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兮犹豫了半刻,突然运气在手,举掌于胸前,眉峰微蹙,下一瞬,快准狠地劈了上去。

只听一声巨响,原本封死的石墙居然应声崩塌,脆弱得不堪一击。

郑铁石立马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瞠目结舌:“这、这是……”

“嘘——”宿兮示意他噤声,小心往外面打量,门外是沈庄主的卧房,此刻零乱不堪,有打斗过的痕迹,桌椅歪斜,不过静悄悄的,寂寂无人。

看不出端倪来,宿兮于是移着轮椅预备出去,刚走出门,就听得下面有脆响,低头一看,正是一个打碎的白地青花瓷

瓶。

不笑和尚被郑铁石扶着走出来,燕生等人亦是紧跟在后。众人四扫周遭境况,地上有些血迹,墙上亦有剑痕。待透过窗向外看时,外面火光冲天,黑烟滚滚,树叶被烧得“噼啪”作响,显然有不少屋子已经燃了起来。

步出沈庄主的屋中,见得如此情景,郑铁石破口大骂:“那帮混账,居然干出这等事情来!”

路上随处可见庄里下人的尸首,连得未见得面的张总镖头也在其内,惨不忍睹。前来赴宴的武林中人除了他们几个,已然被杀得一干二净。

没有听到别的动静,宿兮这才慢慢道:“那些人想必已经撤了。”行事如此诡异,动作又这么利落,决计不会是等闲之辈。

“此地不宜久留。”十三猫沉吟片刻,道,“我们还是快些走,找个安全地方再说话。”

宿兮点头表示赞同。

因恐大门处还有人看守,众人故挑了一条隐蔽小道连夜赶路,一直行至山下,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的小镇。

陶木晴回头张望,未觉察出什么风吹草动,应当是没有追兵追来的,她累得直捶肩,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歇歇脚罢,我走不动了。”

闹了一晚上,莫说是她,其余几人虽为男子此刻听她这话也感到疲倦,依言停下脚步。

其间,燕生随手把面前的树枝折断,扳作两半,犹自不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报官?”

十三猫当即不客气地笑了出来:“我看燕小兄弟着实是初入江湖,心头还想着公道在父母官上。”

闻得他这话里多有嘲讽,燕生觉得尴尬,抿了抿唇,闭口不言。

宿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合拢骨扇:“此次不仅沈家惨遭灭门,江湖上称得上名号的人也多遭到毒手。我想,还是先北上去黑鹰城寻方盟主,教他来定夺为好。”

黑鹰城离得汴梁并不远,只途中有几处高山阻挡,据说大宋初建时,朝廷曾派人围剿过几次,怎奈此地易守难攻,军队都是无功而返。

在一旁抱剑而立的步云霄忽然开口说道:

“再有两个月就是英雄大会,届时四方豪杰将汇聚于黑鹰城,当众问清楚此事,想来亦会有人知晓那是何门何派。”

“哦?方盟主?”十三猫挑眉,琢磨了一会儿,“武林令出,莫敢不从。江湖人要讨说法,确是找他最为妥当,不过至于这英雄大会……”他不屑的摇摇头,“不予自评。”

燕生冷哼一声,笑他:“你不过是

个强盗,英雄大会有没有你的份儿,还说不准呢,别一副瞧不得的样子。”

“你就是瞧得又如何?他请你去了吗?”十三猫很不给面子的戳穿他。

“我……”

陶木晴倚着树,微微眯眼瞅着天边,那里正渐渐泛白,时候不早了,再过一阵子,天都该亮了。说起来,这英雄大会有次还送了帖子给她师父,只是连打都未打开就让人给随意扔了。江湖上的人不喜邪派,邪派也对旁人无好感。偶尔想想,倒觉得无趣。

“你有何打算?”身后有人忽然开口这样问她。陶木晴转头回来,晨曦柔软地映在宿兮脸上,淡若清水,愈发显得他清俊不凡。

陶木晴很老实地答道:“我要回师门。”

“哦……”宿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朝她温然笑道,“若是有空,或是遇上什么麻烦,尽可来东京找我。”

“好。”她伸出拳头来,“一言为定。”

宿兮看了看凑到他面前的手,顿了半刻,亦握成拳轻轻碰上,含笑道:“一言为定。”

那厢燕生还在和十三猫吵得不可开交。陶木晴打点了一下一身的行装,因得本就带的不多,故也轻便,她弹了弹衣角,正抬眼时,就看得对面的步云霄拿了白巾在擦拭手上的剑,心下好奇,问道:

“步大侠也要去黑鹰城吗?”

听得她说话,步云霄手上一滞,继而又继续擦剑,低低回复她:

“不了,我要去汴梁。”

陶木晴倒是回想什么起来,觉得有意思:“你和宿先生的住处离得还真近。”可是从之前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也是头一回见面,这倒是稀奇了。

对此,步云霄只是淡淡颔首,没再说话。

少顷之后,天色大亮,郑铁石忽踏前一步,站于山道上,抱拳朝四下人施了一礼:

“诸位英雄,我郑某即将前去江南,今日能绝处逢生,多亏大家相助,来日定会涌泉相报。既大家现下都有事在身,那么便就此拜别,后会有期。”

众人亦抱拳回礼,朗声道:“后会有期。”

苍苍树上飞过几只鸟雀,鸣声清脆悦耳,回荡于山间。

天下之大,江湖深远,总有相逢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偶表示,其实下午可以发的,结果JJ抽了。偶坐车现在才回家,鞠躬表示很愧疚。

话说,这文已经走上很正统的武侠之路了,乃们不要抽我= =……

咳咳咳。

以下说明,苦逼的山庄生活要告一段路,陶姑娘准备牵着小毛驴儿闯江湖啦。哇咔咔……

【偶很勤劳的,霸王偶的都是神马心态!虽然很慢热,可是……= =可是还是可以留几个言的嘛,嘤嘤……T T

☆、【黑鹰之城】

十月孟冬,气候偏寒,因得是在北方,这冷意便又多添了几分。

卖早点的摊铺前围了不少人,淡淡温热的白气腾开升起,一直缭绕上高楼,街上行人皆紧了衣衫,低头瑟瑟的走着,瞧这天气,大概过不了几日就会下雪了吧。

暖季果真去得太快,只是,蜀中的这个时候,想必还是艳阳当空,暖日映河,让人羡慕。

宿兮静靠在窗边,垂目瞧着楼下人来人往,手里的书卷停在这一页,已经许久未翻开。

读的是柳耆卿的词,不知是不是近日季候的原因,总是懒懒的,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大少爷。”

叶总管一面把热好的茶仔细放在桌上,一面又取来一旁的极地雪貂毛裘衣替他披上。见得宿兮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不由就劝道:

“这窗边凉,少爷还是莫要吹冷风,小心身子又害上什么病了。”

“不碍事的。”宿兮只随意一笑,“我不冷。”

听得他这话,叶总管不觉来气:“还说没事呢,上回从蜀中回来之后就生了场大病,眼见才好。那燕少侠也真是,他自个儿身子骨好,何苦要少爷您陪着一起他瞎折腾!”

“你就是多心。”宿兮端起桌上的茶杯,掀了盖子,慢慢刮开上面的茶叶,“我倒觉得偶尔出去看看,也挺好。”

“老仆不是说不好……只是,唉……少爷,你也该多考虑考虑老爷夫人的心意,江湖上的事儿,咱们能不去管吗?”他就是想不明白了,宿家不愁吃穿,自家少爷为何老是要去趟武林里的浑水。说到底还是当年老爷的不是,不应当送大少爷去习武……人一旦与江湖沾上边,那就不好脱离关系。

宿兮慢吞吞地抿一口茶,淡淡道:“最近西郊的王掌柜跑过来,想把东巷的那间香料铺当给我。我对这一带不熟,你替我拿主意吧。”

闻他此话是故意要岔开话题,叶总管也不好得多劝,点头应下。

静默一会儿,宿兮忽然叫住他:“对了,上回要你查的事情,可查清楚了没有?”

叶总管刚要退下,听他问来,便马上上前去回话。

“要说沈家宿敌的事儿,老仆从下人所探信息来看,并无什么奇怪的江湖门派与他有过过节。沈家也是商场上出了名的角儿,因生意记恨的人当然不少,只是论实力,都差沈家太多,根本不值一提。但……也不排除雇用杀手。”

宿兮当即就摇头:“这不像是一般的杀手干得出来的……”他顿了顿,“罢了,就到此为止吧。以后若听到什么风声再告诉我。”

“是。”叶总管点头。

“大少爷,下月初就是英雄大会了,少爷是准备在黑鹰城待到大会之后呢,还是过几日就启程?”

瞅着城里武林江湖人越发多起来,方总管不由很生不悦,可又迫于宿兮的态度,自是不敢有怨言。

“若无意外,应当是等大会之后再走。”宿兮把茶杯放下,收了手里的书,大约是想起什么来,对他道:

“你吩咐下去,燕少侠要是进了城,叫他来这悬天楼寻我就是。”

一听见燕生的名字,叶总管眉毛禁不住动了动,最后无奈地施礼:“……是,少爷。”

风吹起卷帘,扫在窗边的一盆兰花上,平白里让屋中气温降下好几分,叶总管实在看不过,走上去放下帘子,关上窗。

就在这一刻,那外头街上突然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看着很生热闹。

“外面是怎么了?”宿兮耳力甚好,自然老早便听见,故而随口问来。

“哦……好像是,有人在闹事吧?”离得太远,他也看不真切,叶总管努力伸头张望半天,才得出这一结论。

宿兮缓缓展开那把铁骨扇,食指拂过扇柄,忽起兴致:

“闲来无事,不如就出去走走罢。”

叶总管得令,立马规矩道:“老仆这便去安排软轿……”

“诶。”宿兮头疼地一摆扇子,“既是走走,要轿子作甚?我就这么出去就是。”

“这……那老仆带上几个侍卫可好?”像是很小心地在征求他的意见,方总管一脸的期盼。

奈何不得,宿兮只得勉强答应:“只两个就好,不可太多。”

“好好好,老仆现在就去准备。”

黑鹰城两面环山,地势险要,不过风景却是极好,城中繁荣,人口众多,城内有不少武馆、教场。由于现今武林盟主方楚暂居于此,前来讨教的江湖人愈发多了起来。偶有在街上大打出手的,也不甚奇怪。

叶总管和两名侍卫远远的跟在宿兮之后,不敢走得过近。宿兮一个人,摇着轮椅,慢慢的走,路边的摊子上有不少贩卖暗器或是刀剑的,想起一月前燕生曾许诺说要带把好的骨扇给他,这大概又是忘了。

如此,不禁摇头苦笑。

人来人往,或许这轮椅太过显眼,时不时投来的目光看得他背脊微微发凉。宿兮轻皱了一下眉,佯装无事,仍旧朝前走。

那面街头的地方正有不少人围聚着,记得适才似乎在楼上听到一些动静,不料闹到现

在都还没散,也不知到底是何人在比武。

“叶总管。”

他急忙上前鞠躬:“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宿兮收了扇子,指指前面:“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少爷。”

叶总管踏前一步,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片刻后,见得他走出来,到宿兮跟前,低声道:

“回大少爷,似乎是有人吃了霸王餐,老板和伙计正在处理着呢。”

“哦……这样。”宿兮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横竖也不一定非得走这边,“那就换条道走吧。”

叶总管依言,推着他正欲调头,不想,那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人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闪出一个空隙,继而有一不明之物从空中飞来,直掷向宿兮这处。

他快速挥开身侧的叶总管,扬起扇柄,横在面门,就闻得一声清脆的瓷碗碎裂声,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茶壶。

这壶被他击碎,茶水顿时溅了一身。

叶总管吓得不轻,连忙抽出巾帕替他擦拭。

人群中,有人气急败坏,几乎连话都快说不清。

“你你你……你简直就是目无王法,我要报官……我、我要报官!”

静默须臾,一个轻轻的女声很无奈地出言辩解:“这可不全怪我的,谁叫他那么不禁打,我就一推……他便倒了。”

宿兮微微一怔,抬头看过去,透过重重的人影,隐约可见得那中间站着个女子,茶色的窄袖裙衫,身子单薄,头上青丝只绾了一个髻,看上去很简单。

食摊老板怒容满面,一把擒住陶木晴的手腕,道:“你今日非和我去见官不可!走!现在就去!”

地上的伙计手捂肚子,疼得嗷嗷直叫,陶木晴实在没办法,周遭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话语很是难听。

“老板,你别不讲理啊……要不、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人借一点儿?”其实要抽出手来何其容易,可碍于周围人多,就这么落荒而逃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了。

“笑话!”食摊老板大掌一挥,“你当我是三岁娃儿?等你一会儿?谁知道你是不是趁机溜了!现下大家伙儿都在,谅你耍不出什么花招来!”

圈子里头有人替她出主意:“姑娘要是真忘了带钱,不如抵押个什么贵重东西在老板这儿,也还说的过去。”

“是啊,是啊。”

另有人跟着附和。

陶木晴左手摸到衣兜里的桃花印,犹豫半晌,还是没有拿出来。实话说,她身上当真

没有什么别的值钱之物,想想……真是唏嘘。

正待这边仍在僵持之时,那前面蓦地飘出一个声音来,清清朗朗的。

“老板,她欠了你多少银两?”

众人遂循声看过去,人群之外不显眼处恰有个人坐在那朴素的轮椅上,衣衫泼墨,青丝如瀑,一缕发带垂下,星眸如水,唇边含笑,如沐春风。

陶木晴先是一愣,而后顿然大松了口气,若见救星,扯了扯那食摊老板的衣袖:“老板,这位是我朋友。”

食摊老板皱着眉上下打量着宿兮,颇为不信:“……你,真是她朋友?”

宿兮微微一笑,点头。

食摊老板犹豫了片刻,方拿出单子来,踢了一下地上还在哀嚎的伙计:“快给他算算,一共欠了多少钱?”

伙计揉着腰,摇摇晃晃站起来,拿过单子,清了清嗓子,道:“三碗稀粥,两碟馒头,一盘菜肉包外加打碎的茶壶一共是两吊钱。”

“不过是两吊钱,何苦这么为难一个姑娘家。”宿兮轻摇头,身后的叶总管很明事理地上前,递了一两银子过去。

“这是一两银子,正巧也可治一治这位小哥的伤势。依老板看,如何?”

“当、当然好了。”食摊老板伸手捧过银两来,看着一旁的伙计还在发愣,不禁敲了敲他脑袋。

“还呆着作甚?干活儿去!”

“哦,是、是是……”伙计捂着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银子,一步一步挪回店里。

食摊老板摸着那锭银子,自是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个有来头的主儿,忙带上笑颜对着陶木晴拱手施礼:“方才对姑娘多有得罪,失敬失敬,还望姑娘海涵。”

桃木晴抿了抿唇,并没说话,无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那老板当即身躯一震,上前赶人。

“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被他这么一轰,众人皆是满腹怨言,甚为不满地念叨了几句,也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眼瞅着四下里空荡起来,陶木晴这才走到宿兮跟前,感激不已地笑道:“多亏遇上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宿兮不以为意地笑笑,反而问她:“你是怎么和人家闹起来的?”

她尴尬地挠了挠头:“……不是说了吗?我吃了东西,没钱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