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连——”蒋明华眼睁睁的看着越连,苦苦的看她。

素卦这时候很奇异的看了越连一眼。

她为什么不回答?

因为祈祭?

因为祈祭回来了?

越连这时候开口,“明华,我会记着你的。”

“咚”的一声,所有的人的心都为这句话咚的跳了一下,都清楚,那表示,这个五年来谨守礼仪知书达理的女子,开始决定,放弃了她原本选择的归宿。

她不是那么轻易会放弃的人,为了什么?为了——祈祭吗?

“越连——”蒋明华脸色惨然,他的大哥二哥拉着他离开,“越连越连——”他喃喃的念,但是他被拉着走,他软软的,只是颓废,并不反抗。

越连人影翩翩,她决意要把这个杀人魔留下来,为了刚才那句话,她已经遇险,幸好这黄衣人武功很高,却应用不灵,否则,刚才那一下可能就吃不了兜着走。

她没有回答,可能是无暇回答,也可能是不愿回答。

然后蒋明华一家就走了。

很多围观的人早就逃走了。

谁还留在那里等死?

留下的,只有越连,和素卦两个人。

还有一个丝毫不能发挥作用的祈祭。

越连抱着祈祭,她不能把他放下来,因为如果放下来,素卦和她就有了两个分开的弱点——要防着黄衣人拾剑,又要防着他伤害祈祭,所以不能放下,抱在身上,委实缚手缚脚,所以一时三刻,也奈何不了这个怪人。

略略僵持了一阵,素卦每一转身,衣带风起,越连就闻到依稀仿佛的莲花的清香,若有,若无,然后在打到第一百一十四招的时候,素卦一个旋身侧点,封住了黄衣人右半边身体的经脉,衣袂一飘,一荡,后跃,落地,眉目见的冷冷的傲,与讥诮,都化开成了浮荡的气质,在衣袖间,在眼眸里。

他向后一跃,就落上了一开始就被他踢飞的那支怪剑,也保证黄衣人决对不会再夺剑得手。

越连加上一脚,然后放下祈祭,对着素卦道,“你让开。”

她要用这柄剑,鲜血淋漓的让这个怪人死,让他知道,他杀人的时候,别人的痛苦,恐惧,和不幸!

素卦侧开一步,他从来不会怜悯,即使,他明知道,越连是真正敢爱敢恨,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心狠手辣,她绝没有那一张脸看起来的文秀温柔,她是那种,决定了就一定要完成,正道不成就修魔道,杀人不成就杀鬼的那一种女人。

所以,她要杀人,他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他也不会怜悯,因为他很清楚,越连,本就是心狠手辣的女子。

他自己也很无情啊,其实——越连也很无情——放弃那个五年来对她好的男子,就像放弃了一双筷子,一对鞋子,一种长期伴随,却又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丢弃了,便决不会多看一眼。

他们从祁连山上下来的人,其实——都很无情——所以,即使要多承受苦难,也是应该的。

越连一手抄起了那柄剑,手腕一翻,剑光冷冷的一闪,无声无息,流星淡月一样一剑刺了过去。

“住手!”一声断喝,一个人人影一幻,一手架住了越连的一剑。

要架住越连的剑决非易事,但是来人架得很轻松,来的不仅是一个人,而是一帮人,只不过后面来的人来的没有这个人快!

素卦眸光一闪,夹手点出的是“惊蝉”之术,这是道术,已非武功,来人居然让素卦一动手就是玄门道术,可见素卦的敌意。

素卦一指点出,来人立刻缩手,顺手把越连推了出去,然后抄起地上的黄衣人,才正色对素卦道,“此人我寻之已久,所犯之事甚多,死不足惜,但是不经律法所正,不可动手,否则便是杀人之罪!素卦你在皇城日久,不会不知吧?”

素卦淡淡的道,“我知道,那又如何?”他和聿修从来没有交情,唯一知道的,是聿修掌管大宋朝的律法,身为朝廷御史中丞,武功了得,开封内外,豪杰甚多,却没有一个是聿修的对手。

那又如何?聿修还真的是被他问得微微一怔,这个人,把杀人之罪,当作“那又如何?”律法正义,是聿修当作毕生追求的东西,而在素卦眼里,却是“那又如何?”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白晰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这个人我要带走,至于那又如何,问你,为何看见此人屠杀镇民会出手相救,你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只不过以为自己不在乎罢了。”聿修说了一段根本不合适他说的话,顿了一顿,才道,“这是前几天圣香追问你去哪里的时候,则宁说的,他们——都很关心你,希望你,不会让大家失望。”

素卦扬眉,眼中是清清楚楚的骄傲之色,他的意思,是在说,“你们失望与不失望,与我何干?”

聿修不再理他,他本就不关心这种事情,他眼里,这个凶手比素卦重要千百倍,示意晚到的捕快把人逮捕拿走,指挥若定。

越连看他如此清闲的拿人,不禁冷冷的讥讽了一句,“果然这世上,官府的动作,永远都是最慢的,这里若等着你来搭救,早就一个都不剩了!你倒是教训人教训得利落清闲!”

聿修充耳不闻,拿了人,准备了离开,“还有人等着我,素卦,后会有期!”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虽然越连很鄙夷,但是,带走了就是带走了,她打不过聿修,在刚才那一架,就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

素卦眼见聿修走了,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抱起祈祭,转身就走。

他本来就已经走了,所以也不必道别。

“师兄——”越连追了上来。

素卦回身,用疑问的眼神看她,他以为,追寻着越连的呼唤来,做完了事情就走,她不是擅长牵挂的女子。

越连追了上来,伸出手来,解开了她原本包扎在素卦颈上的纱布。

伤口——迸裂了——她什么也没说,解开了,整理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打了一个结,抬头看了素卦一眼,微微一笑,“保重。”

越连的温柔,素卦从来没有见过,他只见过当年冷冷的怨恨,和强调结果的顽固。

她温柔的时候,真的,也有一点点像莲花,经历了极苦之后的清,和学会收敛,学会沉淀的雅然,她现在像一个女人,而不是当年任性而妖异的那个少女,似乎不再为了她相信的感情,可以生,可以死。她五年来,也许学会了爱自己,规划自己,沉淀自己,保护自己。

那他自己呢?

五年的闭门清静,落花,寂寞,无声,究竟,学会了什么?

是选择了忘记?

他突然开口,“祈祭——留在你这里。”

越连一怔,“你不是要带走他?找大夫治好他的疯病?”

“他留下,你——希望他留下,不是么?”素卦这样说,“我把大夫找到这边来。”

这是素卦的体贴吗?越连想问,突然很想问,因为失去了明华,就代表着,再没有人会关心她,而除了这两个从祁连山上下来的怪物,又有谁,可以相互理解,相互关怀?

那关怀,是必然的啊!因为她突然清楚,除了彼此,他们谁也没有,就像两只彼此舔伤的野兽,背负着五年前的痛苦,无论这五年是假装过的很好,或者假装过得很辉煌,心里的寂寞——都是一样的啊!

因为无人可以了解那个痛苦,所以,即使有人希望接近,希望了解,但是,那是——徒劳的,不是么?明华于她,始终,只是感激,而不是感情。

“师兄——”越连五年之后,第二次很认真的看了素卦的脸,素卦的眼神,“其实你不觉得,我,最应该嫁的人,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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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改嫁

素卦脸上泛起的是讥讽,是苦涩,是可笑,是种种不可能在素卦脸上看见的神色,他的目光落在祈祭身上,“你也疯了?”

越连摇头,“除了你,我没有别人,除了我,你也没有别人,不是么?”她突然冷笑了起来,“你和我的感情,都在祁连山上疯过了,用完了,所以即使别人如何关心,都无法响应,即使别人如何爱你,也都无法关心。我不想无情至死,你也不想,是不是?”

素卦眉宇间闪过的是凄厉的骄傲,“我是不是会无情至死,不关你的事。”他丢下祈祭就走,不想听见,有关于当年的任何一个字。

当年当年,当年的已经足够了,如果要牵扯一生,那要有多少的感情,多少的痛苦来承担?过去的就忘记吧,这样苦苦的记着,苦苦的挣扎,是想要证明什么?得到什么?本来——她和他就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得不到不是么?祈祭爱的,不是人,而是那一种——美丽,和虚无的感觉,不是他,也不是她。所以无论他和她明里暗里付出多少感情,那也是活该,谁叫——都被祈祭当年的邪魅和张狂——迷惑了?

素卦眼里的是骄傲,唇边的是自嘲,他要走,但是越连拦住他。

“我想嫁给你。”越连坚持,她的笑是苦的,“因为——我不想疯狂——你把祈祭留下,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许,像他当年对你一样,我会把他关起来,以防他随时不见了,也许,我会带着他逃走,以防你治好了他,他立刻离我而去,也许,我说不定会杀了他,因为我恨他,也许——”

“不要说了。”素卦打断她,口气,一点点起伏不定。

“我,是和祈祭一样的女人,他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我也会发疯,我也会不顾一切,我——”越连深深缓了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在这里待了五年?因为这里,有明华约束我,因为他会关心我,所以我不会寂寞,因为他对我有希望,我就会尽力做一个他希望的女人,因为是我欠他的,但是我始终忘恩负义,我赶走了他,不是么?没有人再来约束我,我——”

“不会疯狂的越连,就不是越连。”素卦僵硬的回答,“所以我在街上看见你的时候,你是假的。”他终于,伸手,微微有些颤抖的触摸上他颈上的伤口,触摸那个包扎的纱布,“你也许会疯狂,但是,那也必是一个人的疯狂,你自己的疯狂。”

越连摇头,披发四散,“我想要安定。”她眼神里有绝望的一点光,却明亮得出奇耀眼,“我不想疯狂,我想要安定,一个人一辈子,疯过一次就够了,不是吗?”她现在的笑是虚弱的,“我想要一个人关心,想要一个人约束我,想要有人给我安定,我不要爱,我只是——想要被缚住不会离开,想要有人管住我,让我,真的可以安定下来。”

素卦的指尖停在颈上的伤口上,“安定?”他近乎疑惑看着她,慢慢的问,“你希望——在我身上,安定下来?”

“我不要感情,”越连定定的道,“我不要你爱,因为,你爱不起,我也爱不起。”她那一点绝望的光在扩大,但明亮在黯淡,“我要安定,如果我要安定,要嫁给一个人,那么,除了你,我还可以嫁给谁?”她看着素卦,重复了一遍,“除了你,我还可以嫁给谁?”

素卦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明华,你可以追上去,他一定会留下你。”

“明华?”越连的声音拔得很高,“我想过的,我真的想过的,如果你不来,如果祈祭不出现,如果没有屠镇的事情发生,我会嫁的,但是,这一切都发生了,不是他不可以接纳我,而是我,我自己做不回五年来的越连了,我也不想,带给他一个响亮的名字,说他娶了个真正的妖女,还是会法术的鬼怪。”她摇头,“这对明华来说,是不公平的,他娶我,是灾难是灾难,我是个怪物,嫁给谁,都是怪物,不是么?”

“你不是怪物,”素卦的防守一步步被她的凄哀崩溃,因为他明白这种哀恸,他懂得这种苦——“你只不过个,修过道,没有感情的,疯狂的女人——”

越连笑得凄然,“是啊,所以,除了你,我还可以嫁给谁?”

素卦的眸光在变幻,“嫁给我?”

“是,嫁给你,”越连张开双手,“毕竟,我们是一样的怪物,我明白你,你也明白我。我们都是一样自欺欺人的人,假装过得很完美,却根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安定,什么叫做快乐!”她开始笑,“而且这样的苦,全都是自找的,全都是自己不放过自己,全部都是——活该!所以根本不需要同情,根本不值得被同情,我们也根本不要同情,不是么?”她慢慢的道,“不值得被同情的痛苦——哈哈——”

一个——和他一样骄傲,和祈祭一样疯狂的女人。素卦看在眼里,这就是祁连山上,两个师兄,所教出来的,一个妖异的少女。

“不必笑,”素卦冷冷的道,“如果有足够的骄傲,就不必笑,不要别人同情,自己就不必觉得自己可悲,这是——我们的选择,不是么?”

她问了一句“不是么?”素卦也回答了一句,“不是么?”

越连不笑了,定睛看着素卦,“说的很好。”

素卦冷冷的看着她,“要嫁给我,你就跟上来吧。”他站在被点了穴道,正在挣扎快要清醒的祈祭旁边,“你要现在嫁,还是——”

他还没说完呢,越连抢口,“现在嫁,就在祈祭面前嫁,他——”她一口气不停的说下去,居然说得心平气和,“他给我们主婚。”

“好。”素卦眼里有淡淡的赞赏,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狠心。

然后就回越连家,一路上遍地尸体,官府还没来得及清理,因为聿修可能还在回去的途中,他是追着凶手来的,虽然来晚了,但是当地的官府却还没赶来,因为古通镇,毕竟只是个小地方,衙门,在三十里地外的县城。

祈祭被再次点了穴道,这一次他被点了麻穴,只能看,不能出声,也不能动。

越连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找出了她为嫁人准备的嫁衣,那本是本月十八,她要出嫁穿的,如今,是初三,嫁衣就已经穿在身上了,而且,穿得很好。

她慢慢的梳妆,素卦本是不喜欢沾染尘埃的人,他站着,站在她家的中堂,负手,看着堂上的古画。

祈祭疯狂的眼睛,怨毒的眼神,就恶狠狠的瞪着素卦,而素卦浑不介意,他用他当年看莲花的眼神,静静氤氲的看着古画。

那也不是什么绝世奇画,画的,是百子贺寿图,一百个玲珑可爱的孩子,百种姿态活灵活现,煞是动人。

他这样看着,谁也不知道,他心在想着什么?是羡慕?是向往?还是冷漠?或者,冷笑?

“格”的一声,越连绾好了头发,上了胭脂,换了嫁衣,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堂里,是素卦负手看画的情境,看在眼里,突然有一种无端平静的心情,因为,开门出来,看着自己要嫁的男子,如此专注的看着家里的图画,是一种安定,她要的安定,其实,只是如此而已,不需要猜测他在想什么,只需要,带给她这样平静,和安全感。

她的要求其实不多,不要爱,只要,一个可以相互舔伤的人,然后,可以不要偏激不要寂寞,慢慢的,慢慢的,无声无息的,过一辈子。

她爱的太狂热,所以带来的,都是伤害,而不是温暖。

她现在祈求平静,是不是,还来得及还值得苍天宽恕?嫁给素卦,是一时的冲动,也是一种决心,决定无论如何,不顾一切的,安定下来。

她是个狠毒而自私的女人,她只为了她自己,而不为素卦,但是,他是如此的倔强骄傲,根本——也是不需要她在乎关怀的,忧悒的素卦,如月如莲的男子,其实,骨子里深刻的是要强好胜,还有绝不容许任何人同情的骄傲,也就是他当年,为什么一定要从笼子里逃出来的原因,即使,他其实并不想离开,即使,其实他也许是——爱着祈祭的——嫁了一个骄傲的男人,一个永不说爱的男人,一身的月,和莲花的气质。

她推开了门。

素卦听见了她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看见了一个红衣的女子。

然后就拜堂,以祈祭做家长,以祈祭主婚。

一切,就像一个笑话。

一切,就是因为,相同的痛苦,相同的感情,相同的骄傲,因为越连爱得太疯狂,她需要一个理解她感情的人,来栖息来矫正,来让她安定,给她安全感。

她只是突然之间感情的爆发,需要一块择生的浮木,一根救命的稻草,而素卦,恰恰就是那唯一的一根,可以救她不会疯狂的稻草。

她要嫁给他,可能理由只是,她以为,她认为,他和她一样,都对着祈祭,有着疯狂的感情,所以他应该理解她,她是不爱他的,她也不需要他爱,只不过,希望有人了解,有人——可以依靠——这就是她所谓的安定?

他是爱祈祭的吗?

这一句话,越连五年前问过他,他没有回答。

他不是没有问过自己,只是,每当想起的时候,他还有一个问题,祈祭,是爱他的吗?为一个人疯狂,就表示,他是很爱很爱他的?

不是的。他很清楚,祈祭看的,不是素卦,是月,和莲花的气质,那个气质,不是素卦啊!他其实——并不温柔,也并不忧悒,他只不过骄傲,所以他从来没有解释过,莲花和月,不是素卦,素卦也不是莲花,更不是月。那是很简单的道理,坐着看一个人,看到的,永远只是外表,而无法了解心,何况,素卦本就是不问不会回答的人,祈祭爱的,是他心中想象的素卦,而不是他。

但是被一个人如此执着的关注着爱恋着,他即使清冷明白如是,心里,不免的偶尔会有错觉,偶尔会浮荡,偶尔也会迷茫——爱——祈祭吗?

他不是不愿回答,是无法回答。

但是他清楚,祈祭爱的,不是他,这便足够了,不是么?爱还是不爱,没有人,比正在爱和正在被爱的人清楚,越连不清楚,因为她一开始,就已经付出太多,爱得太深,所以不清醒,不理智。

而他是太清醒太理智了?如果真的足够清醒理智,为什么,他也是会感到痛苦的?

当年的祁连山上,大家,都太疯狂了,所以即使他清醒,也是——疯狂的清醒——“师兄,”越连和他拜完了堂,“你为什么不揭我的盖头?”

素卦微微一震,看了她一眼,他也是一时傲气,娶了她,就这样娶了她——因为——她太激烈,他明白那种疯狂,也明白那种骄傲,所以他——是怜悯了吗?他不清楚,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的感觉。

他揭开了盖头,因为越连在等,然后看见一张女子的娇颜。

原来越连是个很美的女子,他与她同门十几年,到现在,才发觉。

揭开了盖头,他没有说什么,看了一眼,就很直接的弃去了那个红绸子,他已经看过了,不就是越连,穿得再不一样,画得再精细,那不还是越连?有什么好看的?

红绸子落地,没有丝毫新婚的美丽,与旖旎,无情无声的落地,所谓的新郎官转身离开,只看了新娘一眼。

没有甜蜜,自然也就没有洞房花烛,对于素卦来说,娶了个妻子,就像修成了一样道术,是越连要求的,他因为骄傲,或者怜悯,所以他没有拒绝,拜过了堂,就像完成了一件他并不喜欢的任务,做完了,就完了,没有了。

越连看着被素卦一手揭落在地上的红绸布,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素卦,依然是如此无情。

“我要回开封,找一个人。”素卦拜了堂,连坐也没有坐一下,就打算离开。

这样的丈夫,也算是丈夫吗?

“我和你一起去。”越连坚持,“我现在是你妻子。”

“你和我一起去?”素卦似乎有点诧异,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要带着越连回开封,或者和越连一起生活。

“我当然和你一起去,毕竟,是为了祈祭。”越连坚持,很坚持。

她决定,要安定,不要疯狂,所以她无论如何,要一个人绑住她,绝不——给了她发疯的机会去!

无论,素卦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是无所谓,还是排斥她跟着去,反正,她就是要跟着去,绝不一个人在这里守候,回想着,被今天这么多事情所撩拨起来的,本已经被沉淀的很好的记忆,就像已经熄灭很久的火,再次烧起来了,就特别,特别的炽热,特别,特别的痛。

素卦没有拒绝,也没有反对,他只是抱起祈祭,往前就走。

“要嫁给我的话,你就跟上来吧。”

她依然是追逐着某个人背影的女人吗?越连眨了一下眼睛,没说什么,追了上去。

祈祭——和素卦,都是,永远都是,那一种飘浮不定的男子,一个邪魅狂放,一个——骄傲,而寂寞——她要在他们之间寻找安定,安定,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但她是不认命不听劝阻的女人,她知道,她就是知道,嫁给素卦,是一种决裂,是对于祈祭感情的决裂,血淋林的——把过去从她身体里面,撕裂了去!

很痛,但是,也许只有极痛之后,才有不疯狂的转机,才有——认真活下去的,又一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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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开封其实说实话岐阳很惊奇,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神经科的病人了,而这个人显然就是一个标准的——精神病患者!

这是一种偏执狂,很明显的,这个病人只对月和莲花感兴趣,而且爱屋及乌对另一个长得很像月和莲花的男人也感兴趣,这可真是一种不良的嗜好。

抬起头来,这个目前就读m大医学院大三的不良学生岐阳同学,借着国际五一劳动节的假期,通过一个很好玩的“门”,穿越时空,跑到这边大宋太平兴国七年来看他的内定老婆神歆,随便处理他溜回去考期末考期间所欠下的一大堆事情。他这个太医,做的实在也太潇洒了,当然里面有很多其它成分的水分在里面,嘻嘻,例如,有某个知道他底细的某人,自愿帮他浑水摸鱼啦——而这个人当然绝然必然就是丞相府的圣香大少爷。

不过他素来和素卦这个巫师没什么交情,他本来就不信什么道术玄学那一套,而且素卦没事从来不出门,鬼知道他在院子里做什么?他忙得很,根本没心情去注意,但是自从上一次素卦到名医山庄救了他一次,算是救了他一次吧,他就欠了素卦一个人情,素卦从不求人——更正,素卦从来不理人,所以他来请帮忙,这个忙,自然是非帮不可!

目前这个看起来很入梦的男子,就看着他,身边还有一个据说是他妻子的女人,用一双看起来似乎很纯雅,但是怎么看都心里发毛的眼睛看着他。

“咳咳!”岐阳干咳了两声,“谁是他的家属?哦,不,谁是他的亲戚?”

素卦迟疑了一下,越连开口,“我是。”她的眼睛是很清楚的关切,“他怎么样?可以治好么?”

“他的问题比较复杂,”岐阳敲了敲身前的桌子,“我要问清楚,他有没有其它兄弟姐妹?如果有,他的兄弟姐妹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或者,有没有这样得倾向?”

越连错愕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祈祭他是——天生的疯子?而不是——而不是——”她没说下去。

但是岐阳懂,嘿嘿一笑,看了素卦一眼,“我的意思是说,他可能存在着某些天生的这里的问题,”他伸出手指在太阳穴旁边轻轻划了几圈,“但是,那并不是他变成这样的主要的原因,很少有人会突然变成这样的,他原来并不是疯子,对不对?他也许存在着变成疯子的某些这里的问题,然后遇到刺激,突然之间就——”岐阳耸耸肩,很不客气也很老实的说,“完蛋了。”

“他不是疯子,”越连坚持,“他不应该是疯子。”

岐阳点头,“他不应该是疯子,谁也不希望他变成这样,但是他已经是这样了,我也没有办法。”

他说的话像绕口令,越连却听得很清楚,“无法——挽回?”

岐阳沉吟,“我不是——”他想说,我不是精神科的专家,但是转念,想了想,“有一个办法。”他一拍手,“如果你们有耐心,就有办法!”

“有!”越连很肯定。

但是素卦一直都没有说话。

岐阳就当作他不存在,有种经常被批判的说法,“存在即被感知”,但是目前至少现在很适用,岐阳也就假装忘记当年考试的时候如何批判它的错误性,而暗暗赞美这句话说的有道理。

“办法就是,我给你们一种药,叫做β-阻断剂,你也不必记得它叫做什么,反正就是一种药就是了,他如果发狂不能自制,那就可以用药物来控制,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吃药,否则吃上瘾了没药就会发疯。”岐阳难得身上就带着这个药,因为他本来是要带圣香控制心动过缓的药,一不小心拿错了,拿成了控制心动过速的药,反正这个药本来就是用来治精神病的,拿去应急也好啊。岐阳素来就是个好人,他也非常承认这一点。

“他会好过来吗?”越连只关心这个。

岐阳想了想,“不知道。”他回答,“这要看,你有多大的耐心,他有多少的毅力,以及他自己清醒的程度。”他补了一句,“不过我看他是完全不清醒的,他从刚才到现在,就像看仇人一样,就看着你老公,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越连的眼光一刹那冷了起来,她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素卦很常在眼神里说的话,“不关你的事。”

岐阳瞪大眼睛,他好心好意在这里说了半天,就换来一句,“不关你的事”?厉害,这夫妻俩个,都厉害!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他在心里感叹了半天,反正他早就知道素卦是这样的人,却不知道越连也是这样的人,嘿嘿,绝配!外加一个疯子!这三口之家,还真是新鲜热辣,充满新意。

“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所有的疯子,只要你有耐心有爱心,”他强调了一下“爱心”两个字,嘻嘻一笑,算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都是有希望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所以越连没有反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喜怒无常脾气不定,沉默了一阵,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岐阳没有看见她为祈祭担忧惊恐,但是看见了她心情不定,这样妖异的女人,也会为了某个人,心神不定么?他叹气,“我没怪你,真的。”

“我感激你,真的。”越连正色对岐阳说。

素卦没有说话,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把手,轻轻的,也很温暖的,放在了越连肩上。

素卦一直都不是温暖的,但是这一刻的温暖,越连记住了很久,很久。

这是她做错事情的时候,素卦给予的,一种似有心,似无心的支持。

即使,那一种温暖,是她自己——假像的关怀——但是毕竟对她来说,有。

她记住的,她会记住的,即使后来素卦的无情,祈祭的疯狂,都伤害了她很多很多,但是,她记住了祈祭曾经的潇洒,记住了素卦偶然的温暖,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释然放手,都注定了,无论是多少的伤痛,都一意孤行的,走下去。

她是偏激固执的,但是那固执,不是来自无情,而居然是,来自于,她太多情了,简单的感觉,就可以感动她很久,很久——她是个多情的女人,因为多情,反倒是,显得她太无情了,她用无情的方式,追求她多情的结局。

那结果,当然是,不幸的。

她和素卦住在古方院里,道士,本是不可以成婚的,但是素卦本是以巫师的身份入住古方院,自然,也就无人可以管他,也无人敢管他。何况素卦平日也只是穿著道袍,也没有宣称,他就是道士,他也没有道观管,皇上既然不管,谁也不敢管他,因为素卦,平日略显的神通,已经让很多人,都望而却步。

一个神秘而充满神通的男人,孤意如月,忧悒如莲,远远看着,都有一种莫名敬畏的感觉,即使他其实是什么也没有做过的,最多,手持着一朵莲花,让花开,让花谢,如此而已。

那时他的寂寞,所以花开,所以花落。

但他现在有了一个妻子,一样是很神秘,很奇异的妻子。

“他人呢?”越连依然穿著她少女的衣着,也不做少妇打扮,名义上,嫁给了素卦,但她和他都清楚,说嫁的,是一种绝裂的决心,不是幸福,更不是,心与心的交付。

“他一直在那里。”素卦道袍微飘,静静的煮着茗茶,茶的烟,静静的升腾,迷蒙了他的眼睛。

越连回头,看着痴痴望睡莲塘的祈祭。她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是披风,是给祈祭的,看了祈祭一眼,“他今天很安静。”

素卦拿着沸水,轻轻提起来浇茶壶,闻言,淡淡的道,“他喜欢莲花,今天,塘子里有新的莲花开。”

越连本是要给祈祭披风的,一时没有过去,微微侧了侧头,“他今天没有看你,”她低声道,“我该高兴么?”

素卦的手微微偏了一下,那沸水有些溅到了他的衣袖,他很快的放下了那个煮水壶,“他喜欢莲花。”他重复了一遍,“今天塘子里有新的莲花——”

素卦——是在逃避么?

越连看不出来,因为素卦的眼神有防备,警戒,不容许他人,窥探了他的心。

他是有没有爱过祈祭?越连猜测过有,但是,她证明不了,她没有看到爱过的痕迹,看不见真心,只看见素卦的寂静,和寂寞。

她也曾经以此恨过素卦,所以她到现在都不喜欢莲花,虽然她也曾经,很刻意的想把自己打扮成,那一种祈祭欣赏的月和莲,但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假的,都是没有灵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