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远去的背影沉声说完,永成帝猛的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偏殿去了。

站在殿门内的太子,一脸的挣扎。

失魂落魄的回到正华宫,正殿里,是一脸焦急端坐在上首处的皇后娘娘。

轻唤了一句,太子一脸沮丧的走过去坐在了锦塌的另一侧。

“源儿,听母后的话,别再犯傻了,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娶了林小姐,将来你这江山才坐的更稳啊。”

柔声劝慰着太子,皇后一边招手示意周掌事等人去偏厅布膳。

“母后,儿臣只是想找个喜欢的人陪在身边,那么,即便将来一人站在金銮宝座上俯瞰众生,回到后gong,总还有个懂儿臣的人,让儿臣觉得不孤单,母后…”

喃喃的说着,太子的话语中,透着一股无力的脆弱。

“将来,等你做了君主,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都可以选进宫来,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陪着你了,源儿,别在拗性子了。”

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无助的模样,皇后的心中一软,语气越发轻柔起来。

“母后,当日在王府时,你可后悔过同意表姨进府?”

转过头看着皇后,太子轻声问道。

见皇后面色微变,太子继续说道:“如今,母后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她虽位列昭仪,却得了父皇的一整颗心,母后,你可曾悔过?”

面色巨变,皇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深深的伤痛,放在案桌上的手背上,甚至突起了一道道青色的筋络。

无数个夜晚,午夜梦回时,她也曾这般自问:你,可曾悔过?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零九章 覆水

第一百零九章 覆水

正华宫正殿内,一片静谧,昏黄的灯火掩映下,坐在上首处的母子二人,竟都是一脸的落寞,氤氲着浮起的暖香,也像是带着一股伤感一般,让人心生不忍。

过了许久,太子轻叹了口气说道:“母后,儿臣只想有个人陪在儿臣身边,这天下的喜也好,怒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在乎的,只有儿臣是否喜,是否怒,仅此而已。”

苦笑着点了点头,皇后幽幽的说道:“我懂,我都懂…”

说罢,她站起身,轻移着步子缓缓的朝外去了,修长的身影照在昏黄的地面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和落寞。

一连几日,贺婉茹的小脸都耷拉着,从未见过的低迷。

这一日,绣艺课毕,慕嫣然再也忍不住了,拉着她上了芷兰阁旁的假山,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问道:“婉儿,发生什么事了?”

咬着嘴唇迟疑了许久,贺婉茹眼眶中渐渐的渗出了晶莹的泪花。

“太子哥哥惹恼了父皇,后来母后去劝父皇,也被父皇斥责了几句遣回了毓秀宫…”

说到最后,贺婉茹已呆呆的坐在长椅上,两眼无神的靠在了廊柱边。

皇家的事,慕嫣然不好细问,只得坐在贺婉茹身侧轻声劝解着说道:“婉儿,你就别跟着忧心了,不会有事的…家里的时候,我父亲还经常会因为哥哥的功课做的不好训他们呢,祖母又护短,每每听说父亲训斥了哥哥们,便不问青红皂白的把父亲也怒骂一顿,但是没过几天,大家就又都一团和气的了。所以啊,过几天就会好了,婉儿…”

低垂着头用力的摇着,贺婉茹连连说道:“这次不一样,这次不一样…”

话语中,已隐隐的带出了哭腔,显是已憋闷了许久,快压抑不住了。

拿起手里的帕子给贺婉茹擦拭着眼泪,慕嫣然觉得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贺婉茹的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即便是有心事,没一会儿也就嘻嘻哈哈的跟着笑闹开了,可这一回,却是硬生生的憋了好几日,若不是慕嫣然看不下去了开口问,恐怕她还要继续忍下去。

抽噎了几下,贺婉茹转过头看了一眼四周,方拉着慕嫣然低声说道:“父皇和母后相中了远东大将军家的林小姐做太子妃,可是太子哥哥不愿意。”

见慕嫣然并不表示惊讶,可见已在宫里听说过这种传闻了,贺婉茹继续说道:“林小姐跟着她母亲去了尘庵许愿,父皇让太子哥哥去接,以示皇家恩宠,其实是想让太子哥哥和林小姐一起在都城里露个脸,可是太子哥哥没去,他不知怎么的,说动了焕王哥哥去接的,后来等焕王哥哥和远东将军府的车马进了城,太子哥哥才跑去乾安殿跟父皇请罪。”

前一段,慕嫣然在殿试那日早就在乾安殿偏殿听那两个小太监的墙角知道了,所以再听贺婉茹说起,她并不惊讶,毕竟这样的猜测很多人都已经暗地里说过了,可后一段,慕嫣然却是不知道的。

那日的事,慕嫣然以为皇上临到头变换了主意,所以改了焕王殿下去接,却不知,竟还有这么一个枝节在,一时间,慕嫣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现在呢,怎样了?”

明明知道娶了林沫兰对自己有怎样的助益,可他还愿意为了秦素儿,也为了自己去争取,作为一个储君,他这样,已经相当不容易,也算尽力了吧?

想到此,慕嫣然的心里,对太子的怨怼,又少了一分。

摇了摇头,贺婉茹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太子哥哥在正华宫面壁思过,母后去乾安殿,父皇也闭门不见,这次,父皇是真的恼了。”

嗫嚅了几句,贺婉茹脸上显出一抹惊恐的说道:“我那天听母后说,父皇的意思,若是太子哥哥不娶林小姐,也就不用做太子了。”

说着,小嘴一撇,贺婉茹又委屈的哭了起来。

此刻的贺婉茹,根本不知道娶林沫兰对太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的兄长很委屈,被父皇逼迫着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若是不娶,便没有了太子储君的地位。

无奈的叹了口气,慕嫣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听着贺婉茹在身边低泣,慕嫣然看了看那个冷清的院落,转过头扳过贺婉茹的肩膀柔声说道:“婉儿,天下的父母,总是希望孩子好的,皇上如今虽恼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可过些日子,等他消了气,必定就不会有事了,别哭了,好吗?”

“真的吗?”

心内仍旧一片忐忑,贺婉茹泪眼迷蒙,一脸希冀的看着慕嫣然问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不再做声,拿起帕子给她擦干净了脸,两人手牵着手下了假山,回了夕颜殿。

帝后二人心存怨怼,阖宫上下也沉寂了起来,生怕一个不慎触怒了宫里最尊贵的两位主子,而永寿宫里,却是一片安顺。

太后娘娘一脸舒泰的接过淑妃拿细小的银签插好递过来的新鲜草莓,一边吃着,一边面带笑意的问道:“最近怎么都没见智儿,可是把哀家这老太婆忘到脑后了?”

亲热的接过太后手里的银签,淑妃笑道:“太后娘娘说哪里话,智儿被您从小宠到大,这孩子心里您可是排第一位的呢,他就是忘了臣妾这母妃,也不会忘了您这祖母的。”

淑妃的话听着很受用,太后一脸的开怀,一边却嗔道:“你们这娘儿俩,惯会哄哀家开心。”

见太后心情不错,淑妃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后,如今智儿有事,自己不好意思张口,求到臣妾这儿来了,臣妾瞧着,也就太后娘娘能帮得上他了,所以,臣妾觍颜在您面前开口,求您赏个主意。”

太后已多年不理后gong之事,可唯有淑妃,每每总是拿些事来寻她,旁人觉得大题小做,她自己倒觉得极好,还可以打发日子,是故听淑妃如此说,她点了点头柔声问道:“说吧,不管什么事儿,自有哀家给你们做主。”

见太后如此说,淑妃心内顿时添了几分底气的说道:“智儿那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偏和远东大将军府的林小姐看对眼了,他想跟太后娘娘求个恩典,去跟皇上说说,选秀的时候,把那林小姐赐给他做焕王妃呢。”

面色轻变,太后犹疑的问道:“远东大将军不是只有一个嫡出女儿嘛?”

听了太后的话,淑妃面色不变的答道:“是啊,臣妾原本听皇上的意思,是要赐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的,可谁知…”

掩着帕子轻笑了几声,淑妃故作不解的摇了摇头说道:“那女孩儿,臣妾见过的,极好的一个孩子,臣妾都极喜欢。可谁知,没入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眼,为着这事儿,皇上已好些日子不待见皇后娘娘了,太子殿下也被罚面壁思过呢。”

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太后不动声色的看了淑妃一眼,轻声说道:“此事日后再说吧,有些事,不是他想要,就能得到的。”

温顺的低头应下,淑妃的唇角处,没过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待到太子殿下再次踏出正华宫,宫内,已无人再提及林小姐,仿佛林沫兰做太子妃这样的传闻是从未有过的事一般,可明眼人却能发现,帝后之间,已不似从前一般相敬如宾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在宫内四处流窜,慕嫣然竟觉得,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及至到了六月,离选秀的日子也愈发近了,想到秦素儿即将参选,慕嫣然的心里,愈发的惶惶不安起来。

如今这种情形,即便秦素儿得偿心愿被选作太子妃,怕是皇上和皇后心里也多了一分不喜,将来要如何相处?

怡华宫里,淑妃声音轻缓的说道:“如今瞧来,太子不止是有些沉稳,却是沉稳的有些呆了…”

说罢,淑妃的面容上,浮起了一抹开怀的笑容,似是对太子的作为极为满意一般。

下首处的红木雕花椅中,此刻坐着一位面容俊朗的少年男子,正是淑妃所生的焕王贺启智。

贺启智今年堪堪十八岁,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眉眼间酷似永成帝,却多了一份稚嫩。相比太子的沉着稳重和庐王的清俊儒雅,他的身上,多了一份精明,眼神转动间,也露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瞟了淑妃一眼,焕王幽幽的说道:“他啊,是在储君的位子上坐的太顺利了…自出生后就被立为太子,这么多年了,兄友弟恭,一派和气,只等着父皇百年后他就可以接管大梁,如此顺风顺水,他能有今日,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朗声说着,焕王的脸上一派不屑。

“智儿,再过两年你就要出宫前往封地了,如此时刻,一个不慎就有可能粉身碎骨,所以,万事你都多和你舅舅商议,莫要意气用事,可晓得嘛?”

说罢,见儿子有些浮躁,淑妃仔细的叮嘱着道:“眼看着就要选秀了,你也不去你父皇那里使使力,那林家的丫头若是真做了太子妃,那你这一场算计,可不全都付诸流水了?”

嘴角浮出一抹浅笑,焕王看了一眼淑妃,声音慵懒的说道:“母妃无需挂怀,舅舅说了,太子妃的人选,不会是那林家的小姐。”

似是对自己的兄长极为信赖,淑妃点了点头,轻笑着说道:“他日回想起来,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撇了撇嘴,焕王沉声说道:“覆水难收,便是悔,怕是也晚了…”

说着,焕王的眼中,闪过了一抹阴鸷。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一十章 哀莫

第一百一十章 哀莫

宫里一片祥和,似乎当日的事再未发生过一般,而宫外,有心人却注意到,远东大将军的夫人,却是极少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话了,再加上选秀临近,一时间,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又一个五日后的沐休日,前一日,慕嫣然已打发了紫云送了帖子到秦府,是故起来径自在潇湘阁用了早膳,又到明徽园跟柳氏打了招呼,慕嫣然带着紫云紫月二人坐马车到了秦府。

离上次见秦素儿,已有一个月了,看着又清瘦了几分的秦素儿,慕嫣然面露不忍,犹豫了片刻,仍旧将贺婉茹告诉自己的事情讲给了秦素儿听。

一脸慨然,秦素儿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带着一丝怨怼的说道:“嫣儿,如今,我好恨自己…”

见慕嫣然面露不解,秦素儿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幽幽的说道:“从前,我只由着自己的性子,以为只要喜欢了,便可以罔顾周遭的一切了,可如今才发现,并非如此。若真是喜欢一个人,便该希望他好,不是嘛?”

用力的咬着嘴唇,原本红润的唇瓣已渐渐泛白,秦素儿的脸上滑过了两行泪。

“这些日子,我想了好多,我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矛盾。有时候,我真希望,那年迎春花会,没有遇上他,又希望,他不是太子,可这一切,终成定局。他是太子,是大梁的储君,自是不能随心所欲,可我不能,若明知对他不利还期望他为了我去坚持,那我岂不是太自私了?”

转过头一脸决然的看了慕嫣然一眼,秦素儿轻声说道:“嫣儿,你每日都能进宫,帮我带封信给他好不好?”

见慕嫣然面显犹豫,秦素儿低声求道:“嫣儿,求你,求你帮我这一次,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能找谁。”

说罢,秦素儿的眼中,又源源不断的落出了泪水。

伸出手递过自己的帕子给她,慕嫣然疾声辩解道:“姐姐,我不是不帮你,我只是不想你后悔,如今太子殿下已做了他能做的,你真的决定就此放弃,不再坚持了嘛?如今,他便是悔了,当日的事情也已经发生过了,皇上心里对他已有了芥蒂,即便因此回转,怕更加觉得他心思不稳优柔寡断,于事无补呢。”

坚决的摇着头,秦素儿沉声说道:“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我和他,只单纯的想为他做一件事。我细细的想过,他若是娶了那位林小姐,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

苦笑了一下,秦素儿继续说道:“再说了,以目前的形势,以远东大将军的权势,他家的小姐,除了皇家,又有谁敢娶?他不娶,自然就是其他的皇室子弟,可若是那样,对皇上,对他来说,日后岂不是平添了一份担忧?何苦来哉?”

说罢,不待慕嫣然作答,秦素儿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取出了一个已封了口的信封,拿过来递给了慕嫣然。

将信封叠起来放在袖袋里,慕嫣然看着一脸凄楚的秦素儿,心中万千感慨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

神思恍惚的回到潇湘阁,掏出袖袋里的那封信,目光呆滞的盯着那朱红色的封漆,慕嫣然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

第二日一整日,看着贺婉茹明媚的笑颜,慕嫣然始终觉得张不开口,让贺婉茹转交这封信,便必定要告诉她信是替谁转交的,若是贺婉茹知晓太子是为了秦素儿才闹成了如今这幅局面,以她单纯的性子,心里定是恨透了秦素儿吧?

多事之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在心里来回反复了几次,慕嫣然果断的放弃了起初的想法。

可这么一来,却是无人可用了,这么私密的信,总不能随便派个小太监去送吧?

一时间,慕嫣然又犯起了愁。

直到绣艺课毕,陈小蝶如往常一样轻声叮嘱完就迈出了芷兰阁,慕嫣然才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一个人。

胡乱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贺婉茹,看着芷兰阁内再无旁人,慕嫣然大着胆子打开了最后一扇窗户。

朝那个院落里探头看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慕嫣然的心里,却是愈发着急了,坐在绣架前看着那绣的活灵活现的夏日荷戏图,也一时没了兴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嫣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拿起一旁案桌上的罩布盖住绣架打算要走的时候,一转身,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一派闲适的倚坐的窗棱边。

一身湖蓝色的锦缎长袍,腰间束着三指宽的玄色流云纹腰带,一旁,还挂着一枚缀了流苏的圆形羊脂玉平安扣,和平安扣一起挂着的,是一个梅红色荷包。

乌黑浓密的长发,用一根玄色银边的丝带高高的束了起来,有几股还俏皮的落在脸颊边,配上男子慵懒的眼神和淡然的笑容,却平添了一丝魅惑。

心头一动,慕嫣然只觉得耳边一热,一边,却是嗔怒的说道:“来了怎么不出声,想吓死人嘛?”

无奈的笑着,六皇子斜了一眼,调侃的说道:“佳人在侧,我多瞧几眼,也是人之常情吧?”

见他言语轻浮,想来定是最近趁着宫里众人忙乱的功夫又偷溜出宫,沾染上了宫外那些坏习气的缘故,慕嫣然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一边却言语不善的说道:“今日找你来,是有事找你相帮,举手之劳,还望六皇子殿下莫要推辞。”

说罢,慕嫣然规矩的屈膝俯身朝他行了个福礼。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副嘴脸?

六皇子心内讶异,眼中,却打量的看向慕嫣然,谁知,对方目不斜视,只看着脚下的地面。

“说吧,什么事儿?能帮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本打算等她抬起头再逗她几句的,却不料对方完全不理自己,六皇子一边回想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一边轻声答道。

从袖袋中取出秦素儿转交给自己的信,慕嫣然双手捧到他面前,低垂着头低声说道:“还望六皇子将这封信转交给太子殿下,切莫…切莫给他人瞧见了。”

眼中腾起了一股愠怒的火焰,六皇子本欲伸出去接信的手收了回来。

一脸不悦的看着慕嫣然,六皇子沉声说道:“私相授受?慕嫣然,你胆子如今愈发大了。”

见慕嫣然完全不应声,六皇子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怒意,一双腿从窗棱外翻转进来,轻轻一跃落至芷兰阁内,六皇子踱着步子走到慕嫣然身前站定,厉声问道:“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想说什么,告诉我,我替你传话,何必写信这么麻烦呢。”

不可理喻。

心中微怒,慕嫣然抬起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想到秦素儿的托付,却不得不软语求道:“帮帮忙吧,以后必然不拿这种事来烦你便是…”

似是有些气急,六皇子向前迈了一步,欲伸出的手紧紧的攥着,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一把从慕嫣然手中夺过信,招呼都不打,从窗户边一跃而出,消失了。

明明是他偷溜出宫不学好的,如今还跟自己生起气来,真是没道理。

几步追到窗边,却早已看不见人影了,慕嫣然心中恼怒,气愤的咬了咬牙,关上窗户转过身打开芷兰阁的门出去了。

是夜,正华宫书房内,坐在书桌后木椅中的太子一脸盛怒的攥着手里的素笺纸,一挥手,顿时,一地凌乱的笔墨纸砚。

自那日后,慕嫣然再和贺婉茹一起遇见太子,他脸上,一如往常,是那般温文尔雅的浅笑,而秦府心然阁内,秦素儿也开始听着秦氏的叮嘱,为选秀做准备。

一切,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日,绣艺课结束的早,贺婉茹嚷着要去湖边喂鱼,慕嫣然不忍扫了她的兴,便一起跟着去了,可不多的一会儿,太子却来了,顿时,慕嫣然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几句话撺掇着,贺婉茹兴高采烈的去贤妃娘娘的润秀宫痴缠着她为自己准备钓鱼的工具,凉亭内,除了慕嫣然,便只剩了太子和他的随侍小路子。

一记眼光扫过去,小路子伶俐的跑到台阶下去垂首站着了,慕嫣然满心忐忑的站在廊柱边,看着太子面容平静的在石凳上坐下,两眼清冷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如今这样,是大家都想要的嘛?”

沉声问着,太子身形岿然不动,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慕嫣然抬头飞快了看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太子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慕嫣然问道:“她,还好嘛?”

不点头也不摇头,慕嫣然轻声回道:“无所谓好坏,只不过,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不是嘛?”

不置可否的叹了一口气,太子又将目光移回到了湖面上,眼中的专注前所未见,仿佛湖面上,有他想要看见的东西一般。

许是终究不知该说什么,太子扶着石桌站起身,看了慕嫣然一眼,喟然的朝外走去。

“哀莫大于心死,便是为了素儿姐姐的一番心意,也请太子殿下万事以己为重,否则,便真真是辜负了姐姐的一片痴心。”

身后,慕嫣然轻声说道。

身形一颤,太子的背影僵在原地,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缓步朝外去了。

哀莫大于心死嘛?

正华宫书房里,握着手中的那片素笺,太子觉得心里一记闷痛。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珠

老黄历上的六月初八,历年都是个好日子,这一日,也是宛昭仪的生辰。

虽有皇帝盛宠,可因为她位份不高,自己个儿性子又极清冷的缘故,她在宫里的人缘,却是极平常的,便是平日,也很少有人上门来一起喝茶聊天,又或是相约出去赏花什么的。

早几日听贺婉茹提过,慕嫣然便留了心,想着自己妆台上那几盒“墨染”,也极想借着这个时候回一份人情,是故,初七那一日礼仪课结束,慕嫣然便拉着贺婉茹和贺琳蓉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外人面前,宛昭仪是何模样众人不知,可在她们几个面前,宛昭仪却是极亲切柔和的,若是过生辰除了内务府按规矩送去的贺礼,再连个贺生辰的人都没有,一想到此,几个女孩儿都觉得有些悲凉了,当即同意了慕嫣然的提议,各自准备了贺礼,就等第二日去漪兰宫。

四个月的礼仪课,陈小蝶也用尽了心思,如今,女孩儿们一个个一举一动都大方高贵起来了,便连从前有些刁蛮骄纵的长乐郡主,也开始扭捏着透出了一种温婉,更莫说贺婉茹等人了,一时间,皇后娘娘越发满意了。

礼仪课毕,已着了清凉夏装的女孩儿们仍旧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喜人。

今日课程结束的有些晚了,早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贺婉茹便打发了兰芝回去将三个人放在夕颜殿的贺礼取了来,这会儿几人也顾不得再回夕颜殿歇息会儿了,三人成群的朝漪兰宫去了。

果然,宛昭仪并未想到她们会来,进殿的时候,还看见她一脸清冷的吩咐着身边的几个宫女把各宫里送来的贺礼放到小库房里去,见到她们,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眼中,更是浮起了些许暖意。

“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也不早些差个人过来说一声,幸好今儿小厨房也没敢偷懒,要不然没得吃,下次再也没人敢来我这儿了。”

嗔怒的说着,宛昭仪站起身朝几人走来。

微微错开些许,慕嫣然跟在贺婉茹和贺琳蓉身后,屈膝行了礼,一边口中齐声说道:“恭祝昭仪娘娘身体康泰,永葆青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女孩儿们的声音清脆,整齐的话语声,愈发透出了一股子流水般叮咚作响的沁然,宛昭仪觉得心中一片舒爽。

开心的笑着,一个个儿的拉起了她们,宛昭仪看着几人柔声说道:“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快起来坐着吧,这天儿渐渐热起来了,稍一动就难受。丹青,去小厨房端几碗凉汤过来…”

显是高兴极了,宛昭仪一个个的看着,顿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抿着嘴一个劲儿的笑着,像是从来没这般开心过一般。

“父皇可会过来嘛?要是他一会儿要来,那我们可赶紧走了,下午下了课再来陪娘娘说话…”

因着前些日子的事,贺婉茹最近有些怕永成帝,是故她看着宛昭仪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轻声问道。

探头朝外看了一眼,宛昭仪犹豫着摇了摇头答道:“估摸着不会,从前的今日,皇上也都是晚上才来的,所以你们就老实的在这儿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说话的功夫,丹青捧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是三只青花瓷白玉碗,碗中是井水凉过的银耳汤,里面还有已炖的绵软的各色瓜果,红的樱桃,白的雪梨,绿的青瓜,只看一眼,便说不出的惹人馋。

顿时,女孩儿们接过碗小口的吃用起来,清爽的凉意顺着口中蔓延至全身,愈发沁人心脾。

那边,宫女们已伶俐的在偏殿摆好了膳桌,只等着几人过去用膳。

许是没想到慕嫣然三人会来,饭菜一如往常的简单,都是些家常菜,几人相视一笑,心中暗想:御膳房必是极喜欢给漪兰宫做菜的,不用费那许多心思。

刚刚落座,还未等几人拿起筷箸,外面宫门处,传来了太监的唱念声:“皇上驾到…”

面色一惊,贺婉茹忙不迭的站起了身,几人跟在宛昭仪身后,几步走出偏殿跪在了正殿门口。

“臣妾/婉儿/蓉儿/臣女给皇上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你这儿倒热闹。”

后一句,显然是对宛昭仪说的。

站起身喜不自禁的看着永成帝,宛昭仪抿嘴笑着说道:“难为几个孩子有心,我们正打算说说笑笑的一起用午膳呢,可不巧,被皇上给搅了。”

在皇上面前敢如此说话的,后/宫之中也就宛昭仪一人了吧?

心内惊叹,慕嫣然面色不变的跟在贺琳蓉身后,三人站成了一排。

斜了宛昭仪一眼,永成帝一边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净了手,一边朗笑着说道:“怎么,朕还打扰了你们不成?”

不待宛昭仪回话,永成帝转过身看了一眼面容上尽是畏惧的贺婉茹说道:“婉儿,父皇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没…回父皇的话,女儿每日学礼仪和绣艺,其余时候便在夕颜殿习字,或是到毓秀宫陪母后说说话,女儿很乖的。”

抬头看着永成帝,贺婉茹撒娇一般的低声说着,可目光中,却带着一丝怯意。

淡笑的点了点头,永成帝带着贺琳蓉和慕嫣然一眼,亲切的说道:“今儿寿星老最大,都不用拘着了,一起用午膳吧,过来吧…”

难道午膳要和皇帝坐一桌?

除了贺婉茹,贺琳蓉和慕嫣然尽是一脸的惶恐,一边,宛昭仪却看着她们摇了摇头,一脸示意她们不用担心的表情。

有些紧张的跟在贺婉茹身后走到了偏殿的膳桌旁,不大的锦桌却是刚刚好,一眼看去极为圆满。慕嫣然和贺琳蓉对视一眼,犹豫着坐了下来。

有永成帝在,其余几人倒是多了几分拘束,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用完了午膳。

将贺礼交给丹青,三个人给永成帝行了礼,跟宛昭仪打了招呼,鱼贯着退出了漪兰宫。

看着女孩儿们袅娜的背影,永成帝淡笑着说道:“为着太子和皇后的事,婉儿那丫头这些日子都极少去缠着朕了,心里许是怕了朕了。”

嗔怒的斜了他一眼,宛昭仪走到他身后给他捏着肩膀,柔声说道:“三郎的火,发的也着实大了些,前些日子整个宫里都静悄悄的,莫说长公主这样的小女孩儿了,谁能不怕?再说了,太子都被罚跪跪了好几个时辰,外面不知情的人,可不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能不怕嘛?”

叹了口气,永成帝无奈的说道:“太子…哎,是个好孩子,朕瞧着,几个孩子里,就他的脾气性子最像朕,可如今,朕真希望他能比朕的心狠些,这样将来便是把大梁交给他,朕也能更放心些。偏偏,却是个死心眼的。”

生气的锤了他一下,宛昭仪不解的反问道:“秦素儿到底哪儿不好了?明明是皇上夸人家好,如今临了了,却要硬生生的拆散他们,反倒怪起太子心太软了,好没道理。素儿那女孩儿,妾身就觉得是个极好的,明珠一般的人物,偏偏三郎就满眼都看着远东大将军府的那位小姐好了。”

“朕没说秦素儿不好,只不过,若论做太子妃,她却不是最合适的。”

转过身看了宛昭仪一眼,抓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永成帝拽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虽觉得秦素儿好,可永成帝的话却是真道理,宛昭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再未出言反驳。

“若说明珠,眼下,朕倒是真发现了另外一颗明珠…”

眼泛笑意,永成帝轻声说道。

“谁啊?”

宛昭仪开口问道。

“慕昭扬的那个女儿,慕嫣然。朕方才冷眼瞧着,她不卑不亢,倒真如你所说的一般,从前,朕还以为是她入了你的眼,你瞧她什么都是好的呢,如今看来,倒真是个不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