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迟早是要分手的,干吗花时间在他身上。”

茜伶托着腮,努努嘴。

“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她说,“什么样的恋爱方式,我都想试试。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太荒谬了,我觉得那是狗屁。”

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态,皱眉道:“这么说,你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感情?”

“是。”她坦然地回答,“这个世界上我根本不缺男人,因此我并不关心他们是否真的爱我。玩玩也好,认真也好,我随时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我没办法固定专注于某个人。”

她说得很自然,我相信这是发自真心的话。

“张天叙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肯定?”

“是女人就必须嫁给白马王子吗?”茜伶笑道,“每个男人都有可爱的地方,我从不想让自己委曲求全将就谁。”

我若有所思地把被子掖紧,“哎,你这样前卫的女权思想,真不知道要再过几个世纪才能被大部分人接受。”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突然发现,我珍视的人在她而言竟与草芥同等待遇时,我居然没有一丝责怪茜伶的意思。

她那么优秀,的确不需要委屈自己。即便她认为世间男子没有一个能与自己匹配,那也无可厚非。也许她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圆,不需要谁的填补。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把诺基亚拿到被窝里看看时间,心里奇怪,明明才睡2个小时不到,怎么就这么清醒呢?

拿上换洗的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悄悄带上门走出房间。

经过大厅时,服务员看着我笑了一下,“赶海?潮还没退呢。”

我也对她微笑,顺便轻轻地摇头。

酒店离海只有100米,因此叫作览海酒店。设有一个?望台,却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施工时懒得拆除而留下。一般游客看海,都去万平口。

荒废的?望台下,是丛生的杂草,在夏季不遗余力地疯狂生长。这样也好,唯有这样,才不觉寂寞悄然来袭。

蛐蛐在草丛里唱黎明的序曲,没有人比昼伏夜出的它们更了解太阳。

我在等待灯塔……黎明中雾气缭绕的灯塔。

在介于昏黄乳白的雾色中,有一个暗红色的亮点忽明忽暗,那是我要寻找的答案。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亮,暗红色的亮点也不再那样明显。的确,只有在夜色中,它才显得那样必不可少。日出后,它便是连被称为装饰都似乎有些自作多情。

尽管需要它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很少的一部分。

灯塔日复一日地亮着,在渺茫漆黑的海面上。

正是这样的孤独,时常让我在失意时分泪流满面。

在生命中,我知道自己不是太阳,不会被每个人需要。

我只想自己是一座灯塔,被需要的人需要。

也许前世,我是一个守塔人,摇晃着那盏小小的煤油灯等待一艘偶然与我擦肩而过的驳船。

也许来生,我会驾一叶破旧斑驳的扁舟,与高高在上驻守灯塔的他不期而遇。即使他看不见我,我依然对他微笑。

我相信我千里迢迢赶来此处,是为了一偿今生的夙愿,陪这座灯塔度过这样一个黎明。

天色渐明,雾气缭绕。我挽起裤管,走下泥泞的海滩,踩着满脚湿泥,头上戴着露珠的光环。

MP3里播放着GeorgeWinston的钢琴曲《Variationsonthecanon》,我极爱的那种感觉。

“喂——”

?望台上传来一声喊。

高傲喊道:“你在下面干吗——”

我朝他挥手,“下来啊,很多贝壳!”

“都是泥巴!”

我双手喇叭状圈在嘴边,“你不下来我自己捡了!”

“真麻烦。”高傲嘴里咕哝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河滩上突出的石头跳过来,“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说:“我觉得,我以前来过这里。”

此人嗤之以鼻,“无聊的幻想。”

“我知道你懒得体会那种感觉,你更适合被扔泥巴。”我边说,边挖出一坨稀泥在手里捏来捏去。

第74节:一直不说永远(74)

高傲连连后退,“你!我这T恤可是意大利的!哎——”自己没站稳,一脚踩到水洼里去了。

“奶奶的,丫头片子,拼了!”

高傲破罐子破摔,弯腰挖泥巴。

我急忙叫:“等我把MP3放口袋里!”

已经来不及了。

当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我俩一身泥巴地坐在海边洗脚丫子和手。

“高傲快看,我捡到一个螺!”我洗干净举起来,“像个蝎子一样,连尾巴都有哎,就是少了四条腿。高傲,你是天蝎座的吧,这送你。”

“笨蛋,那是七星螺。”高傲接过去,恶心地“咦”了半天,“你不洗里面啊,光把壳子冲干净!”

他半蹲在水里,仔细地边抠边洗。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说:“高傲,你干吗老骂人?”

“天生刻薄,没办法。”

“你是个好人呢。”

高傲回头用刀子似的目光剜我一眼。

“第一次在老麦见面,你扶一个孕妇进来,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对陌生人都这么关心,稍微原谅一下身边的人吧。”

他知道我在说谁,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七星螺,“别管了,反正这么多年就这样过来。”

“有位作家说过,”我正儿八经地开始瞎掰,“生活其实就是一种宽容。当你包容了贫穷,你开始省吃俭用;当你宽容了时间,你容忍它在你身上带走青春;当你宽容了冰雪,你欣赏它的洁白而忽视它的寒冷……一直要到你懂得宽容犯错的人,你才能真正学会快乐。”

高傲掩不住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笑容,但还是故作严肃地说:“明知道我没上过几天学——哪位作家?”

我指着自己,“我呀!”

“不要脸。”沾着泥巴的手指捏我的脸,“这给你。”

他把一个物什抛到我裙兜里,“这叫花瓶螺——虽然你不是水瓶座。”

洗得干干净净的海螺,真的就像花瓶一样,浑身布满碎裂似的花纹,带着腥气海水的味道,在太阳下熠熠闪亮。

我捂住耳朵,把海螺凑到耳边。

听说海的女儿舍弃双脚到了王子身边后,思念她的父亲把话装在海螺里,让姐姐们交给最小的人鱼公主。

“你也是个琢磨不透的家伙呢。”高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第一次在老麦见面,我存心耍某人,某人被我耍得团团转,愣是没生气。”

他面对太阳站着,我只看得清一个背影的轮廓。

我走到他背后,伸手环住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肩上。

“别人说什么都算了,要做就做自己最喜欢的自己。我们又不是英雄,每一天能为自己活着就很好了。”

“周月年……”

我拉过他手腕上的手表一看,“6点半,回去洗个澡吃早餐了!”

“周月年,别说这么杀风景的话行不?”

我已经飞快地朝?望台冲了过去。

15

回房间洗澡的时候,茜伶已经不在。我猜她大概自己去吃早餐,也没有在意。

刚关了水龙头,就听见门铃直响。我只好裹条浴巾去开门,高傲一个劲地催:“快点啊,早餐6点半就开始供应了,现在人山人海,我先去占位子了!”

他已经换了衣服,黑色无袖紧身衬衫和牛仔裤,一身清爽。怎么可能,我洗澡速度已经够快的了!

早餐有稀饭加清淡的小菜,也有牛奶配鸡蛋,还有些炒面、煎饼、包子、饺子之类的点心。

只睡两个小时去赶海,一直神采奕奕的我这下子开始觉得困了。

“昨天没睡好?”方客侠温和地问了一句。

我说:“啊……4点多爬起来去赶海。”

“我也起来过啊,不过绕了一圈发现雾太大,就回去接着睡了一会儿。”

我囫囵地吞了些稀饭和炒面,就急匆匆地往房间赶。

“不多吃些吗?还得5个小时才能到青岛。”

我指着身上的衬衫,又指指外面,横了高傲一眼,“拜谁所赐,我还得洗那件全是泥巴的T恤。”

我在卫生间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拼命扭绞衣服的时候,隐约听到房间的门开了一下,我大叫:“茜伶,是不是到集合时间了?”

第75节:一直不说永远(75)

没人回答,我以为是错觉,拉开门一看,茜伶的行李袋不见了,我的则原封不动的还在椅子上。

我耸耸肩,把衣服拧干装进塑胶袋里,背了背包走出去。

本以为集合地点应该已经人山人海,可是出乎意料,大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莫非都上车了?我又跑上巴士,依然没人,只有茜伶的行李甩在她的座位上,人却不知所踪。

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除了茜伶。

“你们谁知道她去哪儿啦?”组织者大声地问我们几个。

“她和你同房吧?没看见吗?”方客侠扭过头来问我。

我说:“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打她手机,你也看见了啊。”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组织的人推了推鸭舌帽,指着我们几个,“你们,赶紧找,下车找,可不许出什么事儿!”

高傲懒洋洋地剥着瓜子磕,“她包都在这儿呢,丢不了人。”

其他学生都奇怪地看着他,三分心知肚明,七分莫名其妙。他们认得他,这俊男美女不是一对儿吗?女朋友丢了怎么这副态度啊?

我说:“我去找。”

张天叙站了起来,“我跟你去。”他说。

我点点头,我们飞快地跳下巴士。

“找着找不着都打个电话回来啊。”组织的人冲我们喊。

这里只有一条大路,路的右边是海,茜伶一定是下了河堤。潮水刚退,我们顾不得泥泞,一边走,一边喊着茜伶的名字。

“茜伶——”张天叙问我,“她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2点睡下的,4点我起来去赶海,再回来就没碰到她啊。”

我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莫非是她昨天晚上跟我说的那些话?可是当时她明明很轻松自在,用谈笑风生来形容也不为过,怎么可能为我把张天叙叫来的事生气呢?

张天叙说:“是不是我打扰了她和高傲?”

“怎么可能。”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又不是仇家,许高傲来还不许你来吗。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可是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呢?茜伶这样不声不响地闹失踪。她从来就不是独行侠,以她的个性,一定要大家把关注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罢休的,我相信她一定就在不远处。

“等车到青岛,”张天叙低声说,“我就买火车票回去。”

“你说什么哪,不是你的原因,真的不是。”我发现自己脚边有一个干涸的脚印,那是我黎明来看灯塔时留下的。站在这个位置,可以看见那一座雾气缭绕若隐若现的塔,以及塔上闪烁的红光……而阳光已经很强烈,不要说那一点点微弱的红光,就是诺基亚可以媲美白炽灯的亮度也不值一提了。

那一刻我就站在我了望灯塔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个我记忆深处的背影。历时七年,一直没有磨灭。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在那儿站下去,直到海枯石烂,我们都变成岩石。

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吓了我一跳。无奈地接听,是方客侠打来的,“她回来了,你们也赶紧上车吧。”

我“哦”一声,对他笑笑,“没事,她只是去散步,已经回去了。”

他如释重负,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也不管我,掉头朝巴士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们奔上巴士,茜伶坐在高傲旁边一副漫不经心、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全然不知我和张天叙那一鞋的泥是因她而成。我有些火气,但什么也没说,悄悄在方客侠旁边坐下,张天叙也安静地接过卫伟递来的面纸擦了擦汗,除此之外一句埋怨都没有。

我们6个人之间就这样一直沉默,车到了青岛,在海滨浴场停了一会儿,说是先玩玩水,再去崂山。

没等车停稳茜伶就跳下去,很快又不见踪影。依然是等到所有人到齐之后,才姗姗来迟。

等到了崂山,我把相机钱包什么都收在轻便的腰包里,早早地扣在腰上,茜伶一下车,我也立刻跳下,紧紧地跟着她。

她知道我在后面,也不回头,径直拐上一条仅够两人并行的栈道,速度很快地走着。

第76节:一直不说永远(76)

那条栈道是木头拼接的,在悬崖一侧,以铁索拉住。底下是红色的岩石,被深墨绿色的海水拍打再拍打,溅起无数的白色巨浪。

人越来越少,渐渐只剩我俩。我一步不落,始终盯着她。

心里有很奇怪的感觉,面对这片无边无际的海域时,虽然有与世隔绝的清闲惬意,但也有寂寞不为人知的忧伤。似乎永无尽头的木栈道终于看见了终点,那片海岸线上停泊着白色汽艇和热闹的烧烤小摊子,极有风情。

茜伶买一张票,上了汽艇。我对负责人说:“汽艇一共可以坐几个人?”

他说:“5个。”

我拿出150块钱:“这是5个人的票,可以包下一艘艇吗?”

“当然,还可以带你去崂山尽头绕一圈。”他吩咐驾驶员带我上汽艇。

“我不要其他的,就刚才那个女孩子上的那艘,我们是朋友,就我和她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