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假不了,五爷自己都跟太太承认了。四爷这两日黑着一张脸,他身边伺候的挨了不少踹。我可是亲眼瞧见的,兄弟两闹的挺僵。五爷来,四爷就走。四爷留,五爷就不敢待。原本我还纳闷,对上这事,就全明白了。还有,大夫昨日来了两回。我悄悄问他,他光摇头,只说可怜。我估摸着,艾莲那孩子估计是落掉了。”二牙年纪小,该懂的,却一样不缺。
“你这话,前头就不对。五爷即便真喝艾莲有什么,哪能轻易就认了。这要弄不好,兄弟都没得当了。”墨紫继续努力深挖。她也可以问三娘,不过多问几个人总没错。
“姐姐又不知道了吧?五爷啊,看上三姑娘的大丫头白荷了。”二牙知道得确实比墨紫多。
轰——墨紫脑袋里炸了。什么?!裘五看上白荷?怎会?白荷从小在裘府里长大的,这么多年,裘五没打过她的主意,怎么突然就起了兴趣?且不说裘五受他娘影响,对裘三娘及其身边的人少拿正眼看。介于裘五的臭名,白荷不但常告诫她们在裘五面前一定不要挑眼,她自己也很小心装样貌无趣。分明太平了这么久,一朝颠覆。裘三娘究竟打算做什么?
“说来也巧,要不是安妈妈让五爷踹坏了腰,至今还躺在床上,也轮不到我干娘在堂屋外伺候。她亲耳听见太太对五爷说,要是他不说实话,白荷那事就别想了。五爷似乎让白荷姐姐迷得不清,又仗太太宠他,什么都照实说。太太气得当场就晕了过去。四奶奶在屋里叫人,还是我干娘第一个进屋,将太太扶到里屋躺下的。”二牙越说越来劲,“姐姐,你说这事能有假吗?至于四爷五爷,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这会子是僵,过一阵就好了。事情是不好听,可艾莲说到底,也就是个丫头,没名没分,如今孩子拿掉了,还不好打发吗?”
“二牙。”墨紫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姐姐,什么事?”二牙忙问。
“你很聪明。我看你,也是要有出息的。不过,你既然叫我姐姐,我就教你。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即便是自己信任的人,也要懂得什么时候该闭紧嘴巴。这事万一真传到府外去,主子追查谁说出去的,万一查到你身上,别说你有一个干娘,就是十个干娘,也救不了你的小命。我如今听了就当没听到,你刚刚只给我开了个门,其它什么话都没说过。而且,再不会跟任何人说起,包括主子在内。这事就得烂在你自己肚子里。听懂了没?”是为二牙好,更是为即将出嫁的裘三娘好,最终是为了她自己好,墨紫口是心非也毫不脸红。
“姐姐…”二牙呐呐,却见墨紫一眼冷冽,就开了窍,忙躬身后退,“是,二牙知道了。”
墨紫不再多说,伸手摘了一个喜灯笼,转身往院子那边走去。
二牙怔怔望着墨紫窈窕的身影,狠劲一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果真,天仙儿的人。田大说的一点没错,二牙你就是个癞蛤蟆。”
翻滚着的黑夜,始终吞没不了大喜红灯笼的光,对提灯而行的人敬而远之。
不一会儿,突然又有几盏明黄的琉璃灯,急匆匆地穿过廊下,竟和喜灯笼是一个方向。
第90章 落幕的戏(二)
“谁?”守门的人皆胜于以往的谨慎。
“我是墨紫,三姑娘院里的丫头。”墨紫在园门外应道。
灯笼红的喜气,府里的人却没什么喜气。毕竟这家的主母正在盛火中,底下会看眼色的仆人又怎么会高兴起来呢?虽说,裘三娘的这门亲事好到不能再好,但她是嫁出去。和那些要继续留在这里讨生活的人反而远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外头?”门内苍老的女声冷得不近人情,“不知道吗?这两天内园的丫头不准出去,园门过午就落锁,除了爷们和随身小厮管事,一个都不能进来。”
墨紫听声音不熟,就统称一声妈妈。“我七八日前离的园子。家里有人病了,姑娘体贴我,许我几日家去探病。今日刚回来,并不知改了落锁的时辰。妈妈,且通融通融,放我进去吧。”
“那不成!”里头的人一口拒绝。“太太的吩咐,谁敢不听。再说,我给你通融了,等会儿再来一个,我再通融?万一太太怪罪下来。你帮我担责罚?去吧,到外园里跟管事的说一声,随便找个地方睡觉。明日早点来。”
“这黑灯瞎火的,让我自己在外头园子里呆一夜,怎么行?跟三姑娘说了今日回的,我明早回去,还不得挨姑娘的罚。我家姑娘就快嫁了,少不得需要人手帮忙。”墨紫今晚一定要进去,在门外如软磨硬泡。“好妈妈,放我进去吧。我自当孝敬你,忘不了你的好处。”
“…”门里的婆子听到这话。显然有些动心,支了个脸大的门缝出来,“让我看看你怎么个孝敬?”
看来银子给少了还不行。非常时期,过路费也水涨船高。墨紫低头在腰间找装散碎银子的荷包,一时竟找不到。然后,才想起自己刚换上的裙子,荷包还在包袱里头。
于是,她将红灯笼放到一边。蹲在地上解包袱,一边又说道,“妈妈,等我找——”
话音未落,身前突然亮起明光,?当一声,园门就呼啦开了,立刻看门婆子在门里嗡声叫疼。
“贪得无厌的死婆子,把个门逞什么主子的威风!眼瞎耳背就赶紧买棺材板办后事,别在这儿污了主子们的脸面。看看清楚,你跟谁要孝敬呢?”墨紫身后有人恶狠狠骂道。
墨紫连忙抱起包袱站直,往后一看。
三盏明灯,四个人影。喘开门的,是个壮汉。说话的,是个中年管事。看得嬉皮笑脸的,是小厮齐书,让人但月亮拱着的,是裘府明四爷。
遇到最不想见的人了,墨紫心里嗷嗷哀叫。
看门婆子半爬半跪到门槛前。哭丧着一张老脸,“老婆子刚喝了一小盅,多是酒劲误眼,没看清是四爷回园子,爷就饶了老婆子一回罢。”说着说着,??啪啪自打耳刮子。
听在墨紫耳里,那声响可是实实在在,比她当初挨张氏的一耳光重得多,完全不像她还投机取巧。虽说刁奴该打,不过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跪着自己打自己,她看不下去,微微侧过脸。
裘四本就盯着墨紫在瞧,看她似乎不忍,就对婆子说道:“罢了。这回饶你,要有下次,就自己收拾收拾出府。”
那婆子磕过头,连声说不敢。退到一旁哆嗦。
其实,要说错,这裘府塞银子给好处是人之常情,也算不得什么大错。那婆子顶多就是今晚碰上了煞星,特别倒霉。
三盏发光的琉璃灯过去了,四个人也过去了。墨紫候在原地,想等他们走远一点,再继续她的红灯照耀,小步前进。
偏偏,不如她意。
“还不跟上来?”裘四催一声。
墨紫一听他叫她,头皮就发麻,全身僵硬。跟上他干嘛?他要回春归院,她要去三娘的小院,根本不同路。
“四爷…”她双手也抱着包袱。脑袋里起风轮子,想转个主意出来。“墨紫今日已经回来迟了,要赶回姑娘那儿去。四爷,你走你的。”
“你姑娘在我母亲那里,而我正要去,走吧!”裘四回身,仔仔细细瞧看那个想要隐藏到影子里去的人儿。
无可否认,墨紫最先上他心,是因为才情。但现在,他发现,他也很满意她懂分寸。在人前,低头小心着,不惹人注意。这样,就不会红杏出墙吧。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就怒火中烧。
艾莲这个女人,他虽说不十分宠爱她,却待她也算不坏。谁想,她竟跟自己的亲弟弟作出这等下作的事来,还想赖个孩子给他。
他不介意外头包养的那几个跟别的男人耍,因她们本就是烟花女子。但自己房里的,就得忠于他一个。
即便他很少碰,甚至几乎不碰。他不喜欢大字识不得几个,毫无才情的女人。他的妻,很聪明能干。
却是在整治内宅上,与情趣完全无关。别说琴棋书画,连看本百家姓都吃力。他的收房丫头,狐媚子一个,在床上取悦过他一段是日,但她的无知也令他很快厌倦了。
和不求上进的五弟不同,他认认真真读过书,考过童生,但那些圣贤书并不是有兴趣就能变成满腹才华的。
当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读书的本事,就开始结交读书人,跟他们逛青楼,和懂诗读词,批琴韵棋的花魁们喝酒睡觉,学士子们包养那些颇有才气的女子,好像这样他就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个。
也不知是否要将她收房的事说出去了,墨紫看着前方似乎刻意跟她和裘四保持距离的齐书三人,暗自苦笑。
裘四在裘府里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子。从外表上看,绝对瞧不出他的生活极为放荡。
裘三娘曾这么形容她的两个弟弟:老四是秀才心思假商人,老五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可谓一针见血。
“家里人可好?”从江氏那儿听说她回家探病,已经是数日前了。
墨紫此时也没什么辙,“老老实实”撒谎,“托四爷的福,挺好的。”
“听说是干亲?”了解刚刚开始。
“是。”不该扯的,不扯。免得说多错多,将来圆不了了,变成难。
“你平日爱读些什么书?”裘四自己没本事念,却喜欢别人念。
跟贾母问林黛玉似的,墨紫心里别扭,肯定不能让他满意,“回四爷。墨紫不读书,只是识得几个字。”多么标准安全的答案。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知裘四接着来,跟赶鸭子上架一样。
“完全一窍不通。”他喜欢有才情的女子,那她绝对不属那一类。
墨紫发现身旁的人靠近的时候,已经太晚。不及惊呼,裘四推着她贴回廊白壁。她手里的灯笼掉到地上,很快让火烧着,大红成焦黑。灼星子浮起来。
齐书转头瞧见,忙识趣得转回去,却叫另外两人加快脚步,好像他主子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三盏灯晃得那叫慌不择路。
别说那三个,就连墨紫自己。也怀疑裘四是否要学习他老弟。那样的话,她就得有觉悟了。
什么样的觉悟?
当打主子丫头的最低觉悟!当逃奴的最高觉悟!
墨紫没有说话,但她的脸微扬起来。已经无法再低眉顺目了,只有直视对方,才能知道对方的意图。
裘四一手握紧墨紫的肩,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轻抬。天上无星月,廊里没有光,但他依稀你能看出她五官的轮廓。
“墨紫,你不但会讲故事,还很美。”
墨紫想跟他说,她只会一个故事,而且要说美的话,他老婆很美,他小老婆也很美。可她开口之前,手已经抓到裘四的手腕,用力地将他的爪子从自己下巴上挪开。又往下矮了半寸,向旁边横行,让肩膀重获自由。
“大黑夜的,墨紫连四爷的正背面都看不清,四爷就别拿墨紫说笑了”好了,她使了一招不懂声色,装傻充愣。他要再来过份的,她就要摔他了。
裘四突然笑了出来,真又朝墨紫闪躲的方向跨进,“丫头别羞,爷今后会好好宠你,只要你能这样一直逗爷开心。”
骂他奶奶个熊!谁羞了?谁要他宠了?还有,谁那么白痴一直逗他开心了?他说的话,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觉得好笑啊。墨紫转身要跑。却被裘四抓住了衣袖。
调戏?调戏!
墨紫抬起脚,打算要踢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呃?是不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四爷,太太那儿催您快过去。艾莲的娘闹得不行了。”
齐书半道遇到主院派来的管事婆子,不得已,折返回来打断主子的“好事”。
“她娘闹什么?女儿败德,坏了我脸面,我还没问问她娘怎么管教的。”裘四闻言大怒。
墨紫趁机抽出自己的袖子,躲进漆黑之中。
齐书附和到:“可不是。她老子倒还明些事理,跪在那儿一声不吭。她娘整个破皮发疯的货。不知怎么闯到太太院子里,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谁上去劝,她就是说要撞石头寻死。”
“齐书,我马鞭子你带着了?”裘四大步往主院走。
“爷。带着了。”瞧他,多机灵。
墨紫蹑手蹑脚,刚摆好姿势。
“墨紫,跟爷我瞧瞧热闹去,”
谁想,人根本没忘了她!
第91章 落幕的戏(三)
啊——
听到那声凄厉惨叫的时候,墨紫正纠结与到底要和前面裘四保持多远的距离,才能既安全,又不会让路面的高高低低绊一跤。
她的灯笼只烧剩了焦竹架子,现在唯一的照明,只有齐书手里那盏灯。这个时代,即便是有钱的大户人家,也不可能到处点着灯。尤其,裘府如今财力内空。光鲜的豪宅大院之下,已有衰落迹象,开始了能省则省的日子过法。
不过,墨紫看来,张氏能费大钱为儿子建马道,省这些小钱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四爷…”也听到惨叫声,齐书毕竟年纪还小,手里灯盏抖得悉悉索索响。
裘四咄一声,“女人的叫声,你小子抖成筛糠,这点出息!”
“四爷,不是…”齐书想说那声音凭空来得太突然,又大夜下的。所以才毛骨悚然。但又想裘四的公子爷脾气,说了也没用。
“你跟着墨紫丫头学学,她一个女人都比你胆子大。”裘四往后看一眼,发现墨紫离得他有些远,便拢起眉。
“小的是没出息。”齐书自贬身价搏主子欢喜,又笑嘻嘻讨好道,“小的可学不了墨紫姑娘。爷能放在心坎上的人,小的得当菩萨敬着拜着。”
“你小子这回拍爷的马屁,算是对了地方。”裘四听得很顺耳顺心。“等爷洞房那日,封你个大红包。”
两人说话也不注意压低了,以保护自然环境。而且,受不了他们自说自话,墨紫厌恶地想要大吐特吐。齐书拍马屁,裘四说他拍对了地方。敢情裘四自认是匹马,齐书拍他的屁股,他还乐?这对话水平,真是狗屁不通,弄得她一边厌恶一边偷笑。还好是大晚上,不然让人瞧见,得当她抽风。
转过回音壁,眼前一亮,主院里灯光似火,烧旺了顶上一片夜,如同白昼。
齐书上前拍门。
墨紫更退远几步,可不想和裘四前后脚进去,供人茶余饭后的话柄。通过齐书和管事的举止言行,她发现尽管她自己压根没点头,裘四的心思却已经从闷骚升到明目张胆,志在必得了。像裘四这样的纨绔公子爷,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有什么。以为收个房娶个小,对一个地位卑微的丫鬟来说,是天上掉馅饼,不可拒绝的,也不容拒绝。
圆月弓门哗啦打开,里头的小丫头看到齐书和裘四,扭了身就急传。“四爷来了!四爷来了!”
怎么不喊救场的来了,救命的来了?墨紫垂眸撇嘴,神情满不屑。
裘四这晚对她终于表现出了一种迫切,但她清楚那可不是叫做/爱的感情,顶多是建立在新奇上的占有欲。
裘四侵占性的肢体语言只说明他用高高在上的身份想压她屈服,而不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的俯首称臣。可以想像,她要真不幸落在他手上,独守空房,新人笑旧人哭,没名没分的悲凉,会一桩桩成就她的命运。
她能想到法子对抗,当然不会是一般的收房丫头,任劳任怨。单她最大的问题在于那张卖身契。重伤时,裘三娘逼她签。她硬撑着一口气,跟裘三娘讨价还价一刻钟,一条条改。死契,改了活契。卖断终身,改了买断十年。只管饭,改了有月钱。生死有主,这条废了。可卖于人牙,废了。等等,等等。
不可自赎,可转让他主——
裘三娘同她玩花招,看她快翻白眼。已经目力不清的时候,将最后一条曲意诠释,骗她摁了手印。
她为什么没发现?不,她警觉了。但她只来得及补充一点,转让权利最多只有一次。
因为最后一条太长,她没时间想清楚,而只想好死不如赖活着,也只有力气加一个但书。
不可自赎,她就算有再多私房钱。也得凭裘三娘的心情,或者等到十年期满。
可转让他主,和卖给人牙子这条不一样,可本质上差不多,附注这么说道:在裘三娘全面衡量下,有权同另一方财力权利相当的人进行等同墨紫价值的交换。而价值的计量,可由双方请三个德高望重的人来裁定是否不等同,转让不可继续。若有两人裁定为不等同,墨紫可以撕契走人。
墨紫醒来后,听裘三娘念到最后一条时,差点没再次晕死过去。虽然加了个只能执行一次的但书,但只要裘三娘发狠,把她转让给虐待狂什么的,她就完了。那三个德高望重的人,定义很模糊,而且由双方请得,不是墨紫自己请的,花点银子就能搞定。
在她昏迷时,这份契找了保,送了官,加了官印。原件由裘三娘保存,副本和那份裘三娘是户主。添了她名字的户籍和副本一起给她一份,如今她出门就一定要带着。不然可能当作身份不明而被抓去吃劳饭。
这年头,买通官府,伪造户籍身份,可以。不过,像她一个没背景没关系,过去不清不楚的难民,并不容易。而且,大周管理奴婢的法例很严苛,一旦上了官府名册薄,除非主家自动放人,否则逃走也不能脱离奴籍。被抓到的下场,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墨紫在考虑成熟后认为逃跑是下下策。她需要一个稳定期,建立起独立所需的一切。
即便她逃到别国,赚钱就会引起人注意,引人注意就会问她身份,她一个孤女终究要依靠一份支撑的力量。现实远远没有想像那么美好,比较之下,裘三娘,第一个是个女的。第二个是个重利的商人,对她有考验,也有好处。
事实是,裘三娘在明里压着她,她却在暗中压制了裘三娘。裘三娘时而感觉到,因此才来刁难。但作为一个大小姐的骄傲,裘三娘的刁难都是正面来袭,倒让她多了制胜的机会。
自赎,断了她用钱买自由的念想,那不算什么,大不了熬个十年。转让,是裘三娘最厉害的一招,拿捏着她的喉管,随时不让她呼吸。裘三娘没有权利让她死,但绝对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墨紫步步为营,在乖丫头和倔丫头之间,常常往前者倾去,也是顾虑到转让这条。
“你谁啊?”守门的小丫头把她八千里外的思绪叫回来。
墨紫一看,裘四和齐书早没影了。心下松口气,刚想溜回小院,突然从旁边的柳树后摇晃出一个黑影。直往她身上扑来。她让开不及,撞到一处,那黑影就伏在了地上。
墨紫吃惊后就纳闷,她有那么厉害,居然把人反弹不算,还一趴不起?
小丫头哟了一声,很机灵,帮她提了灯来照,还好奇地问:“这又是谁?”
“我不知道。”墨紫对裘四说的是真话,大黑夜里的,连正背面都分不清,怎么看得出谁是谁。不过,现在那人是合扑在地,面朝下的。
“啊!”小丫头突如其来后退几步,指着墨紫的裙子,吓得脸白眼圆。
墨紫低头一看,景蓝碎花裙上一片鲜红。可很快被灯光熏暖,渗入蓝布里,不在醒目。伸手摸了摸,濡湿的,可身上又不疼。
“你…你流血了。”小丫头惊慌失措要往里跑,“我叫人去。”
墨紫赶忙拉住她,“别慌,流血的不是我,多半是地上这人。你替我提好灯笼,我把人翻过来瞧瞧怎么回事,然后你再叫人去。”
小丫头乖觉,真将灯笼挑近了。
话说得镇定,墨紫心里也奇怪。等她蹲下身,小心翼翼把人面朝上。刚要看看是什么人,就听小丫头倒抽口气,灯光一下子没了。
墨紫抬眼就望,只见小丫头仓惶往门里跑的背影,“喂,你等等啊,跑什么?我还没看清楚。”
这丫头见鬼了?墨紫没好气。
还好,门口挂着两个气死风灯,到这地步,她也不在乎多费点力气。将人转了一百八十度,自己换到另一边去瞧。立刻,听到自己抽了口气。
摇曳的灯打着摆,因为气死风。光好好亮着。然而,那张脸看起来很像鬼。纸白蘸青的肤色,赤红的眼圈,粘稠成海藻的乱发,但真要说起来,鬼是不会流汗的。偏那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滴滴往发根里坠。一身素白的单绸裙,也就是平时睡觉穿的内衣,上面绽放着血色的梅花,看得人有些触目惊心。
墨紫见过她几面。在裘府的一众丫鬟中,她的容貌很出挑,一双眼会说话,小腰细得盈盈柳枝,举手投足皆媚。
人们说,上天赋予女子美貌,不会毫无用处的。
果然,这女子虽一出生就是奴婢。但她的美貌助得她得到了荣华富贵。她甚至有点小聪明,如果用得好,再耐心一些,这份富贵本可以更长久,摆脱卑贱的身份指日可待。
可惜,她的心太急了。心急吃不了热馍馍,这么一个道理不分美丑。
艾莲啊!
多美的名字,在清晨最好的时分采摘下来,如今露珠未干,魂丝根根剥离似的,花已凋残了。
第92章 落幕的戏(四)
墨紫咬住唇,自己这时该离开的。艾莲虽然睁着眼睛,却无神,一看就知道处于恍惚的精神状态,根本理会不了自己。
但,她的脚就跟敲了钉似的,在原地动不了。
二牙说,艾莲的孩子没有了。
她听到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如果艾莲和裘五的奸情让张氏知道,而又确定孩子不是裘四的话,这个结果是完全可以预见的。只是,她忘了,古代人流的技术和现代差太远,不考虑孕妇的身体状况,纯粹利用药物的作用将腹中的孩子打掉,那几乎和打命没什么区别。
看艾莲的脸色和裙上惊心的血渍,显然是流产后的大出血。她在这方面一点没有经验,可她两世读的书都不少,大众普及的理论还是懂的。孕妇的生产和小产导致的血崩,即便在现代医学条件下,也是有生命危险的讯号,更别说这个时候了。
“艾莲。”且不管这个人的人品如何,同样身为女子,对方已经落得如此凄惨,也不曾对自己有害,墨紫到底于心不忍,“你该躺着静养,我背你回去,可好?”
艾莲原本神志不清明,眼里只盯着前方的圆月拱门,听到有人同她说话,这才费力将视线拉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想不起来,但不要紧。“我要见…太太!”
说着,伸手抓住墨紫,死死不肯放。
那指甲,大红凤仙花汁染过,褪得斑驳。
“等你身体好些,再来见太太不迟。”墨紫知道那纯属安慰。齐书说过艾莲的爹娘到张氏这儿来闹,一定是张氏要打发艾莲出府。
“别说这种话。”有些事,即便清楚是无用功,也要做,“你现在身子弱,不宜走动。大夫不是来瞧过你了?只要好好吃药——”手臂吃痛,艾莲的指甲掐进她肉里。
“少哄我!”声音凄厉,脸色凄厉,目光凄厉,好似吃人的恶鬼,“快…快去叫太太!”
“就算见了太太,你又能怎样?”安慰是敷衍,无用功没有奇迹,墨紫无可奈何问艾莲。
“…”艾莲痛苦地闭闭眼,再睁开是不甘心。
但她未及开口,门里就跑出来几个丫环仆妇。领头的,夫家姓周,安婆子下头的管事媳妇,长得大手大脚,像男人一样孔武有力。
她带着人过来,一开口可不是墨紫的好声气,“太太说了不想见你,你便是爬过来又如何?”
“一定…要见上一面。艾莲以前还是太太身边的丫头时,给了周嫂子不少好处,却未曾让嫂子帮过什么。如今还请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替我跟太太通传一声。”收回掐着墨紫的手,艾莲试图伸向周家媳妇。
“真是没羞没臊的贱骨头,满嘴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好处了?就算你说得对,以前我们都是太太院里的人,我跟你相处还不错,可自打你以为自己是半个主子,眼里哪里还瞧得起我?怎么?如今出了事倒了霉,倒想起我来了。”
鼻子哼得一头高,周家媳妇冷笑声连连,“艾莲,我实话跟你说了,太太正被你老娘气得不打一处来,叫四爷让护院家丁们过来把人扔出去呢。我为你好,还是乖乖回去,拾掇拾掇赶紧跟爹娘出去吧。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就别妄想继续待下去了。太太肯,两位奶奶还不肯呢。”
“我娘…在里面?”怪道出来时身边不见爹娘,艾莲大吃一惊,这下更要进去了。
“还有你爹。你爹老实人,不吭气。你娘——”又是哼哼,眼缝里鄙视,“果然一对好母女。”
墨紫缓缓站直,心想这周家媳妇真会火上浇油。
“你们俩。”周家媳妇这时没空留意到墨紫,随手点了两个仆妇,“把人抬回去。手脚小心点,别磕坏了姑娘的虚弱身子。还有,自己的嘴巴关严实了,今夜里的事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
“不…我不走,让我…进去!”双手双脚让人抬了起来,艾莲吃力得挣扎。裙片被弄展开来,身下全红的。
本不该走大门,却走了。本不该碰上裘四,却碰上了。本不该看地上的是谁,却看了。本不该留下来,却留了。那么,本不该干涉,要是干涉了,运气难道还能更背?
“让艾莲进去吧。”墨紫听到自己的声音。
十分冷静的声音。冷静之下,有慎重。
周家媳妇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墨紫身上,一眼就认出来她,“哦?这不是墨紫姑娘吗?大小姐今晚上来用膳,太太和奶奶还问到过你。瞧你提着包袱,刚回来?”
周家媳妇听到的话,知道的事,很不少。因此,对一个二等丫头,表现得过度和善。
“是。听说姑娘来了太太这儿,怕不够人用,就直接过来了。”墨紫心里明白,可以忽略那份别扭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