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天下系于她一身,安四,你去跟她说…身前身后五百年,总要有个了结的,朕…吊着最后一口气在这大宁皇宫里恭迎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奉上。

各位霸王们,俺今天才知道原来平时被霸王得如此之惨,高兴的同时为自己流了一把辛酸泪啊!

(回来的较迟,所以晚了,嘿嘿。)

闪人。

61 青帝

“封禄想见我?”

夜深得幽静,懒散的声音自房中软榻上传来。像是没听到那不敬的语气一般,安四挪着脚小心的走上前两步,低声应道:“是,洛小姐,陛下说…当年的事迟早要有个了断,是以请您入宫一见。”

安四微低着头,姿态放得很低,他猜不到洛宁渊之于天下到底有何重要,但却知道宣和帝宁死都要见上一面的人绝对不会简单。他小心的瞥了一眼端坐在软榻上拿着本书打着哈欠的红衣女子,眼底升起几丝惊惧来。北汗大军危逼京城,云州吉凶未料,洛宁渊竟似毫不担忧,隐隐的,他似乎有些明白宣和帝召见洛宁渊的原因来。

如此女子,的确担得上国之大任。

宁渊拾上书,抬眼朝窗外看了一眼,使劲睁了睁困乏的双眼,摆了摆手:“你带路吧。”

似是诧异于她的好说话,安四面上明显一顿,全身都松懈了下来,连声应道:“是,奴才现在就领着小姐去。”

“别浪费时间了,走吧。”他话还未落音,便听到一声冷哼,榻上的女子已不见了人影,安四朝书房外一看,见到隐隐绰绰的红色身影,急忙跟上前去。

一路畅通无阻,京城大街上更是静得可怕,甚至夹杂着些许风雨欲来的毁灭暗沉,城外的十万北汗大军带来的灭国之灾催生的恐惧感笼罩在整个京城上空,使这座繁华了数百年的国都唯剩下死寂一般的沉默。

慢慢的深入京城以往的繁华官道,低沉压抑的呜咽声慢慢自风中传来,平添凄凉之色。宁渊掀开窗边的布帘,一大片刺目的素白便涌入了眼底,竟隐隐带了丝猝不及防之感。

宽阔的大道两旁,平时豪华庄严的府邸基本上都挂上了素白的挽席,门口守着的家丁也掩下了平时的骄横,反而袭上了几抹难得的悲痛稳重。

“洛小姐,京中禁卫军大多出自氏族子弟,五万禁卫军,现在只余三万了。”安四瞅着宁渊的眼色,小声的解释了一句,非是他想让洛宁渊经过这条大街,只是宣和帝临来时有交代,他也不敢不从。如此惨状,若非看透生死的人,绝不会不动容。

宁渊掩下眉,没有收回掀着布帘的手,反而静静的端看着外面的景象,无喜无悲,面色淡然,只是那眸色,却慢慢的深沉了下来。

亡国之难前,根本就无百姓世家之分,相反的,平时享足权贵荣华的勋贵氏族肩负的责任和牺牲更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之想?

大宁传世数百年,虽历经繁华起落,这点立国之时的本心倒一直未曾丢弃。

御书房里外戒备森严,肃杀的气息蔓延了整个皇城,婉阳守在书房外,看见一个个垂头丧气走出来跪下请罪的太医,急红了眼:“你们这群庸医,平时一个个不是自诩非凡吗?若是父皇有事,本宫就让你们全家陪葬。”

跪着的太医一个个战战兢兢,白着脸连声告饶:“公主,非是我们不尽力,只是陛下五脏毒素俱侵,现在也只是靠着药丸保住心脉,我们实在是…回天乏术啊!”下毒之人用的是见血封喉之毒,若非宣和帝平时补药吃了不少,化解了药力,否则绝对撑不到现在。

婉阳闭着眼长呼一口气正准备呵斥,便听到了安四小心得甚至有点谨慎的声音:“洛小姐,陛下在御书房里等您。”

婉阳神情一滞,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到安四身后领着的人,一双凌厉的凤眼立时便竖了起来:“安公公,你不留在书房里照料父皇,怎么把她给领进来了?”

饶是婉阳如何通透精明,也实在想不出在这个节骨眼上洛宁渊到底有何用处?

缓步走近的人显是无视了她的横眉怒指,直直的走过回廊,越过跪着的一地太医,步履闲散的朝书房走去。

婉阳眼一沉,看着走到书房前的宁渊还来不及喝斥,便直愣愣的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大门在宁渊靠近的一瞬间骤然开启,瞪大了眼硬生生的憋下了嘴边的话。

行到门边的红衣女子慢慢回过头挑了一眼斜斜看来,眸中意味不明,却惹得婉阳遍体生寒,她头一次见到洛宁渊眼中…如此毫无遮拦的凛冽肃杀之色,看她的眼神——一如当初君临天下的宣和帝。

书房中燃着艳红的烛火,虽无旭日的耀眼和暖,却生生让清冷森严的御书房多了几分庄严肃静。

端坐在房中间的帝王一身王者冠服,华丽锦绣,潜龙辉映,他低着头轻阖着双眼,听到门口的动响抬头直直的朝前望去,龙目生威,临死之人,一时竟带着毫不逊于宁渊的气势凛冽而来。

可宁渊却一眼看出,他活不长久了,最多三刻,便是毙命之时,那坐上的人,显是更加清楚,如此安宁的面对死亡,对着这样的宣和帝,宁渊眼中也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来。

毕竟,王者对于生命权势总是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执念的。

“朕等你,很久了。”宣和帝嘴角逸过一丝笑意,端坐着沉声开口。

宁渊看到宣和帝对面放着的藤椅,扬眉一挑,径直走上前坐下,淡淡道:“你用封凌寒的名头把我叫来,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太祖得名头?墨山主,若是五百年前,你可会放任大宁由外族欺凌,四分五散?”

毫不掩饰的质问带着点点苍凉突兀而至,宁渊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宣和帝,懒洋洋道:“我只是个五百年前的古人,大宁没有封凌寒和我也一样传了五百年,封禄,你才是大宁的君王,如此寄希望于他人,作为帝王,不觉得可笑吗?”

“若是太祖和山主也一样想就好了,这五百年来,大宁皇室从未有过一刻安宁,每一任帝王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山主可知晓?”宣和帝话里透出几分苦笑,轻轻转动扳指的手也渐渐变得力不从心起来。

“什么意思?封凌寒…他做了什么?”宁渊掩下眉,问出的声音四平八稳,甚至还带了点错愕,她以为宣和帝以封凌寒的名号请她进宫只是名头而已,如今听来,也许真的牵连到当年的事。只是…五百年已过,就算是封凌寒复活也未必会对如今的大宁造成什么影响,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宁渊难得肃起了眉,她隐隐有种感觉,当初在城楼上司宣扬对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说不定也与此有关。

无论宁渊如何猜测,宣和帝低沉得有些虚弱的声音已经慢慢在书房里回响起来。

“说来好笑,墨山主,朕纵观天佑野史典籍,看得杂书也甚是不少,却从未见过比太祖还愚笨可笑之人。”

此言一出,夹着宣和帝嘲讽的大笑,染上几分苍凉之感,竟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分清说下这话的人是真的不屑还是…为其不甘!

宁渊沉着眼看着宣和帝,掩在宽大绣袍中的手轻轻握紧,挽袖处的金线在艳红的烛火下折射出炫目的色泽,无比刺眼。

宣和帝长笑出声,毫不在意唇边溢出的血迹,慢声道:“山主可曾得知当年你失踪在东海之滨后太祖做过什么?”

对面坐着的女子仍旧无动于衷,如老僧入定一般的面容却仿似取悦了宣和帝一般,他坐直了身子,屈身上前:“大宁立国未稳,他却率着数十万将士在东海留了三年,就因为——他不相信你已葬身东海。若非隐山中人下山告诉太祖你已不在东海,说不定我大宁将永无国君!”瞧着宁渊缓缓动容,宣和帝慢慢笑了起来。

“太祖自东海回来后便下令让百里瑞鸿开始修建渊阁和回望桥,足足三年才竣工。朕不知道隐山的人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自此以后太祖兴兵北汗南疆,打下了赫赫江山,却没能熬过大宁开国的第七个年头,留下幼子让百里瑞鸿辅佐后便过世了。”

七年当初她下山亦是陪在他身边七年…封凌寒的离世就好像在提醒她一场相识仿似一个轮回一般,宁渊蹙着眉,一语不发,神色慢慢变暗。

“是不是很奇怪,太祖既然甘愿从东海退回来,却又为何不珍惜性命枉死壮年?”宣和帝瞧了宁渊一眼,看到满意的效果,忽而一笑自嘲道:“朕也不知道,太祖死的轻巧,却让历代大宁皇帝吃足了苦头。”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隐隐现出了几许悲愤,眼底染上了血红的一片:“甚至就连朕,也为了他弑兄夺位,丧尽人伦!”

宁渊看着神色大变的宣和帝,神情微微有些错愕,宣和帝夺位是因为前太子宣德,和封凌寒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叶寒…宁渊眼中眸光微微一闪,缓缓道:“夺位便是夺位,封禄,你是一代帝王,迁怒前人,未免小家了。”

宣和帝话语一滞,像是想到了什么闭上了眼揭过了这个话题,道:“太祖逝世后传位太宗,由百里家主摄政,从此以后渊阁便无人进去过,是为我大宁第一禁地,山主去过…应该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进。”

渊阁的锁眼是由青帝剑铸成,这是她的佩剑,只不过当初已经遗失在东海…不对,宁渊一愣,心底微微一动,猛然回过神来,渊阁建于她失踪之后,锁眼既是由青帝剑为匙,那一定在…

“百里,你进来。”宣和帝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眼神却陡然迸发出凛冽的神采。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年过半百的百里正一身素服,抱着个木盒慢慢走进,望向宣和帝的眼中闪过几抹沉重,终是重重叹息一声,将木盒置于宁渊面前,缓缓道:“墨山主,百里家第十二代家主百里正…幸不辱命。”

他将木盒开启,清冷的幽光自房中闪过,宁渊垂眸看去,五百年已过,盒中隐隐华光,利剑卓然于世,分明…是她当初遗落在东海之滨的青帝剑。

只是,那剑遗失在深海之中,就连她也未曾想过还会有寻回的一日。

“墨山主,太祖穷兵十万于东海,历三年而寻此剑,后命先祖修建渊阁,太祖驾崩后百里家受遗命看管此剑,如今物归原主,请山主收回。”

看着明显郑重得有些超乎寻常的百里正,宁渊抬手接过他手里的木盒,道:“渊阁里,有什么?”

百里正行了一礼,神色间的轻松显而易见,沉声回道:“先祖遗命,世上只有青帝剑的主人才能踏进渊阁,我,不知。”不是他不知,只是为了个虚无缥缈的遗命而让百里家被困大宁都城五百年,实在是…

当初百里瑞鸿留下遗命,每一任家主都必须留在京城看守青帝剑,百里家子息单薄,细数下来,竟无一人能在宁都以外的地方度过余生,百里家子孙不能入主朝堂,亦不能远游江湖,这份责任实在是太过无奈了。

更何况只是为了这么一个荒谬透顶的无稽之谈,这世上,有谁会相信人还会转世重生,若是墨宁渊不出现,这份责任会一直伴着直到大宁灭忙,大宁最尊贵的两个氏族也为了一句虚言互相控制五百余载。

一个君临天下,却寝食难安;一个永享富贵,却全无自由。

大宁开国的一对君臣用子孙后代五百年的命运去圆自己的遗憾,才是最可笑之事。

百里正看木盒稳稳的放在宁渊手里,转过头朝宣和帝朗然一笑,神情里尽是释然,摸着胡子慢慢退了出去。

“封禄,你到底想说什么?”房内的气息变得沉闷窒息,宁渊抬头看向宣和帝,眼底慢慢变得了然。

无论是来时让她经过那条大街也好,现在让百里家把青帝剑拿出来也罢,这人总是有所求才对,他所求的…无非大宁昌盛繁华而已。

宣和帝低下眼,神情间透出几分坚毅决绝的神色来,青白的面色现出不正常的潮红。他猛然起身,在宁渊微微有些错愕的眼神下行下半礼,背脊挺得笔直,声音低沉,话语郑重。

“墨山主,太祖有遗命,若是山主出现,大宁江山当以您为尊,皇权奉您为主。”封禄低下眼,声音铿锵,不见半分不甘:“封家代为执掌大宁五百年,现封禄谨遵遗命,请墨山主接掌大宁皇位。”

晶莹玉透的玉玺被递到宁渊面前,书房一时间寂静无声,宁渊看着站得笔直但却微微摇晃的封禄,眯起了眼。她原本以为封禄是想以封凌寒的渊源来让她相助,想不到临到了头却编出这么一番谎话来。大宁天下传给封氏子孙名正言顺,况且她身亡东海,就算是封凌寒再不把这万里江山当一回事也不会如此儿戏,当即便沉下了眼道:“封禄,你何必妄言,封凌寒传下来的江山你守不住也不需要捏造这么一番话。”

封禄见宁渊不为所动,苦笑一声扶着身旁的藤椅道:“果然,朕就说这世上当真没有一人能比太祖更加愚笨不堪,墨山主,你陪在太祖身边七载,当真毫无所觉?”就连他这个五百年后的子孙也会为当初封凌寒所做的安排而动容,这承受之人,怎能如此坦然?

“所觉?我需要有何所觉?”宁渊隐隐觉得不对劲,索性打破沙锅问到底,挑着眼问道。

“他千方百计让你为大宁元后,为你平定天下,丢下皇位陈兵三载于东海寻你,为你修建渊阁和回望桥,让封家和百里家相互平衡数百年…甚至将大宁王朝最精锐的军队放在东界为你守护隐山,监管皇族,只为你归来的一天可以将他亲手打下的大宁江山拱手相送。墨山主,封禄活了区区五十载,竟不知世上还有你这般迟钝之人,太祖恋慕于你,天下皆知,你…当真不知晓?”

一番话下来封禄说得激动异常,宁渊只是有些晃神的瞧着他,像是未曾明白一般,直到连番的咳嗽声在书房里响起,她抬眼看到封禄嘴角的血迹,才突然感觉到怀中的木盒变得异常滚烫起来。

她长于隐山,却并非不通世俗之人,只是却从想过当初辅佐相随之人竟存了这般心思,更加想不到这话会由那人的子孙在五百年后声声质问而来。

猛然抬眼间,宣和帝轰然倒下,宁渊起身扶住他,却见殷红的血迹缓缓自他面上七窍流出,她抬手贴近脉门,凤眼微沉,封禄毒素攻心,回天乏术。

“墨山主,你是大宁元后,这天下万民皆是你的子民,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下山相助太祖,朕都恳请你施以援手。”宣和帝死死的抓住宁渊的衣袍,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宁渊沉着眼看着他,既不应允,也未拒绝。

“山主,封氏一族和百里家与隐山再无一丝瓜葛,你的秘密从此长埋地下,若你要为洛宁渊,也足以一世无忧,没有人会打扰你,只请你为天下百姓三思。”

抓住衣袍的手渐渐变得无力,恳求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我的女儿瑜阳在北汗大营,她出嫁之时我曾允诺护她周全,还望山主…成全。”

这也许是他登位二十余载以来头一次未以‘朕’相称自己,却也是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隐山之主,得之便得天下。当初此言为太祖所证,如今是他封禄的儿子享此后福。他本可用其他的方法激得墨宁渊入世,却终究敌不过世上的瞬息万变,等不到那一日。

如今唯有将一切坦诚相告才会打动墨宁渊,太祖也许认为这天下江山是墨宁渊心之向往,可他却瞧得分明,这隐山墨宁渊,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万里河山。

不过,如此也好。太祖做了个糊涂的明白人,他做了个明白的糊涂人。

封氏一族为墨宁渊所控的宿命,自他以后再也不复存在。

只是,若是他早生五百余载,或是晚上几日,也许真会瞧见那能让万里江山改旗易帜的隐山之主到底是何风采!那时,此生定当无憾!

宁渊看着抓住衣袍的手猛然放下,鲜血滴在龙袍上散开殷红的色泽,她看向怀中清冷凛冽的青帝剑,恍惚之间,突觉一晃五百年,她才是那个从未明白过来的人。

城门上背着长枪的青年借着初亮的曙光正在吩咐手下的将领守城之责,倏忽之间仿若心有所感,暮然回首遥遥对着皇城望去,眼底突染一片苍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才回到学校,前两天在车上,俺没更新,抱歉。

俺决定从今天起做个前途光明的好青年,所以,要是大家不霸王俺,俺明天再更,怎么样。。

嘿嘿。。闪人。。

62 渊阁

御书房的大门缓缓开启,初升的晨曦中,从逆光处慢慢走出的女子,一身红衣,鲜艳深沉,手中长剑及地,铿然作响,步履沉然,与进去时一般无二的闲散淡然,但周身上下都席卷着凛冽的清冷之气。

跪在外面的人俱是凝神屏息,里面的动响他们虽然听不真切,但谁都知道宣和帝熬不过去了,只是没有人敢先开口罢了。北汗大军虎视眈眈,现在的大宁如刀俎之肉,任人宰割,若是宣和帝崩逝的消息传出去,皇室必定暴乱,整个大宁将陷入更加难以预料的混乱之中。

婉阳红着眼,抬头死死的看着御书房中倒在榻上的宣和帝,强忍着战栗的惊恐站起身。百里正一身素服隐于回廊处,神色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隐着点点悲痛,似是惋惜,却又像是解脱。

安四随着婉阳起身避到一边,见宁渊面色淡然,止不住的可惜,陛下临死之言看来仍是未让其动容分毫,倏忽间,他垂头低瞥,眼神一亮,那宽大的绣摆中握着长剑的手…却分明在微微颤抖——即使,那握剑之人也许都未曾察觉。

安四头一次感谢起三十年宫闱起伏岁月所锻炼出的观察力来,他轻轻推了推婉阳,长舒一口气拉着直愣愣的婉阳又退了几步。

晨曦迎着威严的皇宫渐渐洒落,镀上薄薄的鎏金色泽,红衣常服的女子低垂下眉,手拖长剑一步步走过皇城,庄严宏大的皇宫仿似顷刻之间唯余那清越的划剑声响彻天地。

回过神来的婉阳拖着裙摆跟着朝外跑去,凌乱的脚步直直的停在青帝剑剑痕戛然而止的地方——朝阳门上,太和殿下。

沉寂皇城五百年的渊阁遥遥相对,婉阳眯着眼抬首一望,立时顿住。

红衣素颜、清冷如画的女子一步步走过五百年未曾有人闯过的回望桥,消失在桥头深处。渊阁前是浓浓的阵法迷雾,她瞧不真切,却恍惚有所明白。

皇城中留守的禁卫军睁大眼看着瞬间不见的宁渊,呆愣着回不过神来。大宁诤言——皇城渊阁,非隐山中人,不得而入。

婉阳微微回转头,话语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恍惚,忽而成熟通透起来:“安公公,这就是父皇将大宁托付给洛宁渊的原因?”

安四回应声‘是’,跟着婉阳停在太和殿下,微微仰头,浑浊的目光也似是染上了清明。

回望桥不过区区百米,宁渊一路行来却觉得分外艰难,平缓深沉的纯黑基石都恍似袭上了难以言喻的色泽。当年,她记得那人见她平日喜穿黑衣,还曾揶揄取笑过,如今想来,却平添伤感。

但路再长也终究会有走完的时候,是以当宁渊抬眼看到渊阁前站着的蓝袍青年时,一点也不例外。

当初封凌寒所做的一切都与隐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宣和帝若是存心让她入世,又怎会少得了司宣阳。

“山主。”司宣阳低头执手行礼,见面前的女子眯眼不语,心中一凛走上前了两步。

“说吧,为什么封凌寒会认为我没有死?隐山到底说了什么?”

毫不客气的声音甚至夹着些许不耐,司宣阳面上不显,心底暗喜,看来宣和帝做了这么多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他还从未见过墨宁渊如此外露的情绪,当即肃声回道:“山主可还记得山中灵玉?”

宁渊点头,她当然知道,隐山的每一任山主都会在继任的时候拥有属于自己的灵玉,灵玉系之命脉,人亡玉灭,无一避免。当初师祖过世时曾亲眼看到师祖的灵玉烟消云散,虽说她至今也未明白自初代起便传下来的灵玉到底有何神通,但却知道这东西乃隐山至宝,独一无二。

似是明白司宣阳所言,宁渊一挑眉,便道:“可是因为灵玉?”

“是,山主,当初您消失东海后,供于宗庙中的灵玉就碎了,只是灵玉虽散开却未毁掉,那一代司执者费尽心力也未算出个中原因,是以便无法定夺山主生死。”

“隐山不能无主,当初我留下了瑞鸿,他通晓隐山阵法,为何没有接替山主之位?难道…是师父重新收了入室弟子?”宁渊一直有些疑惑当初百里瑞鸿为何没有接替隐山之主的位子,毕竟当初她下山也是为了择徒而来。

“不是。”司宣阳轻轻叹了口气,细细回忆起典籍中的记载,声色缓缓低了下来:“灵玉虽未毁掉,但老山主和司执者都认为山主您已经亡于东海了,所以下山邀百里瑞鸿继承您的遗志,接管隐山。那时候,他和封凌寒正率着十万大军驻扎在东海,只是…他二人都不相信老山主的说辞,认定您只是生死未知,不管不顾的坚持在东海寻人,直到三年以后…他们一起入了隐山。”

“你是说…他们进过隐山?”宁渊被这番话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微微一愣,脱口而出,据她所知,隐山从不让外人出入。

“没错,当时老山主以为百里瑞鸿是为了继承隐山而来,就没有为难于他。却不想根本不是如此,他进隐山是为了奄奄一息的封凌寒。”司宣阳看到宁渊面上明显的动容,掩下了眼中的怅然继续道:“封太祖在东海三年,几近不眠不休,出海不下百次,所以只三年便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清越的鸣剑声突兀响起,司宣阳愕然抬头,见宁渊手中的青帝剑轻然颤动,冰冷的剑气悄无声息的在渊阁之前弥漫开来,陡觉周身寒气逼人,他见持剑人似是毫无所觉,小心的轻唤道:“山主。”

宁渊眉宇微动,握着剑的手一顿,垂着眉冷声道:“你说。”

“老山主为之动容,破例救了封凌寒,但他二人还是不接受你已亡于东海的事实,百里瑞鸿和封凌寒都确信既然灵玉未灭,那您自然还存于世间,只是片刻间回不来而已。”

隐山极重传承,若是她真的在世,绝不会放下隐山不管不顾,师父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尽管玉未灭也不再抱希望,而封凌寒和瑞鸿…

“后来呢?”

“百里瑞鸿坚持不继承隐山,老山主被他们说服,也希望山主您终有一日能平安归来,便同意了他们的做法。”

“什么做法?”宁渊想到百里正还回来的青帝剑,心里微微一动。

“封凌寒将您亲手创建的军队全数布于隐山之下,守护您不在的隐山,自此之后东界而生,军队管辖权归于隐山。封凌寒建渊阁,将开启渊阁的青帝剑交给百里家看管,百里家世代家主不能离京一步皆是因为渊阁中有封凌寒留给您的传位圣旨。是以大宁的每一任皇帝都将百里家奉为上宾,却永不录用。”

握有改朝换代之能的臣子,无论是多么大度的君王也不会容忍,若非两相忌惮,百里家也不会存活至今。

“传位圣旨?我要这大宁何用?”宁渊一挑眉,竟隐隐带出了几分怒气,她在封凌寒身边七年,那人难道看不出她根本无心天下吗?

司宣阳苦笑一声,双目灼灼,忽而道:“山主,当初您下山首遇封凌寒时是如何说的?”

宁渊微愣,那时她下山初遇封凌寒,一局棋后唯道:“愿你为天下之主。”

虽是一句辅佐期许之话,但意在天下却不言而喻,她遇事说话简洁而行,却不想只是初见时随口一句,却让听的人挂念半生。

“他既入了隐山,师父难道没告诉他我只是为了山中历练才会选择他吗?”宁渊声音微低,带了丝连自己也尚未察觉的无措。

司宣阳摇摇头,有些感慨的道:“老山主见他们执着于你,便在封凌寒昏迷之际向百里瑞鸿说了实话,只是…百里瑞鸿并未在意,只是央求老山主对封凌寒说你志在天下,当时一来大宁未稳,二来若是没有支撑下去的动力,封凌寒就算能侥幸活下来也绝对撑不过一年。”

但是七年后,那人分明衰于战乱,盛年而亡。

宁渊转过头定定的凝视面前紧闭的大门,忽而想起当年白衣双华的少年和那一骑独行的青年帝王,微微晃神,她竟不知——错过了如此卓然的岁月。

无关情爱,就算没有那意想不到的执念纠缠,光是陪着他们策马山河,便觉此生无憾。

宁渊,纵使疲懒如斯,即便大宁立亡,你都不愿意卷进五百年后的时代,宁愿让自己亲手建立的王朝毁于一旦。是不是…也因为,你比谁都清楚,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如他们一般轻声唤你一声…阿渊。

宁渊闭眼轻笑,俯瞰无声自问,一场入世五百载,隐山中人逍遥世间皆是笑话,只要是人,谁能无心无骨,既入世,又怎会全然游离世外,到最后,她才是那个骗尽众生,自以为是之人。

轰然之间,光华万千,遮天蔽日之下,司宣阳见宁渊手中的青帝剑直飞渊阁石门之中,轰然入耳,沉压了五百年的断龙石缓缓开启,渊阁——被打开了。

逆光之处,难以见得里面的光景,司宣阳看着毫不犹豫踏步上前的宁渊,嘴唇动了动,倏尔之间,城门处震天的杀喊声传来,瞥过眼,正好瞧见漫天硝烟遮云蔽日,突兀回头伸手欲拦,只堪堪来得及碰触挽袖一端,那清冷的红色身影已消失在渊阁深处,黑色的断龙石缓缓落下。

恍惚之间,司宣阳仿似突然明白当年百里瑞鸿的感觉来,那时候,他亲手放下断龙石,对着封凌寒留下来的大宁王朝和懵懂幼帝,等着虚无缥缈的人归来时,是否就如现在一般…忐忑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