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亮,床单被掀了起来,我瞪着几颗表情不一的人头欲哭无泪。
头发被大牛拽住,赶紧抓住他的手往外爬,身子还没站稳大牛媳妇就扑上来要打。我大喝一声跳开,扯着嗓子道:“我去我去,不是要抽丁,我替你儿子去。”
老太婆也不哭了,和老刘对了会眼珠子又转头看我。大牛媳妇啐道:“你一个女的,你抽丁,是不是想让我们老刘家被抓监?算盘打的不错哈。”
“不是,我真去。我女扮男装,等上了路就是被发现我也不说是你们家的。”我缩缩胸脯子,挺直腰道:“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穿厚点人家也看不出我是个女的。”
“真的?”老太婆不确定的问。
我赶紧点头,“你看你们家,大叔岁数肯定不行,大哥要是走了你们一家就没了顶梁柱。要是二牛去吧,人家肯定还不要,那就我去呗,你们就说我是你们家的小儿子,小时候放在外面养了。不管说啥,只要人家抽丁的人相信就行了。到时候你给保长送点礼,只要他不说村里人不说,我自己肯定也不说。”
大牛媳妇倒是很赞成的模样,见二老没有立即否决赶紧道:“那你保证不供出我们家?”
“我要是供出你们来,肯定和你们一起抓监狱里,到时候谁能求我?还不如跟着大兵走,说不定路上还能偷跑了。”
“也是。”大牛媳妇对老太婆道:“我看行,她倒是挺能装的,刚来咱家的时候笑眯眯的说给她吃的就行,结果憋了几天见咱不防着她了再跑。猴精猴精的,倒不至于把她自己也送监牢里。”
“呵呵。”我特诚恳的笑,“那啥,不过我那银子…”
大牛眉头一皱,我赶紧摇手,“我是那种人吗?我是说我那银子就不要回来了,但是你得给我点盘缠,不然我逃出去不得活活饿死?你给我点银子我才好买通别人跑出去,不然要是真到了军营,他们处死我还是会找你们的事儿。”
大牛狐疑的打量了我半天,最后扯着二老出了房间。大牛媳妇抱着胳膊堵在门口,看了我半天说,“你这张脸,要是头发剪了,还真看不出来是个女的,就是个子有点小。”
我要是壮实,二牛早被我摔死了。
“不过你这次要是真能替俺们家当壮丁,我一辈子记你的好。说实话俺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要是让我爹去吧,我娘肯定不同意。要是让大牛去,我心里还不乐意哩。”
“是啊是啊,你们都结婚好几年了吧,说不定这几个月就有孩子了,到时候他要是征兵,回头孩子生出来连他爹都见不到。”
大牛媳妇脸色有些不好看,我装傻“嘿嘿”的笑。果然都是说因果报应,让你坏,生不出孩子就是报应。
外头那几个商量的差不多了,喊了大牛媳妇一声,几个人嘀咕了半天,大牛媳妇这才重新进来,冲着我一笑道:“辛苦妹妹了,我这就给你缝衣裳。你放心,银子肯定还你。到时候我们给二柱子打个招呼,让他帮着你点儿,说不定就真逃出去了。”
一家人伺候奶奶似的给我煮了荷包蛋,因为有昨天的阴影,我自己跑到厨房搜了两个凉窝窝头啃了,那碗面让给了二牛。第二天就有兵进了村子,全村人一大早又给聚在了村头。跟着大牛媳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大牛不知道哪里去了,下面站着的男丁应该也少了不少。
保长和一旁那个看似有点官职的兵寒暄了几句,咳了一声说道:“城里知府大人来文书了,说这次抽丁大家要积极响应。京里有人造反了,联合当朝太傅把皇上给关了起来,胁迫幼太子登基。还说是皇上病重,其实就是他一个人说的算。这天下要乱咯,天下乱,咱们老板姓也没活路,还不如去拼一拼。”
保长说着冲着西方一拱手,“大将军萧敬腾箫将军归来途中也遭劫杀,好在死里逃生,现在就从咱们丰城起兵,不光是长埔村,整个城都在抽丁。这是护国救主的大事,你们跟着箫将军立了大工,皇上重新登基,将来可是会有大大的好处。”
柳树下站着的村民一片哗然,虽然昨天已经通知过,但我觉得那是保长通风让村民藏的藏跑的跑,今天真正来人了,能上战场的也没留下几个,尽管是这样,下面几个年轻的媳妇还是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
这边正乱哄哄的一团,那边一阵马蹄声。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满脸胡须全副武装的人骑着高头大马,马后拖着长长的绳,绳上拴着的是一溜青年。这是逃丁被抓了。
我拿眼瞟大牛媳妇,见她虽然紧张但不至于像其他几个立时就跪在地上的,想必大牛技高一筹,躲在自己家里什么地方。
四处本来乱哄哄的,可保长身边那人单膝一跪喊了声“将军”,乱糟糟的人群立马就安静下来,还扑通扑通下水鸭子似的都跟着跪了下去。
气场,气场啊,真是个厉害的玩意儿。
马上那个只能看见两只眼睛的人环视一圈儿,对上他的视线我不自觉的就缩了缩脖子。将军何其多,萧敬腾手下也会有副将,这人不一定就是大胡子,说不定是大胡子副将,虽然俩眼睛都挺冷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字开头,气势恢弘。我再看看那满脸胡子两腿就有些抖了,这次是真的撞到枪眼上了。
“国家有难,好男儿自当扛枪上阵。国若灭,哪里来的家?本将军最恨的就是逃兵。”大胡子俯视地上跪着的那个人,扬声道:“路马力,你说,抽丁前逃家,该怎么处罚?”
“扑哧!”
这一声有点不和谐,我慌忙扯平上翘的嘴角,垂着头装僵尸。
头顶火辣辣的,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想活生生的剥了我。
“回将军,逃避抽丁,与逃兵同罪,斩立决!”
低下一片哗然,妇女和老人孩子却齐刷刷的埋头下去,乱糟糟的喊着,“将军饶命,将军宽宥。”
我看看跪在身边黑压压的人群,又看看大胡子身后拖着的一长串的人,忽然有了点身在荒蛮的意识。这不是现代,杀人不用报备,只是提刀落刀的事情而已。
大胡子骑着马往前走了两步,长矛直接挑着我的下巴,哼了一声道:“你有意见?”
“没!”矛头有点冰,压在脖子上还有点疼。
“哼,为何不跪?”
我想我现在男子发型,头发被剪的狗啃似的留了半圈披在肩上,一边的腮帮子还肿着。大将军果真是阅人无数,一眼就认出我来。我甚至还从他眼中看见了意思戏谑的光。
“回将军,我反应慢,想跪来着,被你这么挑着,跪不下去。”
大胡子又哼了一声,“丑女!”
11被弃
我这边还没有表示,那边大牛媳妇和二老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将军明鉴,不是草民让她女扮男装的!”
我踢了大牛媳妇一脚,笑嘻嘻的拽住长矛蹭过去,仰头看着他笑,“你不知道,我那天下山买吃的被人拐了,能活着见到你,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唉,忍不住都要喜极而泣。”
大胡子扫了一眼还在捂着嘴哭的几人,抬了抬眼皮伸出长矛指着老刘道:“他拐了你?”
“不是,嘿嘿。”我将长矛拽回来道:“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不过还是留着抽丁吧,嘿嘿。那啥,咱俩打个商量成不?”
大胡子皱眉半天,用力甩掉我扒着长矛的手,调转马头围着那被绑着手的青年转了一圈,冷冰冰的道:“跟着本将军,自然不会受亏待。本将军再问一遍,有谁是心甘情愿跟着本将军的?”
后面那一长串齐刷刷的举起手,只是低垂的脑袋泄露了那么点微妙的小秘密。
大胡子威风凛凛的将长矛刺出去,下面的人一阵惊呼,却见那边捆着人的绳子却奇迹般的断开了。
“还是那句话,心甘情愿跟着本将军的,站到柳树下去,不愿意的,留在这里。”
人群缓缓往柳树下一动,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却始终没动。
大胡子扫过去一眼,那人却率先跪下了,匐在地上高声道:“将军明鉴,不是石柱不愿意效忠将军,只是石柱实在是不能抛下家人不管。家中老爹常年生病,老娘又看不见东西。我虽有一个哥哥,但是因为家里穷他成亲晚,娃大的也还没十岁,前年为了想采药卖银子,上山捉蜈蚣不小心坠了山涧,双腿都断了。我要是跟着将军去战场,家里五口人可就要活活饿死了。”
大胡子拄着长矛又扫了一圈,冲保长道:“文书上说得清清楚楚,看各户条件,两个儿子的抽出来一个,独子或是伤残的不抽。当然,若是有人愿意一战沙场,箫某乐见其成。肃清朝堂,斩除奸佞是吾辈的责任,但是皇上乃明君,定不会不顾实际情况做出让老百姓不愿的事情。没法跟着本将军上战场的,挑选强壮的组成团,保护好村子,不准逃兵以及陌生人进村,省的叛贼有机可趁,藏到哪个犄角旮旯躲难。”
跪着的人有哭有笑,但大胡子这番话无疑还是定了民心,先前不怎么愿意征兵的有些也信誓旦旦有了做一番事业的念头。
大胡子说完一调马头,头也不回的要走。我连忙跑过去,拽着马尾巴颤声道:“你带我走成不?以后还给你洗澡洗衣服。”
他若是扔下我,是真的没活路了,村民团结起来,有时候比一个军队还可怕。若是能离开这里,或许行军路上还能逃走。
马很不给面子的后蹄一抬踹了我一脚,我蹦到一边刚站定,大胡子冷冰冰的回头,手里长矛往上一扔,手握在中间的位置往我手臂上一扫。我禁不住吓松了手,大胡子冷哼一声,骑着那匹傲气知足的破马走了。
我站在那里,耳朵里只余四周“嗡嗡”的说话声。大牛媳妇过来拽我的胳膊,脸上早没了之前慌张的表情,按大胡子的说法,他们家应该也勉强不用抽丁了吧,我却还是傻子的媳妇。什么都没变,也许这就是炮灰的命。你以为自己是半个主角,其实路人甲都不算。我告诉自己,穿越过来的人都是这样的,没有道理的可劲儿折腾,折腾过后就是完美的爱情和生活。我吃的这些苦,就是为了以后完美的生活。
大牛媳妇手上使了劲儿,手腕被拽的生疼。我盯着大胡子□的马屁股,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回去,死在这里也不回去。
我扭头对那个路马力道:“我是男的,就是说话有点娘,我愿意当兵。”
路马力看看大牛媳妇又看看我,许是觉得我精神有点不正常,转开视线又开始指挥男丁登记。
“我真是男的。”挪过去拽住他的佩刀,他麻利的跳开一步,攥着刀的手青筋都露了出来。
“我不是抢你刀,要不咱俩比试比试,我个头小,但是有力气,能杀敌。”
路马力眉头又皱了几分,转头看向保长。保长咳了一声指指自己的脑子,“这是二牛的傻媳妇。二牛脑子就有些不够用,只能娶这样的一个。”
我心里的怒火掺杂着恐惧愈燃愈烈,脑中无意识般咧着嘴看着保长笑,嘴里十分顺溜的开口说道:“保长,我祝您吃面没有调料包,喝水都是满嘴沙,老婆一月三十一天大姨妈,儿子只能用菊花。就你这样昧良心的,都是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当初你老爹怎么没一炮把你打墙上呢?”
保长许是没听懂这么高端的赞美,尴尬的看向路马力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我继续冲着路马力道:“路大人,我真是男人,我愿意效忠大人。别看我身板儿小,杀起人来利索的很。”
不知道是不是我笑的太渗人,一旁的大牛媳妇竟然没再拖我的胳膊。就这样吧,若是走不了,我也许会烧了整个村子。有一句话说的好,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多拉一个赚一个。
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双精致的布鞋,顺着那双脚往上看,是一袭白色的长袍。就是那张脸,前世满眼的愧疚,此时满眼的怜悯。
“将军呢?”
“回大人,刚离开,应该先去了大散关。”
宋思成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了我一眼,对身边的小兵说了声,“带这位夫人一起。”
这是我自逃离听到的第一声天籁,如果可以,我愿意忘记前世好好爱他。当然,是在他不嫌弃我这幅长相的前提下。一骨碌爬起来小跑着过去,咧嘴笑了笑道:“我还以为先生不认得我了。”
宋思成往一侧躲了躲,纠结了半天才又道:“这些日子,一直躲在这村子里?”
“不是躲,是被拐骗。谁知道山下这么多人贩子呢?我本要下山给大胡子买点心吃,有人说有银子挣,让我跟着出城。我一走出去就被弄晕了,醒来就是这里。其实还是怪你那一袋子米面没有扛上去,若不是没面了,我也不会下山。要不是下山,我也不会被拐。”
“那…你又嫁了人?”
“不,不是人,是个傻子。”想着那个被我欺负的差点精神错乱的二牛,啧啧嘴道:“不过说实话,二牛他大嫂,也就是我大嫂。她说的也有道理,嫁给一个傻子,最起码能管得住他,就我这脑子,要是嫁给聪明人,不知道有没有活路。”
宋思成盯着我的脸瞧,迟疑道:“你的脸,真的就…”
“什么?”声音太低,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
出了村子就有一辆马车,宋思成上了马车,一侧的小兵牵着马就开走。我跟着马车跑了几步,心里有些抱怨。说古代男人的情商低一点都不冤枉,哪里有让女人跑着男人坐车的?这简直是对女性的侮辱。跑了一会儿也没见宋思成露脸,忍无可忍,快跑几步拽住小兵的袖子,气喘吁吁的爬上马车,拍开小兵阻挡的手钻进车厢。
外面太晒了,车厢里虽然气闷,但比跑着好上太多。靠着车厢缓了口气,盘腿安安分分的坐着。我得想想以后的路,若是回去,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大胡子看样子并没准备带我走,是想我死在这村子里,还是根本就不想让我回到纷争里去?
抬手摸摸粗糙的面皮,啧,我想太多了。
“你刚才,祝福保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疑惑的抬头,对上宋思成探究的视线,忍不住咧嘴一笑反问,“宋先生觉得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组织的暗语吗?”
憋不住笑出声,见宋思成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忍住笑拍拍手笑道:“妙!果然,有文化的人都喜欢挖掘深层含义。”
“难道没有深层含义?”
“那,宋先生觉得我的深层含义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他身份不一般,说起话来还是轻松的很。
“我只是要听你解释。”
我要是说真的有深层含义但就是不告诉你,现在是不是手上多一把镣铐?
“其实宋先生…”
我故意停顿,等他眼中重新泛起好奇才咳了一声继续道:“那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皱眉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刚才骂他什么了?好像是驴见驴踢猪见猪踩,其实就是骂他贱。这保长也太护犊子了,我被拐过去他不帮着我逃跑,还让村子里的人合起伙来防着我。天下人要真这么团结,怎么不跟着大胡子当兵去呢?都是窝里横。”
这般一说还真有点义愤填膺,谁说古代人为了皇帝肝胆两相照的,为什么我见到的都和小说里不符呢?难道这就是炮灰和女猪脚的差别?苍天…
“不过,”我挠挠额头问,“真要打仗了吗?”
宋思成避而不答,转而道:“皇上给将军赐婚了。”
“哦,谁家闺女这么倒霉?”
美好的眉头皱了皱,“前太傅府上,二小姐谢晴。”
怔了好一会儿,我竟然不知道接什么好。刚就说皇帝被关了,这会子却又说什么赐婚,看来大胡子的身份真是有点微妙了。不过还好,三小姐谢敏已经死了,柳莹玉是个有本事的人,她这种扔到狼窝里都能勾搭上狼王的人,不用谁为她担心什么。难道是…失恋?
我看看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微微皱着一直没松开的宋思成,叹了口气道:“节哀顺变。别为了一株喇叭花,放弃了整个玫瑰园。”
宋思成颇为纠结的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了。心底的那点不明原因的小雀跃压都压不住,搓了搓膝盖咧着嘴角干笑两声,赶紧收回幸灾乐祸的表情,咳了一声道:“那个,我在城里时听说你和谢二小姐两情相悦。不过各自有各自的缘法,虽然她要嫁给箫将军,但是以后你们还可以常相见。爱她不一定要娶她,有时候看着她幸福是件很伟大的事情。”
宋思成面上一僵,好半天才张了张嘴,嗫嚅道:“那个,谣言是不可信的。”
我若嫁给宋思成,是不是代表前世的林晟还是我的,是不是还代表他会因为娶了我而帮我摆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诡异的身份?
我目光灼灼看向他,“宋先生,其实你觉不觉得,有时候缘分真的很微妙。咱们俩一面又一面,这缘分得修炼多少年才能得来啊。”
我托着下巴看着他花痴的笑,宋思成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竟十分可爱的抬袖掩面擦了擦额头,调了个方向侧面对着我。
12入军营
梦想与现实的差距不仅是一点点。
我本想即使没法逃走,大胡子和宋思成也一定会看在过去的面子上待我好一些。可是被宋思成带进这军营一样的地方时,我就知道我错了。因为大胡子只扫了我一眼,对身边的小兵说,“带这位大婶过去洗衣。”
他叫我大婶?虽然涨了一辈,但何其侮辱!
我憋着一口闷气,一路磨蹭着跟着小兵往后面走,听着“呼呼哈哈”的练兵声,心里五味陈杂。人吧,总是喜欢把自己往主角的地方靠拢,见大胡子对我没一毫毛的特别,我反而有了那么一点失落。我本来以为,他应该让我当他的贴身小厮,再趁机揩点小油;或者是跑腿小兵,欺负欺负柔顺温婉的我,谁知道他眼皮一抬就决定了我社会最底层的命运。
后院洗衣的妇女还真不少,大多是邻村临时过来帮忙的。有了长埔村的教训,我彻底相信了那句话——人本性恶。抱着一堆衣服远远的找了处石头坐着,在河里涮湿了用草木灰一点一点搓洗。
“你说,箫将军成家了没有?”听声音挺年轻,抬眼皮扫过去一眼,灰色粗布衣,看背影判断不出年岁,但是看那小腰儿,即使不是大姑娘也是个新媳妇。
“难说呢。其实要我说,昨天咱们见的那个副将也不错,年轻,皮肤还白。叫什么来着?”
“路马力,名字也好听。我爹说,是取自‘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听名字就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我撇撇嘴,要是把军营里的人名搞个二缺排行榜,路马力排第一,萧敬腾就得排第二。
“哟,恬妞看上路副将了?这倒是好说,他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子了,到时候婶子给你们牵线。”旁边一个大些的妇人笑嘻嘻的抻着手里的衣裳开口。
“啐,婶子净瞎说,让我爹听见可要挨打了。”
“这有什么好打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遇见好的自然要争取一下。恬妞要是嫁给路副将,别说其他的,就地位也要比现在风光上不知多少。”
这倒是实话,我眼珠子一转扫到河对面遥遥牵马走过去的宋思成就有了那么一点点想法。宋思成身边跟着的是大胡子,这么站在一起一比才显得大胡子的倜傥。个头上比宋思成高上五公分不止,衣服下的身体毫无疑问也要有料的多,只不过那一脸络腮胡,直接把分数拉低了一个档次。两人站一起,就是远古和现代的对比。一个野性,一个温文。
两个人在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中间似乎还往这边看了看,引起众妇女一阵骚动,接着慢悠悠地就进了营帐。一群妇人有说有笑有幻想的晾了衣服回去了,我用棍子挑着一条不知道谁的四角内裤纠结欲死。
身后传来脚步声,慌忙将内裤扔进水里涮干净拧干放到一旁的木盆子里,忙完抬头才发现是大胡子。大胡子架势挺彪悍,端着一个小盆子似的大碗,找了一块大石头坐着,扫了我一眼开始埋头呼噜呼噜扒面条。说实话,一小盆白花花面条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可是面条下面盖着的五花肉看着颜色不错。
看看左右,竟然没人招呼我吃饭。我咽了口唾沫,咳了一声道:“那个,将军大人,我算不算军队里招的长工?这么一算也是军营里的人了,既然这样,发不发军饷?”
“呼噜呼噜…”
“其实说实话,我这人一点都不财迷,不发军饷也没关系,有我的饭吗?”
“呼噜呼噜…”
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一声,尾声拖的很长。见大胡子埋头吃面,没有要理我的意思,心里从他这一代骂到山顶洞人那一代,表面满不在乎的低头拽了一根草填嘴里嚼着。味道还不错,甜甜的带着青草气。
起身晾了衣裳,找了跟棍子蹲在大胡子面前挖茅根,偶尔还故意挑起一点土想扬到他碗里。可惜胆子不够,最后一下眼看着泥块要飞进去,我自己先扑了过去一抬袖挡住了。
啧,那点出息!
一面趴回那个小坑继续挖茅草根一面鄙视自己,第不知道多少根茅根进了嘴,耳边的“呼噜”声终于小了。这是吃完了?心底一阵失落。另一根茅草擦干净刚放进嘴里就被人抽走了。抬头看一眼眯着眼睛嚼茅根的大胡子我就怒了,不给饭吃,连茅草根都要抢。我一咬牙跳将起来,还没扑过去大胡子长臂往前一伸,冷冰冰的开口,“吃了。”
“谁要吃你口水!”我一把夺过来,在大胡子结冰的视线下挑了两块肉放嘴里嚼了。
大胡子起身,特大爷的踢踢我的小腿,又冲着我刚才刨的那个坑动动下巴,“吃完刷碗,挖一碗茅根送到营帐去。”
我凶狠地抬头,恶狠狠的回道:“我挖两碗!”
“嗯。”大胡子赞许地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太恶心了,剩饭!剩饭!口水饭!
挑着里面还算囫囵的面条挑着吃了,没饱。捡完了长的捡短的,捡完了短的捡碎的,等肚子饱了的时候才发现沾着某人唾沫星子的面条都进了我肚子,连汤都不剩。我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捧着光溜溜的大碗望着西天的方向欲哭无泪。这就是堕落,曾几何时,我也是西餐厅里小刀切牛排的小资一族,现如今,却要捡别人的口水饭吃,还吃的有滋有味。
咧嘴哭了两声,伸出手臂向西天抓了两把,收手大猩猩一般捶着自己的胸口,第三下刚捶完,视线一转竟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表情还是恸哭的模样,嘴巴张的有点大,一瞬间竟然没合上。干脆抱着碗冲老天磕了个头,再抬头已经调整好面部表情,看一眼他手里的碗温和的开口道:“饭后做祷告很重要,我在祈祷老天风调雨顺。宋先生怎么在这里?也是来吃面条的?还是来做祝祷的?”
宋思成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快速的抽动了两下,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见你一直没去取饭…看来是,吃饱了啊。”
我直起身看看他手里那碗飘着两个青菜叶子的面条,抖着嘴唇问:“真的有我的饭?”
“姑娘既然要在军营帮忙,自然是管饭。”
我起身颤着手接过他手里的碗,心里又将大胡子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特真诚的说,“宋先生,这么久以来,就你对我最好了。”
宋思成眉头一皱,“以后饭点还是早些去取饭,晚了可就真没吃的了。”
我抬袖擦了把刚才卖力演出逼出的眼睛,打了个饱嗝问:“宋先生吃了吗?要是没吃,您吃了吧。”
“姑娘不必客气。”宋思成说着转身打算离开。
“我说真的。”我追过去拦住他的路,“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给我俩铜板就成。”
宋思成明显噎了一下,喉结滑动了两下才迟疑的开口问:“姑娘,我那玉佩…”
“唉,丢了。很重要吗?要不你去问问长埔村的老刘,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没了,银子也没了。”
“不,呃,好。姑娘快吃吧。”宋思成说着绕过我急匆匆的走了。
我抬手摸摸挂在脖子里的玉佩,这可是我唯一的配饰了,唯一证明我还是有钱人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呢?
一碗面条没卖出去,放在石头上接着挖茅根。等大碗装满的时候开始吃那碗坨了的面,虽说味道比大胡子的剩面条还不如,但毕竟是食物,多吃点有助于长胖,长胖有助于必要时跑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实在是磕碜的无法形容,我一个女人在河边晃来晃去,竟然没一个人过来搭讪。干完活趴在河边照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蛮漂亮的,咱不能只看表面,得透过表象看本质,所以看我不能看皮肤,得看骨架。你看河里那个荡漾的身影,下巴明明是尖的,眼睛明明是闪闪亮的,如果大家都高度近视,那我绝对也算是美女一枚。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大胡子怎么就舍得让我吃剩饭呢?宋先生怎么舍得对我的示好视而不见呢?
唉,眼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