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李陵宴思考,“我倒一直没注意大哥在做什么……小妹子有陪我玩,不过她总要我帮她做娃娃、放风筝什么的,无聊得很。”

“我要是小时候认识你,肯定会好好带你去玩的。”圣香很同情地看着他,“我五岁就很会玩了。”

“你小时候玩什么?”李陵宴感兴趣地看着圣香。

“很多啊。玩沙子,玩泥巴,抓蝴蝶啊,抓蜻蜓啊,偷看爹的奏折啊,把师傅关在房间里我自己跑出去玩啊。大一点就和容容他们出去爬树捉鸟;养小狗小猫;穿女孩子的衣服出去骗人啊;假装去慕容将军家做卖身丫头,然后被我爹买回来啊;逛灯会把所有的灯谜都猜破,然后被老板追杀……”圣香越说越多,越说越高兴,“和街上的小乞丐打架,成立‘京城笸箩街小丐帮’,我做帮主;还有去遇仙楼骗吃骗喝……没有银子就把聿木头当在那里替人家写诉状,很好玩的。再大一点认识了岐阳啊、六音啊,他们就更好玩了,我跟着六音学跳舞,这么扭啊扭啊扭的……”他跳起来带着满身泥扭了几下,哈哈大笑,“六音说我跳得像只被卖鸭摊老板砸昏头的不知死活的鸭子!”

“哈哈哈哈……”李陵宴和玉崔嵬大笑起来,因为圣香那模样果然像只呆头鹅,“你小时候很快活啊。”

“本少爷一直都是这么快活的。”圣香把烤好的蛇肉毫不客气地往自己嘴里塞,“哇!好香……可惜没有盐。”

“我小时候很少出家门。”李陵宴摇头,“所以没有故事可以说。”

“大玉呢?大玉小时候的故事?”圣香把吃空的木叉递给玉崔嵬,示意他“装肉”。

“我小时候?”玉崔嵬含笑,“我小时候的故事可多了,不知道圣香要听哪一件?”

“说你脸上的伤疤。”圣香咬着玉崔嵬给他装好的熟黄鳝肉,含含糊糊地说。

“被油泼的。”玉崔嵬简单一句话说完了。

“为什么被油泼?”圣香又啧啧称奇,“大玉你到现在还这么年轻漂亮,小时候一定可爱得不得了,居然有人拿油泼你?真是暴殄天物。”

“因为我抢了馒头铺老板的豆沙包。”玉崔嵬又简单一句话说完了。

“看不出大玉你小时候那么穷,如果你小时候遇到我,我肯定拉你一起去遇仙楼骗吃骗喝,把聿修当在那里就是了。”圣香无限同情地说。

“聿修?”玉崔嵬一直在注意他说的“容容”和“聿乖乖”、“聿木头”到底是谁。

“是啊,‘天眼’聿修。”圣香不当一回事地应了一声。

“那容容又是什么人?”

“‘白发’啊。”圣香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李陵宴眼睛里光彩微微一亮一闪,似乎圣香和这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让他震动了一下,“难怪。”

“难怪他们和本少爷这么好。”圣香帮他接下去,“本少爷认识的好东西可多了,我还认识一个死了一千多年的鬼魂,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鬼魂?”李陵宴好看的睫毛和忧郁的眼神一并扬了起来,“如果这世上真有鬼魂的话,我很想问问我爹,人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

“你爹长什么样?”圣香问。

“我忘了。”李陵宴干净利落地答。

圣香不可思议地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玉崔嵬说话:“大玉,你老婆是不是很美很美?”

玉崔嵬一怔,“我老婆?”

“阿宛的姐姐啊,阿宛那么温柔漂亮,他姐姐想必和他穿女装差不多。”

“他姐姐叫做宛郁成碧。”玉崔嵬抬起头看月亮,“你想听她的故事?”

“我最喜欢听爱情故事。”圣香笑眯眯地说。

“她喜欢我,嫁给了我,然后得罪了我的许多情人,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被那些人合伙整死了。”

玉崔嵬说,“那天我不在寺里,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玉你很爱她口巴?”圣香问。

“爱她?”玉崔嵬咬着嘴唇笑了起来,“我爱过的人太多了。”

“当初为什么决定娶她?”李陵宴居然插了一口,“在娶她的时候你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对不对?”

“因为我还没有娶过老婆,想娶一个试试看。”玉崔嵬居然学着圣吞的口气狡猾地说,“就像现在我打算嫁一个试试看。”

“大玉,你也是这么自以为是死要面子的人。”圣香叹了口气,“阿宛的姐姐真可怜。”

可怜吗?玉崔嵬默然。她是什么都不懂的温柔女子,一厢情愿地嫁过来,遭人凌辱而死……当他从外面赶回来看见她的时候,她说: “至少今天晚上你再也不用出去……我很庆幸……你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忘记我……”她死了,死得很高兴。可是让他留下了一段很不愉快的回忆,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排斥被人碰触。

“这世上没有‘可怜’这一回事。”李陵宴慢慢地说,“那是自己骗自己的借口……”

“小宴宴意有所指啊,到底在说谁呢……”圣香说,“你是在骗取本少爷的同情吗?”

那天晚上的篝火烤黄鳝大会,一直到天明才结束。

等到李陵宴的“四裂月”看见李陵宴满身泥巴和圣香、玉崔嵬一起回来的时候,那四张堪称为看遍世态炎凉的脸儿,也一时歪曲成狸猫的模样了。

柳戒翠脖子上架着洗月和怀月的两手巴短剑,脸色惨淡地看着李陵宴回来,她还满身血迹地在地上躺了一夜也等了一夜,等来的就是这三个嘻嘻哈哈的泥人。一般的男人回来。入目的是李陵宴全然不把她当做一回事的笑脸,“哇”的一声,——口鲜血吐了出来,她性子好强,一言不发,只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瞪着李陵宴和玉崔嵬。那种恨意如果可以杀人,那两个人已经被碎尸万段十几次了。

李陵宴眼里根本没她,径自走过去柔声问怀月:“大哥回来没有?”

怀月华丽的衣袖自柳戒翠脸颊上拂过,她收起了左手的短剑,“回来是回来了,不过大公子很生气。”

“生气什么?”李陵宴含笑,他明明知道是为什么。

“生气会主和圣香结盟,大公子说要杀了圣香公子。”怀月并不隐瞒,依然用她娇柔无限的声音说,“凡是武当山下来的人他都很讨厌。”

“是吗?”李陵宴看了圣香一眼,微笑道, “大哥要杀你,你在我这里要小心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和你结盟的本少爷我住在你的地盘里,还要随时注意自己的安全了。”圣香白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看不起没有用的人。”李陵宴柔声说,“我去更衣。”

柳戒翠看着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的李陵宴,突然一字一宇地对着李陵宴的背影说:“李陵宴!我终有一日要杀了你!”

李陵宴充耳不闻,施施然而去。

李陵宴一走,他的“四裂月”跟着他一起走。柳戒翠就像块没有人要的破布被丢弃在地上,等她撑起身,嗜血一般地盯着李陵宴离开的方向时,终于有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扶起她来的人正是把她打趴下的人。

玉崔嵬非但把她扶了起来,还从怀里取出一块洁白柔软的帕子给她擦去了唇边的血污。经过昨夜三个人的篝火烤黄鳝大会,只有他的衣裳还是那么干净整齐,只听他柔声说:“我很喜欢你的杀气。”

柳戒翠一把甩开玉崔嵬,“万恶的人妖!本姑娘不要你假惺惺……你给我走!”

玉崔嵬又一把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我打伤你,我给你赔罪还不可以吗?”他双指之间夹着一枚扁圆可爱的药丸,“吃下去,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柳戒翠挣扎了一下无力再挣扎,那枚药丸直接下肚。她厉声说:“你给我吃了什么毒药?”

“毁容驼背、会变得又矮又胖又老又丑的毒药。”玉崔嵬温柔多情地微笑, “很好吃的。”

“我迟早杀了你!”柳戒翠提一口气,本来涣散的真力突然有少许可以凝聚,她跟踉跄跄地走了。

“这样凶巴巴恶狠狠的老女人你最讨厌了,干吗这么麻烦,打她个半死还救她?”圣香两只手臂抱胸一边看戏,摇头,“而且这女人不知好歹,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也不会分。”

玉崔嵬微微一笑,“我高兴。”

“是怕她抢走你的陵宴吗?”圣香笑了起来,“还是想多一个想要李陵宴死的同道?”

玉崔嵬狡黠地眨眨眼,“你说呢?”

“是觉得她被人骗得很惨吧?”圣香叹了口气,“要打碎一个人的白日梦还不是普通的残忍,大玉你硬是了得!”

玉崔嵬凝视了圣香好一阵,突然大笑起来,“这世上有了圣香少爷,果真是有趣多了!”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要去我家陵宴的床上休息,如果有人要杀你的话,你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走了。

很少看到玉崔嵬走得这样痛快,这样有男人味。

圣香无声地一笑,看了一眼自己受伤未痊愈的手掌。这江湖便是因为有像小毕这样的好人和大玉这样的坏人,所以才变得很动人。


第6章玉白兰芳难相顾 远在京城里。

赵普深夜站在圣香书房之前,抚摸着圣香二十多年来玩过的各种玩意儿。放飞鸟的鸟笼、一叠色彩缤纷的美人图、各种颜色的铃铛,还有养在书房里的乌龟和壁虎。书桌上一本《大唐后宫艳史》还翻在杨贵妃那一页,书已经被圣香“蹂躏”得不成书形。这书平时要被赵普看到了,必要大怒地丢出门去一把火烧了。但这时候他只用手抚着那仿佛还带着圣香味道的书本,潸然泪下。

远远的地方不知道谁在吹笛子。

一股无限凄凉的感觉泛上心头,没有圣香的丞相府死一般沉寂。

听说小云昨夜里想少爷还哭了。

被圣香抱走的那只胖兔子不知道被谁送了回来。

说也奇怪,它开始吃草了,然后慢慢地瘦了下来。虽然不是很快,但是一天一天瘦了下来。小云相信它也在想念圣香少爷。

他究竟……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秋深了,那傻孩子……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吗?

这几日听说毕秋寒死了。赵普心里有一种非常深沉的不安,不安得就像被暴风雨吹起的波涛一般,彻心透骨的冰凉。

圣香的那只兔子自然是被容隐从武当山带回来的。

它瘦了是因为它爱上了武当山道观厨房里养的那只大灰猫。

被容隐强行带回来以后见不到日日想见的心上猫,它自暴自弃开始吃草,然后因为少吃了许多脂肪,所以就瘦了下来。

这种复杂的内情常人自然无法理解,一律解释为思念圣吞少爷所致。其实圣香少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大胖灰兔那为爱情发热的脑袋早就已经忘记了。

容隐暂住在百桃堂,借用百桃堂寻找上玄的踪迹、观察京城的局势和照看赵普的安危。

施试眉主管收集消息,警惕着江湖上的风吹草动。

容隐、聿修他们究竟在为着什么事如此谨慎,做妻子的虽然不知,但她们都是聪慧的女子,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沉默和体贴。

没过几日,江湖上就传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消息。

李陵宴继火烧秉烛寺之后火烧碧落宫,碧落宫老宫主宛郁殁如战死。宛郁月旦一反先父淡泊宁定与世无争的性情,扬言毕秋寒与宛郁殁如两人之仇必报。

从此与“楚神铁马”屈大侠及祭血会李陵宴两面为敌,碧落宫今日身受一分,将来必报以十分!继而宛郁月旦手腕酷厉,碧落宫遭到火焚之后不到一日,他正好赶回宫中,当下炸平洛水堤坝水淹功成撤退的祭血会帮众,下令截杀回归之人。李陵宴虽然火烧碧落宫,但宛郁月旦还以颜色,祭血会除却少数高手,无一自路途生还。

武当山上那温柔纤弱的少年人,轻声细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如沐春风。除了极少真正了解他的几个人,认识他的人都骇然失色,不解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碧落宫虽然受到重创,却反而声威大震,让人闻之变色心惊。

李陵宴收到消息之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杀出一条血路回来的悲月一眼,“很丢脸,是不是?”

“铮”的一声,悲月闻言之后翻手拔剑刎颈,但那一声却是李陵宴一掌击在他剑刃之上,把他的剑击入剑鞘。只听李陵宴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能活着回来的人丢尽祭血会的脸,死了很好,你辛苦了。”

悲月握剑的手缓了一缓,没说什么,侧过头去。

“你想说什么?”李陵宴柔声问。

“他是一个劲敌。”悲月似极漠然,也似故作漠然地说,“还是早早杀了比较好。”他说的“他”,自然是宛郁月旦。

“我知道……”李陵宴的目光流转, “我的劲敌——不止他一个。”

“你……”悲月难得脱口说出一个“你”字,顿了一顿,他淡淡地说,“人人都恨你,这世上的人都是劲敌,对会主来说是很有趣的事吗?”

李陵宴笑了,“哦?”

悲月的淡漠逐渐变成了冷漠,“没有什么,我懂了。”他循规蹈矩地行礼,转身离开。

你懂了什么?懂了为什么李陵宴是一个大坏蛋?李陵宴笑得更愉快,那愉快里有一种快意的刻骨的凄凉,因为我是一个拿着成千上万的人命在玩游戏的混蛋……

我到底是在追求什么呢?像圣香所说的,追求一份不奢求回报的爱、一种只有成全的付出、一种平静的死……李陵宴垂下目光看自己的足尖,还是那种——不断背叛自己的心所产生的悲壮的快意?我不知道。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我将会是一个好人吗?

我不知道。

会主在追求一场棋逢对手的圣战。

悲月看得很清楚。

说到“劲敌”二字的时候,李陵宴眼里亮起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光彩,对于……时日无多并且有勇气等待到最后一天的李陵宴来说,那颗从未为自己活跃过的心在渴望一种能够进发他整个生命光彩的盛会——为了能够有那以生命灵魂相撞击的一战,他不惜人命与道义!

这种期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武当山无功而返的那一夜——那白发男子含箭未发,从圣香独上大明山,甚至从宛郁月旦下令炸堤的那一刻开始——从知道屈指良是杀父凶手开始——每相逢一个敌手,李陵宴目中的光彩就多亮丽一分、多期待一分。

会主需要那一种对等智慧与能力的相峙、寻求一种无需言语就能相通的知己、能够接下他全部的灿烂和燃烧、能够为他的盛情一舞在目中留下影像、能够刻骨铭心的恨——能够让他一笑而死的“劲、敌”!从遇到这些人的时候开始,会主就不是为了李家的其他人,而是为了自己活着。

悲月甚至希望这些人能够在李陵宴的手段之下活得久些,只要这些人活着,李陵宴就会活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都耀眼。

那就是所谓——棋逢对手的圣战。一场彼此为彼此烧尽所有的盛火。

宛郁月旦如此反应,能够理解的人没有几个。

李陵宴当然是其中一个,圣香是其中一个,容隐也是其中一个。

当碧落宫接连受辱的时候,必须要一种重振声势的气势,那是凝聚人心不减锐气、巩固信心和尊严的必要手段。身为碧落宫宫主,如果连这一点都担负不起,碧落宫只怕现在已经散了。

只是这局势很明显,宛郁月旦既然开口说碧落宫此后两面为敌,圣香却选择和李陵宴合作,江湖此后便是三足鼎立之势。屈指良是众矢之的,却行迹诡异武功高强,背后尚有燕王遗党;李陵宴实力最强;碧落宫胜在精锐超群。

而圣香想要借李陵宴杀屈指良之东风以制止上玄的叛乱,宛郁月旦却要杀李陵宴。

难道有一日他们竟要刀剑相向?

宛郁月旦并不是软心肠的人,他看局势一贯清楚。

他也从来不感情用事,虽然他的确是个敏感体贴、他想的话就能变成任何人知己的人。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他绝不会为对方是圣香而一皱眉头。即使他也会悲伤。

知道宛郁月旦所作所为的时候,玉崔嵬一身单衣站在李陵宴房内看着月亮。

圣香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和阿宛刀剑相向,圣香也会悲伤吗?

圣香……也会悲伤吗?

阿宛为了他碧落宫的将来而战,圣香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涉险,又是为了什么而战?

李陵宴呢?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战?

“想什么呢?那么美的眼睛。”慢吞吞略带调笑的语气从背后传来,李陵宴回来了。

玉崔嵬团扇轻摇,俏生生地从窗前背过身来,

“当然是想你。”

“我?”李陵宴叹了口气,“我有这么让你着迷?”

“你当然有,你是一个……很尽情的男人。”玉崔嵬柔声说。

“很尽情的男人?”李陵宴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挑,“我不觉得我很好色。”

“很尽情的男人——就是会拼尽自己所有、不求结果只求过程的男人。”玉崔嵬的团扇对着李陵宴扇出一股轻风,“会‘倾尽一生情’去死的男人,我喜欢。”

他说完,李陵宴看着他线条完美的唇,突然上前一步强力握住他的脖子,托起他的头,目中掠过了一丝凶恶之色。

“放手!”玉崔嵬团扇一敲李陵宴的手腕,“被人看见了弱点的感觉很糟糕?你大概从来不知道弱点被人牢牢掌握,永世不得翻身的感觉……而我已经这样过了快要一辈子了……你凭什么对我发火……”他艳丽的眼帘掠起一层冷笑之色,“你把你自己和你所有的一切,都用来和圣香、”白发“、屈指良、宛郁月旦一战——为了那个,你可以让你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毁掉,所有人都死!你只求成全你自己,而没有顾虑陪在你身边的那些人的感觉,那些人的命!你是一个自私自利为了你自己不惜牺牲一切的男人,不必伪装你好委屈,为了你的家人你在不断地牺牲——那都是借口而已,你根本没有那么爱他们!你没有!”

“你——”李陵宴的手腕根本没有感觉,玉崔嵬那团扇一敲换了任何人都该松手,只有他没有松手。手指上的劲力大得惊人,刹那之间玉崔嵬脸色由白转青。“你住在我这里,就该老老实实地等到我死!其他——你为了什么在打抱不平?根本没有人稀罕你打抱不平!他们根本不稀罕我去爱——他们也根本不稀罕我到底为他们牺牲了什么——他们只要无论他们闯了什么祸都有我给他们收拾、给他们避难就好,我到底想怎么样,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我不知道我到底是爱还是不爱,我只知道除了他们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好儿子、好弟弟、好哥哥——可是二十多年还是没有人在乎我……我要为我自己热热闹闹地活一次,让我自己死在我挑选的人手里——那很过分吗?很过分吗?”他低吼一声,“你根本就不懂!”

玉崔嵬猛然挣开他的手指,喑哑地呛咳了几声,“我为什么要懂?我只要觉得你很可笑很可怜,我就会很开心——”

“你再说一次!”

“我说……你很可怜,你真的很可怜!”玉崔嵬陡然大笑起来,“怪不得圣香一直都很同情你……哈哈哈……”

李陵宴鬼魅一般欺近玉崔嵬身边,当头一掌就要劈下。

但玉崔嵬却头微微一侧,昏了过去——他方才被李陵宴扣住脖子,又大笑了一阵,气息根本舒缓不及。

他昏过去的时候“砰”的一声跌在地上,领口的衣扣散开,露出李陵宴刚才握出来的青紫指痕,以及——一些看得出很久远却依然很清晰的伤疤。

那些……是什么东西伤的?李陵宴的眼力何等好,那些是铲子、锄头、火钳、剪刀……还有簪子——烧红的簪子扎进去的伤痕。谁伤的?都是些家里常用的东西,还有簪子——是他娘吗? 是……他的亲娘吗?

不知为何,李陵宴那一掌没有劈下去。

这世上被亲人伤害得很彻底的人,并不止他一个。这世上被苍天待遇不公、被世人诅咒的人,也不止他一个。甚至这世上活得可笑可怜,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不肯去死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很可怜的人……”李陵宴喃喃自语,慢慢半蹲下来看着地上玉崔嵬的脸。

这个人已经三十多岁了,却依然像他当年称艳江湖时那样妩媚。

玉崔嵬昏了一阵,以他的武功很快就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李陵宴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不禁也蓦然一呆。

李陵宴怔怔地看着他的脸,陪着他坐在地上,一直没有移开目光。

玉崔嵬掠了掠头发,骤然闪电般出手托住李陵宴的下巴,在他唇上强吻了一下,“你看着我做什么?”

李陵宴惊醒,“啪”地给了玉崔嵬一记耳光,怒道:“你干什么……”

玉崔嵬冷笑,“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人,你看不起就出去!”他这句话纯粹是气话,却不想李陵宴当真掉头就走,还“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陵宴居然被他气昏了头?玉崔嵬呆了一呆,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

听着房内传出来的笑声,李陵宴自看见他颈上伤疤时动荡不安的心就越发烦躁,被他吻过的唇犹如火烧般热。明知玉崔嵬存心戏弄,却仍不免心头狂跳——无论他如何聪明了得,这却是他第一次被人吻,也是第一次接触类似女人的生物。

玉崔嵬是个亦男亦女的人妖,他高兴的话,甚至可以为你生孩子。突然之间,李陵宴居然想起了不知道多久前江湖流传的猥亵的笑话,待在门外的庭院之中,不知不觉过了很久。

他甚至没有发现有个人一直坐在他屋顶上,他和玉崔嵬争吵的一字一句那个人都听见了,也几乎全部看见了。

李陵宴……圣香坐在这里纯粹是恶作剧,却不想看见了这一幕。

夜色之中圣香悄然离开。

李陵宴是一个很尽情的男人。

他若被玉崔嵬所吸引,那将是他这么不幸的一生中最不幸的事。

大玉喜欢的人不是他,甚至也不是宛郁成碧。
第7章天有不测之风云  

  “圣香呢?”第二天,祭血会的人焦头烂额地四处找圣香,“又跑到哪里去了?”

  “不在房里。”

  “也不在大厅里。”

  “不在赋柳堂。”

  “找到了……找到了,他在佛堂里!他在佛堂里念经!”找到的人上气不接下气满身大汗地奔过来,“终于找到了。”

  “我这就去通知大公子。”找圣香已经找到快发疯的人有气无力地说,每天一大早都要上演这种追逐大游戏。李侍御天天被圣香整得暴跳如雷,天天要追杀圣香,结果是每天一大早大家都发疯一样找圣香。

  祭血会的佛堂是李成楼的夫人居住的地方,圣香居然连那个地方都钻得进去,不得不佩服他好奇心旺盛。

  寻常人不经许可不能进佛堂,几人只能站在门外看他。

  圣香找了床被子垫在底下,手里挂着串佛珠和一位背影苍老的中年妇人一起喃喃念经,那妇人念的是:“迦叶菩萨白佛言:”世尊,如佛所赞《大涅架经》……“

  圣香念的是:“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众人面面相觑,圣香念的算哪门子经?突闻一声惊叫:“我的被子!”祭血会夜里值勤的一个手下脸色大变,看着垫在圣香屁股下的被子,“我老婆给我绣的被子!”

  “我的碧玉珊瑚珠!”惨叫声未绝,另一个人尖叫起来,“我的宝贝!”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圣香假装没听见,一本正经地念。

  “你给我从里面出来!”李侍御闻讯赶来,气得全身发抖,挥剑指着他厉声说,“那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快给我从里面出来受死!”

  “南无阿弥陀佛……哪里有人会特地出去受死……南无阿弥陀佛……不出去……”圣香小小声地念叨,继续一本正经地念。

  “你如果敢伤了娘一根毫发,我一定杀了你!”李侍御持剑在外。

  “原来这位不说话只会念经的夫人是你娘?”圣香大乐转过头来,忘记自己在念经,“她念的我都听不懂,好有学问的。”

  嗯?门外众人迷茫地面面相觑,他跑到里面去不是为了抓住夫人威胁李侍御不要追杀他?李侍御一呆,“胡说八道!你半夜钻进佛堂干什么?”

  “本少爷昨天晚上听见大玉和小宴谈情说爱,觉得苗头不好,来佛堂念念经去去晦气,顺便请佛祖保佑他们两个能有幸福快乐的生活……”圣香笑嘻嘻地说,“真的。”

  李侍御气得全身发抖,“你这个……”他的剑颤抖,怒气只差一丝就爆发,不顾一切闯进佛堂要将圣香碎尸万段。

  “侍御。”那背对着门口的夫人漠然开口,“你不要进来。”

  “……是。”李侍御对李夫人居然有深刻的畏惧和敬意,虽然快要气炸了肺,却忍了下来。

  圣香这下可就得意了,闲闲地挥手,“就算你进来也奈何不了本少爷,这几天你追杀本少爷二十八次,一次掉进河里、一次被本少爷锁在柴房、一次杀进厨房打翻晚饭、一次撞到墙上、一次误伤路人甲、一次拆掉那边的花园、一次……”他居然那么好记性,慢慢地在佛堂里数李侍御追杀他的种种后果,“我奉劝你还是算了的好,本少爷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二十八次,诸葛亮抓那个谁不也只抓了七次?你也太难搞定了……”

  “圣、香!”李侍御真的满胸膛的血都要被他气得喷出来,握剑的手不断发抖,在他说完之前终于忍耐不住,大吼一声,拔剑冲入佛堂,“你去死!”

  “大公子!”众人忍不住同声惊呼,“这佛堂千万不能进……”

  “砰”的一声,刚踏进佛堂一步的李侍御被一股袖风摔了出来,胸口衣襟破裂见血,看似如果不是李侍御应变及时,一颗心就要活生生被人挖了出来。众人脸色惨白地看着屋里,那正在拜佛的枯槁妇人身边留着点点血迹,竟然是她!她居然对自己儿子下如此重手!

  “夫人……”

  圣香睁大眼睛看着李侍御胸口的爪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会吧……为什么我昨天……”

  “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坐息。”枯槁李夫人漠然地说,“进来了也就进来了,我不喜人打扰。”

  原来李成楼娶了个变态老婆,怪不得他要换个新的。李夫人如果知道圣香这样想,十颗心也给她挖了出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陡然整个大明山青竹红墙都似震动起来,山下仿佛有什么乌云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