,司空夫人,我们是放灯求愿,真有鲜鱼跳上来,也得赶紧放生积福,哪有一边祈求上苍一边杀生的?”
王皇后恍然大悟,嗔怪,“司空夫人,你让我入圈套呢。”
墨紫也哎呀一声,“让你们识破了,好生没趣。”
三人齐笑。
虽然危机四伏,你算我算她算,这时倒也有几分真趣意。
画舫上湖,靠近河口时,开始准备放灯。经过特别的设计,尾部船舷往两边滑开,有台阶下到低平板,接近水面,方便直接放灯入水。但也不能一拥而上,只能站三四人。
“就按刚才吃饭时的排座,两个两个下,还有双双对对的好意头。”皇后说完,又道不对,“辰妃怀了身孕,还是小心为佳,不要放灯了。司空夫人和本宫搭个伴,如何?太后这两日斋沐,不能出席盛宴,本宫一人,司空夫人也一人,凑个双字。”
墨紫淡淡瞥向英妃。
英妃正和惠妃说悄悄话,不知有意无意,没往墨紫那儿关注。
皇后见墨紫不答,声音就有些高,但笑,“莫非司空夫人对本宫不满?你的姐妹成了王家的歌姬,这件事本宫刚刚听说。那个尘娘的兄长确实有错,但她也未免放肆了,怎能状告自己的亲兄长?无论如何,她爹娘早亡,她兄长是照顾过她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家之中,父不在,兄为长。此为纲里伦常。我也知她可怜,但那就是她的命。身为女子,若都像她那般无视长兄,天下就乱了。”
众妇或窃窃私语,或对墨紫露出不屑。
墨紫没反驳。大周对女子的约束越来越严苛,不是她义愤填膺高喊一句男女平等就可以改变的。而且,父卖女,兄卖妹,弟卖嫂,侄卖婶,在这时屡见不鲜。再说面前这些贵妇们,她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家族通过联姻换取利益的交易品,本质上也跟那些买卖没两样,只不过卖得贵一点。她不会对这些被卖了还沾沾自喜的人宣扬什么,因为说也白说,还被她们当有病。
“当然,司空夫人情深意重,本宫感动非常。这样吧,皇上那边我帮你说说看,能不能特赦了尘娘。话传出去也不好听,宋地第一夫人的闺中好友居然是官婢歌姬,那人们会如何看待司空夫人?好好的名声都变坏了,还以为司空夫人的出身也跟她一样呢。”卑贱。皇后眸中冷然,嘴角笑意盈盈,“本宫知道司空夫人是巾帼英雌,根本不在乎这些世俗之见,但你不在乎,本宫还替你抱不平。夫人的爹爹是大求汉官之首,如今人人皆知。贵女之身,却从不端大小姐的架子,与什么人都能交朋友作知己,怪道在宋地赢得了百姓的爱戴,本宫该多多向你学习才是。一国之母,应走入百姓中去——”
“皇后娘娘,这些话放在灯愿中,向上天祈求更好些。”墨紫可以不反驳她的女子认命论,但无法忍受她装慈蔼可亲的废话一大摞,“皇后娘娘要和我一起放灯,是我的荣幸。刚才欣欣然张口,有点闷呛,所以出不了声。”
让墨紫突然打断,闷呛的,是王皇后。
“咦,那是皇上他们么?”有人轻呼。
皇后一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能笃定这船子人都在自己的手掌心里,让她们朝东,她们绝不会朝西。
“司空夫人,他们看热闹,我们别耽搁,一起下吧。”皇帝的船尚远,她的计划仍可进行。
墨紫顿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往前推,心知是那几个北域神宗的暗中捣鬼。她十分紧张,到了这个地步,失之毫厘就谬之千里,每一行动都得精准到位。
王皇后已经快到船尾。
墨紫和她一步之遥。
看到那只脚横出来了,墨紫往上一绊,突然向侧边摔倒,哎呀大叫。
王皇后听到动静,连忙转身,双袖挥旋得急。
早就站到位的萧明柔也哎呀大叫一声,从船舷缺口掉进湖中。
有人惊喊,“啊,辰妃娘娘让皇后娘娘甩下水啦!”
第503章 谁推了谁(二)
“娘娘!”敬王妃大叫一声,扑到船沿。
萧老夫人颤颤巍巍,昏了过去。
萧明柔落水的时候,原本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的墨紫,因为突然摔倒,拉开了三四丈,是无论怎么睁眼扯谎,都不可能谋害皇后或萧明柔的距离。她当时身不由己,但借小衣的横插一脚,摆脱了身后宫女们的暗中箝制,看似巧合,其实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反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皇后见萧明柔落了水,傻眼。她不笨,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借辰妃的肚子生事。辰妃第一胎让她弄掉时,事情闹得有些大,如果又弄掉第二胎,皇帝也会怀疑她,哪怕没有证据。她绝不会过于急躁而失去皇帝的信任,而且同样的手段使两次,也没什么意思。孩子生下来之后,还有漫长的日子,有的是机会。
所以,她想的是,和宋墨紫一起放灯,自己掉进水里,然后赖到对方身上,让皇帝和文武百官以为宋地有祸害大周之心。当然,她自己不会赖,还会帮宋墨紫说话,归咎于自己不小心,船身不稳等等。但船上的贵妇们回去后会跟自家的男人们有另一种说法:宋墨紫因一个歌姬的姐妹对王家怀恨在心,于是报复了皇后。而她还会派另一些人到坊市间宣扬,看着是私怨,其实是宋地的阴谋。
一切都照她的计划进行。天恩寺看红叶,就为了提供英妃和宋墨紫独处的机会,让英妃把假计划透露给宋墨紫。她把辰妃和宋墨紫的座位安排在一起,宋墨紫一定全副心神防备辰妃的肚子。在宋墨紫紧张到极点时,她再说一起放灯,就会让其思绪混乱。便容易被她拿捏。
但,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宋墨紫离她那么远。没下到船尾。辰妃居然让她甩落水中。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扑通——有人跳到水里去了。
对了,要救辰妃。王皇后回神。辰妃和肚子里的胎儿要是有事,她如何说得清?
“还不快救人?!”她大喊,眼角余光看到皇帝的船正飞快驶近。糟糕。不知道皇帝有没有看见?她就算真甩到辰妃,也是不小心的。可是。恐怕谁都不会相信。敬王妃正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她,至少萧家的女人这次是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驶船的太监们纷纷跳水。
辰妃浮出了水面,她身旁是王十娘。
小衣扶墨紫起来。刻意放开音量。“不要紧吧?都说别上船了,你一有了身子就容易晕船。”
墨紫捏小衣的脸,瞪圆了眼,“小日子来晚几日罢了,谁说我有了?”
“谁知道是来晚了还是怀孕了?”小衣说得跟真的一样,“要我说。这画舫不吉利。好好的你摔一跤,那边也不知道皇后为什么把人推下去。等皇帝的船来了。赶紧换。”
皇后大怒,“本宫没有推辰妃。”听小衣的意思,宋墨紫有身孕。万一有什么损伤,她倒是成了连害两个孕妇的凶手了?
“对,没有推,甩了她一袖子。”小衣眼睛不眨。
领头的几个贵妇们倒抽一口气。本来接到的密旨是上船后只管指证宋墨紫害皇后落水,只要她们一口认定,其他人也都会跟着这么说。但现在,宋墨紫离皇后那么远,皇后又好好站着,这怎么弄?
“要不是司空夫人突然喊一声,本宫也不会急忙转身,不小心与辰妃擦撞了。”到底是常搞无声战的,四两拨千斤。
小衣今天牙尖嘴利,“照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司空夫人不对?她因为这艘船不稳跌了,就不该喊一声。喊了,就得对辰妃娘娘的安全负责任?世上还有这样强硬的说法,我可真是长见识。如此说来,大求和宋地两军对垒时,我瞧见王阳和肃王在一起,那皇后娘娘,还有王家人都随着肃王造反了。”
这件事说出来,听得人大吃一惊。
王皇后柳眉倒竖,“你血口喷人!王家曾和肃王交情不错,但完全是被他蒙蔽。满朝文武又何止王家?自他谋反,父兄已与他划清界限,也请皇上派钦差查过所有往来,证实了王家的清白。本宫父亲乃两朝栋梁,忠国忠君,怎会与叛徒为伍?你若再胡言乱语,即便是宋人,本宫也绝不姑息。”
“看到王阁老的人数以万计,除了肃王帐下人马,还有我宋军。皇后娘娘不必激动,王阁老是王阁老,你是你。小衣的意思就是很多事不要硬凑起关联来,以免冤枉好人。”墨紫站在原地不动。
这事还不能冤枉了王皇后,她真是半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做什么,为什么和肃王在一起。
王阳毕生追寻着宝藏,也许是太骄傲,也许是预料到害人害己的惨局,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王姓子孙。
“本宫不能信你。父亲一直在家乡养老,已经不问世事多年。”王皇后这时顾不上自己的阴谋了。父亲是王家的支柱,是她最尊敬最依赖的人。她的野心虽然没有直接跟他说,但大哥既然支持她,她也以为父亲是默许的。这么大的事,以父亲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司空夫人,肃王反军已经投在宋军麾下,本宫父亲既然与反军在一起,那他也应该在宋地了?人呢?总不能空口无凭。”
“皇后娘娘不知道肃王的下场么?”墨紫诧异。
“肃王遇到山崩,被埋而死。”王皇后当然知道,但她说完,双眉紧锁,“你什么意思?”
“王阁老当时就在肃王身边。”也死了。墨紫冷然望着皇后。
王皇后浑身一震,“你说什么?”顿时看向英妃。
英妃愕然,同时几乎不为人察觉得,微微一摇头,表明不知道。
墨紫看着两人互动,已不惊讶,只淡淡回答,“皇后听得很清楚,何必我再说一遍?若然不信,派人回家乡一查即可,王阁老此时定然不在家中。”王阳之死,迟早要爆出来对付王家。
萧明柔和王十娘湿嗒嗒上了船,王皇后没有心情去理会,只觉得天摇地动,苦心经营到今日的一切仿佛要崩塌了一般。
墨紫却很关心萧明柔,毕竟这主意是她出的。画舫本身不高,今日女眷多,吃水量大,距离水面不过两米多些,萧明柔会水,事先有心理准备,所以流产机率微小,又能嫁祸王皇后居心不良。至于王十娘跳水救人,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辰妃娘娘!辰妃娘娘!”王十娘唤她。
萧明柔悠悠醒转,睁眼瞬间就哭,“孩子有没有事?”尽管她答应了墨紫的提议,利用腹中的胎儿踏出扳倒皇后的第一步,然而此时此刻,眼泪是真的。
混乱中,皇帝的船已经靠了上来,他焦急万分,有些语无伦次,“辰妃!御医!快快,快救人!”
元澄也是快步上来扶住墨紫,“你的脚怎么了?”
“不小心跌了一跤。”墨紫捏了捏他的手心。
元澄知道一切顺利,但语气仍是忧虑,“看来你当了娘真得笨了。”
大求王没上画舫,站在船橼,神情淡漠。他的视线掠过发呆的皇后,和英妃的视线交汇。后者再度摇了摇头。这个表面上以破坏墨紫名誉,实质针对宋地的陷阱,没能抓住猎物,倒可能把主谋人之一搭进去。
大求王垂眸,掩去眼里的阴鹜之色。
御医在诊治时,皇帝对着皇后劈头就来一句,“皇后,你做的好事!朕一直相信你仁心贤惠,朕的子嗣单薄,也以为是天意,有些针对你的不利传言,朕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不成想今日亲眼见到你犯下恶行,真是令朕心寒。”
“皇…皇上,不是臣妾,是——”皇后犹豫间选择了不遮不掩,也是比较聪明的做法,“是司空夫人摔倒了,臣妾转身太急,不小心碰到了辰妃。皇上子嗣珍贵,臣妾怎会不知?刚刚臣妾还因为辰妃怀了身孕让她不要放灯,大家都听到的。臣妾若真有加害之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啊。皇上,请您明察!”
是宋墨紫反设的圈套吗?迅速从父亲亡故的惧怕恐慌中恢复过来,皇后仔细应对。
皇帝性子温和,因这番言语软了怒意,问一干女眷,“皇后娘娘当真说过这话么?”
不用撒谎,大家的反应就很快,连番点头说是。
“墨紫,你也听到了?”显然,对于皇帝而言,比起那些他不了解的女人们,更愿相信墨紫的话。
“是,皇后娘娘确实说过。”墨紫当然不会以为让萧明柔跳一次水,皇后就会垮台。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不过,究竟怎么回事,恐怕还要问一问辰妃娘娘。”
“秉皇上。”御医把玩脉,“辰妃娘娘受了点惊吓,但脉象还稳,胎儿无事。”
墨紫就说,“这么折腾都没事,看来皇上这回要得个健康聪明,福气满满的王子或公主了。”
皇帝本来很差的心情让墨紫这么一说,立刻转好,“丫头,借你吉言,希望辰妃能为朕生一个健康聪明,极有福气的王子。”自作主张,把公主去掉了。
墨紫扬眉,心想她可不能保人生儿子,刚要开口,却让元澄拽拽袖子。知道他让自己别扫皇帝的兴头,于是抿紧了嘴。
第504章 强者仁心
萧明柔喊一声,“皇上。”
皇帝连忙蹲身,将她抱在怀里,“爱妃,到底你是怎么落水的?”这样的举动看得一干妃子,还有皇后,心火旺烧。
“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皇后娘娘让臣妾不用下船尾放灯,但臣妾想,不能亲手放灯祝愿,站得近些,看看也是好的。臣妾听到皇上也上了湖,就往湖面瞧,没想到背后突然被用力撞了一下,便掉进水里。”
萧明柔说完,皇后脸色就十分难看,“你是说我故意撞你?”
皇帝虽然念及夫妻情,但看到皇后这般,语气不由就冷,“辰妃何曾说过你是故意的。你如今怎生不讲道理?”
皇后见皇帝当着众人宠着辰妃,还数落自己,心中恨得要命,面上却是一哀,眼泪掉落,“皇上,是臣妾焦急无状,误会了辰妃的意思。”
皇帝哼道,“身正不怕影斜,皇后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皇后低了头,从袖中抓出一方帕子,静静抹泪。
“皇上,臣妾相信皇后娘娘不会是故意的。”萧明柔和墨紫串好供的,“船上不稳,司空夫人摔着了,皇后娘娘回身去看,可能情急之下撞了臣妾。”
皇后暗自想,看来平时小瞧了萧明柔,就像她不能在今日就毁掉宋墨紫,萧明柔也不能立刻毁掉她,只是一场攻心战。处理得好,将来就能修复。
“多亏王姑娘帮我。”萧明柔谨记墨紫的话,自己越显得公允宽厚,皇帝就会越喜欢她。
“王家十娘,果敢无畏,救了辰妃,朕赏你十二色云锦五匹,玉石金饰五盘,黄金千两。”皇帝不忘辰妃的“恩人”。
王十娘连忙跪地,“谢皇上。”
王皇后立即抓住这个机会。“皇上,臣妾若想害人,也不会让自己的侄女去救人了。”言下之意,是她让王十娘跳水的。
这谎言看着一拆就穿。但没有人去拆。王十娘不会拆穿她的姑母,敬王妃不会拆穿自己女儿的上司,众贵妇不会拆穿一国之母,墨紫不会拆穿众人不会拆穿的人。所以,全体沉默。
只不过,沉默有时候可以诠释另一种意义。在皇帝看来,众人不语。只是给皇后一个体面,一个台阶。
“发生这样的事,也别放什么灯了。”皇帝让人将辰妃扶到自己的船上,“都回岸上去吧。”
“皇上,元某想和妻子同船。”元澄一说完,华衣赞进就跳到了画舫上。
皇帝心里就惦记着辰妃的身体,不在意这些小节,“白羽。你和仲安带侍卫也过去,元司空和司空夫人是我大周的贵客,以免再横生枝节。”
贵妇人们看到这些手舀钢刀的卫士。谁还敢靠近皇后说悄悄话,连单氏在内,都离得要多远有多远。倒是萧维上前,把这位似乎伤心满地的国母请入舫中。这么一来,船尾腾出一片安静,只有墨紫元澄他们几个。
还有英妃。
“你…”她吐出一个字,然后笑了,笑中有狠有绝,“不能怪我骗你。”
墨紫也笑,挺无所谓。“我说过怪你了么?你在还清我的人情之后,没必要再帮我什么。我若是信你,就是自己傻。而且,你也不算绝情,说到大周皇族之根,不是辰妃肚子里的孩子。而是一国之母吧。王皇后虽然只育了两位公主,但大周如今就一位小皇子,已经挂在她名下,将来登基,定要尊她为皇太后,地位不可动摇。辰妃这胎男女尚不可知,怎能说是皇族之根?”
英妃对她看了又看,缓缓转身,“宋墨紫,从今以后,各走各路。”
该说的话,那天红叶林都已经说完了。当墨紫发现英妃故意留话柄让她察觉谎言时,就知道两人从此为敌。
此刻,短暂的同盟则正式宣告破裂。
“乌延朅身边的女人都很厉害。”元澄对墨紫说道。
“你这是夸他吗?”墨紫不知道他这话里是不是也包括自己。
“自然是夸他。强者身边不留弱者,是不断淘汰的结果,无论男女。”元澄觉得自己在说好话。
“强者无仁心,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终有一天众叛亲离。”墨紫却道。
乌延朅的处事原则没有仁和善,只有残酷和暴权,这时想来是他一统天下的最大障碍。但乌延朅没有的,元澄有。元澄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好人,但也不是普通定义上的坏人,他做事待人看似随心所欲,却因为客观性,正反两面都吃得开。绝对的正直,绝对的邪恶,其实是不存在的,都有相反面的空隙可钻。元澄瞄准的就是这些空隙。所以他能和贪官们周旋,达到自己的目的,对像萧维魏佳这些又能保持欣赏,乐于合作并给予信任的态度。看元澄身边就知道,能留下来的,不是贪官流,而是清正流,同时又不古板。
“强者无仁心?”元澄笑望着墨紫,“又是一句警世之言。”
墨紫却叹息,“这样的人却也可能掌握天下。”
元澄明白她的意思,但什么话都没说,因为此时说什么都还太早。
中宫殿。
王鹤随宫女往里走,看到自己的妹妹神情一片冷然,眸中却有燃烧的怒意,便知她已另有打算。
“皇后娘娘。”他唤回出神的她。
“大哥,我们不能等了。”王皇后开门见山。
王鹤虽然有心理准备,仍禁不住一颤,“娘娘,可否等我与大求那边再商量一下。”
“我越想越不对劲,宋人分明是怀疑到我们王家身上了,所以才提到爹,并敢陷害我。还有皇上的态度,也让我心中不安。他从未对我有过半句冷言冷语,今日却当着众人喝斥我,若不是有了怀疑,他不会那么做的。”王皇后和皇帝生活多年,十分了解他。
“但皇上不可能找到证据。”他们行事很小心。
“不,我们不能冒险。他对元澄等人偏爱,早就有迹可寻,要与大求合作对付宋,我觉着已是不可能。而元澄宋墨紫,他们若查出我们和大求的一点蛛丝马迹,一定会寻根究底,我们的图谋迟早会被识穿。唯今之计,等他们动,不如我们先动。你立刻找大求王,让他准备吧。”王皇后面上突现阴狠之色。
王鹤一咬牙,点头道,“总要走到这一步,宋人在这儿始终有隐患。那你今晚动手?”
“是。”王皇后勾出一抹冷笑,“宋人不是送上了几尾鲜鱼吗?正好。一次嫁祸不成,难道两次还嫁祸不成?御医院全是我们的人,这段时间一直照我的意思给皇帝进补,也该下点猛药了。二十多年夫妻情份他可以不顾,一心放在萧明柔那小妖精身上,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王鹤还有最后一点犹豫,“父亲他老人家其实并不赞成。”
王皇后立摆手,“父亲眼里我们始终是长不大的孩子,但我们王家人才济济,比武姓不知出色多少。昔有武则天,今日也可有我,为王家开启最尊贵之路。待事成之后,我们再接他老人家来享福不迟。”宋墨紫说谎,父亲是不会死的。他才华盖世,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会和丧家之犬在一起?
王鹤一向遵从这个聪慧非常的妹妹。她在二十年中不动声色令皇帝子嗣单薄,牢牢掌握后宫,到后来对朝政了若指掌,借王家在官场的力量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有心要和武则天一比高下,是个了不得大志向的女子。
“那我等娘娘的消息。”十年之功,就看现在。王鹤渀佛听到紧锣密鼓,脚步也不由匆匆。
宫女上来,手中托盘上两个碗,一个紫砂雕龙小药盅,“娘娘,御医院送来的。”
王皇后一甩袖,看都不看那托盘一眼,往外走,“去御书房。”
第二天一早,百官上朝,却被急告皇帝得了重病,无法早朝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朝沸沸扬扬,消息传到元府时,还热得发烫。
带消息来的,是一墙之隔的邻居,萧维。
他说:“御医们只道,皇上得了一种怪病,身体忽冷忽热,气虚无力,还需进一步确诊。”
消息凉在元澄的笔尖。他正写字,十分从容不迫。
墨紫在一旁看书,闻言放下书本,“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病了,还查不出病因,有点奇怪。”
“我也觉得过于巧合了。”萧维峰眉成崖,“昨日皇后害辰妃娘娘落水,引起了皇上的反感,今天一早皇上就病得不轻,实在蹊跷。”
“你可曾见到皇上?”元澄问。
“我想探视,皇后不允,说皇上需要静养。”萧维说罢,冷哼一声。
“这就把皇上软禁了?”墨紫声音微扬,“皇后能掌握御医院,要给皇帝下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