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还担心红梅要是不收了,家里的蛋没处卖呢,因为刘大婶再也没来过,送去镇上路又太远,为卖十几个蛋跑那么远路不划算。
如果大家偶尔见到有货郎来村里,都稀罕得不行,围上来瞧东瞧西,不管心里对货郎是否瞧得上,但对货郎卖的那些小商品倒是十分瞧得上,样样都想买,只愁钱不够。
这位货郎一到这边来,不少人围了上去,就连餐馆里两位洗菜洗碗的大婶也都跑出来凑热闹,还有几个红星砖厂正在吃午饭的工人端着碗过来了。
苏醒和红梅过来时,货郎拿着一个蛤蜊壳跟大家介绍,“这个叫蛤蜊油,擦在脸上或手上就不皴裂,大人小孩都能用。”
“这个能比猪油好用?”一人问道。
“当然啦,猪油擦在脸上粘糊糊的哪有这个好,这个擦上去没多久就被皮肤吸收了,我拿给我家几个孙子孙女用,脸上都光滑滑的可好看了。”
“多少钱一盒?”
货郎伸出一个手掌,“便宜,五毛钱。”
“就这么小的蛤蜊壳一个五毛钱?可不便宜呢,顶上十个鸡蛋的钱!”一位妇女有些不舍得,一大家子人用,不得买个两三盒啊。
尽管不算便宜,但也阻挡不住有些人的热情,有三个砖厂工人买了,说是给老婆和女儿用。
苏醒也掏出一块钱来,要买两盒,一盒给他妈用,一盒送给红梅。
苏醒不仅买了蛤蜊油,还要买一个红色头箍和几根编着花结的皮筋,都很好看。苏醒铁了心要买,红梅拦都拦不住。
红梅心里虽喜欢这些东西,但又很心疼钱。
她不想花苏醒这么多钱,因为她知道苏醒挣钱并不容易,砖厂的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下来的。
她忍不住算了算账,在货郎这里花了两块二,等会儿吃饭还要付六块,再加上来回坐车两块钱。
天哪,这一天要花掉十块二!她收一个月的蛋也才挣十三四块钱。
要知道,在砖厂干苦力,从早上六点干到晚上六点,中午只留一个小时吃饭休息,一天也只挣三块钱。
两人回到餐馆坐下时,红梅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苏醒,咱俩这次出来花不少钱,但这钱不能让你一人掏。这五块钱你拿着,我好歹掏些钱才说得过去。”
苏醒先是愣住了,紧接着又笑了起来,“你这是干嘛,你说咱俩啥关系?”
红梅害羞了,撅个小嘴说:“我跟你没关系。”
苏醒却满脸得意地瞧着她,嘿嘿笑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年底就是我的老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的钱就是你的钱!等以后有了钱,我要给你买好多好东西,买电视机、录音机,买好多好看的衣服和鞋,还给你买项链、手镯,啥都买给你,然后再盖一幢漂亮的小楼房,让你住得舒舒服服的。”
红梅心里在想,只要苏醒对她好就行,她并不奢求过多么富裕的生活,两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但她嘴上却笑着说:“我才懒得听你吹牛皮。”
她仍然把五块钱放到苏醒面前,“要是你爹妈问你这钱是怎么花的,你怎么说,他们会觉得我肯定是个不会持家过日子瞎花钱的人。”
苏醒起身,硬是把五块钱塞回了红梅的口袋。
“我爹妈不会问的,这是我自己的零花钱。我每个月在砖厂挣的钱会给家里二十五,剩下的我自个儿留着零花,我身上十八块钱就是我攒下来的。再说了,我爹妈他们一说到你就满心欢喜,哪里不舍得给你花这点钱。我爹妈很好相处的,你放心。”
红梅听他说准公婆很好相处,心里确实放心不少。菜已经端上来了,红梅没再提钱的事,因为看苏醒那样子,这五块钱他无论如何是不会收的。
红梅从小到大也吃了不少鱼和不少鸡,但从来没吃过糖醋鱼和辣子鸡,这么一尝,她感觉简直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红梅忍不住感叹,“怎么这么好吃啊,都是怎么做的?”
苏醒见她吃得那样美,就一直笑着,心里十分满足,看着红梅的眼睛说:“以后我在家做给你吃。”
红梅不好意思与他直视,苏醒张口闭口提“家”这个字,听得她怪难为情的,毕竟还没有成家嘛。
吃完饭,苏醒还带她到附近的河坝上去玩。
正处夏秋交接时,两人坐在河坝上吹着微风,看看河里流动的水,看看远处的青山,再抬头看看天上慢慢移动的白云,时不时聊聊天,这种感觉真的很舒服。
苏醒躺着,用胳膊枕着头,小声说:“平时只知道干活,还真没静下心来欣赏身边的风景,哪怕是安安静静地吹吹小风都没有过。现在才发现,咱们身边的风景就挺美的,以后有了钱,趁农闲时,咱俩就四处去玩,把整个中国都玩遍好不好?”
红梅坐在那儿也很享受这种感觉,风把她的刘海轻轻吹起,马尾辫也轻轻晃动着,十分好看。
她闭着眼睛吹着风,说:“你想得真美,哪会有那么好的日子。”
苏醒嘿嘿笑了,“我也是瞎想,说不定会有那么好的日子呢?”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下午四点多,那班车四点半左右会从砖厂前面过。苏醒和红梅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到路边去等车。
苏醒把红梅送回了家,然后他再走三个小时的路回他自己的家。
晚上,李桂花问她,“你跟苏醒单独相处了一天,觉得他怎么样?”
红梅抿着嘴笑了笑,准备说苏醒人很好,待她也非常好,但她打算委婉一些,点着头说:“嗯…还行。”
李桂花最了解她的闺女呢,所谓的“还行”,那就是很不错了。
夜里睡觉之前,秀梅和腊梅抢红梅蛤蜊油要往脸上擦。红梅心疼地说:“少弄一点,少弄一点!等冬天了再用,贵着呢,要五毛钱。”
紧接着秀梅和腊梅又找到新买的头箍和皮筋。
“大姐,这头箍样式真好看,比咱队上那个新嫂嫂戴的好看多了。还有这些皮筋,上头还编着花结真好看,哪像咱们平时用的,就是缠些红线而已。原来订了婚就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呀,真好。”腊梅羡慕地说。
红梅敲了敲腊梅的小脑袋,然后把头箍和皮筋全都收了过来,“这些都是我的,你们不许偷着用。等你们说了人家,会有人给你们买的,急啥?”
腊梅笑着做鬼脸,秀梅听了却有些脸红,但故意翻个了白眼,说:“我才不稀罕嫁人呢,有啥好的。”
红梅见秀梅那样,忍不住哧笑了一声,催道:“睡觉睡觉!”
第十六章红了眼
接下来几天都天气晴好,正好晒花生。
陈家的花生接连晒了十天,颗颗都晒得干干的,装了十几麻袋。找秤一称,有一千一百多斤。
这几天,家里天天吃花生,炒花生、煮花生、炸花生米,怎么做都好吃,就是吃得有点上火了,一家子人个个嘴角起了小泡泡。
开始家家户户把花生拉到镇上粮站里去卖,一毛五分钱一斤。
李桂花做事仔细,非要把花生晒得干干的,再理得干干净净才装袋,还没等陈贵把花生拉去卖,就有贩子上门来收了。
贩子收价是一毛六分钱一斤,比镇上粮站高一分,还不用费力拉去镇上。
整个陈家村的三队,就只有两户人家没来得及拉去镇上卖。除了陈贵家,另一家是因为家里办喜事给耽搁了。
李桂花跟贩子说,数她家花生收拾得最干净,晒得也干,让贩子提两分价。贩子对她家的花生非常满意,竟然答应了,给一毛七分钱一斤。
总共一千一百斤的花生,留三十斤家里吃,剩下的卖了一百八十一块九毛钱。因为提了两分价,多卖了二十一块四毛钱!
陈贵逢人就笑着说:“托我老婆的福,我省了力又多挣了钱。”
陈贵实在是得意,想憋都憋不住,惹得村里的人眼红,都是嘴上说羡慕,心里嫉妒得很。
卖完花生,苏醒和他爹挑着担来送中秋节礼。
这担礼可丰盛了,十块月饼、十斤肉、十斤糖、十斤面、十斤米酒和十瓶汽水。
小军和小东见到那十瓶汽水眼馋得不行,因为夏天看见别人喝过,他们馋了许久。
这小哥俩虽然眼馋但不敢拿,苏醒意会,一下开了五瓶,给红梅、秀梅、腊梅、小军、小东一人一瓶。
小东喝了一口,美滋滋的,嘴巴吧唧吧唧的,还舔了舔嘴唇,说:“好像是桔子味的,真好喝!”
李桂花见他那样实在丢脸,“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舔什么嘴,整整一瓶还不够你喝的?”
小东再爽爽地喝了一口,然后把瓶子给盖上了,说:“我要省着点喝。”
他说完便搂着汽水瓶回自己屋里藏起来。
小军大些懂得害羞,他回自己屋喝了几口,然后也把汽水藏起来。
李桂花看着直摇头,说:“瞧这两个傻小子,一年到头都嘴馋。”
苏醒笑着接话道:“小孩子嘛,都爱喝的,下回我多买些。”
然后他看向红梅,给了她一个憨甜的笑,说:“你快尝尝,真的好喝,我在店里买的时候忍不住喝了一瓶呢。秀梅、腊梅,你们也喝呀。”
三姐妹都喝了起来,腊梅喝了一口嚷道:“难怪小军和小东要藏起来呢,汽水这东西真的好好喝!”
大家都笑了起来。
苏醒他爹苏保国拿出米酒,问陈贵,“亲家公,听我家老大说你爱喝两口,巧的是,我一高兴也爱喝点,所以就买了十斤,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只要是酒,哪有我不喜欢喝的?”陈贵爽朗地大笑起来,“小孩子有小孩子喜欢喝的,咱们大人也有咱们大人喜欢喝的。只是太让亲家公破费了,送来这满满一担礼。”
“这算得了什么,咱们现在结亲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这头一年单干收成就不错,花生卖了两百块钱呢。”
陈贵惊住了,“你家比我家还少一分地,怎么比我家还多卖出二十块钱?你家卖了多少斤,什么价卖的?”
苏保国忙道:“听我家老大说,你家花生种得好,还打理得仔细,就是地瘦了点,能有这收成非常不错了,你和亲家母都是会种地的能干人啊。我家是贩子来收的,一毛六一斤,不过我家地肥,所以多收了两百斤。”
陈贵心想,亲家收得多是因为地肥,而不是他没亲家能干,心里倒也坦然了。
苏保国朝苏醒招呼着,“老大,赶紧下厨房,给你两个爹做几道下酒菜。”
“得嘞,正好要做午饭了。”苏醒每回来陈家就浑身是劲,这会子屁颠屁颠进了厨房。
李桂花朝红梅挤挤眼,小声道:“你跟着进去帮忙啊。”
其实不用李桂花说,红梅也知道要进去帮忙的,她不会让苏醒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苏醒见红梅也进了厨房,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一个是上次用来包手的丝巾,已经被他洗得干干净净。另一个是精致的木盒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
红梅先接过丝巾,问:“你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苏醒伸出手来给红梅看,“你瞧,好全了,都看不出来了。”
“哪看不出来,手背上明明有一道疤。”
“身上没疤那还叫男人吗?”苏醒笑着把那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红梅,“这个你先别看,等我走了你再看。”
苏醒是怕红梅当着他面看,他会难为情的。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送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怎么都觉得有点肉麻。
红梅接过木盒子,也觉得挺肉麻,憋红着脸去洗菜。苏醒忙着去拉柴火,然后洗锅。
之后苏醒切菜炒菜,红梅坐在灶下烧火,两人像小两口一样,做起事来很默契。
饭菜上了桌,陈贵和苏保国边喝边侃大山,十分热闹。
因为是中秋节,不必下地干活,李桂花端着线筐到村头和妇女们一边闲聊一边做鞋去了,秀梅、腊梅和小军小东放下碗就跑到邻队看电视。
剩下苏醒和红梅两人坐在那儿挺尴尬的,想躲一边去聊天又不好意思。
恰巧邻居家的玉珍过来了,冯家也来玉珍送中秋礼,但玉珍不喜欢那个冯大全,吃完中饭她就跑来找红梅玩。
玉珍见苏醒在旁,她也不忌讳,啥都问。
倒是苏醒会看眼色,自个儿去了饭桌上,陪两个爹说说话。
玉珍见苏醒走了,更是想到啥就问啥。
“红梅,苏家送哪些礼过来了?”
红梅感觉这事没必要说吧,可玉珍眼巴巴地等着回答,红梅就一五一十列出来给她听了。
玉珍一听,心里顿时一酸,冯家就送十斤肉和十斤面,只花十几块钱,而苏家送的礼则花了四十多,这差别也太大了。
红梅见玉珍这种神情,大概知道了什么,安慰说:“你别计较礼多礼少,只要等你嫁过去冯大全对你好就行。”
玉珍到底是憋不住了,眼泪也跟着流下来,“可不只这些,冯大全你也见过,长一张马脸也就得了,还抽烟喝酒,他家那穷样,经得起又抽又喝吗?”
红梅尽量想些好话来安慰她,说:“抽烟喝酒也不算大毛病,以后你好好劝他,他能改的。就像苏醒,以前他名声那么臭,没人敢嫁他,但我认识他后,他也没经常打架呀。”
说了这些红梅忽然有些心虚,因为认识苏醒后,他已经打三回架了。在路上打过两个小混混,在她家打过陈大勇三兄弟,在班车上还差点把油头小伙子给打死了。
玉珍却羡慕地说:“能打架多好啊,别人都怕他,以后还有谁敢欺负你?”
红梅笑道:“既然他那么好,怎么一直没人敢嫁他?别人一听说他坐过牢喜欢打架斗狠都吓跑了。”
玉珍往细里一想,觉得也是。没与苏醒相处过,谁知道他是啥样的人,名声臭,肯定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红梅要不是被饶兵害成这样,也不会考虑苏醒这种身背臭名的人。只不过红梅运气好,瞎撞瞎碰竟然碰到个好的。
不过玉珍觉得这个“好”也是眼前所见的,谁知道红梅跟着苏醒以后能不能过好,苏醒这个人,怎么说来也是危险人物。
玉珍目光闪了闪,把红梅拉近,小声道:“我想跑,不嫁冯大全了。前年订婚时我还小啥也不懂,现在每回见到他我都厌恶得不行。”
红梅目瞪口呆,“跑…跑哪儿去?”
玉珍欲言又止,说:“我…就是跟你说着玩的,能跑哪儿去呀。”
其实玉珍是怕红梅告诉她的爹妈,所以改口了。
第十七章打嫁妆
到了晚上,红梅打开苏醒送的那个精致的小木盒,发现木盒的顶盖里镶了一块镜子,盒子里面放着梳子、篦子和两个头花,一对红珠子耳环,竟然还有一个银戒指。
戒指一看就是新打的,因为瞧着银光闪闪的,锃亮锃亮。
红梅细想着,难怪苏醒当时一脸的难为情,要他送这些东西确实难得了,一般的男人哪会想得这么仔细。
红梅把戒指往手指上一戴,还正好合适。她小心地把戒指取下来,打算结了婚再戴。正要合上木盒时,发现底部垫的红纸上似乎有字。
她打开上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纸上画了一对丑丑的小人,两个小人不仅都咧着大嘴哈哈笑,还手拉手呢。
红梅真没想到苏醒还会画这么搞笑的人儿,虽然画得丑了点,但很形象,一看就是画的他们俩。
红梅实在忍不住,看一遍笑一遍。
这时秀梅和腊梅洗漱完来屋里睡觉,红梅赶紧把东西收东西。腊梅眼尖瞧见了,“大姐,你藏啥呀,肯定又是姐夫给你送小礼物了是不是?”
“就你知道的多。”红梅说完就把木盒子锁进了新打的嫁箱里。
秀梅边脱衣服边瞅了瞅红梅的脸,摇头道:“啧啧啧,不就是搞个对象嘛,在自己妹妹面前也脸红成这样,至于这么害羞吗?”
红梅在想,她才不是害羞呢,她是刚才笑多了把脸笑红了。
日子过着过着就到收晚稻的时候了。因为收晚稻不着急,苏醒来干一天活,李桂花就叫他回去干自家的,她不想被人说她总是支使女婿来干活。
晚稻晒好后,家家户户拉着大板车去交公粮。
交完公粮后,大家又都算算家里剩的粮能吃多久,如果有多的就拉去卖。
陈贵和李桂花合计着从现在起到明年收早稻时一家人要吃多少粮食,两人合计了几回,觉得能卖五百斤稻谷。如果稻谷卖上两毛钱一斤的价,能卖一百块钱。
夫妻俩犹豫着卖还是不卖,他们担心来年老天爷不作美,闹个洪灾或旱灾啥的,一家子没饭吃可咋办。
他们俩没打定主意,却见不少人买回了自行车,都是用卖粮的钱和之前卖花生的钱凑起来买的。
这下陈贵和李桂花有些眼红了,也想买自行车。
红梅的嫁妆准备得差不多了,用上了苏家送的两百彩礼钱,卖花生后还添了八十多块钱。
家里攒了一百一十多块钱,如果卖粮得一百块钱,买自行车就足够了,还能留四十多块钱过年买年货和来年买肥料。
陈贵和李桂花想得夜里都睡不好觉,陈贵说:“桂花,去年自行车要一百八,听说现在一百七就能买到,要不…咱们也卖粮吧。咱日子不能比别人过得差呀,有些人家电视机都买上了,咱家买自行车算啥。要是来年闹灾挨饿,饿的也不只咱一家,你说是不是?”
李桂花咬咬牙,说:“就是这个理呀,卖粮,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