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希望我也可以梦到那样的蝴蝶。」季芸香说着,掩着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察觉对方委婉的逐客令,苏舒摸出那封信递给季芸香,「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其实我们今天来这里是送信来着。」
季芸香愣了一愣。
「我才刚刚把邮箱迁址,怎么这就有信来了么?」她诧异着,接信的手有些迟疑,半晌接过那封信,却在看了一眼之后将信掉落。
季芸香一直自若的笑容消失了,现在浮现在她脸上的,是一丝几乎可以称得上怪异的表情。
「怎么、怎么又是这封信?」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话音落下女人才发觉不妥,假装理了理头发,季芸香重新整理好心情,对两人道歉,「抱歉,我失态了。」说完这句话,她愣了很久,就像忘了两人的存在一样,许久之后才像忽然发现两人似的回神。
「请问…请问…」犹豫了很久,季芸香抬起头迎向苏舒的视线,「这封信是哪里寄来的呢?」
「…很抱歉我们也不知道,因为送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全部信件混在一起,如果没写寄信人的话,这个问题没法得知…」苏舒老实的说。
季芸香咬着嘴唇,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半晌弯腰捡起地上的信,重新交到苏舒手里,「这封信虽然是寄到我邮箱里的,可是我不能收,那不是我的信。」
「信封上收信地址的信箱是季小姐的专用信箱?没有其他人收信?」为了确认,苏舒问了一句。
「是的,我不喜欢对着萤幕,电脑辐射对皮肤不好,所以专门开通了一个邮箱给客人,这个信箱应该还没开始使用才对…」季芸香的脸色开始苍白起来。
忽然想到了什么,田里也不禁脸色一变,「对了,那天我送错的信也是寄到季小姐那里,如果我没弄错,那次那封信是寄到季小姐家了,对吧?」
季芸香盯着田里,半晌点了点头。
「其实…」她怔了怔,半晌低下头去,「我还收到过两次同样的信。」
田里和苏舒对视一眼,田里立刻想到了自己手上送出去的那几封信--是的,同样收信人,不同收信地址的信件,莫非…全部送到了季芸香的邮箱?
「第一次收到的时候正要搬家,以为是前面住户的信也就没有在意,把信那样搁着了,可是搬家之后没几天,又收到了…」陈述这件事的季芸香看起来有些焦躁,她开始不停的揪着自己的手指。
「那个时候开始觉得奇怪,很快的又搬了家,每天盯着邮箱,我想看看到底是谁把信送来的,没想到这样一来倒没信了。安稳了一段日子一直没有收到类似的信,本来以为没事了的,结果前天…」
大眼睛看了一眼田里,季芸香随即低头,嘴唇咬得更紧,「前天,又收到了,田先生送来的。」
「啊!难怪我正往邮箱放信季小姐就出现,难道你一直盯着那个邮箱?」细细回想那天的情节,田里这才发现,那天季芸香看到自己的表情确实不大对头。
季芸香苦笑了,苦笑过后就是恍惚的表情。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那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她只是反覆重复着一句话。
说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田里求助的看看苏舒,「其实…我倒建议季小姐把信收下。」半晌,苏舒忽然开口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同时露出不解神色的不仅是季芸香,还有他的同事田里。
看着两人,苏舒笑了笑,轻轻晃了晃手里的信,「季小姐,身为一个邮差,我相信一件事:只要有收信地址和收信人,就一定会有人收信。
「这是季小姐刚才送给我的名片。」拿出季芸香刚才给他的名片,苏舒继续说着,「这张名片代表了季芸香这个人,对吧?对于大家来说,每张名片都代表了一个人。就好像名字,每个名字也代表了一个人…」
聆听他话语的两人表情更加迷惘了,看到这样苏舒也不慌张,「所以对于邮差来说,每封信其实也代表了一个人,代表了寄信的人是想要写信的那个人。
「举个更加贴近的例子:好比银行存摺,一个帐号加上户主名,汇钱就不会出现失误,没有人想要汇错钱吧?就好像没有人想要寄错信一样。
所以…」
「所以…」听着男人不明所以然的比方,季芸香只能僵硬的重复对方的话,她还是不懂那个叫苏舒的邮差想要说什么。
「所以那封信一定会有人收的。」微微一笑,苏舒下了结论。「我建议季小姐不妨把信放到邮箱里试试看。」
苏舒的话听完了,季芸香的表情却更加怪异。
「邮箱的钥匙只有我有,除了我没有其他收信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除了我怎么可能有别人取走信?」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意思?他的话就像罩了一层面纱,似乎想要暗示自己什么,可是狡猾地不肯挑明。
「对不起,苏先生,我不能收那封信。」季芸香最终拒绝了苏舒的建议。
苏舒又微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像一根针,季芸香忽然觉得这个狐狸眼的邮差笑得异常刺眼,正想下逐客令,对方却先开了口。
「时候不早了,打扰季小姐这么久有些失礼,那么,我们就离开了。」
苏舒还是那样淡淡的笑着,将被拒收的信放入随身包里,点头示意之后离开。
田里看了看苏舒,又看了看盯着苏舒背影发呆的季芸香,半晌低声对季芸香说了一声再见,在打了两个痛苦万分的喷嚏之后也匆匆离开。
「喂!你刚才和季美女胡说些什么啊?」
对于苏舒刚才的表现十分不满,田里一边抱怨一边惊异的发现:离开了那个房间,他真的不打喷嚏了。莫非真的是油漆过敏?看来以后要注意一下少去刚粉刷的地方了,流鼻涕的帅哥未免太逊。
「我没有胡说啊。」苏舒的表情却十分无辜,「寄了那么多次,应该是真的。」
看了眼苏舒,田里的视线下滑,盯着苏舒的包,「喂!你说…要不然我们打开信看一下?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话没说完,没说完的话梗在了苏舒冷冷的眼神中,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包,苏舒垂下眸子,「我们邮差只是传递者,将信送到收信人手里才是我们的工作,代为收信、看信可是职能外的事情。」
「…」田里皱着眉头,愣了愣,半晌下了结论,「我很早就觉得了,叔叔你真怪。」
「嗯?我可不觉得呢,你那口破烂国语才是真的奇怪吧?乖侄儿…」
「你你你!我都说了那是口音问题没办法…」
田里不停抱怨着,苏舒偶尔回他一句,两人的话声很快听不到。季芸香站在原地许久,走到拐弯处,看到墙上一个崭新的粉色邮箱,拧起了眉毛。
「我以外的收信人…么?」
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一阵凉风不知从那里吹来,季芸香不由抱了抱自己的肩膀。
「一定会有人收?一定…」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恼怒,季芸香快步走到办公室拿好自己的包。
「一定是那个家伙!」嘴里骂着,经过门卫的时候却依然浮起温柔的笑意,迅速抵达停车场,找到自己车子的季芸香随即驱车回家。
季芸香的家位于偏郊外的地方,欧式花园风格的别墅出自她的主意,三层的别墅加上外面种满鲜花的院落,看起来就像童话里才有的魔法小屋,可惜…
里面住的却是见不得人的丑八怪!咬牙切齿的,季芸香将车粗鲁的停在车库,不等自动门关上,她已经从另一道门进得屋去。
「谢如香你在哪?给我滚出来!」
完全没了刚才在田里他们面前的温婉样子,现在的季芸香看起来倒像个母夜叉,甩掉脚上高达八厘米的高跟鞋,没了重担的脚踩在地板上时一阵酸痛,疼痛让季芸香的情绪更加糟糕了。
明明讨厌穿高跟鞋可是不得不穿,她的身高太矮,一定要加上鞋跟的八厘米才是她心里的完美身高。
为此,即使因为长期穿着过高的鞋子,导致脊椎出了毛病,她还是不顾医嘱照穿不误。
「谢如香你这个小混蛋,快点给我滚出来!」半晌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季芸香踏着重重的脚步上了三楼,不开灯,她直直走到走廊尽头,用力推开那里唯一的一扇门,屋里没有开灯,之后窗户外面的月光为室内洒下一片薄薄的银色光亮。
屋内传来一声不大的响动,顺着声音,季芸香迅速的找到了那瞬间躲入窗帘之后的小小身影,看到那一幕的季芸香火气更甚,绷紧嘴唇,她踏步过去,将窗帘后的小人儿拉了出来。
一头及肩的头发盖住半张脸,依稀可以辨出被季芸香拉出的是个小小女孩,大概是季芸香用力过猛,女孩重重的摔倒在地。
如果是平常的小孩,这种情况早就哭了,可是这个孩子没有,只是惶恐的低着头,小小的身体蜷缩着,颤抖着。
「妈、妈妈…」
她竟然是季芸香的女儿!
听到女孩对自己的称呼,季芸香又是一阵厌恶。
母女连心,她本想扶起那个看起来很可怜的孩子的,可是低头看到女孩被层层绷带遮住的小脸时,季芸香重重给了女孩一巴掌!
「你这个丑鬼!要你老实待在家里,不要随便和人说话,你说,你把家里的地址给了别人是不是?用了别人的名字?」
那个邮差的话她反覆想了几遍,忽然想通了:一定是这个家里自己以外的人把地址留给别人了,说不定用的是假名。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她怎么忘了呢?那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大概是两年前,家里忽然收到奇怪的信,原本没有在意,后来却有小孩找上门来,说要找一个叫「芸香」的女孩。
季芸香自然是把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孩子赶了出去,还是晚上丈夫路过女儿房间,听到哭声之后盘问,才知道那个孩子是女儿透过杂志用假名结交的笔友。
谢如香没有上学--季芸香坚决反对她入学,女孩每天的生活只有保姆和家教,保姆每天只做白天,负责做饭,另外每周有三天一名家教会过来教女孩简单的学科。
不知道是保姆或者家教带了儿童杂志给女儿,渴望和同龄人交往的女儿在他们的鼓励下,利用书信的方式,偷偷结交了一个笔友,季芸香和丈夫都是有事业的忙人,信件都是保姆在取,如果不是对方找上门,季芸香可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还是让孩子去上学吧,一直不上学,她太寂寞了才会做出这种事…」丈夫当时是那样说的。他的提议马上遭到了季芸香的反驳。
「不!让那个孩子上学才是可怜!天!她长成那样!她的同学一定会取笑她的!她会被欺负的你知道不知道?」季芸香只是抱着不断哭泣的女儿,对丈夫吼叫着。
当天她解雇了那名保姆和家教。
「你很奇怪。」丈夫当时只说了这样一句。
久而久之,丈夫也就不再提让女儿上学的事,他们夫妻的感情也越来越淡,所以现在这个房子里基本上就住着她们母女二人。
看着地上不断颤抖的女儿,季芸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讨厌女儿,就像讨厌过去的自己。
她知道女孩层层绷带下面是怎样一张丑怪的脸!
那张丑怪的脸就像照镜子一眼,照出了过去的自己,照出了完美皮相之下真正的季芸香,女儿就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季芸香她最想遗忘的过去。
那是没有人知道的过去:季芸香做过整容手术。
手术之前,季芸香的脸就和现在的女儿一样,甚至还要丑陋一些,她有记忆以来就在孤儿院。
小的时候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抛弃自己,孤儿院的老师为什么从来不抱自己,节日时候为什么只有她从来拿不到零食,上了小学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排挤,为什么被嘲笑,情窦初开的她的情书被喜欢的男生贴到公告栏,她被当作笑柄整整嘲笑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自己的桌面上被人写了三个字--丑八怪!
她才明白,自己原来是个丑八怪。
太丑了,所以不被任何人所爱。
太丑了,所以再能干还是没有人赏识。
她唱歌是班里最好听的,可是领唱却是班里一个唱歌有点走音的女生,那个女生是个笨蛋,一首歌教十来遍也学不会,可是只要她可怜兮兮的抹抹眼睛,老师和其他同学就会慌张的对她说:不要紧,慢慢来。
因为那个女生长得很可爱。
为了让自己变得可爱一点,稍微讨人喜欢一点,季芸香开始偷偷模仿那个女生的打扮,说话的方式,可是却被嘲笑:丑人多作怪。
整齐的浏海让她原本就宽阔的额头更加明显了,那双不一样大的眼睛也露了出来,蝴蝶结绑在头上,让她的脑袋看起来像带着叶子的萝卜,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丑怪。
她才知道,她应该换掉的不是她的穿着,不是她的说话方式,不是…
她应该换掉的是她的整个长相。
想通了之后,她开始打工,一边打工一边开始慢慢作整容手术,没有消肿的脸更加恶心,她每天忍住恶心照镜子,期待一个崭新的自己。
为一名教授打工的时候,她第一次接触到了蝴蝶这种生物,她被它们的美丽迷住了。然后为它们蜕变之前的丑陋震撼!
那么美的生物,居然是由那么丑的东西变来的!
那不就是她么?她想,她就像蝴蝶一样。要经过慢慢蜕变,才能得到世上最美的模样。
然后她终于等到了自己蜕变后的模样。
开始有人偷偷说她漂亮,然后开始有人给她写情书,找工作的时候更是顺利,她本来就能干,漂亮的相貌只是她的另一项资本。
必不可少的资本!她知道,如果没有漂亮的长相,她的能干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掘。无奈却可悲的现实。
她找了英俊的男人结婚,她住在漂亮的房子里,她喜欢漂亮的东西。
然后碰到了一个难题:对方想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