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来二去了老半天,歇下来的时候,都笑起来,不由得像起初中的青芒年华。
原来,周游也就是胖子,就是当年老坐在熊晓苗和夏静生后面扯熊晓苗的辫子,抢熊晓苗橡皮的小胖子,夏静生转学一年后他也哭哭啼啼被父亲带去北京了,熊晓苗自此就少了不少玩伴,以后再到美国的重逢又是后话。
熊晓苗到现在还记得胖子老扯她辫子,下课追她,她让夏静生帮忙拦着,夏静生也不管的事儿。
两人又说起儿时的趣事,在美国的那么久日子,久到熊晓苗都忘记周游同夏静生一样当过她一阵子的初中同学,人生真是奇妙,认为是永久的分离,说不定就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再遇见,
例如她和夏静生,例如她和周游……
午后的阳光沿着树荫的缝错落下来,秋日樟树的叶子变成黄澄澄的金芒,跟着阳光舞得人眼花缭乱,周游从医生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来。
熊晓苗皱了眉,嫌弃说:“你就喜欢吃黑巧克力,苦,不吃!”
周游喜欢吃黑巧克力是出了名的,学药的人大体都有点怪癖,尽管周游说黑巧克力对皮肤好,降血压的,熊晓苗这等嗜甜如命的人还是不能接受,觉得和吞咖啡粉没有区别。
周游也不急,掰开一小块,递过去,说:“这边我还找不到那么纯的,72%的,不苦!”
熊晓苗才接了过去,伸了牙齿,细细的咬了口,苦的醇厚,但确实是有丝丝的甜的,可能是近乡情怯,她倒是能接受这样的黑巧克力了。
周游拿了大半块,咔咔的啃,像小动物一样的动作,两人坐在香樟树下,闻着醇厚的可可香。
巧克力去了泰半,周游才舔舔手指,随意的野孩子一样,配上医生制服有点好笑,熊晓苗嚼着巧克力笑出来。
周游却不管她,掏了手帕出来,低了头,耳边澄黄的落叶“沙沙”的响,有个孩子在老远喊了声“妈妈”。
他抹了手,低声问:“熊晓苗,你现在幸福吗?”
熊晓苗愣了下,舌苔尝到了巧克力的苦味,想起刚才夏静生的声音“别乱疯,回家给我电话!”
爱情像巧克力,苦涩着却甜蜜着,就因为有这般苦涩的衬托,才让人对这份难得的甜蜜恋恋不忘。
她想着,点了点头。
周游站起了身子,再抬头,依然是一脸阳光的笑意,蜜色的皮肤晃了人眼,他摸摸熊晓苗头说:“恩,那就好,我去做事了,改天约小静一起吃饭!”
挤眉弄眼的提起夏静生最讨厌的初中称呼。
熊晓苗“呵呵”笑,看着白色的修长身影慢慢走远,她伸出手,遮着阳光,慢慢的挣开五指,指缝中露出金黄的叶子的光来,随着微风荡啊荡,细细碎碎的错落在指尖,那样的光芒却让人睁不开眼来。
到底熊晓苗的霉运没有完结,快下班的时候,拎了包出门,走在前边的一对年轻夫妻正好在争执,慢慢的在前边磨,窄窄的下坡路,熊晓苗就是在后面却也听了个清楚,什么孩子,什么女人的,七七八八在心里把故事编排了一遍。
下个台阶的时候,那女的没站稳,那男人侧了身一扶,熊晓苗差点要叫出来,黑边的眼睛,修长的手,她疑惑着,还是喊了句:“蒋仲文?”
那男人真回了头,果然是梅娆今天早上还在念叨的对象。
熊晓苗叹到今天真是倒霉,老遇见不该遇见的人,但比起这蒋中文,她倒更希望遇见周游。
蒋中文也很惊讶,看了半天,疑惑的张了嘴。
熊晓苗只怪自己名字太不特别,说:“我是熊晓苗,梅娆的舍友!”
蒋仲文这才尴尬的点了头,熊晓苗看着他扶那女子的手,心里有点悲凉。
那女人倒是更快反应过来,指了熊晓苗说:“你就是那□的朋友!”
熊晓苗第一次被人指了骂“□”的“朋友”愣了愣。
那女人见她愣倒是更加得意说:“你告诉她,我死都不会离婚的,以前不会”摸了摸肚子阴恻恻说:“我肚子里的更不会!”
熊晓苗也了解了□不离十,看了蒋仲文那青红的脸,心下无名的火,为梅娆不值。
熊晓苗自问极少生气,向来都是秉承人在江湖无非是过得安稳,不要太计较,大家笑一笑,事情少一少。
但这次,却是为了梅娆,虽然她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也不能允许有人侮辱她朋友,
冷了脸下来,犀利的说:“骂人贱者必自贱无敌!” 看了眼在一旁的蒋仲文,叹了口气说:“这位夫人,我建议你去做超生波时顺便去眼科看一看!”
熊晓苗说完就躲了人群,走下台阶,走的飞快无比,开玩笑,这么长的台阶,那女人要是气疯了推她一把可就完了,她好不容易憋了五年才和夏静生在一起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这么想着,脚下可虎虎生风,跑步考试也没那么努力的。
上了出租车,熊晓苗才吐了口气,她向来是恶人没恶胆,想想刚才的事都晕,打了电话给梅娆,很认真的说:“我有事要和你说,你先坐下,我等下就过来!”
鱼刺入喉
很多年后,熊晓苗忽听到有人对梅娆说:“梅娆,猜我上月我到北京出差遇到谁了?居然是蒋仲文。”她状似不经意的望向梅娆,梅娆眼都没眨,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心下好笑着为什么那人的消息要单单要告诉我?
不敢去问“他过得怎么样?”已与自己无关,何必落人口舌。
不敢表现出一丝丝关心,一点点在意,戴上铁面应战,
他人眼里的探究和好奇如一块鱼骨,尖锐入喉,梗住了一切……
以为念念不忘的彼此,终究因为岁月,因为现实,变成了若有似无的一个“哦”字,变成了,心尖上的那一根鱼刺……
熊晓苗到的时候,梅娆已经点了菜,笑说:“媳妇儿,今天是为我的事,还是我请!”
熊晓苗一颗心根本不在谁请客的问题上,落了坐,看了眼梅娆笑里带着薄愁的神情,本来是想把那女人如何如何坏,蒋仲文如何如何倒霉,她如何如何扳了一局神气道来的。
熊晓苗虽然少了根筋但不是个笨蛋,她能和梅娆怎么说,说:我撞见你心上人带着老婆上医院做B超吗?
她是梅娆最好的朋友,这样的话不是她能说得出口的,再熟悉,再亲密,也不能说得出口,等于变相告诉她:傻子,你爱的人不爱你。
就因为亲密,所以更不能说出如此直白伤人的话。
熊晓苗想想说:“梅娆,我今天听到些有关蒋仲文的事!” 这样说不是怕好友心怀芥蒂,而是怕伤了她的心。
梅娆拿杯子的手顿了顿,垂了眼问:“恩,说什么?”
熊晓苗拿了筷子似不经意的夹凉菜,斟酌,“听说他结婚了”不敢抬头看梅娆的脸。
梅娆在对面说:“我知道。”
熊晓苗讶异的抬头,梅娆绝对不会是做别人小三的人!
梅娆扯了嘴角,声音无力:“他和我说过,现在已经在协调分居中,他说让我等他!”挣了挣口,梅娆的手有点抖,说:“熊猫,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做那样的人,但你见到他的样子了吗,我看到他这样,难过啊!”
熊晓苗放下水杯去握住好友的手,梅娆这辈子也算是个强人了,偏偏就像欠了蒋仲文一样,在大学里也是,蒋仲文那时弹的一手好钢琴,组了乐队,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少不了些桃花,那时梅娆就极其焦躁,到最后,只要蒋仲文再回来求她,她尽管伤心过,哭过,还是怎么着都要和他在一起的。
熊晓苗想过梅娆为什么要对蒋仲文这样,人若太过痴情容易被他人当作笑话,但她认为这是个人的事,或许在她眼里蒋仲文如何不堪,但搁梅娆那里,只要有半丝的好都会扩大起来。
她这样走着神,想像以往一样或许选择不再多说了,但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今天下午的那个女人的说话,觉得有必要提醒下梅娆。
抬了头,很认真的对梅娆说:“你要想清楚,他老婆怀孕了!”
梅娆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任何一个女人都知道这意味了什么。
餐厅里的嘈杂,杯盘的声音,熊晓苗认真的看着梅娆的脸色,
过了很久,梅娆闭了闭眼,在睁开的时候,已是一片决绝,她拿了电话出来,拨号,说:“喂,是我,你出来趟,我有话对你说,恩,半小时后,一茶一座!”
熊晓苗低头喝水,梅娆的声音听似平静,事实上握了电话的手指微微的颤抖,但她相信梅娆一定会做正确的选择的。
梅娆挂了电话发呆,熊晓苗巴巴头发说:“那我先回去了!”站起来,拎了包准备走。
梅娆却很快速的抓了熊晓苗的手,“熊猫,不要走!” 细致的妆容是一片苦楚。
这样个姑娘,以前也是如此,
抱了切好的一饭盒西瓜,说:“熊猫,走,陪我送西瓜去!”
晚上和蒋仲文吵了架,拿开自己的蚊帐说:“熊猫,能过来吗?”
熊晓苗觉得这样的岁月一下子又历历在目起来,如过去的无数次回答一样,
她说:“好”。
半小时后,一茶一座,柔软的沙发,精巧的茶杯,舒缓的音乐,但这一刻,这里却是一个女人的战场。
熊晓苗说过陪梅娆,坐在梅娆后面的座位,两张沙发椅,背靠着背,耳边听着两人的对话。
他说:“梅梅,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她说:“蒋仲文,你不要再说了,我想清楚了!”
他说:“梅梅,你听我说,你相信我!”
她说:“我相信你?那你老婆是怎么一回事?孩子呢?又怎么说?”
熊晓苗吓了一跳,
半天,男声才说:“你听说了?”有点苦涩,又很急切的说:“梅梅,那孩子不是真的,早就没有了,我只是去陪她做检查的,真的分居了,你相信我!”
熊晓苗想电视剧也不全然是假的。
梅娆没有声音,男声继续:“梅梅,我爱你啊,梅梅,你等我……”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熊晓苗吓得赶紧走出来,只看见梅娆扬了手,蒋仲文的歪了眼镜,红了半边脸。
梅娆喘了气说:“蒋仲文,我真恨你,你为什么要回来!”
熊晓苗看着红了眼的女人,发着愣的男人,突然想起很久远的校园,男生宿舍楼下,凤凰树下,娇俏的女生把盛西瓜的饭盒递给文质彬彬的眼镜男生,两人在树下笑声飘了很远,她等着女生红了脸走回来,摸了女生脸一把,说:“梅娆同学,你重色轻友!”
说完转身就跑,打闹间,也留下了一地的娇笑。
熊晓苗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时间是一把利剪,一下子让人面目全飞。
梅娆收了手,反倒平静下来,拿了包,牵了熊晓苗的手,一字一句,很清晰的说:“蒋仲文,你不爱我,你爱你自己,如果你爱我,绝对不会把我逼到这种位置上!”
如果你爱我,绝对不会让我做如此困难的选择,要求我等你;如果你爱我,绝对不会让我成为世人眼中被唾弃的对象,让我一人背负这样的煎熬;如果你真的爱我,绝对不舍我落魄如斯……
一个男人若说:“我爱你,请等我!”
这时,还不如聪明一点,拍拍手说:“小姐我不玩了!”潇洒离去,对他对自己都是种解脱。
梅娆擦身而过的时候,蒋仲文突然反应过来,站起身,伸手想拦,熊晓苗难得反应快,抓了桌上的茶杯,梅娆更是配合,接过杯子,一杯热茶直接泼到蒋仲文头上。
梅娆放了茶杯,凶狠的比了中指,“蒋中文,老娘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别再来惹我!”
两人踩了高跟鞋,一路蹦达出来,直到坐在花坛的边上,熊晓苗才和梅娆嘻嘻哈哈的笑起来,然后一阵子的平静。
熊晓苗看着梅娆的侧脸说:“我在医院有熟人,可以去查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想起周游这个有利资源。
梅娆摇摇头,拨了碎发,“不用了,真假都和我没关系!”
两人都抬头去看今日的月光,半边的月牙,雾蒙蒙的天,市里的天空没大学城的清晰,熊晓苗突然忆起两个女生熄灯后,偷偷坐在宿舍的楼梯上,看着月光说笑的日子,那时梅娆总是笑着说起蒋仲文,她总是皱了谩醯夏静生怎么这么欺负她。
梅娆约是也想起这样的日子,头靠在熊晓苗肩上,熊晓苗感觉脖子里出了一片湿意,她伸手拍拍梅娆的肩。
梅娆哑了声音说:“我真的很恨他,为什么要回来!”
熊晓苗点头,也许不回来对梅娆是件好事,抱着一切美好的回忆慢慢过下去。
五年前
她说:“熊猫,来听”,她钻入她的被子,她偷偷把耳机塞入她耳里,不是很清楚的背景乐,一听就知道是原创歌曲,梅娆却很开心,凑了头,在她另一只耳朵里轻声的,却一字一顿说:“这是他为我写的歌!”
在这么多年后,她还能记得那个共同的秘密,和她红了脸的那份甜蜜。
熊晓苗摸摸梅娆脑袋,像妈妈一样安慰,笑笑说:“梅娆,如果我真的是大雄,有个机器猫,可以时间旅行就好了!”
梅娆一下子就笑起来,坐起来,掐了她脸,“哈,你家小静丁醯了,你是个伪大雄!”
在月光下,两人这样笑着,一下子又回到很久远的岁月。
梅娆,我们那时年纪小,打打闹闹,为所爱的人哭,为所爱的人笑,却从没想到五年后又是这样的光景。却不知五年又五年,人生有多少个五年?时间真是捧在手上的一把沙,流去了光阴,逝去了自己。我想着,如果真的事世都可以预见,是不是我和小静,你和蒋仲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熊晓苗到家后好一会,夏静生才回来,放了包,松了领带,有点疲惫。
熊晓苗热了从餐厅里打包回来的饭菜,夏静生也没多问,坐了下来,径自吃着。
熊晓苗问:“你没吃饭!”
夏静生即使饿,吃相还是颇好,不急不慢咽了食物,轻轻笑,“太忙了,忘了!”
熊晓苗看着已是满脸倦意还在和她说话的夏静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自己若和他说梅娆的事情杂七杂八的定烦着他休息了,就没有开口。
小熊同学婚了数月,第一次有了做人老婆的自觉。
见夏静生吃完站起来收拾碗筷,她伸手要抢活儿,说:“太累了,你别做了,去休息吧!”
夏静生却不听,娃娃脸浅浅的笑出个酒窝,手在她腋下一滑,顺势环了她腰,说:“怎么会累呢,为娘子洗碗是为夫的一大乐趣!”
说完,香了熊晓苗颊一记,熊晓苗一愣,他就捧了饭碗进厨房了。
熊晓苗反应过来时,站厨房门口一看,夏静生已换了围裙开始洗碗,水龙头里水“哗哗”的流着,他没来得及换上睡衣,穿着丝质衬衫,黑色西装裤,系了鹅黄色的她的围裙,屣了柔软的拖鞋,没有一丝的不协调,明晃晃的光灯下,倒觉得温暖宜人起来。
夏静生一手白色的肥皂沫子,低了清俊的眉眼,葱白的手滑过碗沿,密密的黑发,傲气的眉骨,窗棂外是黄晕的街灯,小区里青黄的梧桐树叶子倒西西索索伸展到窗边来。
他就这样侧着身站着,倒觉得像是副清新的油画,浓墨重彩的,一下子撞入心底,有着久远的感动。
熊晓苗弯起嘴角,听到夏静生最里一高一低哼着的歌曲,悠悠扬扬,很熟悉,她蹑手酢跖的走过去,一下子抱住夏静生,脸贴在夏静生滚烫的背上,蹭了蹭。
夏静生本来是僵住了,好笑起来,动了动,身子被她巴住,无奈道:“脏不脏?”
他的衣服在外边一天还没来得及换,这丫头一下子就黏上来。
熊晓苗鼻尖都是夏静生的味道,淡淡的柠檬气息,她慢慢放开夏静生,问:“小静先生,要我帮忙不?”
夏静生好笑,“没,你不添乱就好!”
熊晓苗说:“那我帮你放洗澡水去!”
夏静生挑高了俊秀的眉倒觉得今天熊晓苗是吃错药了,他没想到原来今天熊晓苗经过梅娆的事情,倒感到珍惜起来。
熊晓苗挪啊挪,挪到厨房门边,回头,冷不丁来一句,“小静先生,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夏静生盘子“哐”一掉,白皙的脸庞刷一下红了。
熊晓苗“哈哈”笑了,往外走。
其实那首歌,她知道,就是她前几日才帮他换的英文手机歌曲嘛,他还嫌难听的,
唉,这个夏静生……
熊晓苗是个有事憋不住的人,梅娆的事情和夏静生没的说,和周游在医院食堂吃午餐自然少不了长吁短叹,周游敲熊晓苗头,“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
熊晓苗指自己:“我还叫小小年纪!”
周游扒着咖喱鸡,说:“是,是,不小了,我们马上就要暧昧十五年同学会了!”
熊晓苗戳戳牛柳想这年头人人都爱说“暧昧”。
周游拨她的筷子,露了一口白森森的牙:“妞,带上你家小静,咱聚会去!”
熊晓苗才想说不去,手机就震了,掏出一看,刘峰老婆韩薇的短信,倒想起此人也是她的初中同学,韩薇提同学会的事。
熊晓苗丢了筷子,两手连弹,发了短信给夏静生问:“小静先生,韩薇说周末同学会,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