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散播以来,永成帝和朝中重臣日夜商讨议案,国库中拨出去的那些不说银两和粮食不算,还到处筹集,生怕疫情扩撒开来造成更大的危害,若焕王真的做出了这等事,永成帝有多寒心,一众朝臣又会如何看此事,怕是难以预料啊。
“那你怎么看?是有人诬陷,还是焕王…”
犹疑的看向贺启暄,慕嫣然问道。
眸中神色不明,贺启暄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以前的焕王兄,我自然可以确定,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去了藩地,他变了很多,从藩地回来的人都说,焕王兄在藩地王府中养了不少幕僚,到底在筹谋何事,无人知晓,所以,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如今,我也只是心里有所猜测,却拿不出证据来,是故,我也不好说。”
琢磨着贺启暄话里的意思,慕嫣然不解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确实有这样的怀疑?”
点了点头,贺启暄继续说道:“第一批送到的饷银和官粮,是三哥押运而来的,完好无损。第二批,却在途中有所损耗,与第一批比较少了三成,押运的官员说,途中遇到了聚集的流民,所以被劫去了。第三批,较之前次又少了许多,可那会儿时局混乱,各地情势紧张,那些吃不饱肚子的流民聚集起来闹事的例子也极多,所以,我们都没有怀疑。”
“那,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身边拂过了一阵风,慕嫣然靠近了贺启暄些,挽着他的胳膊问道。
“后来,疫情已经控制住了,流民的情绪,也大都安抚了些,愿意配合官府了。可各地的钱庄,却接连遭劫,尽数出现了大小不等的失窃。根据反馈回来的信息得知,是一伙蒙面盗匪做的,事后也处理的极干净利索,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贺启暄沉声说着,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隐忍的愤怒。
“趁火打劫,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声斥着,慕嫣然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份不屑:“焕王到底也是皇子,怎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怪不得父皇如此生气呢。”
叹了口气,两人一时间沉默了起来,空气中的清冷从四周渗透过来,从骨子里透出了一份冷寂。
“父皇怎么说?”
过了好久,慕嫣然出声问道。
抿着唇,贺启暄轻声叹道:“父皇吩咐了暗卫去彻查此事,并交由我来统筹布控,收集了足够的证据,才能判定焕王兄到底有无罪责。哎,父皇心里,怕是极难受的,毕竟,即便最终查出焕王兄与此事并无干系,可这封密折,却也反映了一定的问题。”
“你是说,藩地那边不安稳?”
慕嫣然惊诧的反问道。
点了点头,贺启暄说道:“民心所向,若是有人诬陷,必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要知道,焕王兄的藩地与庐王兄那边比起来,地势平坦不说,交通也便利许多,所以,只要好好打理,必定会比周围其他地方要富饶许多。如今庐王兄去藩地已好几年了,藩地上传来的,总是好消息,百姓安居乐业,便连父皇,都夸了好些次的。而焕王兄,到藩地才一年多而已,如今竟已有人上奏密折了,所以,父皇…”
无奈的摇着头,贺启暄确实说不下去了,一旁,慕嫣然的心里,也多了几分怅然。
疫区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却有人从中牟利,而那人,竟是其中之一的皇子,永成帝的心里,此刻怎能不痛?
耳边,是贺启暄惆怅的叹气声,慕嫣然也无从劝起,便握了握他的手,两人静静的散起了步。
一连几日,贺启暄异常忙碌,而脸色也愈发不好,慕嫣然想问,又觉得贺启暄既然不愿意主动说,自有他的道理,便没出口,转过身,却是吩咐了任嬷嬷和徐嬷嬷在膳食上更加尽心些。
贺启暄自从南方回来后,脸色一直不好,本来说要好好歇息调理些日子的,可也仅仅是说说罢了,每日里,还是按时往军营里去,如今又接了永成帝吩咐下来的差事,更加忙的脚不沾地了,慕嫣然心疼不已,却又不能拦着他,每每看到他黯淡的脸色,心里就格外难受。
“娘,爹…爹…”
自珠儿过完生辰的第二天开始,贺启暄就忙碌了起来,这几日,一直都没陪着珠儿玩,已到了平日里贺启暄回来的时辰,珠儿丢开手里的布偶,抓着慕嫣然袖子不依不饶的唤着。
“好,咱们去接爹爹,走喽…”
将珠儿从床上抱起,慕嫣然迈出了瑞安宫。
夕阳西下,余晖的明亮,映照着殿顶的黑瓦,显得愈发熠熠生辉,慕嫣然抱着珠儿站在瑞安宫的宫门外,眼看着前方空落落的宫道,静静的候着,直过了许久,前方还未有人出现,怀里的珠儿,一直紧紧张望着的小脸,有些不高兴了。
看着珠儿有些沮丧的耷拉下来的脸,慕嫣然柔声哄道:“珠儿乖,爹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去前面看蝴蝶,好不好?”
嘟起了嘴,珠儿赌气的将头埋在了慕嫣然脖子间,慕嫣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抱着她朝前走去,只盼着,能迎到贺启暄。
走了没一会儿,前方,传来了马蹄踢踏的声音,珠儿的眼中,一下子泛起了兴奋的光彩,及至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贺启暄,珠儿有些雀跃的拍起了手,一边,还大声的嚷嚷着:“爹,爹…”
疾驰的马儿在慕嫣然身边停下,贺启暄攥紧缰绳,翻身下马,冲慕嫣然笑了笑,方看向珠儿问道:“珠儿,要不要跟爹爹骑马啊?”
小家伙怔了一下,旋即,有些兴奋的看了一眼贺启暄和慕嫣然,又满脸忐忑的看向打着响鼻的马,抿起了嘴。
贺启暄仰头笑了几声,翻身上马,又俯下身来,从慕嫣然的怀里接过了珠儿,放在了身前紧紧的护在了怀里。
轻抖了一下缰绳,马儿骄傲的仰着头,慢悠悠的朝前踱起了步,一瞬间,珠儿欢畅的笑声,在天地间挥洒开来,沁入慕嫣然的心头,如初夏的暖风一般,舒服极了。
夕阳下,美轮美奂的宫殿,比平日里看起来,又多了几分端庄的美感,慕嫣然一边扭头欣赏着,一边缓步走回了瑞安宫。
进了宫门,一扭头,正看见珠儿坐在秋千上荡着,身侧,是贺启暄轻柔的推着秋千,小家伙咯咯的笑着,显是玩的开心极了。
慕嫣然站在台阶下看了一会儿,转过身进了内殿,张罗着让紫云等人布膳。
刚进内殿没一会儿,外间,传来了珠儿凄厉的哭声,一边还大声的唤着“爹”,慕嫣然疾步朝外走去,却见贺启暄已倒在了秋千旁,一只手,却还紧紧的抓着秋千的绳子,生怕摇晃着的力道伤到了珠儿。
心内一紧,慕嫣然疾步奔了过去。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七十八章 染恙
第三百七十八章 染恙
“御医,宣王病情如何?”
瑞安宫正殿内,永成帝坐在上首处,看着站在殿内的御医沉声问着,一双眼中,带着说不出的凝重。
“回皇上的话,宣王殿下如今高热不止,除此以外再无症状,如今,微臣几人尚不能确诊,要等过了今晚,看看是否有别的症状,才好下结论。”
抬头看了永成帝一眼,李太医仔细的回着话,见永成帝面色不善,李太医又急忙开口补充道:“毕竟,宣王殿下曾在南方疫区呆了半年之久,此番回来,也不知道是否身染瘟疫,所以,如此时刻,微臣几人实不敢贸然决断。”
紧蹙着眉头点了点头,永成帝叹了口气,看着站在一旁的慕嫣然沉声说道:“既如此,今晚便好生照料着吧,但愿…”
话语一顿,永成帝话锋一转说道:“想来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让珠儿离他远一些,万一真是瘟疫,他毕竟是大人,辅以药物,必定无事,珠儿到底还小。”
知晓永成帝话语中的关切,慕嫣然行了礼谢过,才恭送着送永成帝出了宫门。
再回过头来,慕嫣然的脸上,顿时多出了几分慌乱,看向御医时,也不如方才那么镇静了:“几位太医,今晚,就劳烦诸位留在瑞安宫,若是有个什么事,也不会有所延误,劳烦诸位辛苦一晚了。”
如今宣王在宫中也算是炙手可热,只看方才得知他晕倒后永成帝赶过来的速度便可见一斑,几位太医未作推脱,跟着小平子去了东配殿休息。
珠儿在偏殿哭的撕心裂肺的,而这厢,贺启暄还昏迷着,头上的汗,却像是没断过一般的往外冒着,不一会儿,枕套两侧便尽是湿痕了,慕嫣然只觉得心像是被手拧着攥了起来一般,说不出的焦灼痛楚。
去偏殿抱着珠儿哄了一会儿,软语将她哄睡了,慕嫣然仔细的交代了乳母这几日好好照料她,自己,则回到了内殿,仔细的照料起了贺启暄。
墙角的宫灯泛出柔和的光芒,香炉里清幽的安神香在殿内漂浮,贺启暄脸上的痛楚表情,渐渐的舒缓了下来,慕嫣然屏退了紫云等人,径自从铜盆里净了帕子,给贺启暄擦起了身。
贺启暄的身子如同滚烫的热炭一般,触手可灼,慕嫣然一边擦,一边看着他身上斑斑点点的大小伤疤,不一会儿,眼眶便红了。
初识他时,他是乔装过的小太监,即便只是回首一瞥,慕嫣然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清冷孤寂,尽管如此,他依旧热心的将自己送到了夕颜殿门口。那之后,他依旧不羁的以小太监的形象出现,直到最后在迎春花会时被自己识破。
那个外表清冷的英俊皇子,内里,其实掩藏着一颗火热的心,他从贺婉茹手里搜刮去了宛贵妃制好的“墨染”,又三番五次的出主意帮慕嫣然回击长乐郡主,那时的他,就像一个邻家兄长一般,疏离的表示着他对喜欢的人的在乎。
及至出征边关,慕嫣然依旧清晰的记得,长长的甬道里,少年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那么单薄。可就是这样的他,竟然是军营里的“拼命二郎”,每逢出战,必是冲锋陷阵的抢在前面的,如今三年过去,那个落寞清冷的少年,已彻底蜕变成了一个稳重可靠的男人,一个可以为她和孩子遮风避雨的男人。
伸手轻抚着他胸口那个早已愈合却还留着疤痕的箭伤,慕嫣然不由的又想起了那个满脸柔情带着她和珠儿在溪边放风筝的他,那个认真专注的在瑞安宫院落里搭建秋千架的他…
过往的一幕幕,清晰可见的在慕嫣然眼前闪现,看着床榻上又黑又瘦,脸色蜡黄的贺启暄,慕嫣然捂住嘴,轻声的哭泣起来。
那个青涩的少年坚定的说:慕嫣然,我喜欢你,等我回来,我用我的战功迎娶你。
那个沉稳的男子柔情的说:嫣儿,我要给你和珠儿最好的,将来,咱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到时候,咱们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人。
他还说…
擦干了眼泪,慕嫣然冲洗了帕子,覆在了贺启暄的额头上,自己,则靠着他的臂膀,闻着他身上的淡淡药香气息,假寐了起来。
一整夜,慕嫣然不停的给贺启暄更换着额头上的帕子,或者,拿起御医留下的药酒,在他身上擦拭着,偶尔也用汤匙喂他喝几口水,再回过头时,窗外,已露出了清晨的第一抹曙光,慕嫣然伸手探了探贺启暄额头上的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扬声唤了紫云进来,让她去东配殿将几位御医请了过来。
贺启暄是从南方疫区回来的,如今又是高热,几位太医也不敢马虎,轮流诊了脉,一起商议了许久,开出了药方。
知晓贺启暄不是身染瘟疫,慕嫣然不由的长舒了好几口气,一边,却满腹担忧的看着他们问道:“既不是瘟疫,为何殿下昨晚到现在一直高热不止?而且还昏迷不醒?”
为首的李太医躬身行了礼,面色凝重的看了躺着的贺启暄一眼,方仔细的回道:“回王妃的话,宣王殿下身体虚弱至极,想来到南方的这半年膳食不佳,又不得安枕,而且周遭病患太多,所以导致体内阴火太旺。如今回到都城,猛的松懈下来,身体已是中空之兆,如今冷不丁的再忙碌起来,自然会出现这种虚脱的表现。不过王妃放心,只要好生调理些日子,殿下的身子便会恢复。”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慕嫣然颔首谢过,让小贵子送几位御医回了太医院,一边,取回了太医院那边配好的药。
按照御医的意思,贺启暄如今并不算是昏迷,而是身体累及倦极的极端体现,只要睡足了,自然会醒来,慕嫣然悬着的心,总算回落了一半。
贺启暄在秋千架旁倒下的时候,珠儿看了个满眼,虽只是一岁的孩子,却也知晓父亲不舒服了,一整日未见贺启暄,小家伙哭闹了半天,见乳母一脸为难却不为所动,索性张开嘴大声哭了起来。
那边,慕嫣然正担忧的为贺启暄擦着汗,听见珠儿的哭声,心里的烦躁,却是如燃起的火苗一般,腾的一下涌了起来。
交代了紫云照看着贺启暄,慕嫣然一边深呼着气,一边走到了偏殿,将珠儿从乳母怀里接了过来。
哭的愈发凄厉,珠儿搂着慕嫣然的脖子,满脸的泪。
柔声哄着,一路进了内殿,珠儿看见还闭着眼睛昏睡着的贺启暄,哭的愈发汹涌,慕嫣然看看贺启暄,再回头看看怀里的珠儿,眼中的泪,也缤纷的落了下来。
母女二人呜咽的哭着,紫云等人手忙脚乱的照应着,耳边,传来了贺启暄虚弱暗哑的话语声:“傻丫头,都当娘的人了,愈发爱哭了…”
石像一般僵了一下,慕嫣然转过头,便看见贺启暄微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脸色一赧,慕嫣然不好意思的拭干脸上的泪水,将珠儿放在贺启暄身后的床里,径自端过温水,喂着贺启暄喝了起来。
身上的热度,已渐渐的消褪了,只脸色看着很是糟糕,慕嫣然深呼了几口气,一边吩咐了紫云去让小厨房炖些绵软的汤食端过来,一边,拿过帕子给给珠儿擦起了花猫一般的哭脸。
“爹爹…”
鼻子一下一下的抽噎着,珠儿如同小小狗一般,趴伏着身子靠在了贺启暄身边,一边,还伸出了一只小短胳膊,搭在了贺启暄的身上,那模样,像极了平日里贺启暄揽着她睡觉的模样,顿时,贺启暄的鼻子有些酸了。
回过头看了慕嫣然一眼,贺启暄得意的说道:“怪不得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呢,咱们的珠儿,也知晓疼人了。”
嗔怨的斜了他一眼,慕嫣然柔声数落道:“昨日回宫,我看着你脸色就不对,当时你怎么不说?非逞强,还带着珠儿骑马,你不知道当时我看见你倒下,心里有多担心吗?”
看到贺启暄倒在秋千架旁的那一瞬,慕嫣然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慌乱,那种似乎天塌下来了的感觉,让她比任何时刻都惶恐。
伸出手握住了慕嫣然的手,贺启暄轻声道着歉:“对不起…这些日子,为了军营里的事,和父皇交代我的事,忙的有些晕了,我以为只是太累了,没想到就…嫣儿,以后我再也不会了,从今往后,若是有不舒服,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让你跟着担心。”
点头应下,一旁,紫云进来回禀说膳食准备好了,慕嫣然站起身,扶着贺启暄半坐起来,吩咐着宫婢抬过小炕几摆好,又端出了膳食,两人慢慢的吃用了起来。
在床上将养了好几日,贺启暄才能下地,原本就有些瘦削的他,顿时又清减了几分。
贺启暄从南方回来,原来的衣服,尽数有些大了,慕嫣然便给他新做了几件衣服,可如今穿在身上也有些宽松了,背过人的地方,慕嫣然偷偷的落了好几次泪。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七十九章 相伴
第三百七十九章 相伴
“父皇已经下旨,让焕王兄回京了,只说淑妃身子不适,思念焕王至极,所以让他回都城来探望淑妃,顺便接焕王侧妃回藩地。”
坐在案桌后,贺启暄看着慕嫣然轻声说着,间或,还会低声咳嗽一下,慕嫣然皱了皱眉,径自走到锦桌旁,提起茶壶沏了一碗茶,端过来递给了他。
“定了什么日子吗?”
站在贺启暄身后,一边强行将他手底下的书都收起来放在了书架上,慕嫣然一边轻声问道。
“如今已经五月了,焕王兄收到旨意,也要到月底,即便是快马加鞭的赶来都城,怕是也要到六月中了。”
喝了几口茶,贺启暄放下茶碗,朝后仰靠在椅中说着。
一回头,见慕嫣然已把他要看的书尽数收了起来,贺启暄伸手拽着慕嫣然的袖子埋怨道:“我一会儿还要看呢,你…”
话未说完,便被慕嫣然抢白道:“父皇都说了,这些日子让你好好将养身子,你要抗命不成?”
说着,慕嫣然还斜了他一眼:“如今可不是在边关,没有人要你做拼命二郎,若是没个好身子,无论你要做什么,都是做不成的。”
摇头苦笑着,贺启暄一脸的无奈,一边,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我去看看我的小珠儿…”
偏殿里,珠儿刚醒,攥着一对小拳头揉着惺忪的睡眼,脸上,还有枕头上压出的褶印,透着红通通的小脸,说不出的粉嫩可爱。
看见贺启暄进来,珠儿的一对眼睛,顿时笑得弯弯的了,如同一对儿月牙一般。
“珠儿,咱们今儿玩什么啊?”
将珠儿一把抱在怀里,贺启暄宠溺的问着,珠儿搂着贺启暄的脖子,“吧唧”一下亲了他一口,方糯糯的唤着:“爹,秋秋,摇摇…”
珠儿生辰后,贺启暄回宫搭好的秋千,如今成了珠儿的最爱,每日晨起或是晚上睡前,总要玩一会儿才肯罢休,倒成了父女俩培养感情的最佳方式。
抱着珠儿出了偏殿,贺启暄指着头顶的大太阳轻声说道:“现在好热啊,咱们的珠儿,要做皮肤白白的小美人儿,等太阳下山了,咱们再去玩,好不好?”
许是领会了贺启暄的意思,珠儿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又凑过来在贺启暄脸上亲了一口,让坐在床边软榻上的慕嫣然看着有些吃味的说道:“哪一日不是我陪着她的时候多些,可在她心里,你这爹却是最最要紧的,对我也没见这般亲热过呢。”
听了慕嫣然的话,贺启暄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起来:“旁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咱们家却是掉了个个儿,我给她搭秋千架,我陪她玩布偶,我陪她放风筝…时日久了,她可不就喜欢我多一点?哪像你,高兴的时候逗着她玩会儿,不高兴了,便耷拉着脸训她。你别看她这么小,其实心里定然明明白白的。”
说着,贺启暄还把珠儿在怀里丢着,摇头晃脑的问着:“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你就宠着她,惯着她吧,等到将来,满身的小姐脾气,看你怎么办?”
斜了贺启暄一眼,慕嫣然没好气的埋怨着。
满脸的不以为然,贺启暄大大咧咧的说道:“要不怎么叫珠儿呢?她是咱们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要放在掌心里好好呵护的,我啊,就是要宠着她惯着她,让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儿。”
贺启暄这般说话,慕嫣然也无言以对,只得转过头去不理他父女二人,自己则径自绣起了花儿。
不一会儿,有宫婢通传着,说玉良媛来了,慕嫣然起身迎了出去。
“姐姐今儿怎么有功夫过来了?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呢…”
亲热的挽着玉良媛在正殿坐下,慕嫣然的话语中透着几分嗔怨。
伸手戳了慕嫣然一指头,玉良媛故作恼怒的说道:“我这不是怜惜你又要照顾宣王殿下,又要照顾珠儿,怕你无暇顾及他人吗?你倒好,还埋怨起我来了。”
说罢,玉良媛垂首一笑:“我去正华宫看太子妃了,回来的路上经过你这儿,想着好些日子没来了,所以进来看看。怎么样,宣王殿下好多了吧?”
点了点头,慕嫣然朝内殿努了努嘴说道:“父女俩玩的高兴着呢,眼看着,我都要成多余的那一个了…”
抿嘴一笑,玉良媛打趣道:“瞧瞧,我们的宣王妃竟然吃起自己女儿的醋了呢,宣王殿下知道,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如今还不是最高兴的,等到珠儿再大些,懂事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为我争风吃醋,我可就更高兴了。”
抱着珠儿从内殿出来,贺启暄戏谑的说着,一边,捉着珠儿的手,教她冲玉良媛打招呼道:“珠儿,这是玉姨母,叫姨母…”
“姨母…”
脆声唤着,珠儿一边反手紧紧的抱住了贺启暄的脖颈,俏皮的冲贺启暄笑着,父女俩人的默契画面,让玉良媛和慕嫣然相视一笑,尽是温馨。
玉良媛只逗留了半个时辰,便回棠荔殿去了,慕嫣然送她到宫门口,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在远处消失,才转过身回了瑞安宫。
刚进内殿没一会儿,却听见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紫云进来低声回禀道:“主子,正华宫那边,太子良娣不大好,怕是要小产了…”
面色一变,慕嫣然站起身,让贺启暄照看好珠儿,自己则带着紫月和白薇朝正华宫去了。
正华宫西配殿内,已有好几个御医在此了,慕嫣然走到一脸急色的秦素儿身边轻声问道:“前几日不是还说好好儿的吗?这是怎么了?”
撇了撇嘴,秦素儿一脸不解的答道:“我和玉良媛在正殿说话呢,她过去打了个招呼就回来了,这不,玉良媛刚走,她就晕倒了,御医还在瞧呢,一会儿看看有什么说法吧。”
等回到正殿,没一会儿,御医前来回话道:“回禀太子妃娘娘,庞良娣的身子,本就虚弱至极,如今熏香中稍有不妥,所以才有了小产的症状,万幸发现的及时,已无大碍,稍后微臣开几副安胎的方子服用几剂,也就好了。”
眉头一蹙,秦素儿唤过庞良娣身边的宫婢问道:“熏香是怎么回事?”
有些瑟缩的走到秦素儿身前,那宫婢低声回禀道:“主子不喜内务府送来的香料,所以,那熏香是主子自己调配的,不成想会有这样的后果,方才御医说过,奴婢等人已把西配殿内的熏香尽数撤出了,日后定当更加细致。”
见中间并无蹊跷,秦素儿长舒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御医和宫婢都退下了。
刚要张口跟慕嫣然说话,殿门外,太子一阵风一般的跑了回来,一脸是汗的问道:“香荷如何了?没事吧?”
说罢,不待秦素儿答话,太子又径自跨出正殿,朝西配殿去了。
只一瞬,秦素儿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看了看秦素儿有些苍白的脸色,再转过头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慕嫣然一瞬间,有些明白了,转过头来拍了拍秦素儿的手背劝慰的说道:“姐姐,庞良娣腹中的,是太子殿下的骨肉,他怎能不着急?”
抿嘴苦笑了一下,秦素儿点头应道:“我知道,我知道…”
陪着秦素儿坐了一会儿,直到太子一脸如释重负的回到正殿,慕嫣然才起身离去,一路上,脑中却不断的回旋着太子一脸急色朝西配殿奔去的身影。
回到瑞安宫,迈进殿门,便听到贺启暄扬声诵念山水杂谈的朗朗语声,期间,还夹杂着珠儿刻意捣乱的干扰声,父女二人笑闹着,说不出的美满和谐。
用罢晚膳,哄睡了珠儿,贺启暄坐在床榻边,看着自正华宫回来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慕嫣然,柔声问道:“怎么了?”
欲言又止,慕嫣然摇了摇头,下一瞬,便落入了贺启暄强硬的怀抱里:“成婚之时便许诺过,要互不隐瞒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见贺启暄面色隐有不快,慕嫣然叹了口气,俯过身偎在他的怀里,将太子对庞良娣的担心,和秦素儿的失落,告诉了贺启暄,下一瞬,却被贺启暄嗔怒的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傻瓜,你是担心,有朝一日,你也会如太子妃一般?”
呼吸一滞,慕嫣然有些心虚的低垂下了头。
耳边,响起了贺启暄无奈的叹气声,慕嫣然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真是个傻瓜…”
戏谑的说着,贺启暄翻身将慕嫣然压在身下,一双眼眸,紧紧的注视着慕嫣然。
眼前的男子,变得比从前沉稳了,可眼中的柔情,也一如既往的深邃,一瞬间,慕嫣然突然觉得,心跳都变得有些急促了,下一瞬,耳边,传来了贺启暄坚定的话语:“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嫣儿,此生此世,我身边,只你一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每个女子在未出阁前最大的期许吧?
眼中的惊喜如烛火上炸开的烛花,慕嫣然的唇边,扬起了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八十章 祭奠
第三百八十章 祭奠
五月十二,是宛贵妃的忌日,一大早,贺启暄和慕嫣然便起身沐浴梳洗完,抱着珠儿去了漪兰宫。
本以为他们是最早的,结果去的时候,苏平已经在正殿门外站着了,见两人携手而来,苏平疾步跑下台阶行了礼说道:“皇上三更天的时候便睡不着了,从乾安殿过来,自进去后便一直没出来,眼看快早朝了呢…”
点头示意知晓了,贺启暄转过头看了慕嫣然一眼,二人并排踏进了正殿。
“儿臣/儿媳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永成帝如一尊雕像,呆呆的坐在灵桌右侧的扶手椅中,脸上的表情,也从未有过的落寞,鬓间的白发,更是添了几分忧愁,贺启暄和慕嫣然拜倒行了礼,话语中,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柔。
听见动静,永成帝转过头,眼中的哀伤,才一点点的褪去:“是暄儿和嫣然啊,起来吧。”
待两人起身,永成帝慢慢的站起身,看着灵位哀声说道:“素心,暄儿和嫣然来陪你说话了,朕这便早朝去了,下了朝,再来陪你。”
仿若宛贵妃就在对面坐着,永成帝满眼柔情的看了一眼,转过头颔首冲贺启暄和慕嫣然示意了一下,朝外去了。
一年前的永成帝,从背后看去,还带着几分中年男子的伟岸,可仅仅一年,似乎苍老了许多一般,背影已带着几分佝偻,便连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像是一位老者一般的多了几分沉寂,让人满心的不忍。可要劝解起来,却又觉得无从开口,这种无力感,让贺启暄和慕嫣然不由的深叹了几口气。
摆好了祭奠的瓜果糕点,又点燃了三炷香插进香炉,贺启暄和慕嫣然俯身跪倒在了香案前,齐声磕头拜道:“母妃,儿子/嫣然来看您了…”
正殿内一片清冷,墙角的香炉里,燃出了淡淡的香气,氤氲弥漫开来,竟似是“倾心”的味道,一时间,两人的思绪,都飘回到了从前宛贵妃还未离去时,一家四口和睦的幸福岁月。
“母妃,儿子很想你,你还好吗?”
跪坐在灵桌前,贺启暄一脸孺慕的看着前方刻着宛贵妃名讳的灵牌说着,脸上,带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母妃,儿子和嫣然很好,您别惦记我们,从今以后,也只会更好,您一定要放心。母妃,珠儿会叫祖母了呢…”
开怀的说着,贺启暄转过身去看乳母怀里抱着的珠儿,一旁,慕嫣然招手唤了乳母过来,接过珠儿抱在怀里哄着她说道:“珠儿,叫祖母啊,祖母…”
灵动的大眼睛好奇的张望着四周,不一会儿,目光便随着慕嫣然的手指,定在了灵桌上的牌位上,珠儿不解的看了看慕嫣然,乖巧的唤道:“祖…祖母…”
欣慰的笑着,慕嫣然夸奖一般的在珠儿脸上亲了一口,一边,轻声说道:“母妃,您一直希望我和殿下好好儿的过我们的日子,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幸福,一定。”
回过头,贺启暄也一脸的柔情蜜意,两人相视一笑。
转过头看着前方,慕嫣然继续说道:“母妃,您的一番良苦用心,我和殿下能够体会,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害了母妃的人逍遥在外,所以,母妃,请您原谅殿下,原谅嫣儿…”
说罢,慕嫣然抱着珠儿,俯身磕了一个头。
脸上的表情凝重了几分,贺启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母妃,从前,是您护着儿子,如今,儿子已经有能力了,儿子定会护住自己身边的人。而您,母妃,儿子在此立誓,血债血偿,儿子绝不会放过背后那人,从前母妃遭受过的苦痛,儿子定会百倍千倍的加诸在她的身上。”
这一刻的贺启暄,没有了往日的和煦,通身散发出的戾气,让正殿顿时如结了霜一般的凛冽,一旁的慕嫣然不禁担忧的握住了他的手。
许久,殿内的空气才又重新平和下来,贺启暄回过头看了慕嫣然一眼,淡淡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两人在灵桌前静静的跪着,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知过了多久,贺启暄深深的叹了口气,径自站起身,又扶起了慕嫣然。
“我们回去吧…”
轻声说着,贺启暄拦着慕嫣然转身朝外走去。
刚跨过正殿门槛,宫门外,传来了太监的细声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眉头微蹙,贺启暄疾步朝外走去,果然,耳边传来了周掌事的怒斥声:“放肆,皇后娘娘前来,你们也敢拦阻?”
眼前,守在大门口的两个侍卫手中的长枪交叉着挡住了宫门,而前面,是面色薄怒的皇后,以及周掌事等一众宫婢。
“回皇后娘娘的话,圣上口谕,除了宣王殿下和宣王妃,其它一众人等,未有圣谕,不得踏入漪兰宫一步,还请皇后娘娘体谅。”
守在门口的侍卫松开长枪,放贺启暄和慕嫣然一众人出了宫门,方拱手回话道。
微一抿唇,皇后的眼睛微眯,泛起了一丝盛怒,可这样的表情转瞬即逝,皇后面上带着淡淡的哀愁,转过头看向贺启暄说道:“暄儿,本宫来看看你母妃…”
点了点头,贺启暄低垂着头谢道:“启暄谢过皇后娘娘的美意,母妃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话语中,却全然未说允许皇后一行进入漪兰宫,慕嫣然偷眼去瞧,却见皇后右手一紧,捏了捏衣袖,转而又松开,面色柔和的说道:“皇上也是一片美意,不许人饶了你母妃的清静,既如此,那咱们便回去吧。”
说着,皇后掠过目光看了看乳母怀里的珠儿,方看着慕嫣然浅笑着夸道:“珠儿如今愈发可爱了。”
展颜笑着,慕嫣然爱怜的回过头看了珠儿一眼,话语中有些嗔怨:“如今大了,也愈发调皮了呢,倒不似锦容那般乖巧。”
寒暄了几句,两行人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回到瑞安宫,贺启暄扬声唤进了小贵子吩咐道:“去,找个伶俐点的奴才远远的守着,去瞧瞧今儿都有什么人去漪兰宫门外盘旋。”
小贵子领命而去,慕嫣然有些不解的看着贺启暄:“你这是?”
“当日母妃薨逝,父皇明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漪兰宫,更不准擅自入内。后/宫众人,必定知晓今日父皇要在漪兰宫,所以,若真是想祭奠母妃,必然不会前去漪兰宫,而明知故犯的那些人,不是为了父皇,便是另有所图,咱们且静心看着便是。”
贺启暄目光深沉的看着殿门外的那一丝湛蓝天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