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是为了那件事,她说不定就能看到,那家二郎亲自求她的委屈身段。

嘻——

第50章 你知我知(二)

墨紫有这种想看对方求着自己的心态,纯粹是故作大方下的小女子本性而已。不为别的,就为日子过得压抑,穿男装肆无忌惮的机会委实不多,能显露真性情的时候就尽量做自己。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实说,她自己也不清楚。但肯定的是,绝对和那些古人们所思所想不一样。

至于朋友嘛,不做也罢。要是他们知道了她的女儿身,恐怕会嫌弃的八千里远。想到这儿,手指在杯沿上摩挲,却并没有拿起那杯酒。

“我滴酒不沾的。如此盛情,只能心领,还望先生海涵。”浑然不觉,她言谈与一个身处于下层的仆役小厮全然不似。

仲安双臂抬腕捧着酒杯,已准备对方与自己干杯,没想到她不吃这套,于是面露尴尬。但因墨紫说得无比客气,令他无法不满,只得自己一口饮尽,哪来的回哪儿去。人是风尘仆仆,他是灰尘扑扑。以为少了他从中周旋,势必冷场,却又料错。

“今日三位找我,不知何事?”墨紫不待场子变冷,笑着开口问。

二郎瞧着她,发现那笑笑的表情半点不讨人喜欢,而且嘴角高吊着,目光游移,贼头贼脑,又带了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几乎可以断定,这人脑袋里一定在想着什么!

“你何必明知故问?你伙计早该告诉你了。”声音浑厚,亮如洪钟,是二郎身旁的另一位身材魁梧,又高又黑的家伙,年龄同仲安相仿,只是脾气差了一大截。

“这话还真是说笑了。”墨紫看看坐在一旁的岑二,谦虚十足,“我不过是东家跟前跑腿的,哪来什么我的伙计呢?倒是传给我听了一句话。不过,我寻思半天,也没搞懂诸位的意思。麻烦你们三位之中主事的,再跟我说一遍。”

这就是挑衅,直接扔到二郎面前,看他理不理。

果然,仲安和那位魁梧男同时去看二郎。

“安排我们过江。”二郎到底开了口,毕竟不是沉默能解决的事。

“这位二郎兄。”墨紫大咧咧称呼,“你好像还漏了半句。应该是,安排我们过江,走惊滩入南德。”

“我以为你没听懂。”二郎冷眼扫过来,谁许她叫他二郎?

在墨紫眼中,这位二郎始终有些瞧不起她。

“要是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说,我懂的。可连成句话,就不懂了。换作是你,你开酒楼的,有人上门,开口不要吃的,要艘船,你能明白吗?”瞧不起她没关系,她会好好表现的。

“如果你指的酒楼是望秋楼,我想我能心知肚明。”二郎才说完,跟应景似的,楼下突然一片叫好声,原来葛秋们的舞结束了。

厉害!墨紫心里赞道,却不流露一点儿怯意恼意。她并不老实,这时就得装傻充愣。

“我心中不知肚里也不明。咱们这样,该算桥归桥,路归路吧。你们要过江,去找的应是官府,花点银子办张通关文牒就能上船了。我们望秋楼做着这买卖酒水的生意,人面广是不错,却也管不到江面上去。你们几位实在是寻错了地方找错了人。”

“是吗?”二郎淡然反问。

“是啊。”墨紫回得很快,“要不这样,我请伙计们留个心眼,哪日咱们刺史大人的幕僚来喝酒,给你引荐引荐,省点花费?”

“岑二——”她还当真侧过头去交代。

“小子乱猖狂,我等还需…”魁梧男刀眉倒立。

“石头老弟,不可出言不逊。”仲文拉了魁梧男一把。

墨紫瞧得真切,是那二郎的眼风突然锐利,灭掉魁梧男的话音。即便被灭了,她也猜得着,多半是说他们不需引荐。显然,这几人的身份不低。可若是上都的高官,能轻轻松松获取文牒,却为何过江还要偷渡?这点,她暂时看不透。

“小哥,你与我们头回相见之日,听到惊滩时,反应可不像此时一无所知啊。”仲安接到身旁的暗示,眼睛一开一合间,神色已稳稳当当。

墨紫想起那时她的确喷了口茶,本以为没人注意,还是落入有心的眼里。

“那又如何?说什么厉鬼,白骨,绕不出去的芦花荡,跟亲眼见过了一般,像说书的。听着有趣,觉着好笑,偏一口茶在嘴里,顺溜就给喷了。不成?”

“他不曾亲眼见过,是在说书,那你亲眼见过不是这回事,所以才觉好笑。”给仲安暗示的,自然是二郎。当时,他坐的离墨紫最近,听得真切。“据我所知,惊滩之险洛州老幼皆知,闻名丧胆。”

“…”糟糕,一不小心,得意忘形。还有,她说过这位二郎兄厉害没有?不应该去摸老虎胡须的。“这话恁地没道理。我胆子大,不怕鬼,人神叨只觉好笑,难道我就有本事带你们渡过江去?”

“在我看来,你笑是因着他人无知,也因你清楚私船确能从惊滩上走罢。”二郎一语而出,令对面的人凝住了笑。

“不过是你的猜测,从何证明?”墨紫不管,打算死不承认。古时国境线分布明确,但不像现在出国要办护照过海关,相对而言,边境管理比较松散,两国百姓可随意出入。可如今非常时期,为防大求,过境变得不太容易,盘查很紧。

“南德铁矿不多,但有一脉造剑术名震四方。这脉所出的短剑不允民间私底下买卖,只能有大周官商出面购入。望秋楼的护院腰间那柄流水秋霜剑,似乎锋利得很。”二郎话说五分满,他知道那位这回一定听得懂。

墨紫是听懂了。

别说墨紫,就是岑二也听懂了。

流水秋霜,南德东海一脉新造的短剑式。岑大郎未必是个武痴,却是个不折不扣,收藏兵器的爱好者。墨紫上回出门时,央着她带回来一柄。

洛州少有人懂这个,岑大郎平时佩在腰里充普通的短剑,谁也不会多问多想。

可巧,就遇到了识货的。

搁到现代,这柄剑就是水货,这种行为就是走私。

 

第50章 你知我知(二)

如同贩私盐的,不过所贩之物更广泛,多为官府严格控制下,民间不易得到的,借有奇货可居的道理,坐地起价。

这会儿,三位找上门来,虽没有直接说望秋楼幕后东家是走私者,也已经笃定与走私者有牵连了。

墨紫不为了裘三娘,也得为了自己的脑袋,否认到底。

“此话差了。什么流水秋霜,你不说我压根就不知道。在我瞧来,望秋楼里的护院腰间所佩短剑皆差不多。恐怕是你误会了。”打死之前绝不承认。

“那你把人叫来,让我们来问问!”出声就跟平地打雷,石头老兄气势轰轰。

“洛州各种买卖繁盛。照你们而言,流水秋霜剑只能经官商之手,那就是也不一定不能买卖了。一个家族由兴落衰,好东西流落到民间,让有机缘的人得了,难道是什么杀头的罪?”墨紫不傻,当然不会把话说死,弄得没有转圜余地。

“奶奶的,什么话都让你说了!”石头老兄吹胡子瞪眼,砰——一拍桌子。

酒壶跳了两跳,墨紫面前那杯刚由人倒满的酒溅出一大半,熏暗杯底的一片锦蓝桌布。

岑二本来就替自家兄长心虚着,让那大块石头恶狠狠一吼,虽然尽量不表现惊诧,可目光飘来斜去,一会儿看对面,一会儿看墨紫,心神不宁。

仲安瞧在眼里,浓眉得意扬起,“小哥,你倒是镇定,可惜别人不似你。”放在桌上的手,定定翘起食指。

墨紫顺捎一看,岑二平时聪明相全没了,那脸心虚的样子,眼珠子转不停,还额头见汗。真是兄弟感情好,关心则乱。

她面上笑得春风亲善,而在桌下用脚踢踢岑二,叫他打起精神来。

“挺正经的老实人,突然让你们给扯上走私货的罪,这么无缘无故,吓傻了一点儿不稀奇。”说完,墨紫起身,抚平衣衫后摆。

这是要走了?二郎双眸精光暴长。

岑二发觉自己的失态造成了那面的强压,后悔不迭。跟着墨紫起身,但看她气定神闲,表情风吹雨打皆泰然自若,他不由暗叫惭愧。对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看样子就有股达官贵人的傲气,加上软硬兼施说了一番话,竟让自己不敢直对。可墨哥,明明年纪轻他五六年,却遇事不慌,从容淡定。这般气度,谁会想到是来自一个女子。

“三位虽说误会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望秋楼的菜色不敢说天下第一,也屈指可数,且吃过饭再回去罢。请客我没那么大权力,让柜上打个折还做得到。”让人家吃饭,她可是要走了。

就叫岑二。

岑二连连应着,说给八折,同时摇了线铃,要叫伙计上来为客人点菜。

墨紫双手去开门,眨眼工夫,已经拉出一条缝隙。

仲安欲站起挽留。石头老兄眼睛瞪若铜铃,额角青筋暴起,又要拍桌骂娘。可最后,两人谁都没动。

因为,二郎说话了。

“你若告诉我过江之法,定当重金酬谢。”不求,但份量足够,“且你所说,我保证绝出不了这个屋子,更不会给你或你东家添半点麻烦,就是——你知我知。”

墨紫身形一顿,在没人瞧见的角度,作了个鬼脸吐舌,回头两眼眯成线,“十两银子的重金酬谢?”

仲安一听乐了,谁说过去的事不要提?

二郎看她停下脚步,心中更是笃定自己所想不错。这厮即便与走私货不相干,也知道如何牵线搭桥的路子。

“仲安,拿来。”他点点桌面。

仲安忙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抽一张放在桌上。

“这是一百两。”二郎始终直视着墨紫,嘲戏般的神情不见了,犀利而坚韧,“只要你答应,立刻就能给你。若你肯替我们事先打点好,我可以再给你一百两。二百两银子,你只需卖个消息。这次,难不成还嫌少?”

原来他以为上回她不要十两银子是嫌少?墨紫突然将油滑笑容收敛得干干净净。

“是,我还真嫌少。要不,给个千两试试?”在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下,她很想来一句,有钱了不起啊!

“小子,见好就收吧。你这副身板,爷爷我一个手指就能让你见西天佛祖去了。”石头老兄大吼。

“我想收,你们不让我收。”她刚才态度很端正的,那么自觉打算走人了,“都说你们误会,我们是老实正经做吃食生意的。要实在不信,你们去报官就是,偏又扯出重金酬谢。我倒想拿这银子。谁不爱白花花的什物?二百两够我自个儿弄个营生,买个小院,过过好日子了。只是,我不知道不拿文牒也能渡江的法子,也不能信口胡掰骗你们。到时,你们把我一通告到官府,累及我东家,自己还闹个官非。二百两,可否保我小命?”

“可…”可不出来了,魁梧男脾气大,斗嘴不行。

“到此为止罢。我瞧几位也不缺银子,正正经经去官府交钱办牒算了,何必为了省那么点钱,铤而走险的。”末了,墨紫还劝人向善。

转身,脚踏出门三寸。

“酬劳可以商量。”好听的醇音酥麻人耳,“两日后此时,我还会在望秋楼,你有时间考虑清楚。之前所言绝无虚假,此事你知我知,无论成与不成,不会牵涉官府。你消息若属实,即便真过不了江我也不会追究,或追讨银两。怎么看,对你们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次,墨紫没回身。

岑二在后面疾步赶上,用衣袖擦额头的汗,“这几人,过于难缠。”

墨紫不作声,但她同意岑二。不过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不过岑大郎腰间一柄短剑,他们就能直逼上来,几乎看透一切的把戏。

“是否要禀了东家?”本意是不禀的,如今却因对方的不一般,让岑二难拿主意。想到他们后日还要来,头皮发麻。

“我回去就禀。是对方眼利,怪不得旁人。”这是大事,她得跟裘三娘说。

“要不,从他们身上捞一笔也好。我瞧那人说保守秘密,不像假话。”岑二主事账房,对钱敏感。

“走私货是重罪,怎能轻易相信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墨紫对这件事非常谨慎。

“墨哥,我派人去打探一下?”岑二想用些方法了解对方底细。

“为首的那个是敬王府的卫姨太太子侄,上都来的。只怕你手下那些人根本逃不过对方的眼睛,算了吧。”墨紫对那位二郎的身份,有点清楚,又不是那么清楚。

“跟上都敬王府沾边?我娘咧。”岑二迭声怪道怪道的。

第52章 小妾挺好(一)

去后花园看了货,又吩咐岑二将一切备妥,墨紫离开望秋楼,却待到入夜后,才回到三娘的院里。

小衣递给她一个瘦竹灯笼,也不说话,在后头跟着。

墨紫起初不觉有异,小衣本来话就不多。但不多会儿,她的肩被小衣拍了三次,而每次她回头问怎么了,小衣却一句话也不说,光紧瞅着她。

“墨紫回来了么?”裘三娘的声音从正屋里传出。

“姑娘,我回来了。”

墨紫的手才碰到帘子,小衣高挑个儿就在她头上方悄声说道,“若要翻墙,我帮你。”

墨紫眉头一皱,翻墙的请求还是自己以前用带瓶盖的瓶子跟小衣换来的,她突然主动提出,是在暗示自己该跑路吗?可是,为什么?

“既然回来了,就赶紧进来。”帘子透人影,裘三娘见到两道一高一细,“小衣,嘀咕什么?”

“没…什么。”小衣能打却不能说谎,回答得磕磕巴巴的。

墨紫听得出来,裘三娘也听得出来。

进了屋,见白荷绿菊正在摆晚饭。简单的三菜一汤,香气四溢,胜过满满一桌宴席。白荷对裘三娘的饮食总花很多心思,因为从营养学角度来说,裘三娘喜欢的口味辣重,又爱烈酒为伴,实在算不上健康。墨紫提过,裘三娘不听,白荷倒是听进去了,所以苦得她绞尽脑汁,既要满足裘三娘的胃,又要当心裘三娘的身子。

“岑欢准备得如何?”裘三娘拿筷子挑起辣油春笋,端看半天,又瞧一眼白荷。

白荷正好看见了,笑着说,“姑娘,这几日暖了,吃得太辣,容易内热气躁,我就只放了辣油,没加辣椒。但春笋是之前新摘的,肉丝也是我特别腌制极入了味。”

裘三娘的脾气有时爆起来跟辣椒似的,墨紫觉得就是辣吃多了。她几乎无辣不欢,若是应酬没得选,一顿饭吃下来必定无精打采,心情也不稳。

“无辣,有酒也好。前些日子在庵里吃素斋,嘴里好没滋味。”裘三娘单手撑着下巴,蔫巴巴地说道。

“姑娘,这可比不得外头。”白荷性情温和,但也不是没点儿主见的,听到裘三娘要酒,当然不能同意,“要是落人眼里,指不定怎么掰弄,想要坏了姑娘名声。姑娘,我费了心思,您就尝尝看再说。”

裘三娘嗤笑一声,“名声?谁不知道裘府大小姐是个跟老爹随处行走,全然不似大家闺秀的野丫头。我若在乎名声,又怎会舍女红弄营生,与男子们同桌吃菜饮酒?”

“姑娘,此话差矣。虽说自古士农工商,可咱洛州行商之风盛于别地。家有好男,先商再士。在外头提到姑娘,谁不赞声能干孝顺,哪有说不好的。可白荷说得也不错,要是应酬,喝酒无妨。这府里,有人本就等着捉姑娘的错处,一点疏忽也是说大天去的把柄。平日就罢了,只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风吹草动,传到了卫姨太太那儿,总不太好。同名声不名声的,关系不大,但也不能让人拿此趁机做了文章 。”墨紫在裘三娘身边劝着。

“墨紫说得对。姑娘这半年没在家里喝过酒,何苦今日想来?”白荷陡然想起白日里四奶奶来过的事,“莫不是四奶奶跟姑娘说了什么?”

白荷无意中让在场的都专心了。

墨紫观察,绿菊也不知四奶奶来的目的。心中有数的,大概只有小衣,而且极可能是趴房顶上偷听了。

“墨紫,你还未答我,岑欢那儿准备得如何了?”偏裘三娘的执念强得很,不得到满足,就很坚持。

“岑大掌事不在,我已经嘱咐过岑二郎。货收得差不多了,就等姑娘你的意思…”墨紫正在想如何说今日与另一家二郎的会面,就那么一瞬默然,裘三娘开了口。

“四奶奶问我要个丫头。”她说着,挑出几根笋尖,慢慢嚼了,又夹了一筷。

白荷哪还能为自己菜色改良成功而高兴,咬紧唇,眸子不安地盯瞧着裘三娘。

“姑娘,四奶奶身边还缺丫头么?”绿菊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也压根没想到别处去。

“四奶奶身边不缺,四少爷身边缺。”裘三娘如此说到自己的“好弟弟”。

“四少爷?”绿菊喃喃,然后啊一声,手捂住嘴,终于想正了。

墨紫垂着眼,不是她自恋,只是第六感实在不太好,最近什么霉事都会找上自己。怪道四奶奶前阵子拉着她和白荷说话,又是夸人,又是做媒,其实却在替裘四打算。她能明白男人花心,却不能明白老婆帮着张罗这种事。四奶奶贤惠过头了吧。

“姑娘,咱们是您的陪嫁丫环,四奶奶要谁都不合适啊。”白荷看每个人一眼,最后与裘三娘目光相对。在她心里,她们这几个是不会分离的。

“四奶奶说了,要走一个,补给四个。”裘三娘吃完一口,就说上一句,“绿菊,这要是真的,以后都不用你守门,有小丫头供你差遣。”

“姑娘,您这么说,我可不觉得好受。我呀,宁可天天从早到晚守门去,也不要咱们姐妹少了一个。”绿菊摇摇头,面色不好看。

不是绿菊,墨紫第六感用完,又用起排除法。

“你们俩不想大家分开,也得听听被四奶奶青眼看中的那个怎么想法。是不是,墨紫?”裘三娘总算说了名字。

小衣低头看着脚尖,蹭绣花鞋底,有些不耐。

“墨紫?”白荷眉心起波纹。

“四奶奶眼可真尖,挑了咱们之中最聪明的。”绿菊噘嘴,“姑娘,您不能答应吧?”

“墨紫,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害羞,心里头是愿意的?”裘三娘的心眼还没耍够,“要不,我明日找四奶奶应了这事?虽是以收房丫头进去,四奶奶可跟我保证,等你生个儿子就扶妾,锦衣玉食养着你。”

墨紫抬起眼,一向平静无痕的秋水眸子,灼灼发亮。

裘三娘全收在眼里,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远山青黛眉双双高起,声音凉掉半截,“我没瞧错吧,你这是冲我生气?”

第53章 小妾挺好(二)

在场的,除了墨紫,都是打小就跟着裘三娘的,岂能听不出语气陡然的变化。三双眼睛在墨紫和裘三娘之间看来看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荷愁得皱纹条条生。这是怎么了?先前姑娘笑着就让墨紫莫名背了三百两的债,这会儿姑娘恼了脾气,却是为哪桩?从她站的地方,看不见墨紫的眼眸,自然解读不到。

“姑娘…”想劝,不知从何劝,于是推推墨紫,“墨紫,赶紧跟姑娘赔个不是。”是非对错,对于丫环来说不需深究,身份的卑微注定要先低头。

墨紫并没有低头,但眸色浅微了下去,“姑娘,我并非生气,不过是惊讶罢了。我一个二等丫头,哪里都不特别出色。四奶奶是不是弄错了,将我当了别人?”

“那你将错就错就是,我看这事挺好。”裘三娘冷淡的声音里夹杂着戏嘲。

“姑娘,这种事哪里好了?”绿菊冲口而出,“宁占牛头,不落凤尾,您不是常告诫我们吗?”

“不错,我是这么教你们三个的,可不带着她。”裘三娘指尖翘起,对准墨紫的方向,“你们谁的心眼有她多,谁能跟她比聪明的,要想嫁到有钱人家去做小,我就不拦着了。”

“姑娘,您别这么说。同心眼聪明哪里相干?墨紫不会想嫁人做小的。”白荷为墨紫代言。

“人各有志,我可不勉强。”裘三娘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墨紫,你倒是说话呀。”绿菊急得跺脚。

“当小妾…”墨紫抿弯了唇线,对着无事生非的裘三娘,哪怕心火极旺,也不能遂她的心失了冷静,“挺好的。”

白荷绿菊双双惊声。

“墨紫留下,你们三个去吃饭。”裘三娘斜斜瞥过一眼。

“姑娘?”绿菊不太乐意。心里还没弄个明白,哪有胃口吃饭?

“还不去,不然罚你今晚没得吃。”裘三娘杏眼瞪了瞪。

白荷知道裘三娘这时并不是说着玩儿的,赶忙一手拉着一个,再瞧瞧墨紫,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退下去了。

两刻钟,裘三娘也不说话,一口口细嚼慢咽,用晚膳。

墨紫见她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送上清水盏,让她漱净,又递过白棉帕子。不是有这么一说吗?习惯是件可怕的事。她当了大半年的丫头,很多伺候人的活儿已经干顺手了。即便此刻同裘三娘似乎僵着,该她做的,还得做。

裘三娘用罢饭,起身进了里屋,懒洋洋滑入红木塌椅中,拿一本书哗啦啦地翻。

墨紫跟进去,想说刚吃完饭就躺下容易胖,都张了嘴,还是闭住了。管这种闲事干嘛呢?

“墨紫。”

“是,姑娘。”

“早知道你有这心思,我就替你留意了。小妾…挺好么?”裘三娘淡淡一笑。她人美,笑起来也极美,就像洁白的梨花般明净,与她的真性情截然相反。

“姑娘先说的。”要说心眼,墨紫不但比白荷绿菊她们多,比裘三娘还要多出几个来。如同设计一艘军舰,方方面面考虑不周到,如何赢过对方。

裘三娘聪明,但她也太骄傲,对后姹女人争斗总是不屑,因而任性妄为。墨紫则是举目无亲中夹缝里求生存,不得不小心翼翼,处处谨慎,心眼开了一个又一个。

“我说挺好,你就说挺好。那我说把你送人,你就乖乖跟着四奶奶走了?”裘三娘翻著书页,却根本不在看。

“姑娘想听我说实话?”墨紫垂眸,笑容也嫣然。

裘三娘哼了一声,“说吧,谁能堵住你的嘴?”

“姑娘既还没答应四奶奶,说这些话岂不是没意思?”墨紫回答。

裘三娘缓缓说了声哦,尾音转了两折,反问道,“既然你猜到了,刚才拿眼烧我作甚?”那般灼灼的目光,好不凌厉,竟让她起了一争高下的念头。

“刚才,墨紫还没猜到。以为姑娘真应了四奶奶,吓得一身冷汗,激灵灵打颤。”想到自己可能被送人的瞬间,真得恐慌,“后来再想,姑娘实不是那样背信之人,才随姑娘说而说的。”

“难得你怕了,这下我心里舒坦。平时瞧你什么事都雷打不动,我就想着哪天要逼你变脸。至于后半句,说得不对。背不背信,我懒得去想。圣贤书都说了,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也。一个信字,我不但当又怎的?倒是四奶奶拿出的银票,让我眼花了花,很想收进来。”裘三娘这就开始说经过了。

“四奶奶舍得多少银子?”不但以四个丫环换她一个,还要给裘三娘银子?墨紫心想,看来作为丫环,自己算得上成功。

“一千两。”裘三娘说到钱,柔声美调,吐气如兰,“一半给你置嫁妆,一半归我。”

“五百两置嫁妆?”墨紫有些笑不动,“收个房还真不便宜。”

裘三娘笑得花枝乱颤,“你以为都这样?艾莲让太太赏给四房时,我弟媳不过送套头面首饰,二十两银子就完事,连酒席面也不曾办。所以我说,这江氏好辣的眼力,多半清楚这回要人不容易,想用银子使小鬼来推磨。一千两该是江氏私房银子,太太无论如何不可能掏出来。”

“太太怎会依了?”经过那晚,应该对自己恨之入骨才对。

“这你就不懂了。她再狠,也舍不得对付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媳妇。再说,收你,总比从外头抬进来的强。说到底,她们看你,不过是个丫头。只要卖身契在她们手上,你能翻出天去?”裘三娘不同那些人争,不代表不知道。

“卖身契?”果然是打着这主意,“这回可以名正言顺问姑娘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