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大多是校外的混混和一些差学生,嬉皮笑脸凑上来对端木涟漪说:“端木,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哥请你吃饭,随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哥请客。”

“去蹦迪吧,工体新开了一家迪厅,特飒。”

“我不去,我要回家。”

端木涟漪知道这伙人和平常那些在学校里向她献殷勤、找她搭讪的男生不同,这伙人猥琐又危险,拉住何初月的手,想和她一起突出重围,可惜的是,混混们并不打算放她走,不断缩小包围圈,想逼她就范。

“来人啊,救命啊,耍流氓啦。”何初月一看情况不妙,豁出去大喊起来。混混们纷纷笑出声,其中一个人笑着调侃:“胖妞儿,没你什么事儿,就你这样的,送上门哥也不要,你走你的,我们找的本来也不是你。”

何初月被他这番话激怒了,自尊心战胜了恐惧,抡起书包就要和他们拼命。混混们一见小胖妞忽然发威,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何初月像只发了疯的小狮子,冲进那伙人里一顿拳打脚踢。

混混们自然也不会被动挨打,很快动了手,眼看着何初月被打,端木涟漪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板儿砖,横下心照准其中一人头脸就打过去,虽然女孩力气小,但她这一击用尽全力,那人的脸顿时开了朵血色的花,人群炸了锅。

趁乱拉着何初月就跑,端木涟漪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拼尽全力向那个身影跑过去,刚挨到他,她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跪倒在那人怀里。

一身军装的方晋棠刚从单位下班,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几只老婆最喜欢吃的大闸蟹,没走到院门口就看到女儿被老虎追赶一样向自己冲过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她已经跌倒在地,忙把女儿抱起来,紧跟着看到同样跑得腿抽筋瘫倒在地上的何初月,不解地问:“小月,怎么回事,你俩跑什么?涟漪,涟漪——”

“方叔叔,流氓在路上堵我们,我们跟他们打架了。”何初月此时才感觉到恐惧,浑身抽搐一样发抖。

端木涟漪大口喘着气,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对方晋棠说:“爸爸,我打了那人一板儿砖,把那人头打破了,流了好多血,我们跑……跑了好久,我的腿抽筋了,跑不动。”

“好样的,不愧是我女儿,你们放心,我会收拾那群浑小子,以后没人再敢骚扰你们。”方晋棠打电话给司机,让他把车开过来带两个女孩回家。

把女儿抱回家里,方晋棠把她交给妻子,让妻子好好照顾她,他要去处理那群小流氓的事,敢在路上劫他的女儿,那群小子一定是活腻了,他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

端木涟漪一直不停地咳嗽,闻芳喂她喝水,她才好了一点。方植在一旁看着姐姐咳得绯红的脸,很诧异她看起来这样柔柔弱弱的,居然敢和小流氓打架。

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大院,而且越传越离谱,传到人大附中时已经讹传成端木涟漪拿刀把流氓给捅了,而且直刺要害,差点要了流氓的命。

此后男孩间又发生了好几场斗殴,虽然都是私下里背着学校和大人的,可知情人都知道是由端木涟漪那件事引发的,有人要给她报仇、有人看不惯常围在她身边的几个男孩嚣张的气焰,几方势力大打出手,程念远、秦十一,甚至连才上初中的齐兑、林亚平和方植都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端木涟漪更出名了,附近的学生们都知道人大附中有个又美又飒的端木涟漪,她的芳名远扬,事迹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人等在学校门口,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名校校花,她究竟长得多好看,让那么多人为她打架吃醋。

程念远始终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过评论,也没有说起过男生打架的事,端木涟漪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不知道那些打架事件他参与了没有。倒是齐兑神神秘秘来找过方植几次,两人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一看到端木涟漪,两人同时闭上嘴,这让端木涟漪起了疑心。

知道他俩脾气,端木涟漪也没有问他们,而是拐弯抹角去问林亚平。知道林亚平喜欢猫,她特意买了一个漂亮的猫粮盆去贿赂他。

林亚平嘴巴爱说、又喜欢显摆,找他打听准没错。

“远哥说,不让告诉你。”林亚平抱着他妈妈新给他买的英短金渐层猫,喂小猫吃猫粮。自从之前养的那只漂亮的布偶猫被猫贩子偷走后,他妈妈为了哄他,又给他买了一公一母两只猫。

“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端木姐姐啊,你和齐兑去我家,我还给你们做寿司吃,你都忘了?上回你丢了猫在家里哭的事,我就没告诉任何人,所以你有秘密也不要瞒着我。”端木涟漪笑着哄林亚平。

“谁告诉我在家哭的?我才没哭。”林亚平抗议地嚷嚷。

“是你妈妈亲口说的呀,她买猫回来的时候遇到我爸妈散步,她说,阿拉平平哦,猫丢了格几天屋里厢哭侧乌拉的,吃伐消,只好再买一对给他玩。”端木涟漪学林亚平妈妈的语气惟妙惟肖。

林亚平听到是他妈妈说的,不好再说什么。虽然他也烦他妈妈老是和别人叨叨自家的事,但是他妈妈疼他疼得像块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他没有理由生她的气。

“没有什么秘密,你们女孩不知道也罢。”林亚平警觉性很高。

“这么怕给我知道,你们是不是打架了?怪不得我前两天看到方植膝盖上有伤,肯定是打架打的。”端木涟漪给林亚平下套。

“不是的,方植是跑的时候不小心摔的。”林亚平经不起她盘问,三下两下就什么都招了。

“这么说,都是程念远的主意?”端木涟漪皱着眉。程念远也太能瞒了,在外面打了那么多架,他一点风也没透过,组织严密、部署周全,既有动手的几个主力,还有方植和林亚平这样专职放风的,一看势头不好,立刻撤退。

“远哥是我们的司令,十一哥是军师,他自己做了好多无线对讲机,我们一人一个,十公里范围内都能接收讯号,还能卫星定位。”林亚平笑呵呵地把程念远和秦十一的“英雄事迹”添油加醋说给端木涟漪听。

在智能手机没有普及的年代,自制能卫星定位的对讲机堪称黑科技,秦十一不愧是这群人里的技术帝,动手能力惊人,端木涟漪听着听着就想笑,部队大院的男孩儿连打架都这么有技术含量,战前部署、撤退路线、联络方式全都考虑到了,程念远的指挥能力真是天生的。

他也是真的狠,社会上的小混混他都敢惹,也是个敢下黑手的主儿,听林亚平说到紧要关头,端木涟漪听得胆战心惊。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那伙人都是社会上的混混,会动刀子的,你们打不过他们的。”端木涟漪很担心他们,打输了还是小事,万一受伤怎么办。

“怎么会打不过,我们从小就学擒拿格斗,跟着大人玩儿枪,会打不过那些乌合之众?你也太小看我们空军院儿的人了。”林亚平虽然看起来像女孩子一样秀气,到底也是军人后代,拍着手臂就要给端木涟漪看他的肱二头肌。

端木涟漪还是不满,嘟了嘟嘴,“太危险了,以后你们可别再打架,那些混混方爸爸会收拾的。”

林亚平点了点头,再三叮嘱,“别跟他们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我可就成了叛徒。”端木涟漪让他放心,自己绝不会出卖他。

说不出卖就不出卖,既然他们都不说,端木涟漪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星期天的时候在她妈妈的指导下做了一大锅可乐鸡翅和烤羊肉串,叫程念远、秦十一他们过来吃。

男孩们把方家的大圆桌围满了,你争我抢,很快就把香喷喷的鸡翅和羊肉串全报销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喝光了方晋棠那几箱啤酒,方植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既没上桌和他们聊天也没吃东西。

端木涟漪让齐兑拿鸡翅和羊肉串给方植,齐兑说:“他想吃自己就过来了,不过来就是不想吃,拿给他他也不会吃。”端木涟漪只得作罢。

看到程念远脸上贴着一块创可贴,端木涟漪故意问他:“你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不是,树枝划的。”程念远否认。

“我还以为是被哪个女孩儿挠的。”端木涟漪抿着嘴笑,手轻轻碰一下他的肩。程念远看着她,眼神含笑,脸上却不露出笑意。

秦十一没注意到他俩间的眼神交流,把端木涟漪叫到一旁,给她一个看起来像手电筒的东西。

“这是我自己做的防狼电击器,给你放书包里,充电后就能用,遇到坏人的时候你就拿出来电晕对方,电流很大,不要对着心脏点,不然会出人命。”秦十一教端木涟漪怎么用。

端木涟漪好奇看着,既感动于他的心意又有些担心,下意识瞥了程念远一眼,却见他淡定地拿着手机看,似乎对秦十一的举动视若无睹,不禁陷入深深的疑虑。

只有齐兑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关注着端木涟漪一举一动,嘟着一张吃过鸡翅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油嘴,他默默地想,相比在秦十一面前那种茫然无措的矜持,他内心更羡慕她雪白纤细的手指在程念远肩头停留的那两秒钟。

坐在齐兑对面的林亚平斯斯文文吃着鸡翅,忽见他表情狠戾、大快朵颐,被他眼睛里的凶光吓一跳,至于吗,不就吃个鸡翅和烤串儿,那厮就这样饿狗扑食似地大口往嘴里塞,难怪他打架那么厉害。

吃饭和打架一个表情的人,天生土匪命。

 

作者有话要说:

土匪和桃花

第12章 第十一章

春夏天长,放学回家时天都还没黑,端木涟漪刚走进客厅,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沙发上,听到声音,方植警觉地回过头,一见是姐姐,电影也不看了,赶忙关掉电视跑上楼。

端木涟漪看着方植迅速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上二楼有意在他门口站了站,自从听说他也为了自己出去跟人打架,她就特别想和他说话,哪知道他脾气还是这么倔,看到自己就跑。方植站在门后,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姐姐房间开门的声音,才吐了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端木涟漪放下书包,看看时间还早,拿着本书离开家独自爬到防空洞顶上,她记得那一天,秦十一和程念远他们就是在这里用望远镜看她。

齐兑远远看见她坐在防空洞顶上,落日的余晖勾勒出少女美好的身影,美得像是一幅水彩画。悄悄向她的方向走近,等她发觉的时候,他已经爬上来和她坐在一起。

“是你啊。”端木涟漪怅惘地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点落下去,藏到树梢后,直到再也看不见。

“你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齐兑好奇地看着端木涟漪,注意到她腿上还摊着本书,但看她刚才的样子,看书只是幌子,她的心思根本也不在书上。

“没什么,想一个人静静……你又为什么来?”端木涟漪心不在焉地叹了口气,自己的心事,又怎么好向这个才读初一的小男生倾诉。

“看你心事重重、登高望远,以为你想不开想往下跳呢。”齐兑的视线悄悄地从她细长笔直的双腿缓缓上移,最终又定格在那本书上,凑过去看一眼,记下书名叫《查令十字街84号》。

端木涟漪没好气瞅他一眼,见他鬼头鬼脑的样子,嗔怪:“你这小子,跟谁学的这么贫嘴?”“小爷还用得着跟谁学?天生的。”齐兑得意地下巴一扬。

端木涟漪一怔,下意识打量着他,男孩子长得就是快,印象里他还是个小孩子模样,一转眼就已经比她高了,尤其是上了初中以后,越来越像个少年。

“看我干嘛?”齐兑见她水灵灵的眼睛老看着自己,内心欢喜又有些窘,这样的关注让他心旌摇曳。端木涟漪莞尔笑着,“看你怎么了?你还怕人看,刚刚不是还挺能的吗?见了我也不叫姐,只管耍贫嘴。”

齐兑不以为然嘟囔一声:“秦十一和程念远都比你大一岁,也没见你叫他们哥。”“小屁孩儿,越说越来劲了。”端木涟漪伸出手指在齐兑脑袋上轻轻敲了两下。

齐兑听她又叫自己小屁孩儿,气急败坏:“答应我的事你又忘了!这回我可不饶你。”端木涟漪见他着急的样子,不禁眉开眼笑,“多大的事,你就气成这样,姐姐跟你说,男孩子生气会不漂亮的。”

齐兑更生气了,一下子站起来,想踢她一脚,终究还是把脚收了回去,沮丧地又坐下了。端木涟漪看着他气鼓鼓的小动作,心倒是软了下来,笑着说:“好吧,我再也不叫你小屁孩儿了,毕竟你也上初中了。”

五月里槐花开得正旺,两人坐在树下的光影里,闻着满院槐花香,只觉心旷神怡。齐兑被这样的美景感动了,不由得就想起那一天,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就像古诗里描绘的,“暗香浮动月黄昏”,有些心情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是不会明了的。

冯唐说,少年时的很多美好想象都是境由心生。人处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很难不产生旖旎的心思,心无杂念,一切都诗意而美好。

清风拂过,感觉到一缕柔细的发丝飘过自己的脸,齐兑从沉醉中醒过来,看到有花瓣儿落在端木涟漪肩头发上,他轻轻捡起来,捏在手里,揉进心里。

方植和他说过,他妈妈和拖油瓶姐姐特别像黑白老电影里的女特务,他一直没太理解方植的意思,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女特务都是妖娆的、美艳的、让正人君子看不惯而让登徒浪子垂涎三尺的坏女人,从这个方面看,方植和他是同一类人,他们都对坏女人更感兴趣,不管讨厌还是喜欢,索然寡味吸引不了他们。

这种坏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坏,而是成因复杂的诱惑和吸引,齐兑自从上了初中,也开始和身边那群大孩子一样思考此类问题,大院里漂亮的女孩并不少,学校里也有一大群,可是为什么独独端木涟漪在大家心里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你还没告诉我,你之前为什么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齐兑把脱缰的思绪拉回正道,不能忘了自己来找她最初的目的。暮霭沈沈,她孤零零的身影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了你也不明白。”端木涟漪烦恼地叹息。那一声如春风般的叹息让齐兑心头微微一颤,浑身都燥热起来。

“我怎么会不明白,你是在为他们烦恼,两个人都喜欢你,你不知道选哪一个是好。”齐兑高深莫测地说。

端木涟漪被说中心事,惊讶无比,齐兑这种别别扭扭的个性,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关心别人心事的人,哪知道他年纪虽然小,看问题竟这样透彻。

“胡说。”端木涟漪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矢口否认。齐兑靠近她,仔细看着她雪白的脸微微泛着红,纤长的睫毛忽闪,很小声地说:“你知道吗?你心虚的时候会眨巴眼睛,还会脸红。”

“我才没心虚。”端木涟漪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双颊热热地发烫,心里暗自感叹,这小子真是个人精,才多大的人,就这么鬼机灵。

“你喜欢的是小远哥?”齐兑再次抛出一个炸弹。端木涟漪脸更红了,心跳到嗓子眼,心虚地合上手里的书打他的头,“别瞎说,不是的。”

齐兑挨了她两下还不依不饶,“不是他,那就是十一哥?”

“说了不是啦,你别乱猜了行不行,男孩子别这么八卦。”端木涟漪怕再说下去会被齐兑发现什么,这个男孩聪明得超乎她想象,站起来从一旁的楼梯走下去,她不会像男孩子那样从顶上直接往下跳。

齐兑轻巧地从防空洞顶上跳下来,拉住她的手,“这可是你说的,他俩都不是你喜欢的,端木涟漪,别说话不算啊。”

端木涟漪愣住了,两条弯弯的柳叶眉轻蹙,倒不是为齐兑忽然拉她的手,而是他说的话,他似乎故意给她下了个套,目的就是等她说,她喜欢的不是程念远也不是秦十一。

“你——”一瞬间,端木涟漪脑筋短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齐兑从她手里抢走那本书,似笑非笑看着她。端木涟漪头一次发现,这男孩子笑起来竟有一种邪里邪气的意味,以前只觉得他是个漂亮小孩儿,此时才发现,他的内心世界远远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双寒星般明亮又深邃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让她感觉他什么都知道。

秦十一的保送生推荐资格被刷下来的事刚热闹没几天,另一个更爆炸的消息让全校一片哗然——程念远主动放弃了保送生名额。

路悠悠跑去老师办公室反复求证,最终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非常不理解程念远的做法,主动去找程念远问个究竟。

“这么好的机会,你说放弃就放弃了?”路悠悠不明白程念远是怎么想的。

“这是我的事。”程念远淡淡地说,言外之意,与你无关。

“因为十一被刷下来,所以你也不想去了?”路悠悠追着他,非要他说个明白。“很多原因,但我不想解释……倒是你,以后少撺掇何初月。”程念远赶着要去学生会开例会,不想和路悠悠多说。

“小远——”路悠悠失望地叫了他一声。

程念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本不想说什么,见她快哭了似的,只得说:“别替我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考不上。”

路悠悠知道他脾气,追上去也没用,只得沮丧离开。

晚上,程念远临睡前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看,除了一些垃圾短信,还有端木涟漪发给他的一条,赶紧点开看看。

——听说你放弃了保送机会,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原来她也在关注这件事,程念远斟酌片刻,给端木涟漪打电话。

“你还没睡吧?”程念远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高二的学生一般不会早睡。

“还没呢,我睡得晚。”端木涟漪坐在被窝里看手机,等他的电话等了一晚上等不到,她怎么可能安心去睡。

“我那个……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觉得这种选拔不太公平……”程念远不知道怎么表达才是,心里话是很难说出口的,还好不用当面说,电话里可以隐藏很多情绪。

端木涟漪对他的说法很赞同:“我猜也是这样,你是在用行动支持十一,他遭遇了不公平对待,所以你宁可不要保送名额,也要支持好朋友。”

“你说得太高尚了,其实我也有私心。”程念远尽量压抑着情绪,不想吓着她,“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参加学校各种活动,每天都能见到,我不想跟你……你们分开,明年一起参加高考更有意义。”

端木涟漪对他一贯模糊的态度习以为常,能听到他声音就已经很高兴,“你成绩那么好,清华你一定能考上的,保送只是锦上添花……明年我们一起读大学。”

她的话让程念远心头一动,忍不住就想表白,可就在这时候,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程念远竖起耳朵去听,确认是他妈妈,轻声和她说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戴琳从老师那里听说了儿子主动放弃保送资格的事,非常生气,想和儿子谈谈,推开他房门,见房间里已经熄了灯,也就作罢,悄悄把门关上。

一连多日,端木涟漪都有一种被窥伺感,不管是上课下课还是去洗手间,这种窥伺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放学回家在院子里遇到戴琳,端木涟漪怯生生跟她打了个招呼,听她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了嗯的一声,礼貌地让开路给她走。

戴琳昂首挺胸,女王一样用眼角的余光把端木涟漪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端木涟漪被她这种明明很关注却又带着蔑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低头说了一声阿姨我先走了,然后快步离开。

见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落荒而逃,戴琳心里不喜欢她的小家子气,内心深处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底一汪春水、眉间一抹桃花,确实是个能让男孩子为她赴汤蹈火的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舔着爪子蓄势待发的小奶狗,一不小心就冲了出来,可惜力量太小。

第13章 第十二章

云飞雪落,岁月如梭,高中生活到高三以后便进入了黑色地带,人人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大部分人社团活动都不再参加了,程念远也在寒假后辞去了学生会主席的职位,专心攻克高考。

清明的时候,学校为了缓解高三的学习压力,组织了一次户外踏青,去怀柔爬红螺山,因为是毕业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大部分学生都参加了。

端木涟漪没有爬过红螺山,但是知道山上有个红螺寺,就快高考了,她想去寺里烧香,顺便再求几个平安符。

路悠悠和两个男生在殿外等她,看她烧了香之后又去求符,忍不住说:“她还真迷信,求神拜佛有用的话,人人都能上清华了。”

“不管灵不灵,她喜欢就行。”秦十一从来都是无原则支持端木涟漪。路悠悠瞅他一眼,笑谑:“你还有没有立场,说好的无神论呢?”

“他没有立场,他的立场就是他的女神。”何初月从参天的大树后冒出来,抱着树笑话秦十一。

“都说男雍和、女红螺,红螺寺求姻缘是最灵的。”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她还用求姻缘?喜欢她的男生能从山顶排到山脚下。”

众人轰然大笑。秦十一只笑笑,懒得反驳他们。看到端木涟漪出来,主动迎上去,问她有没有求到符。端木涟漪给了他一个符,又把剩下的分给其他人。

“我们去爬后山吧,听说后山风景更美。”路悠悠提议。众人立刻附议,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天,人人都想玩到尽兴。

相比平缓的前坡,后山比较陡峭,好在众人轻装上阵,爬起来并不费事,只是一个跟着一个,不能让谁走丢了。

这里植被丰富,远远望去,五颜六色的树木林海美不胜收,端木涟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心旷神怡,比起苏州矮得不能算是山的山,到这里来爬山更有爬山的趣味。

“你在念叨什么?”程念远站在端木涟漪身后,冷不丁问她。

“江雨霏霏,六朝如梦。”端木涟漪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天地万物。她的家乡苏州每年到了这个时节都是春雨绵绵,不像北京春天这么干旱少雨。

“三年的时间确过得很快。”程念远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端木涟漪回眸看他,山风拂起她一头秀发,清澈明艳的眉眼微微含笑。

程念远看着她纯美的脸,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怎么傻了一样?”端木涟漪伸出手在程念远眼前晃晃。程念远看她笑靥如花明艳动人,握住她的手轻轻揉了揉,故意逗她:“没你傻。”

趁着所有人都不在,两人偷偷把嘴唇贴在一起亲了亲,又迅速分开,脸瞬间红到耳根,心也扑通扑通直跳,都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男生们体力好脚程快,走在前头,女生们不仅走得慢,还时不时要停下来拍美美的自拍和合影,很快就落下一大截,好在这里是景区,她们也不怕找不到路。

何初月边走边吃,长得又胖,总是落在队伍最后,端木涟漪不忍心看她一个人落单,经常回头去等她。

“涟漪,十一他们都走远了,我们快点跟上吧,别等胖月亮了,她一路吃吃吃,根本不是来玩的。”路悠悠不想等何初月。

何初月见状,不敢坐着休息了,忙站起来说:“你们别走啊,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路悠悠和端木涟漪等她跟上来,才又开始往前走。

这时候,一个女生跑过来告诉路悠悠,“听说你们班有个男生滑到山下去了,不知道受伤没有,你们快去看看吧。”

“是谁啊,哪个男生?”路悠悠关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好像不是程念远就是秦十一,我要去找景区工作人员,让他们帮忙救人。”女生一路往景区管理处跑。

一听说他俩中的一个滑到山下,三个女生都担心了,飞快地往前跑,想去看个究竟。何初月跑了几步就跑不动,气喘吁吁跟在后面。

秦十一被程念远和几个同学从山坡下扶上来的时候,端木涟漪和路悠悠已经赶过来,看到不是程念远受伤,路悠悠砰砰直跳的心总算平静下来。端木涟漪看到秦十一脸色苍白,跑过去问他:“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不知道,应该没骨折,但是扭到了。”秦十一向端木涟漪伸出手,端木涟漪赶忙扶住他。

“你怎么会掉下去的?”

“他是为了捡你送的符。”程念远在一旁说。

端木涟漪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怔怔看着秦十一,“傻不傻,一个符掉了就掉了,有什么好捡的,滚下去多危险,万一骨折了怎么办?”

“不小心踩空了,我以为树根是稳的,哪知道早就被蛀空,一踩就烂了。”秦十一不好意思地笑。端木涟漪看着他受伤的腿,被树枝刮破的地方还在流血,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扶着他,等待医生来救援。

无意中,和程念远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很快各自把视线移开。

秦十一被送到附近的医院就诊,医生检查后断定他的腿没有骨折,但是有轻微骨裂,建议他回家后卧床休养一段时间,秦十一的家人开车来接走了他。

地铁上,三人都沉默不语,端木涟漪尤其内疚,不过是一道符,秦十一竟会那么重视,还因此摔伤了,欠他的情,更不知道怎么还了。

秦十一在家里住了半个月,端木涟漪几乎每天都会去看他,有时还会送一壶她妈妈亲自下厨煲的汤,秦家人见这小姑娘来得这样殷勤,全都心照不宣,把她当成秦十一的小女友。端木涟漪明知道大人们怎么想,也不解释,只管送汤过来。

在秦家遇到程念远,端木涟漪看他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会意,去看过秦十一之后,径直走向院门口,果然看到程念远手插裤兜在门口徘徊。

怕被熟人看到,两人出院门走了很长一段路,确信说话方便了,才停下来。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那天我没看到十一滑下去,要是看到了,我肯定会拉住他的。”程念远恳切地说。

端木涟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嘴唇咬得发白,显然是很焦虑,问他:“为什么要解释呢,你又没做错。”

“我怕你误会……你这些天每天都去十一家,都没怎么和我说话。”

“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你上学放学还故意早走不等我。”

“我是怕十一知道我们……他受伤了,我不想刺激他。”

“我去他家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谁能想到他会不顾一切去捡一道符,我不喜欢欠别人情。”

彼此对视,眼睛里都有些无奈,他俩之间默契依然是有的,但有什么东西渐渐在消逝,两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流逝,所以都有些惶恐。

“涟漪,不如我们跟他说吧,不然以后要是被他发现,以他的性格,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程念远主动提议。

“有什么可跟他说的?你顾全你的兄弟情,我需要吗?”端木涟漪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程念远目光黯淡下来,一脸凄苦。

两人就这样站着,日落到黄昏,到华灯初上,城市点点灯光把彼此的影子拉长,最终两个影子逐渐融合成一个影子。

一辆黑色奥迪A8缓缓在路边停下,戴琳透过车窗望着不远处那对旁若无人拥吻的小情侣,男孩穿着她熟悉的衣服,把女孩抱在怀里像抱着宝贝。没有惊动他们,戴琳让司机开到路口把车调个方向,她不去开会了,她要直接回家。

低头删掉手机里路悠悠发来的短信,戴琳心里直叹气,才多大点的孩子,就学会三角恋玩无间道了。

天已经黑透了,齐兑从家里出来,向方家的方向走,最近他几乎每天都会打着找方植的旗号去方家,只为了看那个人一眼。一天看不到她,他连吃饭都不香。

捧着刚从国外寄来的蝴蝶标本,齐兑心里既得意又有几分期待,自从知道端木涟漪喜欢蝴蝶,有收集蝴蝶标本的习惯,他就想方设法搜集珍稀标本想送给她,恰好姥姥的亲妹妹一直旅居海外,他打电话和姨姥姥一说,姨姥姥就答应帮他买标本寄回国。

远远看到端木涟漪,齐兑一阵兴奋,猫着腰藏到方家楼下的花丛后,想等她过来时吓她一跳,却在忽然间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程念远,更令他五内俱焚的是,那两个人毫不避讳地手牵着手。

心情瞬间跌至冰点,齐兑神情黯淡地站着了身子,手里的标本盒子拿走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终悄悄地把标本盒子放在方家门口,低着头独自走进黑暗里。

高考只剩一个月,每个人都在为最后的冲刺努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噩耗传来,方晋棠在去某地视察的时候,不幸遭遇车祸。

闻芳听到消息以后崩溃了,直接倒地不省人事,此后多日,她一直卧床,不能接受丈夫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家里来了一拨又一拨吊唁和安慰的人,闻芳没有力气、更没有心情去接待,方晋棠的弟弟代表方家人来替自己哥哥料理后事,接待客人。

葬礼那天,闻芳一身黑衣,形容枯槁,被人架着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哭晕好几回,参加葬礼的宾客们无不为之动容,尤其是同院的男人们,出于深切而真挚的同情,都想上前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可他们谁也无法上前,怕引起向寡妇献殷勤的非议。

男人们的望而却步给了女人们发挥的空间,她们争先恐后上门想去安慰闻芳,同时也想打听打听她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方植是有亲妈的,老方走了,亲妈还在,方植肯定得投奔亲妈去,她自己那个拖油瓶女儿自然是要跟着她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至于老方留下的大房子,普通军官的住房房改以后都是个人出资购买,而将一级军官的小别墅尚未纳入房改,基本上还是按月扣房租,闻芳能不能继续住下去得看上头什么政策,总不能人刚走就对孤儿寡妇下手吧。

没等当事人去想,这些家属们已经替她想好了所有事,但是让她们没想到的是,闻芳没有给她们替她安排的机会,她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见。好些日子,她都不出家门,大院里再也见不到她纤细袅娜的身影。

人是群居动物,谁要是不合群必然遭到排斥,院里的人对孤儿寡母同情了没几天,一个恶毒的传言就开始蔓延,人们都在背后议论,方晋棠是为了看闻芳的演出,连夜开车回北京而没用司机,疲劳驾驶才会出的车祸,那个苏州女人平时就又嗲又作,终于自作自受把丈夫给作死了,两次婚姻都不成,说明那个女人命里没有姻缘。

在这场风波里,端木涟漪是方家唯一没有存在感的人,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多余的人,她妈妈好歹是方晋棠遗孀,旁人尚有理由安慰,方植作为方晋棠唯一的亲骨肉,更是得到了方家上下以及所有宾客的同情和怜惜,而她只是个拖油瓶女儿,方家人的悲伤没有她的份,大多数人甚至都不太相信她能对继父的死真情实感,没有人在意她,也没有人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