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程可欣再一次叹气,“真是嫉妒那些聪明的人,感觉和我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

  果不其然,下课的时候,全班同学都蜂拥到了数学课代表林向屿的桌前,都想要报名试试。林向屿一个头两个大,他这个课代表当得本来就不称职,哪次不是主动发放作业给大家抄?也正是因为如此“贴心”,才会每一学期都连任啊!

  “食堂抢饭也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啊,一个一个来嘛,自己把名字写本子上。”

  林向屿抱着头,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看到胡桃坐在后面,用笔帽戳了戳她的背。

  “你不报名?”

  “我不去,”胡桃摇摇头,“这个太占用时间了,我妈妈怀了小baby,我得多陪陪她。而且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我属于不偏科、稳扎稳打型,和你们这种上课睡觉下课胡闹的天才型选手不一样,就不要去高攀奥林匹克了。”

  “Takeiteasy.”林向屿竖起手指摇了摇,“不要凡事都急功近利。”

  林向屿懒懒地将手臂搭上胡桃的肩膀,说得头头是道:“我觉得学习的过程,主要是学习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锻炼自己的逻辑和分析能力,尤其是理科。你去听点奥赛的课,可以收获很多新奇的思路,这些东西都是没法用分数衡量的。”

  真不愧是林向屿,一句话让胡桃转变心意。

  “那那那,那也给我报个名啊!”

  胡桃晚上回家,正好胡叔叔带着她妈妈从医院做了检查回来。胡琳是第一个回家的,坐在沙发上,故意把遥控器摔在地上,借此大发脾气:“爸!遥控器又不好用了!看个电视都一堆破事!”

  胡桃懒得搭理她,她按照惯例给妈妈做了会儿按摩,宝宝发育得很好,胡桃十分开心,隔着肚皮贴上去听里面的动静。又陪着妈妈听了会儿古典音乐,母女俩面对面地坐着,胡桃再摸摸自己的肚子,撇撇嘴:“晚上吃烧烤吃多了,现在肚子还火辣辣的。”

  “活该,不知道节制。”胡母笑话她。

  “没事,我晚上还要熬夜写作业呢。”

  “年纪轻轻熬什么夜。”胡母不赞同地摇摇头。

  “就是年纪轻才敢熬夜啊,我要努力读书,长大才能养你嘛。”胡桃一边说着,一边用钢笔帽把刘海别起来,摊开书就开始写作业。

  胡母笑起来:“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对啊,我把你的好时光都偷走了,对不起啊妈妈。不过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胡母早早睡去,到了夜里,胡桃戴上耳机听广播。主持人声音低沉悦耳,在和听众们聊着三毛,聊她的文字,她的梦想,她的流浪,她的爱情……

  胡桃一不小心听入了迷,她用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叩打桌面,她想,真想给妈妈说说林向屿,他是她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孩子,他的三分球百发百中,在半空画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等高考结束吧,胡桃想。

  可胡桃的美梦还没做完呢,她卧室的电源突然断掉,眼前一片漆黑。胡桃咬牙切齿,推开门走到走廊里另一间房门口:“胡琳,你干吗?”

  “我要睡觉了。”里面传来一道傲慢的声音。

  “你睡觉断我电干吗?”

  “我开心,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胡琳顿了顿,用极其慢、极其冷的声音说,“这个家里,有什么是你管得着的吗?”

  胡桃沉默。

  胡琳说得并没有错,家中阿姨尚可管今晚饭桌菜肴,唯独她,什么也没有。

  胡桃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回到自己房间里,从抽屉里拿出几根蜡烛点燃,滴几滴烛泪在桌子上,立好蜡烛,就着烛光继续写作业。

  那一刻,胡桃忽然想最好是有一场大风,把这排蜡烛统统吹倒,烧得这里寸草不生。

  3.

  第二天胡桃依然笑嘻嘻地去上学,早餐的时候她正在吃三明治,胡琳走下来,咬了一口,“呸呸呸”三声吐到地上:“这是喂猪吃的啊?”

  胡桃装作没听见她的讽刺,慢悠悠地喝完一杯牛奶,背起书包,在胡琳面前顿了顿:“大小姐,还真说对了,整个家里,就您一个人长得跟猪最像。”

  胡琳从小娇生惯养,是个小胖妞,被胡桃一句话堵得忍不住破口大骂。

  胡桃耸耸肩,哼着小曲上学去了。

  下午放了学,胡桃约着林向屿一起吃晚饭。两个人相识五年,彼此的口味都记得很清楚。林向屿嗜辣,胡桃不吃菇。饭店里放了一口滚烫的锅,胡桃拿两双筷子去烫,林向屿舀两碗汤。

  多来过几次,老板闲的时候就跟他们聊天,冲胡桃挤眉弄眼的:“感情真好啊。”

  “才不是!”胡桃赶忙吞下口中的饭,抬起头反驳道。

  “慢慢吃,你急什么?”林向屿瞟了她一眼。

  老板还是乐呵呵的,胡桃倒是想起一件事:“我妈最近在翻字典给小baby取名字,你快帮我想想有什么好听的。”

  “胡啊?胡梨怎么样?”林向屿用筷子头在桌子上写了写。

  “你才狐狸呢!”胡桃瞪他。

  “不然怎么说你是文盲呢,”林向屿说,“我是说梨,梨子的梨,和你的桃子对应起来了嘛。而且你继父的女儿不是叫胡琳吗,也挺接近的,正好也不争宠。”

  “你这样一说倒真的挺不错,不过我的桃不是桃子,是桃花的意思,”胡桃顿了顿,她转过头望向街头轻声地说,“我生父姓杨,我原名叫杨桃。”

  林向屿没有说话。

  胡桃看着街道行人的目光忽然间变得有些迷离:“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是我名字的出处。”

  “真是一首好词。”他难得温柔地同她说话。

  “那你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吗?”胡桃转过头看向林向屿,一字一顿,她慢慢地说,“从别后、忆相逢,几度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女孩面若桃花,字字珠玑。

  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吃过饭后,林向屿送胡桃回家。快到胡桃家的社区时,前方迎面走来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她个子不高,看起来有点黑,正拎着书包低着头在走路。

  胡桃停下脚步叫她:“胡琳!”

  胡琳抬起头,恶狠狠地剜了胡桃一眼。

  这是林向屿第一次见到胡琳。胡桃尴尬地笑了笑,跟在胡琳后面,不想让林向屿看到自己和家里人关系这么恶劣,便找了个话题:“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司机没去接你?”

  胡琳停下脚步,冲她翻了个大白眼:“烦死了你,话那么多,”然后又看了一眼胡桃身边的林向屿,冷嗤一声,“和你妈一样只知道勾引男人!”

  胡桃怔住,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和胡琳向来不和,胡琳一张嘴尖酸刻薄。平时胡桃能忍则忍,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她心爱的男孩站在她的身边,胡琳字字诛心,甚至侮辱她的母亲。

  “胡琳!你给我道歉!立刻!马上!”

  胡琳没有理她,继续往前走,倒是一旁的林向屿出声了,他好整以暇地说:“这位小妹妹,你最好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胡桃和胡琳一齐向林向屿望过去。

  这是胡桃第一次见到他一脸冷漠的样子,他的语气更是冰冷:“年龄小和阅历少并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语言也不是用来攻击和伤害人的武器。你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只活一天,也应该学会尊重。”

  林向屿表情严肃,他身材高大,简简单单地立在那里,遮住了夕阳余晖。从小嚣张任性的胡琳竟然被他训得说不出话来。

  林向屿一动不动,盯着胡琳。

  胡琳使劲抓住书包肩带,看了胡桃一眼,垂下眼说:“对不起。”

  胡桃受宠若惊,没有想到小公主也有低头的一天。此时她的气也消了一大半,木讷地站着。

  林向屿又恢复了平时懒散的样子,他拍了拍胡桃的头:“傻了吗?”

  胡桃回过神,刚想对胡琳说“没关系”,对方已经冷冷地“哼”了一声后转身走了。为了表达她对胡桃的厌恶,胡琳小步往前跑,没多久就消失在人群中。

  林向屿将胡桃送到家门口,胡桃向他道谢。

  “别让自己随便被欺负。”林向屿说。

  没想到一直到了夜里八点多,胡琳才回家。她进门的时候胡桃正坐在沙发上和胡近聊天,胡琳看到她,张嘴就开始号啕大哭。

  起先在街头遇见的时候,夜色笼罩没看清楚,现在进了家中,胡桃才看到她一身狼狈,脸还是肿的,像是被人打过。

  “怎么了?”胡近连忙走上前问道。

  胡琳只是摇着头哭,不说话。胡桃歪着头看她,懒得掺和着跟着一起哄小公主,便提了书包准备上楼。这个时候,小公主倒是娇滴滴地开口了:“姐姐打我,不准我回家。”

  相处几年,这倒是胡琳第一次叫她姐姐,胡桃挑挑眉。

  胡近和胡母都转头看胡桃,等着她辩解。胡桃看了一眼胡琳身上的伤,有模有样,不像是假的。胡桃想了想,觉得说不出什么特别酷的话,只得摊开手:“换一招吧小公主,段数这么低,可不是你的风格。”

  “胡桃!怎么说话的!”胡母眉毛竖起,生气地说。

  “我就是这么说话的!”胡桃莫名其妙地被胡琳冤枉,心中也是一团火,“你们看看,都把她惯成什么样子了!”

  “胡桃!她是你妹妹!”

  胡琳这一次乖得出奇,只是躲在沙发里哭。

  胡桃站在楼梯口,盯着她:“胡琳,你把头抬起来。”

  胡琳没有理睬她。

  “抬起来!”胡桃怒声,“你说我打你,不准你回家,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今天放学我在路上碰到你,是和我同学一起的,他把我送到家门口。之后我一直和胡叔在看电视,你说啊!”

  胡琳还是不吭声。

  胡桃冷冷一笑,不再搭理这件事,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上学,胡桃若有所思,低声对林向屿说:“我家小公主昨天被人打了。”

  “昨天?我们遇到她那会儿?”

  “嗯,”胡桃皱眉,“回头还想嫁祸给我,你说她会不会花钱雇人把自己打一顿装的?”

  林向屿想了想:“那你多注意一下。”

  “谁知道,她最近回家都挺晚的。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明明读初二了,还一天到晚只知道整些幺蛾子。”

  “别胡思乱想,”林向屿努努嘴,“字都写错了。”

  班主任老蒋今天领了奖金,特批全班今晚不用交作业。晚自习的时候他特意来给大家放电影,他让学生们把窗帘都放下来,在教室门的透明窗户上贴上白纸。

  老蒋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

  电影的开场,奥利佛与珍妮在哈佛的图书馆相遇。一部年代已久的电影,将少年们带回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

  程可欣凑到胡桃面前嘀咕:“没想到老蒋还看爱情电影。”

  “你别看老蒋现在发福了,”胡桃也低声回答她,“说不定人家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大帅哥呢!”

  “我才不信。”程可欣吐吐舌头。

  “走着瞧,说不定林向屿三十年后还秃顶呢,看你到时候后悔不后悔现在喜欢他。”胡桃越说越玄乎。

  听出胡桃在打趣自己,程可欣用书捂住脸,满脸通红。胡桃忽然回过头向林向屿望去,颇为认真地想了想三十年后他会是什么模样。林向屿却浑然不知,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

  故事情节缓缓展开,两个爱斗嘴的可爱年轻人,在彼此的目光中找到真爱,下着雪的校园,两个人在雪地里打滚、堆雪人,脸冻得通红却掩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幸福仿佛在此时定格。只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一场病最终夺去珍妮的生命,电影的结局只留奥利佛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雪地里。

  一时间,全班的女孩子几乎都哭得不能自拔,没有哭的人为了让自己显得不另类,也努力酝酿情绪哭两声。男生们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那个年代,学生们大概都没看过多少外国电影,以为爱情最悲伤也不过是梁祝,生死相随,化蝶高飞。

  老蒋上前关掉投影仪,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唠唠叨叨,只是隔了很久,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电影中的台词:“Lovemeansneverhavingtosayyou'resorry.”

  放学回家的时候胡桃一路沉默,林向屿走上来拍拍她。她回过头去看他,他的眼睛明亮干净,如同电影中的奥利佛。胡桃不禁喃喃道:“真想看一次那么大的雪啊。”

  “多简单的事啊,”林向屿不屑地轻声笑,“等以后长大了,我们一起去雪山看日出,我带你滑雪。”

  “真的?”胡桃转过头去看他。

  “什么蒸的煮的,”林向屿挑挑眉,“我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那我不管,我们拉钩。”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拉钩,幼稚不幼稚,”虽然话这样说,林向屿却还是松开了推着自行车把手的一只手,伸到胡桃面前,“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哎,林向屿,我们大学考到同一个城市吧?”

  “好啊,”林向屿歪过头来看胡桃,“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胡桃想了想,“要不然,去上海吧?”

  “好啊。”林向屿说,“那就一起去上海喽!”

  他们正值青春年少,爱太沉重,而生生世世太遥远。很近很近的,是水里的月亮,天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