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瞥眼看过来,视线颇为疑惑,沈灏心一紧,二话不说,抽剑杀鱼。
堂堂一国王爷,剥熊宰虎,逐鹿猎豹,皆不在话下,更何况是杀条鱼呢?莫不能叫小娘子轻看了他。
他的青峰剑乃是皇帝所赐,削铁如泥,吹发可断,霍霍几刀下去,鱼早已死透。
禾生凑近一看,鱼是死了,四分五裂,鱼身羽鳞一片未掉,死相极其难堪。下锅一煮,别说胃口大增,估计看一眼就没了食欲。
沈灏见她皱眉,淡若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焦虑,“这样不行?”
禾生晃晃头,翻过鱼块,熟练剥鳞。鱼块没有一块是完好的,肉鳞相黏,能行才有鬼咧!
沈灏听她轻轻一口叹气,耳朵痒痒的,钻到心头,满不是滋味。收了剑,满手的鱼腥味扑鼻而来,熏得他下意识屏息。再瞧她,蹲在那里,耐心地除鱼鳞,没有任何不适。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禾生瞅他一眼,随即垂下视线,声音轻软:“我要做剁椒鱼头,需要切好的细碎辣椒。”
沈灏“嗯”了声,顺手从菜篮子里拾出二两红椒,动作略微笨拙,拿起了菜刀。
生平第一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平陵王,被人使唤得如此顺溜。
辣椒汁飞溅,沾到手上火烧火燎,灼热痛刺,似被大火鞭笞。沈灏缩了缩手指,未曾停歇,刀法如麻,依旧切得飞快。
禾生偷偷望他,见他薄唇微抿,神态认真,动作流利,不曾懈怠。
这样一看,倒有了几分做事男人的模样。
她眼睛一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埋头继续剥鳞。
正对面的墙角下,裴良趴在那里窥探,感慨:这一回,王爷还真是下足了本!既杀鱼又切椒,过会不知又要搓几回澡,只盼别搓破了皮咯。

  ☆、第14章

好不容易一道菜做下来,忙得大汗淋漓,厨房热,火气和水气交融,得张嘴呼吸才缓和得过来。
她弯下腰准备端菜,跟前人递来汗巾,离她鬓边只有几毫米的距离,迟疑几秒,转而塞到她手里。
抬眼,他已端好菜,眉间淡漠,“辛苦了。”
禾生下意识一笑,擦拭额头,手心浸湿,又水又黏,一如她现在的心情,说不出的感觉。
回到席间,卫林迫不及待地拉着她问东问西,得知沈灏也跟着一块去了厨房,悔得跺脚,“早知我就一起去,欸,沈公子去厨房作甚?”
那头,沈灏换了衣裳坐在主位,与边上的人谈笑风生。
禾生回过神,指了指桌上的剁椒鱼头:“这道菜,他打的下手。”
卫林眼珠子放大,一向不喜欢吃鱼的她,恨不得整道菜据为己有。禾生懵了懵,心思有些游离,动筷夹菜,鱼肉入嘴,嫩滑酥辣。
嗯,自己做的菜,就是不一样的美味。
筵席结束后,禾生被裴良喊住。裴良道:“今日十分感谢卫姑娘,我家公子说了,日后定当好好酬谢。”
禾生哦了声,并未放在心上。
待回了府,卫林邀宋瑶过夜,姐妹两人玩闹了一夜。
早上天还没亮,禾生睡得正香,忽地被人推搡,从睡意中挣扎起,揉眼一看,两位大小姐笑嘻嘻地凑到跟前。
以为是做梦,禾生翻了个身,接着睡。
卫林着急了,掀了被子往她身边挤,“堂姐,不要睡了,我有重要的事情,快起来嘛。”
禾生往里钻,耳边卫林喋喋不休:“堂姐,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死了!”
禾生晃了晃头,嘟囔:“什么事呀?”
卫林扯她坐起来,笑得花枝招展:“堂姐,你和沈公子关系好,能帮我个忙吗?”
禾生睡意全无,她什么时候和沈灏关系好了?
卫林扒拉卷起被子,“昨天我都听见了,说什么沈公子日后要酬谢你之类的。堂姐,我……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他,但又怕他不理,所以写成书信,你能帮我给他吗?”
禾生欲哭无泪,送封信而已,真心不用大清晨地就来喊她起床。
懵懂地点了点头,卫林见她答应,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搂着她又抱又蹭,满嘴的“堂姐真好”。
宋瑶拉开她,放下信,扯着卫林离开。
“……如果这次不行就算了……”恍惚间听到卫林在和宋瑶说什么,侧耳想要听清楚,二人已走远。
边勾桃花枝叶的信封摆在眼前,禾生恍了恍神,往后一躺,闭上眼睛,再睡会吧。
·
吃过午膳,在卫林热烈的目光下,禾生带着信,敲响了隔壁沈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裴良,一见是她,既惊又喜,赶忙请进府,连通报都免了,直接引路送去书房。
临敲门,手都抬起了,才想起王爷正在批改公文,最烦被人打扰,必须一口气改完,才肯理人。上次皇帝过府探望,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自家儿子出门迎接。
裴良犹豫了,这个时候进屋,王爷很有可能大发脾气,若冲撞了卫姑娘,可就赔大发了啊。
刚想缩回手,旁边禾生出声:“裴管家,沈公子正在忙吗?不方便的话我就先回去。”
哎呀这可怎么解释呢,进一步不是退一步也不是,卫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得为王爷制造机会。
正为难,屋里头闷沉一声:“谁在外头?”
裴良扯着嗓子喊:“是卫姑娘。”
屋里没了动静,半晌,才传来一声:“进来。”
裴良谢天谢地,赔着笑脸告退,心里祈祷了百来次,只盼这回王爷能多给自己挣几分好感。
禾生鼓起腮帮,从肺里深深呼口气,推门而入。
屋里有点暗,前半段捂得严实,后半段开了窗,忽地又明亮起来。他低头坐在书桌前,身后是大大的书架。明晃晃的阳光悉数不落,照在人身上,晕成白圈,正眼看去,反光刺眼。
禾生抿了抿下嘴唇,直入主题:“卫林托我带封信。”
沈灏缄默,抬起头看她。她站在光线交融之处,一张小脸细致透白,水亮的眼睛,此时正好奇地观察屋内摆设。
“你拿过来。”
他放下毫笔,坐着不动,只管看她走来,一步步像是融进光影里。宽松的大袖衫下,她娇小的身架显得格外瘦削,稍有风吹,便能将她的衣袍鼓得满满。
“喏,信在这。”
她担心他不肯看,伸出食指摁着信封挪过去,确保在他视线范围内,“如若方便,最好看完就能回信。”
沈灏捻起信封一角,“眼睛乏,你拆了念给我听。”
禾生低了地头,声音细小:“我不识字。”
沈灏遂自己拆开看,扫了两行,忽然停下来,捧着信念起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情之所起无有尽头,感念妾之情意,欲知君之心意……”
他的声音似珠玉落盘,时轻时重,每多念一句,禾生的脸红得就越快。
原本以为普通一份信,竟然是封情书。卫林竟这般大胆!
“我……我不知道……别念了……”她慌忙解释,他瞥她一眼,继续念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字一句,发音清晰圆润。每个从他口里吞出的音节,像是熊熊燃起的火花,将她围堵,烧得通烈。
禾生咬住下嘴唇,一口气憋在心口,而后迅速发酵,而后炸裂,捶胸击背般汹涌散开,和着他的声音,似要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灼烫。
末了,他翻转信纸,指着空白处道:“没有署名,你确定是卫林所写?”
他望着她的目光,分明所指这信是她所写而非卫林。禾生着急,手足无措,咬住了唇,不敢抬眼,生怕撞着他的视线,愈发尴尬。
好不容易定住了神,说起话来却有些发颤:“我确实不知这信的内容,若是知道,便不会来送。现如今信也看了,我也知了,还请沈公子不要误会,信中所书,确为堂妹的心意,你若愿意,便回信,不愿意,我这就走。”
沈灏从书桌绕过来,站在她跟前,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越发稠烈:“你虽不识字,但可以请人书写,我瞧这情书遣词造句稚嫩得很,正好称了你的学识。”
他个头高大,正好拦住半边光线。禾生的身形及至他胸口,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余光一瞥,入眼便是他近在咫尺的面庞。
其实他生得确实好看,面容虽精致,不妖气不女气,阳刚与温和并存,若说唯一的缺憾,那便是嘴角自带的一抹寒意,面无表情的时候,总透着冰冷。
尤其是他现在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转眸与她视线相撞,似乎在等着她的回应,从嗓子眼闷了声“嗯?”
禾生侧头低下,否认到底:“不是我写的。”
刚说完,又在心里暗暗懊恼:怎这么笨,还浪费时间与他周旋,多说什么,直接走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