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乡大部分都是山区,这几年搞了一个“三通工程”:村村通电话,村村通喇叭,村村通公路。这三通中最后一通还没有完全搞定,但前两通已经顺利完成了。深山中很多地方交通不便,乡镇府要求每个村委会都安上大喇叭,而且与乡广播室的线路相连。乡里有什么重要通知,全乡的村民都能在第一时间了解。
这一中午,全乡各村的大喇叭里正在播放关于今年防汛抗旱工作的安排,刚讲了没几句,内容突然变了,成了一男一女的谈话——
男:“上次是小春陪的我,她还说乡长每次来都点名上她,花样可多了,讲得我可刺激了,就像上了乡长的女人,多给了她二百。”
女:“她吹什么牛,乡长每次来都是要我陪。”
男:“是陈乡长吗?你还挺有身价的嘛,还陪过哪位大人物?”
女:“派出所的袁所长每次来,也都是找我。”
男:“陈乡长和袁所长谁那玩意更粗更长,都是怎么干的,你好好说说,我听的来劲,就多给你钱!”
这段谈话越到后来越不像话,抖出来的事可不少,不仅有许多荤段子,沾边带角把陈乡长和袁所长收了村里的好处,放任费居村盗墓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假如袁所长本人听见了,能听出那个女的是费居村招待所的服务员小杏,至于男的是谁并不清楚,录音中没有线索,仅从声音也听不出是游方或者是“徐凯”。广播在谈话的最高潮戛然而止,又变成了关于今年防汛抗旱工作的安排。
全乡只有两个地方没有听到这段广播,一处是费居村,因为喇叭炸坏了还没修好,另一处就是乡政府所在的镇子,因为广播室的麦克是和喇叭直接相连的,没有通过全乡的广播网络系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谈话播出期间,乡政府没有人意识到出了问题,等消息反馈回来,录音已经放完了。
有趣的是,人们听见这段谈话时,不是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乡政府,而是竖着耳朵唯恐错过每一个细节。等到谈话播放完毕,整个楚阳乡沸腾了!
…
当天下午,气急败坏的袁所长给县公安局打电话,希望打报告申请通缉早已不知去向的小杏,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顿臭骂——楚阳乡出的洋相还不够吗,全县都跟着丢人!
没过两天,陈乡长与袁所长双双被就地免职接受调查,原先有关系的干部都躲得远远的,连说句好话的人都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倒霉的可有一大票。在警方的重点关注下,费居村的系列盗墓案的侦破也有了重大进展。
与此同时,池木铎也向当地各级部门提交了一份由江霞飞执笔的《关于费居村山区小流域治理的建议书》。
关于江霞飞还有故事,她这段时间与进村办案的常书欣混的很熟,她对他很欣赏。两人都是当地人,而且也都是文学爱好者,平时喜欢上网写写文章,有很多共同语言,渐渐眉来眼去很有苗头了。考古能考出对象来,也算是一段佳话。
关于常书欣也有故事,不久后他被提拔为乡派出所所长,过了半年,又调到了县城工作。
这些都与游方无关了,他只是放了一段录音,充当了一回义务播音员而已,后来的事情都不是他干的,成绩和荣誉属于大家。
…
放完录音的这天晚上,游方回到了费居村,没有见到向影华,也没有留在招待所,摸黑直接去了后面的山谷。
山谷里比村里还热闹,沿着正面的山脚搭了几十顶行军帐篷,不少被盗的古墓上方都已经开挖探方,夜里也点着照明灯。费居村的人手不够,考古队还在附近的村庄里雇佣了民工。
游方来到离那座祭坛上方约六十多米高的山坡上,在两株灌木之间的空地,取出九枚晶石布成一个灵枢大阵,然后在阵中定坐滋养神魂。他的伤势不轻,一、两天好不了,但用这种方式恢复的速度最快,效果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山脚下虽然人多,但是顺着山坡到了几十米高的地方,已经相当清静了,根本没有人来。定坐中游方忽有感应,有人随着灵枢大阵的运转,既没有影藏身形,也没有扰动地气,已经来到身前。
他收功睁开了眼晴,起身打招呼道:“向小姐,你好!”
向影华在黑暗中微微点头:“你回来了?如此养伤确实不错,但此地风水灵枢格局不够,如果去松鹤谷养伤会更好。”
游方:“你与松鹤谷联系了?”
向影华:“今天联系了,他们已经收到我寄出的资料,而且九星派掌门沈慎一已经带着顺杖、逆杖、缩杖、离杖、没杖五位堂主赶到松鹤谷。二叔问我,能不能把你带回去?”
游方:“我会去的,但这种情况,希望先养好伤再去拜山。”
向影华沉吟道:“这样也好,你先养伤吧,我不打扰,反正我也不想回去。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建议趁着各派同道都在场的时候,人多好说话。”
游方拱手道:“多谢提醒!”
游方言而有信,离开费居村一天后就回来了,没有趁机闪人。
向影华也说话算数,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打扰他养伤,跟着池木铎带领的考古小组一起工作。大队人马来了,池木铎等人的工作轻松了许多。
游成元也不想让向影华往古墓里钻,怪渗人的,除了清理一些出土文物的工作,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拉着她在附近逛山水看风景,偶尔还弄点野味回来请她尝鲜。游成元很会照顾人,可以说关心的无微不至,还不惹人烦。
向影华本就是出来散心的,这几天心情开朗了不少,说话也有了笑容。原先叫“成元姐”只是随口的称呼,感觉有些别扭,到了后来越叫越亲切自然了。她也看出来游成元对她和游方的关系有些误会,解释过几句,游成元却没当一回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假如家中无事,向影华真想在这里多呆几天,但她在费居村只留了七天。
七天后,村子里又来人了,在招待所找到了向影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向影华独自进入山谷,找到游方,把他叫到山上单独说道:“不瞒梅先生,松鹤谷最近有事,我是故意不想回去的。家父向左狐半年前失踪,至今仍无下落,我二叔向笑礼即将继任门主,江湖各派同道都是为观礼而来。
两天后就是即位仪式,我不好不参加,今天松鹤谷门人找到了这里,我得回去了。这一次出山,很高兴能碰见你们,替我谢谢成元姐,还有池所长。
我没有告诉他们你在费居村,至于孙风波被杀一事,就我所知的情况,会转告各派同道。我能看出来,梅先生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必随我一起回松鹤谷,如果你不愿意去,我也不勉强,这就告辞了!”
游方赶紧道:“请向小姐转告一声,梅某人将在三天后到松鹤谷拜山。”
向影华抬起清澈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淡淡道:“那好,我三天后恭候大驾。请放心,那里是松鹤谷不是九星派,不会不讲公道。”
向影华下山离去,游方看着她的背影暗自叹息。当初在林音面前,他无法说出李秋平早就被自己杀了,如今在向影华面前,他同样无法告诉她向左狐的下落。人在江湖,总是有这么多无奈,向左狐呀向左狐,你为什么偏偏干那种事?
游方为什么要约在三天后,算算日子,到那时他应该完全恢复了,而且恰好是在向笑礼即位仪式的第二天,既不打扰人家的正事,各派同道还没来得及走。
…
向家的人怎会找到费居村来?
九星派分为内五堂与外七堂,顺杖、逆杖、缩杖、离杖、没杖这内五堂主要处理门中事务,而穿杖、斗杖、截杖、对杖、缀杖、犯杖、横杖这外七堂都是秘法传承的一支,除了传承秘法之外平时各有各的营生,一般的外人是不清楚的。
接到消息,掌门沈慎一立刻率领内五堂堂主赶到松鹤谷,并且与各派高人一起重新仔细查验了“案发”现场,有了新的发现。除了给孙风波收尸之外,向笑礼并没有动这个地方,还派人守护现场,就等着九星派来人呢。
游方射出的子弹全部从地下给找出来了,从弹道的方向来看,应该不是孙风波开的枪。向笑礼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与向影华没什么关系,她根本没有带枪,从小到大连碰都没碰过。
众人分析的结果,是有人手持双枪攻击孙风波,然后又以秘法相斗,孙风波祭出晶石被损毁,最终还是神气枯竭,被生生震散了元神。这样的解释更合理,否则那人的修为也太可怕了,饶是如此,也不可小瞧啊,绝对是位高手!
恰在这时,向影华寄出的资料到了,解释说孙风波参与盗掘文物交易,并企图劫道杀人夺宝,被海外归来的江湖同道梅兰德杀了,她亲眼所见。至于孙风波要杀什么人、想夺什么宝,向影华都说的清清楚楚,还有建木的详细资料、官方鉴定结果与发掘报告的副本。
她还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梅兰德”就在考古队中,也没有把青铜短杖的资料寄回去,并且说自己还要详细调查此事的前因后果,一定要完全确证。
这封信让沈慎一等九星派弟子非常尴尬,如果是真的,当着各派同道的面,可是一个大丑闻啊!但证据放在这里,又不能说是假的,他们希望向影华早点回来,最好把梅兰德也带回来,当面把话说清楚。
向影华偏偏没回来,只是打了个电话问资料收到没有,自己还在调查。其实想查证资料上的东西并不难,建木的发现以及费居村大规模考古工作的展开已经不是秘密,看当地的报纸就知道了。既然建木是在费居村出土的,那么向影华就有可能到费居村查探情况,向家弟子顺着线索还是找到了费居村。
向影华见松鹤谷有人找来,两天后又是门主即位仪式,不好再不回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上一轮方捧出
沈慎一在松鹤谷的松鹤堂见到向影华,当着风门各派的面,情急之下有些失仪,站起身来越众而出,迎上前去问道:“向师妹,你终于回来了!孙风波究竟是怎么死的,希望你说清楚。”
向影华还没来得及与众人打招呼呢,就在松鹤堂门口被沈慎一堵住了,她不动声色道:“沈掌门请稍安勿躁,进去说话,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自会当众给个交待。”
沈慎一闹了个红脸,当即抱拳道:“沈某人失礼了,向师妹为了本门之事,接连奔波十余日探查缘由,九星派感激不尽!”
进了松鹤堂,与各派高人见礼完毕,沈慎一还没来得及说话,向影华先开口了。她取出一张照片问沈慎一道:“沈掌门,你认识此物吗?”
沈慎一看了两眼,点头道:“我有印像,是孙风波的随身法器,去年在九星派总堂试法,见他使用过一次。”
向影华微微一笑,摇头道:“你错了,这不是孙堂主的随身法器,而是费居村村民盗掘的文物,是警察在村主任家里搜出来的,我拿的是一张物证照片。”
然后她又拿出一张照片和一份报告递了过去:“这才是孙堂主的随身法器,是从他的尸体上取走的,我亲眼所见,与另一支青铜短杖几乎一模一样。据鉴定,它是一种上古祭祀仪式所用的仪仗器物,根据古迹壁画中的记载,是十二根一套,这是鉴定报告。
我不仅去了省文物局,亲眼见到了费居村出土的上古建木,也拿到了图文资料与官方发掘报告,一周前寄了回来。孙风波拦路企图杀人夺宝,却被海外归来的风门同道梅兰德所杀,他谋夺的就是那株青铜建木。
后来我又到了费居村的考古现场走访,并亲自寻问当时运送建木的考古队员,亲眼见到了建木出土的祭坛周围壁画,还看见警方从村民家里搜出一模一样的青铜短杖,我想此事已经水落石出。”
向影华手里还扣了一张底牌,就是孙风波随身法器的资料,回到松鹤谷当面扔给了九星派掌门沈慎一,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无疑问。她是有意回护游方,但就事论事,实情也确实如此。
当着这么多江湖同道的面,几位九星派门人羞愧难当,沈慎一长叹道:“此乃九星派之耻,有辱门风啊!…我师父在世之时,就曾暗中提醒,孙风波习秘法肯用勤苦之功,为人聪颖来日或许有所成就。但色厉胆薄、性狭好利,不可托付大事,但愿能平安善终!…师父后悔收了这个徒弟,叫我平日多加警戒约束,是我有负师命,有负掌门之责啊!”
逆杖堂堂主景年也开口道:“我于九星派执掌戒律监察门风,孙风波之事,是我失查之责!”
其余四位堂主默默无语,向笑礼一见这个场面,也不想让客人太尴尬,开口劝道:“树大有枯枝,孙风波的错,在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清理门户之事各派自古常有。在他恶行没有暴露之前,诸位也难查觉,如今行凶毙命是罪有应得,其人之罪非诸位之过,不必太过自责。”
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漂亮,松鹤谷已经有了交待,总不能让人家下不了台。
沈慎一对向影华深施一礼:“多谢月影仙子查明真相!请问那位同道梅兰德现在何处,清理门户之事,我还想向他当面道谢。”
他们不是警察,江湖人处理江湖事而已,孙风波自寻死路,事情也只能如此了断,至于后事,就由九星派与松鹤谷去处置了。九星派众人私下里还有什么想法,那是另外一回事。
厅中有些人听说过梅兰德这个名字,没听过的这几天也打听清楚了,据说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前一阵子到鸿彬工业园看风水,接了一个非常烫手的活。很多人听说这件事时都在暗中哂笑,以为那人不过是一个江湖洋骗子。
前几天又听说是他杀了孙风波,都吃了一惊,看来这位梅兰德是真有本事,不知是何方神圣?
向影华答道:“梅先生受了伤,此刻正在调养伤势,但他答应我,三天后,也就是松鹤谷门主即位仪式第二天,会来此拜山。若其人言而有信,应当会来,如果他没有来,我想九星派也不应有什么怪罪之处。”
哦,原来梅兰德受伤了,想想也不奇怪,孙风波的死状那么惨烈,杀他的人如果毫发无伤,修为未免太骇人了,松鹤堂中的各派高手,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办到。
“什么?兰德老弟受伤了吗!”松鹤堂外突然有一人开口说话,随着话音向笑礼的长子向风华陪着一位腰悬葫芦的青衣道人走了进来。那道人一进门就抱拳道:“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前来拜山,见过向门主,见过各位同道!”
千杯道人年纪不大,还不到五十岁,也不是叠嶂掌门,但是在江湖上名望和辈份都很高,且平时与松鹤谷并无太多交往。今天前来拜山,对向笑礼来说是相当有面子,他赶紧迎上前道:“千杯长老云踪至此,松鹤谷蓬筚生辉,快请!”
松鹤堂中有四个人辈份最高,分别是来访的八宅派掌门韩知子、云南鸣翠泉熊家门主熊大维、松鹤谷代掌门向笑礼,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在主位以及左右上首位落座。沈慎一有些疑惑的问道:“千杯师叔,您方才称呼那梅兰德为老弟,莫非你们是平辈论交,而且早是旧识?”
千杯道人笑道:“前不久刚认识的。”
韩知子也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江湖上很多晚辈并不知情,千杯长老俗名周洪,就是那位青城山的周洪道长,前不久与梅兰德一起去过鸿彬工业园。我若猜的没错,千杯师弟,你们就是那么认识的吧?”
千杯道人:“师兄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其人年纪轻轻侠肝义胆身手不凡,曾出手助我剪除叠嶂派败类李冬平。”
他向众人讲述了李冬平的所作所为以及当日在鸿彬工业园发生的事,最后劝慰沈慎一道:“沈掌门也不必太过羞愤,江湖败类自古常有,我叠嶂门也出了李冬平这种逆徒,传法择徒应谨慎,清理门户也不必手软。”
千杯道人的到来,不仅给了向笑礼好大的面子,也给了九星派一个很好的台阶。他抖出了自己门中的丑事,叠嶂派也出过李冬平这样的败类,当时恰好是梅兰德协助清理门户。众人纷纷感叹议论,气氛不再像刚才那么沉重郁闷。
议论的焦点,却集中在那位从未露面的梅兰德身上,向笑礼有些疑惑的问道:“千杯师弟,你可知那梅兰德的来历?又怎与他平辈论交?”
千杯道人答道:“他的师父曾远赴海外,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交,这位老人家不欲扬名,也只收了梅兰德这么一个弟子,并吩咐弟子未完成师命之前,不得以师父的名义自称江湖长辈,免得同道难堪。其中内情我倒是了解一些,但他人之私秘,倒也不好多言。”
看来千杯已经见过了刘黎,了解了“梅兰德”的身份,这番话说的很有技巧。刘黎确实是千杯道人父亲的故交,至于有没有远赴海外很难说,反正老头自称最近去欧洲转了一圈。不让徒弟随便打师父的名号也正常,因为江湖上就有一句俗话:“老师父,小徒弟,未出门的祖师爷,同道见面难伺候。”
千杯道人是他们这一辈江湖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再上一代的高人,少说也是民国时期的人物,如果已经远赴海外,如今江湖门风了解情况的还真不多。既然千杯道人都已经这么说了,大家也不便再追问。
最意外的是向影华,如果按照千杯道人的说法,再见面时得称呼梅兰德为师叔了,感觉多少有些别扭尴尬。
闲话少叙,孙风波之事告一段落,如今松鹤谷中聚集了八宅、龙楼、卧牛、王屋、九星以及云南鸣翠泉熊家等六派掌门及弟子,还有叠嶂、形法、消砂、牵弓、三元等五派前来拜山的长老,再加上松鹤谷向家这个东道,一共聚集了江湖风门十二大派的高人。
两天后就在谷中的松鹤堂举行仪式,向笑礼正式继任门主之位,各派观礼道贺,祝贺的话又不能说太多,顺便还得安慰向笑礼以及向影华几句——向左狐吉人自有天相,可能困于某处不得脱身,来日未尝没有逢凶化吉的可能云云,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清楚,这些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仪式之后所有人都没有走,都等着第二天见那位年纪轻轻的风水奇人梅兰德。向笑礼也有意留客,盛情邀请诸位同道参观三天后松鹤谷每十二年一度的“祭祖地灵枢”的仪式。
向笑礼以前在松鹤谷执掌秘法传承的内务,与同道各派打的交道并不多,如今意外执掌松鹤谷,确实也需要借此机会与同道高人多多交流联谊。各派掌门即位,邀请同道观礼,往往都有这种用意,倒不是单纯为了热闹。
而松鹤谷的“祭祖地灵枢”仪式,每十二年一度,届时将开启此地的“天机大阵”,运转整片山川的天地灵枢与生发之气。这座大阵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其各处阵眼与核心阵枢是松鹤谷历代先人早就布好的。
松鹤谷传承以风水阵法见长,这样一座大阵的运转,是众弟子难得的感悟机缘,风门同道自然不会错过开眼界的机会。
这座天机大阵需要两名至少有“移转灵枢”境界的高人合力发动,发动之后它自然会运转。
至于如何发动,巧妙各有不同,就看两名高手怎么配合了,要做到神识相互呼应,还要同时激应阵枢,功力不足或者参悟不够,无法开启。
熊大维、韩知子等人曾不止一次参加过这个仪式,记得十二年前,是向左狐、向笑礼兄弟俩合力发动大阵。至于今年这一次,风声早已放出来,由下一代高手向影华发动,至于另一位主阵之人,将在来访的同道中邀请一位年轻高手。
向影华必须主阵,因为在向左狐失踪、向笑礼继任门主之后,她就担任了松鹤谷的掌祭长老。那么另一个人会是谁呢?既然向笑礼都不出手了,总不能邀请熊大维、韩知子这些前辈,至于龙楼派掌门段鹏、卧牛派掌门牛月坡等人都有这份功力,但也不是年轻高手。
向影华还是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向笑礼如此安排难免引人遐想,与松鹤谷交好的各派只要门中这等年轻高手,这次都带来了。但是这种人才确实不多,来的也只有五、六位而已,都是有大派世家传承、自幼习练秘法才能有此成就。
向笑礼如此安排自然有所考虑,而且也是善意,大哥不在了,侄女这半年来很是凄清啊,安排这样一个机会,试试看她能否找到意中人,话未明说用意却很明显。向影华的修为高、眼界高,一般人也确实配不上她,干脆创造个机会,将年貌与身份般配的“才俊”尽量都请来吧,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访客有三、四十人,有的住在谷口外的向家村,关系比较亲近的前辈高人则住在松鹤谷中向家核心弟子平时的清修之所。向笑礼也清楚侄女的心情不会太好,前一段时间借故出门十来天,他明白是为什么,所以并没有着急催促,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命人找到费居村将她叫回来。
向影华在松鹤谷的东山半腰竹林中有一座单独的小院,而平日掌门居住的院落就在小院附近。向笑礼特意将自己住的院子分出来一大半,让给云南鸣翠泉熊家六位来客居住,用意很明显,就是希望有人能够多多安慰向影华,陪她说说话、散散心,顺便增加好感。
熊家与向家世代交好,是江湖风门并称的两大世家,向左狐与熊家还有一段渊源呢。向左狐刚出生时,这两家的长辈就定了娃娃亲,将来娶熊家的闺女。向左狐年轻时见过自己未来的媳妇,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况且这是两家联姻的手段,男女感情倒是其次,碰见自己满意的人很难得。
但是后来时局动荡,两家都受到了大时代环境变迁的冲击,婚事耽误了下来,向左狐的未婚妻意外亡故,令两家人都很遗憾。曾有一段时间,向左狐潜心修炼秘法,其余精力都用在经营向家势力,无心再娶,人过中年才正式结婚。他娶的是当地的一位官员之女,感情谈不上很深,后来离异了。向影华出生时,向左狐已经快五十岁了。
向影华成年之后,月影仙子在江湖上声名远扬,世代交好的熊家当然不可能不动心思。熊大维之子熊居仕一表人才,得家学传承,也是年轻一代令人瞩目的高手,今年二十八岁,他与向影华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是自幼相识。
熊家在云南家族产业经营的不错,原先是开旅行社和酒店的,最近又在开发黄龙玉。经营矿产向家很有经验,还派人过去协助与合作,关系自然是越来越亲近,也希望能够亲上加亲。熊居仕对向影华仰慕已久,自然是求之不得。
熊家家主熊大维率门中两位执事,鸣泉旅行社的总经理熊望张、鸣泉矿业的总裁熊前过,还有儿子熊居仕、女儿熊路仙、女弟子陆月居一行六人,早在半个月前就来到松鹤谷。
很多向家弟子都在暗中猜测,熊居仕已经是向笑礼“内定”的主阵之人,他与向影华确实很般配,身家地位都是门当户对,秘法修为虽然不如向影华,但不久前也突破了“移转灵枢”的境界,在年轻一代中相当难得了。
可惜这种事没法内定,毕竟已是现代社会,长辈不能包办婚姻,以向影华的性子,更加勉强不了,否则的话,向左狐在世时恐怕早就给包办了,上哪儿找熊居仕这么满意的女婿?
不能包办,撮合总可以吧?向笑礼就是这么想的,给这对年轻人尽量创造接触的机会,向影华如今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一来二去、眉来眼去,说不定就有感情了呢?想得倒挺好,可是熊家人没来几天,向影华就独自出山了,似乎对二叔的安排不感兴趣——倒不是讨厌熊居仕,她现在确实没那份心情。
…
向笑礼即位仪式后第二天中午,十二派高人好奇又期待的年轻的风门前辈“梅兰德”终于来了。他不是骑着白马翩翩而至,也不是步履从容的潇洒而来,看见他时,等候在向家村村口的五个人都没想到,神色很诧异表情也很古怪。要不是千杯道人与向影华认识他,谁也想不到他就是梅兰德,还以为是来村里办事的乡干部。
游方是骑着楚阳乡派出所掉漆的破摩托,一路“突突突突突”风尘扑扑,从山路回旋处一个急转弯,直接冲进了向家村村口。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映谷松鹤敛华容
摩托是江霞飞向常书欣借的,常警官这几天在费居村蹲点,反正也用不着。这辆车虽然破了点也旧了点,漆皮掉了很多,依稀可以看出“楚阳乡派出所”的字样,但是很结实抗造,在这一片山区道路上,应该是最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四驱越野车都没有它好使。
费居村距离松鹤谷,地图上直线只有十几公里,但是要绕过雄山峻岭,从路上兜过去得走很远,从湖南省桂东市到达江西省遂川市境内。
游方天不亮就出发了,骑着破摩托下山,经过破破烂烂的乡间道路,再上公路,进入江西省,然后又是上山,还是破破烂烂的乡间公路,比他骑的这辆摩托更破。进入松鹤谷的道路非常复杂,在山间的岔道口极多,若不是向影华早就说清了各种详细的路标,而游方的记忆力和查验地势的能力超强,一般人第一次来还真不容易找着。
一路上除了停车吃了顿饭,给摩托加了回油,游方一直在赶路,去人家拜山总不能太晚,那样也太没有礼貌了。
顺着山道盘旋而上,接近松鹤谷的地方,高山间的路修的却非常好,很平整的沥青碎石道路,可容两车错行。游方在飞驰的摩托上越接近松鹤谷,越感觉这里真是一派好风光!
山峦水涧、峰林叠翠之美自不必多说,灵气充盈且在自然的流转。
山水之美也有不同,尤其在游方这种人眼里,如果是一幅没有灵性的画,画的再象也不过是丹青堆砌,而这里沿途的风景就似展开的、充满灵气的生动画卷。
这条路修的虽好,但走势非常起伏崎岖,弯道很多很急,游方还发现几处看似毫无意义的环道与岔道,一不小心就可能转向下山。这一段路向影华没有说路标,只是告诉他顺着山势地脉的方向走。
游方越走越是惊叹,此地虽在深山中,给人的感觉却一点也不显得偏僻森然,相反,随着道路的延伸,是一种悠远的意境。山路每一个转弯,都是一道风景,层层叠叠中移步成局。中国传统园林中移园造景的神妙,竟然通过竞秀的群峰,浑然一体的呈现,它就似天然的偌大园林。
阳历三月的初春天气还很冷,松鹤谷所在之处已经是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山区,游方骑摩托也没带手套和帽子,以他的体格虽然不会觉得很冷,但脸颊已经红扑扑的,呼吸带着白色的雾气,头发也被风吹的跟鸡窝一样凌乱。
穿过一片茂盛的竹林,又是一个急弯转过来,迎面的路旁有一座六角凉亭,亭中站着五个人。再往道路的另一端看去,深山中出现了一片少见的开阔地,是一个自然的村落,家家户户青砖碧瓦白粉墙壁,分布的错落有致,竟然隐约中形成了一个涵养生机、收敛神气的阵式。
向笑礼、熊大维、千杯道人、沈慎一、向影华等五人坐在凉亭中的竹椅上喝茶,听见摩托声已经站了起来,然后游方已经飞快的来到凉亭前方,看见这一幕嘎吱一声刹车,将破摩托往路边的树上一靠,径直走了过来。
这人是谁啊?向笑礼等人的眼力超常,早就看清了破摩托上的斑驳字迹,跨省办案也轮不到乡镇派出所啊?
还是千杯道人反应最快,大老远就喊道:“兰德老弟,你来的好潇洒!”
听见这句话各人的反应不同,向笑礼一愣,心中暗道这位同道也太率性了,在印像中还从未见过这么拜山的。而沈慎一有些惊讶却松了一口气,这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好像没什么前辈的架子,否则他还真不好说话。
熊大维暗皱眉头有些疑惑,只有向影华不易察觉的微微笑了笑,她认出了这辆摩托,在费居村见乡派出所的常警官骑过。
游方一眼看见千杯道人也很意外,大踏步行走中抱拳道:“千杯道长,您也在呀?”
千杯走下凉亭的台阶,拉着手臂将他迎了上去,冲众人道:“兰德老弟,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松鹤谷新任门主向笑礼,这位是云南鸣翠泉门主熊大维,这位是九星派掌门沈慎一,至于月影仙子,就不用我介绍了。”
向笑礼与熊大维拱手行礼,向影华有些迟疑的躬身道:“见过梅师叔,影华不知前辈身份,多有开罪之处,还请见谅!”
游方瞄了千杯一眼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赶紧摆手道:“千万莫叫我前辈,梅某人年纪轻轻修为低微,担不起,折福折寿啊!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梅先生吧。”
千杯道人拍着他的肩膀呵呵笑道:“说的也是,你确实年轻,在江湖上让那么多老头子叫你一声前辈太显尴尬。但也不能乱称呼,先生这个词好啊,含义颇多,我叫你一声老弟,其他同道,就叫你一声兰德先生吧,上次见面,很多人就是这么称呼你的。”
一番话很巧妙的化解了辈份以及称呼上的尴尬,九星派掌门沈慎一容颜看上去如三十许人,但言谈气质显然老成的多,实际上已经快六十了。听见千杯道人这么说,他很见机的上前长揖行礼:“九星派掌门沈慎一,见过兰德先生,孙风波之事,向师妹已向我等转述,多谢您出手助九星派清理门户!请问先生的伤势如何?”
梅兰德还礼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已经好了。杀了贵派穿杖堂主,我来之前还担心会有些麻烦,需要好好解释一番,没想到沈掌门如此通情达理深明大义,我也就放心了。”
沈慎一:“兰德先生何出此言?向师妹回山之后,孙风波之事前因后果已经水落石出,该惭愧的是我这位九星派掌门,只有感激而已。”
熊大维在一旁道:“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说话了,还有很多人等着见兰德老弟呢。”
几人出了凉亭向村中走去,游方很抱歉的对向笑礼道:“我本以为此番是一件烦心事,所以不敢打扰向门主的即位仪式,等到今天才来。先前一直在山中养伤,来的很匆忙,拜山连一份贺礼都没带,向门主请勿见怪。”
这话说的真直白,游方确实是空手拜山,他没什么家底,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相送,除了秦渔之外身上只有十一枚晶石,总不能送向家晶石吧?人家就是开晶石矿的,去杀猪的人家拜年送副排骨,不是那么回事。
他这么出场,这个样子,说这种话,显得很有些穷酸啊,搞的向笑礼也不知该怎么接话,本来说几句谦虚的客套话就可以,结果一张口问了一句贼俗的:“兰德老弟,吃了吗?”
游方笑着点头:“吃了,来的路上吃过了。”
熊大维在一旁表情有点古怪,这哪里有半点前辈高人结识谈话的味道?然而沈慎一却觉得很有趣,年纪太轻辈份太高,容易眼高于顶惹同道反感,而这位兰德先生,倒是朴实的可爱。向影华闻言也想笑,却忍住了没笑出来。
向家村在松鹤谷之外,村子里的人也不全是修习风水秘法的,但这些年向家的产业经营的很好,一般人也不愿意住在这深山之中,要么住到附近县市享受舒服方便的都市生活,要么到山外打点经营各种产业。继续留在这里的,全是修习风水秘法的弟子,此村几乎成了一个隐秘的世外桃源。
山道穿过村子,尽头已是密林环绕的险峰脚下,村子的最南端是一座祠堂,一般人到这里,以为向家村的范围也就这么大了,根本察觉不了松鹤谷的所在。游方抬眼看见彩梁与雕砖,又打量了一眼周围,这栋建筑至少有六百年历史了,历代经过多次修葺与粉刷,看外表还很新,便是松鹤堂。
“向家是从明代就定居于此了吗?”进入松鹤堂的时候,游方顺嘴问了一句。
“确实如此,是影华告诉你的吗?”向笑礼也顺嘴答了一句。
向影华诧异道:“我倒没说过这些,梅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这栋祠堂的画梁是近代重绘,围墙上的影格雕砖是清代修葺时换上的,在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高人的面,游方自然不可能做出以神识查探人家祠堂这种失礼的事。
游方伸手一指大门院内正厅的柱子道:“方形础石有半人多高,其上隼接木柱,这是典型的明代风格。此松鹤堂翻修过多次,但基础一直未动啊。”
向影华恍然道:“我差点忘了,兰德先生也是一位考古专家,对古建筑很有研究。”
游方进村的时候,各派高人刚刚吃过午饭不久,早就得到消息都在松鹤堂正厅中等着呢,他一进来众人皆有眼神一亮的感觉,再看游方,已不是进村时那副傻小子的模样了。
从村头走到村尾,不经意间,他的发形不再是乱蓬蓬的鸡窝状,整齐中却不失灵动,额前只有几根稍显凌乱的发丝,脸蛋也不再是红扑扑的,气息收敛有温润的光泽,周身上下无一丝风尘痕迹,虽然穿着很普通的厚外套,但气度雍容,步履与身边的两位平辈高人竟有相呼应的节律,似乎每一步踏下都能与地气灵枢相合却绝无一丝扰动。
谈笑进门,神情不卑不亢,既不傲然也没有一丝生怯。游方长的本来就帅,做为男孩子来说甚至有点过于清秀了,此刻却莫名多了几分豪旷的气质,真真切切就是一位年轻的前辈高人风范。
向笑礼等人侧脸注意到他现在的样子,也暗暗吃了一惊,刚才一路走过来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运转神识洗去风尘之色,竟能控制的如此精微不引人查觉,只是非常小的改变而已,却已容光不俗,不愧是前辈高人调教出来的弟子啊,连向影华的眼神也有了几分讶异。
几乎不用介绍,一进门,厅中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认出游方就是“梅兰德”,纷纷起身行礼。向笑礼——引见,并且先打了个招呼,兰德老弟年轻且谦和,大家不必拘礼,晚辈不论长幼称呼兰德先生即可。
大家也不熟,无非是说几句久仰啊、不敢当之类既互相吹捧又表示谦虚的客套话。见礼完毕坐下喝茶,游方本是为了交待孙风波之事而来,结果来了之后却没什么好交待的,众人又聊起了两天后的“祭祖地灵枢”仪式,向笑礼热情邀请他留下来观礼。
游方发自内心的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但此刻也不好推辞,就在向家村待两天吧,他也想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聊了一阵子向影华说道:“兰德先生是第一次来松鹤谷,还没有进谷参观吧?”
千杯道人附和道:“对,就别在这里坐着了,进松鹤谷吧,这才是待客之道。”
向笑礼连忙点头:“是我疏忽了,兰德老弟,我们还是进谷一叙,今晚就在谷中略备薄酒一尽地主之谊。”
众人起身向松鹤堂后走去,出了后院就是山脚下一片竹林,杯口粗的翠竹郁郁葱葱,生长的不疏不密,林间地上散落着一层枯黄的竹叶,并没有路,众人直接从林间穿过,脚下沙沙作响,却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出了竹林地势已经很陡峭,一般人很难立自足攀登,迎面是挂满藤萝的原始丛林,仿佛亘古以来从无人迹至此。拨开藤萝山林间却有一条隐秘的小道,似是大树下没有生长灌木的空地自然形成,沿着一株株大树七弯八绕看似没有尽头也毫无规律,其实走的并不远。
绕过一株大树,阳光洒下如重见天日,一道山梁的半坡上出现了一座六角凉亭,与向家村村口那座亭子几乎一样,亭中有两名向家弟子向众人拱手行礼。游方有一种感觉,这座凉亭隐含一座风水大阵,六根柱子就是阵枢,看似与村口的一样,其实柱子高了三尺。
走过的时候,他莫名想起向左狐在香山谷地中布下的那六根旗幡。
凉亭旁出现了整齐的青石台阶,竟是向山梁下走去的,此时听见了淙淙的水声,前走不远是一条清澈的山涧。青石路沿着山涧上方的不远处向前延伸,大约走了一里远,山涧左侧有一条如玉带般的小瀑布倾泻而下。
道路在瀑布旁左转往上,右侧林间水声不断,是瀑布上游汇入刚才山涧的另一条支流,沿山势流过落差较大。青石阶渐行渐上已来到山梁顶端,密林间看似已无路却突然右转,一座石桥迈过溪流上的深涧,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的地形地势竟与费居村是惊人的相似,也是前村后谷,区别主要有两点:有一座看似很幽险的山峰掩住了山谷的入口,谷地另一端左右两侧各有一湖一潭,湖大而浅、潭小而深,分别呈日月形状,是半人工半天然的两座小型水库,也是两条溪流的发源地。
此地的风水垣局更加完整,甚至是完美,经过历代精心巧妙的营造浑然若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