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最后的两个小丫头说着,三老太太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

礼物跟给文雅蕊的差不多,两个小丫头接了东西,欢喜的朝三老太太奔过去了,一左一右的攀着她的胳膊,说不出的亲热,可见平日里也都是这般模样。

搂着两个小丫头做好,三老太太转过头看着二夫人文薛氏嘱咐道:“吩咐下去,午膳就摆在我这儿,随便吃用些吧,晚膳隆重些,摆在西花厅,就当是咱们三房的家宴了,为殿下和王妃接风洗尘。”

“是,媳妇儿这就去准备。”

二夫人领了命,朝外去了。

“行了,你们这就各自都忙去吧,没事儿的在这陪着老婆子说说话便是。”

三老太太开口说了,顿时,三个儿子站起身鱼贯着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两个儿媳妇并七个女孩儿。

父亲不在身旁,女孩儿顿时活泛了起来,几个庶女规矩的站在嫡母身后,而嫡出的三个,除了两个最小的偎着三老太太坐着,文雅蕊,已依着三老太太的目光示意,坐在了慕嫣然下首处的扶手椅中。

“表嫂初入王府,可还住的习惯?”

文雅蕊虽瞧着文静,可性子却极为跳脱,坐在慕嫣然身旁,熟络的看着她问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浅笑着答道:“云都的天气,比都城里要热上几分,不过大体相同,王府里,刚来定然有些生疏,不过住几日习惯便好了。”

见慕嫣然如此便算是答完了,文雅蕊眼中微有错愕。

顿时,慕嫣然强忍着压下了心头的那丝好笑。

到底是小女孩儿,心境不够沉稳。

本想着自己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为她布置起居,还亲自题了匾额,怎么也要道谢的,见慕嫣然丝毫不提及,文雅蕊转了转眼珠,俏声问道:“自知晓宣王表哥和表嫂要来,祖母便成日记挂着要将藩王府休整出来,等着表哥表嫂来了便可以住的舒服些,不必再花心思打理了。伯母和母亲各自有事要忙,蕊儿是这府里女孩儿们年龄最大的,为着祖母,也为着表哥和表嫂,便领了个名头,打点了起来,却不知,表哥和表嫂可还满意?”

文雅蕊的一番话,既点出了三老太太对晚辈的挂怀,又表达了对贺启暄和慕嫣然此来的重视,一时间,座内除了贺启暄和慕嫣然众人,倒是谁都觉得心头熨帖,一旁,三老太太还不住口的夸道:“那几日,这丫头没日没夜的想着怎么收拾的合你们的心意,为这可没少花心思。”

“谢过三表妹了…”

淡笑着谢了一句,慕嫣然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容,却是再柔婉不过,一旁,贺启暄顺势接过话茬道:“不过到底是藩王府,日后要住几十年的地方,所以林管事举荐了一个工匠班子,说要好生修葺一番,启暄已经准了,这几日怕是就要动工了。”

本想着,以祖母对她的疼爱,父亲母亲的文府的位置,以及她在文府内一众未出阁女孩儿里的才名,贺启暄和慕嫣然定要好生谢过的,可此刻她才知道,她只想着表现,却浑然忘了,身旁这两人,是大梁的宣王,宣王妃,若不论亲戚血缘,自己见了面,还要磕头见礼的。而藩王府,日后便是宣王府,岂能由她一个黄毛丫头指挥着说了算的?

文雅蕊啊文雅蕊,在云都城有了几分才名,你便忘了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了吗?

贺启暄的两句话说完,文雅蕊顿时有些讪讪的,面色泛起了一抹潮红,心里,更是有些气急的埋怨起了自己。

知女莫若母,看见女儿的表情,文周氏顿时知晓她在想什么,笑着打起了圆场,“到底是亲孙女儿,舍不得祖母为晚辈费心,才花了这心思。不过宣王殿下说的也正是这么个理儿,怎么说也是王府,是该好生整顿一番,回头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回府来说,有你三个舅父和舅母,还有老太太呢,最是便利的。”

点头谢过,贺启暄说了句“谢四舅母”,便收回了目光。

一旁,文雅蕊却是不敢再说话了,心里为方才的邀功很是不屑了一番。

屋内有片刻的静谧,正当几人想着怎么活络下气氛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二夫人的话语声,紧接着,门帘掀起,二夫人走进来笑道:“老太太,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这便用午膳吧?今儿我们几个就腆脸在您这儿混一顿饭,您可别撵我们哪…”

二夫人文薛氏长相端庄忠厚,不如两个弟媳那般艳丽,可这样撒娇讨巧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多了几分俏皮,一时间,文罗氏和文周氏附和着,三老太太笑骂着让乔妈妈撵她们回各自的院子里去,几个小丫头又捂着嘴笑,屋内的众人都一脸开怀的笑容。

午膳摆在三老太太院里的明堂里,除了方才见过的那些人,倒是再没有生面孔,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膳后,文薛氏带着贺启暄和慕嫣然朝客房去了,一边,还询问了慕嫣然要不要去王府将珠儿接过来。

本想着今日只是拜会文府三房的诸位长辈,过几日才会有正式的家宴,不成想,三老太太竟临时起意要三房自己先摆家宴,而两人又推脱不得。

早起时天都没亮,珠儿还睡得昏昏沉沉的,何况来文府又是拜见诸多长辈,到时候珠儿若是见了这么多的生人闹起来,面子也多有不好,是故才没有带她,方才三老太太说的时候,慕嫣然就有些心急了,此刻听文薛氏如此问,慕嫣然不由感激的谢道:“多谢二舅母,您有心了…那便让我身边的丫鬟回府去接了孩子过来吧,午后也好带给老太太瞧瞧。”

点头应下,二夫人领着紫云出去安排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家宴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家宴

朦朦胧胧间,门外传来了珠儿咯咯的笑声,慕嫣然以为是在梦里,睁开眼,紫云已抱着身穿了大红亮缎新衣的珠儿进来了,小家伙一进门,便冲着慕嫣然伸出双手唤着:“娘,娘…”

不过才一上午没见罢了,这会儿见到,竟觉得隔了好久似的,女儿的笑颜,愈发天真可爱。

接过珠儿亲了一口,又脱了她脚上的鞋子,慕嫣然柔声问道:“可要觉觉?”

珠儿已经两岁多了,可有些词语,却还执拗的保持着自己的风格,睡觉,不论贺启暄和慕嫣然纠正多少次,仍旧要说“觉觉”,乍一听去,多了几分小儿的娇憨,愈发惹人怜爱。

摇了摇头,珠儿笑嘻嘻的攀着慕嫣然胳膊绕过她,冲睡在里侧的贺启暄身上爬去。

动手摇晃着贺启暄的身子,珠儿淘气的捏住贺启暄的鼻子,过了好久,贺启暄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珠儿两眼睁的浑圆,回过头来看着慕嫣然叫:“娘,娘…”

还未等她问出下半句,身子一轻,已被贺启暄抱起在手上。

一惊一喜,珠儿的欢笑声,在客房内久久回旋。

三人闹了一会儿,刚到未时三刻,从府里的婆子那里问来恰好是三老太太歇午觉起身的日子,慕嫣然和贺启暄也相继起身,抱着珠儿去了三老太太屋里。

晌午是在会客厅,一顿午膳,许是又熟悉了几分,这会儿的会面,便在乐安堂的左梢间里。

窗户紧闭,竹绿色的门帘也垂下来,墙角铜盆里的冰雕便散发出了屡屡雾气,不一会儿,左梢间里就是一片清爽拂面的凉意了。

几人刚坐定,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却是四夫人文周氏带着文雅蕊过来了。

有小孩儿在的地方,童言童语的分外有趣,三老太太和文雅蕊不时的逗着珠儿说笑几句,小家伙虽小,可说起话来却一本正经的,不一会儿,屋里便尽是欢笑声。

午后的这会儿,正是最热的时辰,院子里一片静谧,愈发衬得外间树上的知了聒噪异常,三老太太人老了,这些年却也愈发怕热,身边有丫鬟打着扇子,额头上仍旧微不可见的往外冒汗,只坐了一会儿,就面露不耐起来。

尽管如此,屋子里仍旧无人敢开口把那冰盆端过来。

“祖母,孙女儿换了个新扇子呢,是昨儿父亲从外面的铺子里淘来了,您看看可好?”

手里从进屋便一直举着一把圆形纱面的团扇,上面隐约可见绘了一副临江望月图,文雅蕊看了母亲一眼,起身径自坐在了三老太太身边。

“嗯,画看着清凉,做工也精致,定花了你父亲好些银子,不过他一向疼你,想来多少银子都不在乎的。”

随意夸了几句,三老太太恹恹的靠在了凉枕上,紧接着,面前袭来了阵阵凉风,却是文雅蕊拿着手里的团扇扇着。

再一想,这丫头怕是借着让自己欣赏团扇的心思,好给自己打扇,顿时,三老太太脸上的不耐一丝丝的消融,换上了一抹柔和,“偏你最会孝敬祖母,可见你小时候祖母没白疼你。快停下吧,一会儿手臂该酸了…”

说罢,三老太太坐起身子,抬手止住了文雅蕊的动作。

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如此做的心思被旁人知晓,掩下心里的一份小小算计,文雅蕊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处。

屋内的几人说着话,竹帘外,乔妈妈带着两个丫鬟进来,把冰盆朝前摆了些,拿扇子在冰盆后扇打起来,不一会儿,屋内倒真是比方才凉快了几分。

“这个法子倒好…”

凉意扑面而来,三老太太只觉得浑身透不出的舒爽,一边惬意的夸道。

“都是王妃的主意呢,可见是从大地方来的。这样儿,既不用担心老太太着凉,又能解暑,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法子呢…”

附和着三老太太的话音,乔妈妈赞了几句。

外间又有丫鬟送上了冰碗,澄澈的汁水里,红的樱桃,白的梨肉,粉的桃肉,面上还飘着些许冰碴,只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一人一碗,待到喝尽最后一口,众人均觉得神清气爽。

说了会儿话,眼看便要到晚膳的时辰了,二夫人文薛氏和三夫人文罗氏俱都来了正屋。

帘子掀开进来,二夫人看着三老太太询问道:“娘,府里的小姐,晌午都见过了,几位少爷可都没见呢,如今也都在府里了,可要带过来见礼?”

眉眼微垂思忖了下,三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一会儿晚宴的时候再见吧,那些魔障,都聚在一起,还不把我这屋顶给掀了去…”

顿时,诸人都低头浅笑起来。

心里的别扭一点点的软化,三老太太也不再似晌午一般摆出一幅冷脸的模样,不时的逗逗珠儿,间或讲几件府里孩子们之间的趣事,倒也着实有意思。投桃报李,贺启暄和慕嫣然也在一旁附和着,挑都城里广为流传的事情讲了几件,一屋子的人说笑起来,倒也一派和睦。

堪堪过了酉时,有丫鬟过来回禀说西花厅那里俱都准备妥当了,三老太太下了凉榻,由身边的丫鬟服侍着穿了鞋,领着一众人朝西花厅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落日的余晖在众人身上镀出了一层金光,平添了几分柔和,贺启暄迎着天边的晚霞眯着眼睛看了片刻,转过头来逗着慕嫣然怀里的珠儿玩起来。

一旁,文雅蕊心虚的转过了目光,脸颊边的灼热光晕,愈发映红了夕阳。

进了西花厅,已摆了十几张红木圆桌,多数人都已经入席,一眼望去,竟乌压压的都是人头,而这,还只是三房的一顿普通的家宴,想及年节时大房还会准备族宴,把三房里的人都汇聚在一起,到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壮观的场景,可想而知。

陪着三老太太坐在了首桌,贺启暄跟几位舅父打着招呼,而慕嫣然,则低头小声的嘱咐着珠儿,间或和身边的四夫人说笑几句,很快,宴席便开始了。

三房老小都汇聚在此,三老太太便不再开口了,一家之主,三房二老爷文嗣平站起身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方指着贺启暄和慕嫣然说道:“宣王殿下和宣王妃自都城而来,日后虽别居藩王府,可到底也是我们文府的骨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后尔等当和睦共处。”

座下应声的,俱是三房的子弟,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笑脸,慕嫣然颇为头大,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全这些人。

二老爷又说了几句叩谢神明和文府祖先的话,晚宴才算正式开始。

吃了没几口,身边便不停的有人前来敬酒,其中包括前来认亲的三房一众表哥表嫂表弟表弟妹。

有四夫人在旁介绍,倒也没那么难熬,一顿宴席下来,慕嫣然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称呼,却对不上脸,心中不禁汗颜让四夫人白费心思了。

不知道是珠儿确实招人喜欢,还是旁人别有居心,背靠着四夫人,坐在邻桌上的文雅蕊频频转过身来逗着珠儿说笑,小家伙倒似也颇喜欢这个漂亮的表姑,不一会儿,文雅蕊便从邻桌上跑了过来,在四夫人和慕嫣然中间加了个圆凳,逗着小家伙玩起来。

玩的高兴,珠儿甚至还伸出手要文雅蕊抱她,到了文雅蕊怀里,一大一小两个人依依呀呀的,玩的好不自在,一时间,倒让慕嫣然为珠儿的不认生,也颇感头疼起来。

身旁的贺启暄,早跟着几位舅父去了别的桌上划拳喝酒,慕嫣然看了看周遭的几人,不动声色的小口吃用起来,逢到有人说话,便客气的回应几句,宾主尽欢。

晚宴结束,已是戌时二刻,天色渐暗,偶尔还有归巢的倦鸟低鸣几声,透着天边的最后一束光亮,让众人的脸色,有些晦暗的看不清楚。

“去屋里坐会儿,喝口消食茶再回去吧,免得回头说起来,到外祖母这儿,连杯茶都没顾上喝便被赶出去了。”

打趣的说着,三老太太搭着乔妈**手,朝正屋去了。

贺启暄虽喝了不少酒,可却并未见醉,一双眼睛,趁着昏暗的夜色,显得愈发明亮,慕嫣然不放心,便抱着珠儿走在他身旁,间或拽拽他的衣袖,免得他醉了却不自知。

到了月亮门拐弯处,贺启暄四处看诸人都不在跟前,各自看着眼前的路,稍慢半步俯过头来在慕嫣然耳边说道:“没醉,放心吧…”

点了点头应下,慕嫣然的唇边,不由自主的划出了一丝笑容,让一旁一直注意着她的文雅蕊眼中,多了几分艳羡,眼光愈发在贺启暄和慕嫣然身上打量起来。

茶是早就泡好的君山银针,成色极好,小抿一口,唇齿间尽是淡淡余香,贺启暄不由多喝了几口,三老太太瞧见,慈爱的说道:“这是你大舅父端午时送来的,我都没舍得喝,今儿你们来才开了封,也算不委屈了这包茶了。”

一语出,屋内人尽数为三老太太的诙谐幽默哈哈大笑。

眼看时辰不早了,贺启暄和慕嫣然起身,行了礼作势欲走,三老太太点了点头,抬眼看了慕嫣然一眼,身旁,乔妈妈轻声说道:“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都是每日来晨昏定省的,王妃每五日来一趟即可。”

闻言,慕嫣然神色微怔。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四十章 怒喜

第四百四十章 怒喜

“娘,你说老太太让乔妈妈说那句话,是何用意?”

屋里燃着淡雅的蜜合香,丝丝缕缕的香气顺着还有些余热的空气弥漫开来,屋子里便透出了几分朦胧的温热来,却丝毫不会让人心头烦躁,文雅蕊斜倚在铺了玉席的软榻上,看着身边为自己摇着团扇的母亲问道。

有心考校女儿,四夫人转过头眉眼定定的看着她问道:“那你觉得呢?”

“宣王妃虽是王妃,明面儿上来说咱们还要大开中门阖府老小出门迎接的。可如今,并未有人去迎他们,倒像他们真是这府里嫁到平常人家的姑奶奶生下的儿子媳妇儿回来了一般。乔妈**话,想来便是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宣王妃往后每隔五日来府里给老太太请安,这就是摆明了以后她是文府的外孙媳妇,宣王妃的身份嘛,自然就要往后挪了。”

文雅蕊半倚在软枕上,一副娇弱的小姐模样,口中的话语,却透着一份笃定。

赞赏的点了点头,四夫人又继续问道:“那你可知老太太为何要如此?她就不怕得罪了宣王殿下和宣王妃?”

撅着嘴思忖了一会儿,文雅蕊摇了摇头。

女儿才十四岁,已比大房和二房同龄的女孩儿们聪慧了许多,平日里妯娌们聚在一起,提起三房的这位三小姐,也俱是赞不绝口,四夫人只觉得面上有光。

至于三老太太为何这样做,这还牵扯到了三老太爷的原配夫人燕氏,旁人不知晓,她心里却是大概有数的,女儿小小年纪,猜不透也是理所应当的。

想到此,四夫人笑了笑道:“大房出了位皇后娘娘,咱们三房虽不差,出了位贵妃娘娘,可到底还是落了下乘。老太太虽是一介妇人,可这争强好胜的心却是一点也不输于大房和二房的两位老太爷和老夫人,所以,老太太怕是早就心里算计好了,要拿捏住了宣王殿下和宣王妃。百善孝为先,若论孝道,宣王妃也是老太太的外孙媳妇,给她老人家请安还不是理所应当的?要不然,若是三房处处都要看宣王的脸色,回头老太太定会觉得自己落了面子。”

“可那是宣王殿下啊,老太太也不怕…”

文雅蕊的话未说完,便被四夫人警示的眼神给止住了,嘟囔了几句,再未开口。

“老太太要如何想,那是她老人家的事,轮不到咱们在这里编排。闲聊几句就罢了,出去了,可切记管好自己的嘴。”

女儿一向伶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自然心里有数,四夫人知晓自己如此说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仍旧仔细的叮咛了一遍。

月明星稀,贺启暄和慕嫣然才回到宣王府,梳洗完躺回床上,慕嫣然才顿时觉得浑身透着一股子倦怠,虽说什么都没干,可就那么静静的坐着陪人说话,就格外的辛苦。

贺启暄自出了文府脸上就一直有些灰暗,慕嫣然知晓他心里在别扭些什么,拽了拽他的衣袖安慰道:“再怎么说,她也是咱们的长辈,给长辈请安,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

回想起今日一大早起来到现在,先是到大房,被告知还未起身让去二房,再从二房被接到大房耳提面命一般的训诫了几句,又到三房被三老太太忽冷忽热的待着,贺启暄只觉得心里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恨不得从未有过这样的外祖家。

“来时的路上,我还幻想着,文府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人口多不说,还有传承下来的文化底蕴,到时候,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的,定然能像慕府时一般亲热。今儿从到了大房门口开始,我就觉得我是想错了,谁知,错的竟这般离谱。”

心里的郁结从眉间透出,贺启暄的话语中有些许落寞,转瞬,又像是想通了似的转过头来看着慕嫣然说道:“也好,一来便知晓了他们的真面目,总比亲热了一阵子知道的好,往后,咱们便只有彼此,我们相依为命的过完这一辈子,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开解的说着,不知是在劝解慕嫣然,还是要说服自己,贺启暄翻过身子,看着头顶福禄双至花开并蒂的帐幔轻声的叹了一口气,一时间,慕嫣然的心里,却有些轻微的酸涩。

贺启暄自小孤单,所以,他也比旁人更期盼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的和乐,来之前,永成帝心中所想,是想要贺启暄在外祖家享受这一切吧?

可眼下,瞧着却并不是什么享受呢。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在他身上轻轻拍打着,慕嫣然柔声说道:“其实说起来,三老太太也并不是咱们的嫡亲的外祖母,外祖母都仙逝好些年了,不是吗?既如此,如今这样,总比他们假意逢迎的对咱们亲热要好的多。”

见贺启暄静静的听着,慕嫣然将头偎在他臂膀前继续说道:“咱们还年轻,以后,咱们还会有好多孩儿,等儿子娶了媳妇儿,女儿嫁了人家,到时候再带着女婿孩子一起回来,咱们可不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到时候,可比眼前这样的亲热来的更真实,你说呢?”

唇边噙着一抹舒心的笑容,贺启暄的眼中,也连带着愉悦起来,翻过身子看着脸颊已红艳如霞的慕嫣然,贺启暄嗓音低沉的说道:“是,将来我们要生好多孩儿…”

自宛贵妃逝去,两人服着斩衰,已两年多未亲近过了,此刻,一股暧昧的气息在二人之间回旋,不一会儿,贺启暄的眸色,便迷离了起来。

轻咳了一声,慕嫣然将痴缠着的视线移转过来,扭过了身子,身后,是贺启暄强自镇定着的粗喘声。

“我去沐浴,你先睡吧…”

翻身坐起,贺启暄朝净房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贺启暄才回来,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头发上,还不断的有水珠滴答落下。

见慕嫣然娇笑着看着自己,贺启暄微微有些羞窘的别开了脸,缓和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平静的说道:“那你往后每隔五日就要去文府给她请安了,哎…”

若真是嫡亲的外祖母,也就罢了,偏偏还不是,一想到那个脸色变幻不定的三老太太,还有那几个八面玲珑的舅母,贺启暄就觉得慕嫣然去文府请安是小白兔进了郁郁葱葱的大森林,定会遇到狡猾的狐狸和凶狠的豺狼,会让她受到天大的委屈,如此一向,贺启暄便心疼不已。

莞尔一笑,慕嫣然抛了个媚眼道:“当我是纸糊的不成?人家一口气便能把我当风筝给放上天了?你就放心吧,你媳妇儿好歹也是宣王妃,没人能欺负了去的。”

心头一热,贺启暄轻佻的凑过去在慕嫣然唇边偷香一记,方埋怨着说道:“刚好一点儿,你又来招惹我…”

听了贺启暄的话,慕嫣然忙不迭的退后一点儿,离他滚烫的身子远远的,抿嘴偷笑了起来,惹得贺启暄一脸故作的凶狠,随后却连连摇头苦笑。

第二日早起,贺启暄骑马去了军营里对接军务,慕嫣然便起身一边逗着珠儿玩,一边等着林管事带那工匠班主来。

刚过了巳时二刻,外面有丫鬟通禀说林管事求见,慕嫣然点了点头,坐正身子整了整妆容,起身坐到了屏风后的小几上。

“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还是那日来的那位班主,手里依稀捏着厚厚的一卷素笺,想来是绘好的王府改造图。

听了他那日对荷池的改造,见识了他的才学,慕嫣然突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要把现有的王府改成什么样儿,于是,使了眼色给小平子,慕嫣然扬声问道:“杨班主可绘好了图纸?”

“夫人,小的绘好了。”

将手里的素笺捧至头顶,杨班主大声说着。

得了命,小平子出去将图纸取了回来,递给了慕嫣然。

知晓他心思敏捷,待看到他绘好的图纸,慕嫣然仍旧有些惊诧,按着这图纸改,莫说是藩王府,皇家园林大抵也就这般模样了吧?

心内期盼不已,慕嫣然开怀的低声言语道:“这人倒真是个鬼才,这么奇妙的法子也能想到。”

一页页看完,王府日后是什么模样,慕嫣然已大抵能想到了,心情好,慕嫣然出手自然也大方了几分,看着屏风外那诚惶诚恐的杨班主说道:“之前跟杨班主说的,是先付三成的定金,瞧这图纸,你也是花了大心思的,这样吧,材料上,您务必按您心里设想的买,我让账房给您支五成的定金。等到修葺完工了,除了剩下的五成,我再给另封二百两做酬谢。只一句,务必修葺的越精致越好,毕竟,这儿我们是要住几十年的。”

得了慕嫣然的话,知晓自己这几日的功夫得到了认可,那杨班主有些喜形于色,连连叩头道:“小的定当牢记,绝不敢马虎。”

留下了图纸,慕嫣然让林管事带着杨班主去账房支银子了。

午膳时贺启暄从大营里回来,便见慕嫣然献宝一般的将图纸递到了面前,贺启暄翻看了几眼,顿时也有些眉飞色舞的兴奋,指着图纸中王府边角处的亭子说道:“等到冬天,咱们带着孩子去这儿赏雪赏梅,再好不过的。”

言语中,一派对新生活的向往。

两人说着话,门外,小贵子进来通禀道:“主子,沛城、华阳、四平三地知府前来拜见。”

浓眉轻挑,贺启暄看了一眼慕嫣然,示威一般的努了努嘴,方回过头看着小贵子吩咐道:“传话出去,九月前,不见地方官吏。”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四十一章 规矩

第四百四十一章 规矩

七月初二,老黄历宜动土的好日子,在府门外放了鞭炮,自后院开始,杨班主带着一众工匠开始动工了。

工匠们都是男子,而且如今又是天最热的时候,想如今府里的下人来自文府三房,都是什么样的秉性还不清楚,若是有那不懂事的丫鬟擅闯了后院,回头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可就是麻烦了,慕嫣然让紫云和紫月吩咐下去,府里的丫鬟只能在各自的院子里活动,不许去后院。

转过身,慕嫣然又让任嬷嬷嘱咐了厨房,白日里熬了大锅的绿豆粥凉透了送到后院去,免得有人中暑。

歇了午觉起身,林管事又带着那杨班主进来了,不知他有何事,慕嫣然点了点头,让小平子出去请进了二人。

隔着屏风,依旧能感受到杨班主的耿直,这个憨厚的汉子行了大礼,磕了头起身谢道:“小的们都是下人,这些年在大人们的府邸里也揽过不少活计,可却没有夫人这般体恤下人的,每日供应三餐不说,还有解暑的绿豆汤,工匠们都说,一定让小的给夫人磕个头。另外,工匠们应承说,一定会把手里的活干漂亮了,绝不让夫人挂心。”

跟实在人打交道就是好,你对他一分好,他能回你两分。

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慕嫣然正色说道:“你们也不容易,眼下是最热是时候,好在都是修葺的活,你们搭配好了,晌午不热的时候尽量把外头能干的活干了,等到午时日头最大的时候,就在屋子里歇歇,抑或是做些屋内的活计便是,赶在年前能修葺好便是。”

点头应过,林管事带着千恩万谢的杨班主出去了。

歇了午觉起身,贺启暄正打算去内书房看书,竹帘外,传来了小贵子的通传声:“殿下,河道总督文大人求见…”

“不是说了九月前不见…”

未说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贺启暄脸色微变的扬声问道:“你说谁?”

门外的小贵子还未来得及应答,身旁的慕嫣然笑着说道:“殿下可是糊涂了?文府三房的大舅爷,郓州河道总督文大人哪。”

“舅父?死奴才,还不快请?”

想到从正门口跑进来的这会儿工夫,嫡亲的舅舅已在门外侯了许久了,贺启暄不禁扬声轻斥了起来,紧接着,门外传来了小贵子一溜烟远去的脚步声。

及至听见院子里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贺启暄已情急的迎了出去,刚掀开竹帘出去,台阶下,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黑黝黝的男子已疾步向前几步,跪倒拜道:“微臣郓州河道总督文嗣逡叩见宣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舅父,您这是?”

面色微惊,想到前几日在文府时那些人的冷待,而如今嫡亲的舅父却跪在脚边,贺启暄的眼中,眸色渐深。

“殿下恕罪,微臣于六月二十七日得到确凿信报,得知宣王殿下和宣王妃已到云都,可微臣正在河道巡察,云都每年七月初便有暴雨,而四平河道正是破旧之际,微臣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耽搁了这几日的功夫,还望殿下恕罪。”

此时正是最热的时辰,而男子却跪在滚烫的青石板上,额头和脸上的汗水汇成一注,不一会儿,脖颈边的衣领便成了暗色。

只觉得脚步沉重不已,贺启暄下了台阶,扶起文总督,声音暗哑的说道:“舅父,除了父皇,启暄在这世上,便只剩下您一位至亲至近的人了…”

贺启暄的话虽未说完,文总督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固执,扶着双膝站起了身。

而贺启暄,则拱手朝里让道:“舅父,进屋吧。”

进了屋,见到慕嫣然,知晓这便是宣王妃,文总督急欲跪倒行礼,还未动作,胳膊已被贺启暄大力拽住:“舅父,今日只论亲情,不论身份尊卑。”

“舅父,您快坐吧…”

慕嫣然颔首浅笑让道。

贺启暄坐在了上首处,文总督谦让许久,仍旧不敢坐在案桌对侧,便顺势坐在了贺启暄下首处的扶手椅中。

一旁,紫云等人奉上了凉茶,又捧进了四个冰盆,放在了屋内。

身上的燥热一点点褪去,文总督取出袖袋里的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借着贺启暄打量自己的功夫,也打量起这从未谋面的外甥来。

文总督面相肃穆,皮肤黝黑,只看一眼,便知是常日在太阳底下曝晒的缘故,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传言,贺启暄颇为感慨的叹道:“父皇几次在启暄面前提起舅父,说舅父是大梁如今为数不多的实干之人,父皇说,有舅父做郓州的河道总督,他一百个放心。”

面上显出一丝诚惶诚恐,文总督拱手朝天一拜道:“圣上谬赞了,微臣实不敢当。有生之年,只盼大梁东南不犯水涝,百姓丰衣足食不受水患之扰。”

安静的坐在内屋,听着这舅甥二人说话,想及方才在窗户边看到的情景,慕嫣然低声说道:“天高皇帝远,这文府,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听了慕嫣然的话,紫云接过话茬低声埋怨道:“主子,也就您和殿下一片纯良的心思,以为你们谦和,那边的人便会满心顾念着淑敬皇后的那份亲情呢。如今看来,却着实是刁奴欺主。”

紫云的话,顿时招来了慕嫣然的一记白眼。

吐了吐舌头,紫云不敢再多说,坐在慕嫣然脚边的小杌子上,老实的绣起了花,而外间的两人,话题已渐渐转到了已薨逝的宛贵妃身上。

文嗣逡今年四十八岁,与亲妹妹一别已有二十多年,如今提起来,这个已到中年的男人,依旧眼眶带泪,“文府从前也在都城中,先有当今皇后嫁进王府做正妃,一年后,淑敬皇后及笄,嫁进王府做了侧妃,那年微臣得了二甲的名次,外放至四平做了一个县令。这一别,就是二十年,如今已天人相隔。”

宛贵妃,是这两个男人心中共有的牵绊。

“母妃从前在启暄面前,也多有提及舅父,母妃说,让启暄做个如舅父一般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

贺启暄一脸孺慕的看着文嗣逡说道。

“微臣不敢。殿下如今是国之栋梁,岂是微臣可以比拟的,殿下太过谦了。”

恭敬的说着,文嗣逡的面色仍旧有些拘谨。

未见这嫡亲的舅父前,贺启暄也曾设想过两人如父如子般的亲厚熟稔,可此刻相见,却全然不是那般的亲和,贺启暄的心中,有些微微的失落。

片刻后,又想到这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日后熟络了定然会有改善,贺启暄的面色稍缓,一边关切的问道:“前几日去文府,三老太太说,舅父住在总督府,不常回来,舅母和家中的表兄弟表姐妹,也尽数在总督府?”

点头道是,文嗣逡站起身低头答道:“微臣是从四平快马赶来,还未回过总督府,等到回去定然带着贱内和孩子们前来给殿下和王妃磕头见礼。”

不知该如何答话,贺启暄摆了摆手,示意文嗣逡坐回了扶手椅中,正要开口说话,门外,传来了小丫鬟的通禀声:“主子,奴婢梨白。”

慕嫣然在里屋扬声应道。

外间没了动静,慕嫣然看着疾步进来的梨白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