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宁之事,皇上不宜现在下结论,应提交尚书省都堂议事。”聿修要说的只有这一句话,他不希望赵炅违律行事,倒不是专程为了则宁。

赵炅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其实并没有心杀则宁,则宁送尚书省都堂议事,那是十有八九没事了,可能降职,然后按律赎罪,秦王府绝对是出得起这笔钱的。

聿修被上玄这样一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似乎他是被人称赞而羞赧,但上玄知道,他只不过是被他激起了怒气,强压着没有发作而已,聿修看起来文秀,但脾气是最暴躁的。他的武功又好,有时候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有谁打得过他?幸好聿修也知道自制,动手是动手,倒也从来没有过了界限,伤了人。

则宁一直都不说话,突然之间,他向前一栽,倒了下去。

“则宁?”数声惊呼。

——***——

“这个——”岐阳皱眉,“麻烦大了。”

“怎么样?”上玄烦恼地在则宁房里走来走去,“他本来是应该关在大牢里,皇上让他回来已经网开一面,后日他的事情就要提交尚书省,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病倒?”

还龄坐在床沿看他,她知道他生病,但万万想不到这么严重,这叫她要说什么好?他付出这么多,只是想和她在一起,难道老天爷就不可以对他好一点,不要这样捉弄他么?

“他的脑子里面,这里。”岐阳比划了自己的后脑中间一下,“长了一个水泡,你懂吗?这里面有视神经,语言中枢,还有脑干,左脑和右脑交换信息的神经,他在这里长了一个水泡,压迫到了一些东西,所以体温偏低,所以他原来不会说话,所以他现在醒不过来,再下去,他就看不见东西,然后……”

“然后?”还龄无意识地重复他的最后两个字,然后?她无所谓,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陪着他,就像那一天他说的:“无论我是什么人,杀人凶手还是妖怪,你都和我一起,永不分开。”她不会凄苦,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很多人一生一世都未必得到的东西,爱和理解,她不会凄苦,只会感激。但当然,她会尽她一辈子的能力,治好他。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然后就死了。”岐阳耸耸肩。

“你不是神医?你都救不了他?”上玄火气起来,一把向岐阳抓去,“你说你救不了他?”

岐阳吓了一跳,往后一跳,跳得老远,“我没有说救不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还龄平静地,非常努力地,发出声音让岐阳听懂,“需要什么?”

岐阳歪着头看她,又看看上玄,终于嘿嘿一笑,“不需要什么,我只需要让他失踪一天,你们信不信得过我?一天,失踪一天。”

还龄低头看着则宁,浑身冰凉的则宁,失踪一天?她可忍受得了这样的心焦和害怕,等待和猜疑?一天,一天是多么多么的长,她毫不犹豫,“好。”

上玄哼了一声,“救人就救人,神神秘秘,好了不起吗?”

岐阳只是笑。

“当然不好,”有人插了一句,声音是像足了则宁,不过声调大大不同,“他是钦命要犯,让他失踪一天,到时候他托病跑了,秦王府拿什么给皇上交待?让他和你走?笑话!”

还龄回头,蓦然,倒抽一口冷气。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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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宁其二

她看见了另一个则宁!

来人一身金碧辉煌、光华灿烂,一张脸是则宁清白秀气的样子,可惜偏偏在一张淡雅的脸上,带着的是纨绔子弟的酒气和好色之态。

“你——”

还龄陡然站了起来,出手如电,一把向来人右后肩的衣袖撕去。

来人武功不弱,非但躲开,还一掌斩向还龄的颈项,“胆大的丫头,二少爷你也打!你不要命了!”

还龄充耳不闻,她就是要撕下他后肩的衣服看一眼,她看不到,是绝对不死心的!

上玄见她突然如此,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素来瞧则安不顺眼,不禁顺手帮了她一个小忙——暗中赏了则安一记劈空掌。

“嘶”一声,还龄果然一把撕下了则安的衣服,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背后的十字疤痕。

是他!

上玄远远地站着,满面的鄙夷不屑,他从来不和这种人沾边。

他——和则宁一样,背后都有这个疤痕——

还龄突然好想哭,她为什么从未想过,那个不是疤痕,是胎记!所以在兄弟之间,是可能一样的,因为可能遗传自同一个父亲!她从未想过,所以她咬了那一口,她恨了则宁——

而这一切对则宁是多么不公平!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担所有的后果?而——这个罪魁祸首却在这里作威作福,逍遥自在!

如果,她不是已经经历了太多恩恩怨怨,爱恨纠葛,也许她就一剑刺了过去,杀了这个禽兽,但是她现在没有,她还有则宁在等她,她还有天长地久的承诺,她不会为了这个禽兽而毁了自己!

“你这——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敢——竟敢撕破少爷的衣服?来人啊!”则安恼羞成怒,“给我拿下。”

还龄“铮”一声自腰问拔剑,剑如流水,一记撂在则安颈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尽是鄙夷厌恶的神色,就好像看见了一只毛虫。她自上一次和耶律珩敌对手上无剑吃亏之后,就一直带剑在身。她轻轻压了压剑身,则安颈上就多了一道血痕,他惊怒交加,“你——你——这死丫头——还不——还不放手?”

还龄轻轻转了转剑身,则安脖子上就如断头的死囚,多了一圈血痕,就像头断了又接上一样,诡异而恐怖,她冷笑,“铮”一声收剑,再也不看则安一眼。

则安手摸着颈子,一手是血,吓得他怪叫:“快点救我。”

岐阳当做没听见,上玄当做没有看见。

还龄反倒奇怪,按道理,上玄和则宁的交情,他没有理由对则宁的哥哥这样的态度。

“救你?你毒死荷娘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你有一天也会被人杀?你也会死?”上玄冷笑,“可怜荷娘的坟上,至今长不出青草;可怜则宁他至今不知道他娘是怎么死的,至今当你是兄弟!说实话,我老早看你不顺眼,你爹没有把你告上聿修那里、只赶你走是他宠你、他偏心,偏偏你不知死活,还敢回来,你是不怕死,不怕聿修翻案吗?”

则安登时停了怪叫。

“你再在这里指手划脚,我立刻找了人到大理寺到刑部告你。”上玄气焰嚣张,“秦王府是则宁的地方,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立刻给我滚!”

“你叫我滚?”则安竟然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没有靠山,就我一个人,敢回都城来?”他狂笑一声,“上玄,我不怕告诉你,你以为,是谁告诉我这丫头是个假冒的丑八怪?是谁给我药物将她打回原型?是谁希望我独掌秦王府?谁希望则宁死?”

上玄心神一震,难道——

“就是你那个德高望重,位高权重的爹!”则安大笑,“你以为,你和容配天的事情他不知道?你,你,还有你,你们的事情,他哪一件不知道?他要我利用还龄打击则宁,揭穿她的身份连容隐一起扳倒,只可惜那丫头跑得太快,我抓不住把柄!他在容府里安插了奸细;他想控制秦王府,想打倒容隐,你在这里和则宁好个什么劲?你这也是做大事的材料?”

岐阳非常有兴致地听,两只手抱在胸前。

还龄这才知道,原来她的一整个悲剧,都是别人安排好的!则宁的不幸,也是眼前这个人行凶的结果!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心机深沉计划来谋划去的过日子?这样的打击来打击去,究竟,是可以得到什么?难道为了得到某些不能给与人幸福的东西,就可以一路牺牲别人的喜怒哀乐,别人的快乐幸福,别人的追求与依靠,甚至——牺牲自己儿子的良心?

她看着上玄,上玄的眼神在那一刹那变得深湛、变得陌生,她低下头看则宁,心中登时生出无限的爱恋温柔之意,只有这个男子,在被伤害了很多很多之后,依旧淡淡地、执着地、追求着他想要的东西,而从不曾被不幸迷蒙了眼睛,也不曾为不公扭曲了善良,如何——可以不爱他?她低下头,一滴跟泪掉了下来,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爱哭的,她伏下身抱着则宁,不想看上玄的眼睛,也不想再听则安说话。

上玄的眼睛好难看,则安的声音好难听。

他们都再说一些很复杂很丑恶的东西,她不要听,她喜欢则宁,则宁身上有淡淡,淡淡的干爽的气息,她喜欢。

她不听,岐阳可是好奇得不得了,“说啊,继续说啊。”他简直就当在看现场版的电视剧,只差边看边叫好鼓掌。

上玄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刹那,岐阳保管打赌是目露凶光的,反正,他也不怕,只听上玄冷冷地道:“就凭你这样的材料,我爹看上你,真是他的不幸。”

“不要再说了。”终于,有人打断了这场不合身份的争辩。

岐阳抬头,说话的是秦王爷赵德芳,则宁和则安的爹,他有些意外,传说这草包王爷不是不管事的?现在这样复杂的事情他要管?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岐阳,你带则宁走。”赵德芳果然是王爷,虽然多年不管事,说出话来依旧威严,丝毫不容得人辩驳,“上玄,你回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上玄立刻就走,他现在有一肚子火要回去和他爹算账!

“则安,我叫你永远不要回王府,你没有听见吗?”秦王爷赵德芳继续道。

则安一呆,“可是则宁他病了,这里没有人主持大局,没有人伺候你老人家——”

“你立刻走,我这里不需要你主持大局,也不需要你伺候。”赵德芳依旧一句话。

则安呆若木鸡。赵德芳竟然还是赶他走。

“这位姑娘,你和本王出来一下,本王有话和你说。”赵德芳说完最后一句话,缓缓走了出去。

哇——

岐阳惊叹,果然是则宁的爹!说话和他一摸一样,一句话解决一个,几句话理清一件事,谁说他不会管事?他看是说话的人眼睛瞎了不会看人!怪不得则宁做事是无声无息干净利索的,原来是遗传!典型的遗传!

他摇摇头,开始考虑,怎么把这个人带到那个“门”那里,然后开始计划,是要做开颅手术?还是颅骨穿刺?

最后,他决定,还是颅骨穿刺比较好。

——***——

“还龄?”赵德芳问。

还龄点头,她之前从来没见过秦王爷,也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现在看起来,和则宁倒有八分相像,怪不得则宁则安两兄弟长得如此之像,原来都是与王爷相像。

“我从来没有称赞过则宁任何事,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他做得好是应该的,只有做得不好,我才会管一管,”赵德芳淡淡地道,他和则宁一个语气,但还龄从则宁身上感觉到的是淡然、不萦怀的态度,而从王爷身上感觉到的是压抑,“而则宁从来没有做得不好过,所以,我从来不管他;反倒是则安,因为他做得不好,所以我经常管教,大家都以为我对则安好些,其实,在我心中,他们都是一样的。”

还龄陡然从赵德芳身上感觉到一股寒气,这样的爹!凭什么?则宁做得好是应该的?凭他是你儿子?做你的儿子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她学则宁忍住了不说话,突然了解,为什么,则宁有如此好的忍耐功夫,就是因为,他有这样妄自尊大、自以为是的爹!

“他的娘,是个洗衣的丫头,长得不错,我那时对她好些、冷落了则安的娘,则安这孩子,不懂事,就毒死了荷娘。”赵德芳轻描淡写地道。

“则安这孩子不懂事,就毒死了荷娘”?还龄退了一步,又一步,这个人太可怕,他根本不把人当成人,他把所有的人都当成狗!不!狗死了还有主人怜惜,这个人没有怜惜,他没有感情,什么都没有!她了解了,则宁继承了赵德芳的才华,则安继承了他残忍无情的性格,所以兄弟二人才会差异如此之大!

“那时则宁还小,我不想他们兄弟为了这件事矛盾,所以就——”赵德芳还没说完,还龄抬起手来,做了一个上吊的动作。

赵德芳一怔:“他对你说过了?不错,我告诉他他娘是上吊死的。”

还龄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心里有太多太多的酸楚,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则宁做这个动作的表情,那种平静、近似幸福的微笑。她做着,眼泪又像溢出杯沿的水,滑落了下来,这个无情的男人,为了他,有多少人吃了多少苦?则安为了他的娘毒死了则宁的娘,难道,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是你不懂事?还是则安不懂事?

赵德芳看见她哭,有些奇怪,她哭起来,眼睛里却总是有着很特别的感情,尤其她现在望着自己,虽然满眼是泪,但表现出来的不是悲伤,而是怜悯——像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她在为自己哭。

这种感觉很不好,赵德芳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时候则安十岁,则宁两岁,我本以为则安被我教训过之后会收敛一点,结果他还是嚣张跋扈,一直想把这件事抖了出来,我忍无可忍,才赶了他出去。则宁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以他的才智,眼见他娘的坟这么多年都长不出青草,猜也猜得出,我现在告诉你,你告诉则宁。”

还龄听不惯他这样毫不犹豫的命令的口气,为什么?你瞒了他这么多年,现在要告诉他?是因为他现在病了,你觉得他重要了?还是因为则安回来了,你觉得事情瞒不住了?你有关心过则宁的感受吗?你关心过假若他知道了,他将受到的打击吗?几乎是你和则安联手害死了他娘,而你做爹的,却不感到丝毫愧疚!

“则宁这孩子心肠太好,我最看不惯他这一点,他这次犯下这么大的事,就因为你?”他看了还龄一眼,眼神是鄙夷的,“我一向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如果要娶你,我不阻拦,但他身为皇亲,你绝不可能做他的正妻,这不必我说,你也清楚。”

“正妻?”还龄有些茫然,她从来没有想过关于是妻是妾的问题,她也断定,则宁也从来没有想过。

“我明日给你一张婚书,你打个指模,算是则宁买了你做妾,这已是本王纵容他了,你还不满意?”赵德芳眼见她一脸茫然,淡淡地道,不再理她,负手而去。

“如果他明天回不来,如果他明天醒不过来,我是不是就不必在婚书上打模,你也就算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还龄这一句居然说得很清楚,“你根本就不关心他的死活,何必管他娶的是妻,还是妾?”

她看见赵德芳停了脚回头很诧异地看着她,想必从来没有被人忤逆过,她用带泪的眼睛鄙夷地看着他,“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安排他的事情,要娶我的人是他,不是你!爱他的人是我,也不是你!”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看了赵德芳一遍,也淡淡地道:“你算什么东西?”

“你——”赵德芳一辈子没有被人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过话,竟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你让开,我要收拾东西,等则宁回来。”还龄直视着赵德芳的眼睛,很平静地道。

这个——小女人——赵德芳决非庸才,错愕之后,他心里升起一种混合着震怒和喜悦共生的感觉——当他年轻的时候、他还有激情的时候、他满怀抱负的时候、他失意的时候,也曾暗自期待过,有人会用这样的口气为他说话、有人会用这样的心情来维护他,但是他等了一辈子,等到年华老去激情成空,等到忘记了什么是期待什么是喜悦的时候,竟然在自己儿子的女人眼中看见了!

他没有让开,但也没有离开,就这样用复杂的眼神,一直打量着还龄。

还龄和他对看了一阵子,微微扬了扬眉,拂袖而去。

——***——

岐阳果然是守时的,第二天下午,就把则宁送了回来。

昨天苍白冰冷的人,今天竟然自门外走了进来!

还龄已经呆呆在门口站了很久了,她的目光在过往的每一个人身上搜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一次又一次地希望,就这样交错——交错——然后心焦就一点一点地加剧,恐惧就一点一点地加重,她会无法控制地想一些莫名的意外、一些离奇的错误,然后也许则宁就——她无法控制地狂乱地想着,直到她快要承受不了这样的担忧恐惧、这样的不安幻觉,要冲到太医院去找人的时候,则宁回来了。

她几乎不能意识到“他回来了”这个事实,只是呆呆看着他,一刹那间,所有的恐惧不安都突然消失,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几乎空了。

“不要哭,我回来了。”则宁对着她微微一笑,用指尖轻触着她脸上不知不觉掉下来的眼泪,“不要哭,我已经没事了。”

还龄点头,她拼命点头,无言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死死不放手。

“傻丫头。”则宁叹息,双手微微用力,搂住了她近来显然清瘦不少的肩头。

岐阳眼见没有人理睬他,他就毫不客气地自己进门,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唉,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术,是电脑作的穿刺,但是丫头啊,你以为制定一个颅骨穿刺的手术计划很容易?这么长的一支金属针,自脑袋刺进去,一个搞不好就刺死了,你不来叩谢恩人,尽在外面卿卿我我,这世道果然是不同了。他真是累死了,从昨天到今天早上,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只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弄死了则宁,还龄一剑刺过来杀他,他可没有本事逃命。为了动这个手术,他和医院里教授医生不知道争吵了多久,才勉强同意让岐阳主刀,勉强同意让则宁今天回来,结果到这里没人感激他,也没人重视他——他真是命苦啊!

“喂,我说门外的那两个,他的脑袋好了还要好好休息,你不要以为抽出水泡就没事,虽然真的是没什么大事,但毕竟在脑袋上打了一个洞,要休息的——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啊?”岐阳说了这么长一串,无人理睬,他失望地叹气,怀才不遇,怀才不遇啊!

“则宁是真的没事了?”有人突然在身后问。

“噗”一声,岐阳把一口茶喷了出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身后还有人,“王爷?”

赵德芳看了他一眼,居然道:“本王是真的应该谢你的。”

啊?岐阳傻笑,他还会谢人?秦王爷出了名的不管事,也就是出了名的无情无义,竟然会谢他?“不用,我是应该的,哈哈哈。”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赵德芳也就说了那一句,看了门外的则宁一眼,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

关心一个人的感受?赵德芳抬头看天,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关心一个人的感受。

所以看到岐阳惊讶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则宁——从来也没有表示过需要人家关心。则安也没有。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自己,独自生存。

这是他的过错?

赵德芳渐行渐远,他不承认自己有错,也绝不承认他教出来的儿子会有问题,一定是老天错了,老天错了……

为什么会想告诉则宁真相?因为,当看见他躺在床上不动的时候,突然觉得,似乎是亏欠了他什么,突然之间觉得,他是有责任告诉他的,那个疑团,他知道则宁一向都有,如果到死之前,还不能确定,那比欺骗他还残忍。

是不是?假如你不能骗他一辈子,就不要欺骗他,那比欺骗还残忍。

——***——

过了一天。

尚书省都堂议事。

则宁的命运就决定在此。

不过,他自己显然并不觉得被如何处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去等消息,就在秦王府的花园里,和还龄一起,静静地陪着那座孤坟,慢慢地往上面种青草,慢慢说话给还龄听。

“我不会减刑。”他的第一句话。

还龄淡淡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死,她就陪他死,他流放,她就陪他流放,有什么所谓?想通了后果就不会着急。

“我是不应该减刑的人,”则宁慢慢地道,“阵前叛离,如果不判重刑,何以服众?虽然我是皇亲,聿修强调要把我归尚书省都堂议事,但是,他亦会强调,轻纵我的后果,聿修对事不对人,对律不对情,换了我是他,我一样力主判重刑,震军心,震国法,这是应该的。”

还龄笑笑,“后不后悔救我?”她玩笑着。

则宁淡淡一笑,不答,转换话题,“后不后悔回来?我们既然回来,就必须承担后果,没有人可以一时任性,做错了事情不负责任。”

“你救了我,是做错了事情吗?”还龄叹气,“人如果没有这许多责任多么好?”

“那是不可以的,人要有勇气担当自己做过的事情,才会坦然。”则宁轻轻整理着她的衣领,不让树上的落花落进她的领子里,“不能太自私,也不能太伟大。”

还龄轻笑,“嗯,我明白,所以我也在等,等你的结果,无论怎么样,我都陪你。”

结果是出乎意料的。

“则宁,则宁!”上玄脸色大变,冲进秦王府的花园,“皇上——皇上判你——”

还龄和则宁都不着急。

“圣旨到,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则宁接旨——”

——***——

皇上竟然判了则宁刺配!

这怎么可能?

上玄呆若木鸡,不可能的!皇上他绝对没有要则宁死的意思,怎么可能判他刺配?他只不过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救了他心爱的女子,他原来以为,大家可以原谅则宁,贬了他的官,要秦王府出钱来赎罪就可以了!结果大家议论的结果,竟然是刺配!

再如何,对则宁来说,判得再重也是编管,刺配?这太严重了!而且则宁从小就娇生惯养,皇上要他发配三千里,这——

“臣赵则宁接旨谢恩。”则宁竟然微微一笑,很是欢欣似的。

上玄倒抽一口气,“则宁你——”

则宁把宫中来的人送出门口,才淡淡一笑,“刺配三千里抵不了我的罪,上玄,你不明白,军前判离,会给军心带来多大的冲击,给大宋造成多大的伤害,若我不是皇亲,在当时就应该死了。”他的眼睛依旧明利透彻得好看,“我说的是正理,在那时我就该死。”

上玄为之语塞,他当然不是不明事理,只是他着实关心则宁,则宁是他自小到大的玩伴,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怎能不难过?

“我在那时就该死,但是,我明知是应该死的,我还是会救。”则宁一双眼睛明利地看着他,“有一种感觉——”他慢慢地道,“即使是天塌了,地裂了,你死了,我死了,都还是要救她——”

上玄沉默,突然冒出一句:“即使是明知救不了她,即使是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即使是你救了她,她依然恨你?”

则宁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点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还龄微微一笑,“上玄少爷,后会有期,保重。”

上玄听不懂还龄的话,猜得出她的意思,看这还龄和则宁并肩,走出花园,他没有赶上去,倚着花树他看着他们两个走,一种骤然的寂寥陡然笼上心来,让他素来凌人的气焰顿时暗淡了三分。

他竟然不能改变什么!竟然不能挽回什么!赵炅,你好!你很好!上玄背倚着花树,从来没有感觉过,对赵炅有如此的恨,如此觉得,要逼退这个皇帝是件对的事情!

他已经犹豫了很久很久了——

是时候下决心了!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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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配天涯

则宁这一去,就是三千里。

大草原。

“少爷——”有人远远地叫道,那声音远远地传来,是非常怪异的,完全不知道在叫什么,但叫的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抱着一蓬干草奔了过来,“这个东西我来,你不要爬上爬下——”

但另一个人已经爬上了屋顶,闻言回头一笑,“我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你不要当我是连楼梯都爬不上的人好不好?”他一回头,半边头发是散落的,遮住他半边脸,隐约可见,那半边脸上刺着“刺配涿州”的字样。

但他看起来并不难看,显然被刺字的人自己并不在意那脸上的字,神态依旧闲雅,微笑起来脸上带着淡淡依然安静的神韵,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生活。

“给屋顶上草的事情我来,你站在那里我看了就害怕,快下来。”远远奔来的人奔到近处,索性一提气连人带草一起掠上了屋顶,“呼”一声,落在了屋顶那人的身边。

则宁轻笑,“你叫的这么快,谁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下去,这里的事情有我。”还龄生气了,“这堆草堆得这么难看,你不会做事就不要捣蛋。”

她哪里像当年那个娇俏可人的小丫头?则宁失笑,但他更喜欢她率性自然的样子,她还是适合大草原,广阔的天,广阔的地,自由奔驰,自由来往,任意欢呼,拔剑挥舞。

“皇上将我刺配涿州,我按理应该去服役,你把我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则宁习惯地摸摸她飞扬的头发,微微一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忙些什么。

还龄抬起头看他,微微一笑,“我早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去冒名替我做苦役,是不是?”则宁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嗅着她身上千草的气息,“不要以为这就是对我好,我是男人,我如果要你帮我服役,你不觉得你很没有面子吗?”

还龄不服气,“可是我比你强,你的武功毁了,右手废了,你怎么去做苦役?你怎么扛东西?你一只手搬什么东西?人家如果欺负你,你怎么办?”她忙忙碌碌地把怀里抱着的一捧干草架在屋顶上,“反正事情也简单,不过就是搬几块石头木头,容易得很,我搬完了就回来。”

傻瓜丫头!则宁摇头,“你当涿州知州是傻瓜?我到了这里,他早就知道,是你去服役还是我去服役,他会看不出来?甚至,你都没有留在知州府,就这样出来找我,他必然也找上门来了。”他抬起头来,“知州大人,是不是?”

“哈哈”一声笑,三骑人马自草原上缓步而来,“赵公子果然是人杰,本官虽然收得赵公子在此,但却是万万不敢让公子动手做杂役的。”说话的是一位微胖的中年人,想必就是涿州知州。

还龄低声道:“他如果敢抓你,我就打他。”

则宁见她仗着别人听不懂她的话,在涿州知州面前说这种话,不觉莞尔,“知州大人,则宁重案之犯,不可轻纵,则宁做杂役是应该的。”他缓步自木梯上拾级而下,“以则宁所犯之罪,能不死已是无理,假若则宁竟然还可以不做苦役,那试问天下王法何存?天下百姓如何可以心服?则宁自己又如何可以心安?难道所谓的律法,只不过是形式,而非惩罚?”他拾级而下,神态依旧从容。

涿州知州微微一笑,“公子真有此心?”

则宁淡淡一笑,“则宁立刻就随知州大人回去。”

“不许去!”还龄拦在他面前,警戒地看着知州。

知州一怔,哑然失笑,“这位是?”

“这位是我未来的夫人。”则宁轻笑。

知州微微一笑,“原来是夫人。”他只觉得这位“夫人”有些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丝毫没有温柔贤惠的样子,和则宁淡雅尊贵的气度大大地不相称。

“不要去,他会欺负你。”还龄低低地道。

则宁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微微一笑,“你和我一起去,总可以了吧?我做杂役,你也做,行不行?”他轻笑,“知州大人,我给你另找了个帮手。”

——***——

杂役。

还龄很努力地帮着则宁抬起一块被火药炸出的山石,要抬到城墙那边去,这是最简单的劳工,这里数百劳役都是这样成日在烈日之下扛山石,筑城墙。

“一,二,三。”还龄和则宁好不容易把那百十来斤重的石头搬了过去,歇一口气。

“你可以休息去了,”则宁怜惜地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尘土和汗水,“让我来吧,这本来就是该我做的。”

还龄笑得舒服好看,“我们再来,看看可不可以在太阳下山之前搬完明天的,然后我们明天去玩,好不好?”她不太在乎地抹去汗水,“你已经到处是伤了,如果我休息了,你岂不也休息了?谁肯和你这公子哥一起扛这东西?你不要想偷懒,我们继续。”

则宁伸出手掌,他一双惯写文书的手现在淤血伤痕累累,但是他心中却有一种莫名坦然和快乐的感觉——他曾经犯下了他想也未想过的大错,但是,他正在背负这个错误,他以错换爱,然后,再以他自己的努力,换取这份爱的坦然与尊严!

这不是受苦,这是快乐!

“我们继续!”他笑起来依旧淡然尊贵,看起来始终不像个劳役,像个公子。

——***——

三年之后。

太宗雍熙元年。

大赦天下。

涿州草原。

“则宁啊则宁,我很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做了三年的苦役,还是这种样子?这和当年从秦王府出去的则宁没有什么分别啊!”有人对着则宁的脸看,摇头,“不知道多少驻颜有术的姑娘小姐会气死,你脸上多了四个字,竟然也不怎么难看。”

则宁依旧是淡然的,“圣香,你似乎很喜欢跑涿州?”他和还龄在这里做了一年苦役之后,经涿州知州上请,准许他们不必再做苦役,改换其他杂役,他和还龄在知州府内有一间房屋,虽然日子过的辛苦,却也是快乐。

“我喜欢跑涿州?”圣香把脸压在桌子上,“涿州这种鬼地方,又是风又是沙,满地没人都是草,我喜欢?”他哀号,“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辛苦。”

“辛苦?”则宁眼睛缓缓眨了一眨,“你不是乘马车过来的?辛苦?”他明明看见圣香锦衣华服,没有丝毫尘土,既不可能是骑马,更不可能是步行。

“啊?”圣香扫兴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你就不可以假装不知道,让我发泄一下不满?”他“哗”的一声打开折扇,清咳一声,“皇上大赦天下,你知不知道?”

“知道。”则宁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又如何?”

“那当然是你和我,不,你们和我启程回开封了,还有什么‘又如何’?”圣香瞪大眼睛瞧着他,“难道你喜欢一辈子待在这里?”

则宁淡淡一笑,“一辈子待在这里,那也没什么不好。”

圣香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然后用折扇盖住头,把自己埋在扇子底下哀叹:“我真是遇见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痴情种了。”

还龄正从外面回来,看见门外的车马也知道都城来了人,进来听见这句话,相当奇怪,不禁看了则宁一眼。她可不觉得则宁是痴情种,则宁只不过是对某一件事情执着了就特别认真的男人,和圣香截然不同。

“但是则宁大哥,上玄出了事你救不救?容隐出事你救不救?”圣香依旧在扇子底下哀号,“你不可以这么没有良心的,自家兄弟遇难,你怎么可以不救?呜呜呜——”

“上玄和容隐出事?”则宁微微一震。

“呜鸣——没有出事也即将出事了啦——”圣香继续哀号。

则宁和还龄面面相觑。

圣香在扇子底下偷看了他们一眼,吐吐舌头。

至于回不回去开封,那要看圣香大少爷有没有本事让淡然的则宁动这份义气了。

所谓钧天舞——

“承天抚,纂圣登皇。邀清万里,仰协三光。功成日用,道济时康。璇图载永,宝历斯昌。”

如此,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完*——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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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容容——容容——”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子张开有五个可爱小涡的手,笑眯眯地对着一个约莫七八岁,手里拿着本书的孩子奔过来。

手里拿着本书的孩子要比奔过来的孩子大一两岁,虽然还没有长大,但是已经看得出眉目冷峻,负手在那里等着比他小一点的那个孩子跑过来,已经有卓然的煞气在眉目之间。他看着那可爱的孩子跑过来,皱眉,冷冷地吒道:“圣香,你又不听你爹的话,又翻墙跑出来了?”

那可爱的孩子奔到他眼前,约莫比他矮了半个头,一身的衣服锦带宽袍,绣着金线,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香香软软的很是玲珑漂亮。他张开手,笑吟吟地道:“容容抱!”

冷峻的孩子眉头微蹙,放下书本,“你已经六岁了,还抱?”

“不要!我就是要容容抱!”圣香固执地在他面前张开双手。

冷峻的孩子负手,转过半个身子,淡然道:“你已经六岁了,不可以再要人抱,我不会抱你,你如果喜欢站,那就在这里站着好了。”

“不要!”圣香小小的身子倏地一转,没声没息地拦在“容容”前面,跺脚委屈,“容容好坏,人家有心病,很快就会死掉,容容一点也不疼圣香,呜呜——”他立刻“泫然欲泣”,像个被遗弃的小可怜。

被圣香称为“容容”的人,是与丞相府毗邻而居的贫苦人家的孩子,叫做“容隐”。他父母早亡,独自居住,性格不免有点孤僻冷傲,但是丞相府的少爷圣香,却从小就特别喜欢他。

他这闪电般疾转的身法,就算是大人也没几个跟得上他的速度,居然在这里哭说要死了?容隐淡淡地道:“你有心病,我早就知道了,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有什么好哭的?”

圣香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放声大哭,“呜呜——容容一点也不关心我——”哭着哭着,他整个人都软了,晃了一晃,差一点就要跌在地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把他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容隐皱着眉头看他的脸色,看看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见圣香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突然睁开一只眼睛,眨了眨,圣香得意扬扬地抱住容隐,“容容还是关心我的。”

一股属于婴儿的香味扑面而来,容隐抱着圣香,轻轻拍了他几下,嘴里淡淡地问:“你又闯了祸,丞相又要罚你了,是不是?”

圣香的得意突然变得有些心虚,眼珠子转了几转,“我爹啊——我没有闯祸他也是喜欢罚我的。”

容隐摇头,强词夺理!他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又闯了祸,你怎么会突然想要我抱?如果丞相没有要罚你,你脑子里除了蟋蟀蝴蝶,玩石子扮漂亮,哪里还有‘容容抱’?”他说得有点讥讽,“每次你要我抱你,都是要我救你,我还不知道?”

圣香紧紧搂着容隐,死不放手,“爹爹来啦,容容,我们快跑,算你最聪明啦!我烧掉了爹的奏折,爹要打我!”

“你烧掉了丞相的奏折?”容隐啼笑皆非,“好端端的,你烧奏折干什么?”他也听见,果然远远地有人快步跑来。

圣香不安地东张西望,“我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嘛,但是爹不让我看,我就半夜爬起来偷看,”他有点不是滋味地皱皱鼻子,咕哝:“结果蜡烛烧到奏折,就烧掉了。”

容隐摇头,这种事,当真只有圣香想得出来,“你才六岁,就会做这种事,如果你十六岁,二十六岁,真不知道你会干什么。”他抱着圣香,往开封的郊区走去。

“我们去哪里?”圣香一面得意找到了靠山,另一方面这样离家,有点害怕。

“去找一个朋友,把你爹的奏折还给他。”容隐虽然只有七岁,但是抱着一个六岁的孩子,丝毫不当一回事,一方面是容隐练习武功,另一方面是,从小抱圣香抱习惯了。

“好啊,”圣香好奇,“是谁?”他是很聪明的孩子,“你认识一个很会写字的朋友吗?”

容隐淡淡一笑,“你去了就知道。”

——***——

容隐带他去了城郊的一幢木房子,那是个道观,道观里住着几个道士,看样子香火并不好。但容隐带圣香找的是住在道观里的一个孩子。

一个约莫也六七岁的孩子,他穿着一身儒袍,圣香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写字。

“哇,你长得好乖好乖哦!”这就是六岁的圣香少爷赞美感叹别人的词汇,他又比这个人矮了半个头,走到刚到下巴的桌子旁边,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孩子,看起来有点单薄,很浓的书卷气,白白的,果然是“很乖很乖”的样子。他开始是不太高兴被人打扰,但是看见圣香那一脸“所向无敌”的笑容,他的愠气突然间消失了,“容隐,他是谁?”

容隐淡淡地道:“他就是丞相的公子,圣香少爷。”

很清秀的孩子向着圣香点了点头,“我经常听容隐说起你,我是聿修。”

圣香笑眯眯地爬上聿修刚才坐的椅子,垫脚去看聿修的字,“哇,你会写很多种字哦!”转过头来,圣香很讨好地拉拉聿修的袖子,“你会写我爹爹的字吗?”

聿修显然不习惯这样亲昵的举动,只是点头,不说话。

容隐冷冷淡淡地说了带圣向来这里的理由——要聿修写一份一模一样的奏折去还给赵丞相,给圣香逃避惩罚。

聿修沉吟:“奏折的纸笔我这里有,但是我不知道内容,怎么写?”

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他,插口道:“不要紧,我知道。”

“你知道?”聿修看着这个已经六岁却还像个婴儿娃娃的东西,皱眉,“你确定你知道?万一写错了——”

“不会,”圣香得意扬扬,“我看过了就记住了,也不过五六千字,怎么会记错?”他爬上桌子,因为站在椅子上太辛苦,他坐在桌子上,顺手摸过聿修放在架子上的花生,一边吃一边说:“我说你写啊,臣已查涿州粮草,自雁门关以北共二十处驿站……”

聿修走笔如飞,专心致志地写,一方面有些惊讶,这样笑眯眯到处玩闹的六岁的孩子,居然有这样过目不忘的本事,把这么长一篇军机奏折记得清清楚楚……

容隐淡淡地看他们两个忙,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带着圣香和聿修伪造好的奏折,潜入赵府,放在了丞相桌上。

——***——

“你这孩子!居然弄丢了爹事关军机大事的东西!你说你该不该打!”

“爹爹啊,你一定弄错了,那东西不是在爹爹书桌上?爹爹自己没找到,怎么可以怪我?圣香是很乖很乖的。”手里依然抓一把花生的罪魁祸首无辜的道。

“嗯?”过了一会儿,圣香被抱了起来,“乖孩子,是爹一时心急,错怪了你,爹抱一下。”

圣香笑眯眯地在赵普脸上香了一下,“爹爹,我要吃花生糖。”

赵普看着自己香娃娃一样可爱漂亮的儿子,一向拿这个儿子没辙,苦笑了一下,“赵叔,给少爷拿花生糖。”

“是——”

过不了多久,容隐家中。

三个孩子坐在一起,手里都抓着一大把花生糖,边吃边聊天。

“……圣香!聿修不喜欢和人挤在一起,你不要老是往他那里钻。”容隐看着圣香的老毛病复发,笑吟吟地想要“聿修抱”,就忍不住要皱眉。

“圣香你是男孩子,不要这么粘人好不好?只有女孩子才喜欢人家抱,你是男孩子,男孩子就要学会自己一个人,不要老是依赖别人。”聿修一边吃花生糖一边一本正经地道,“你已经六岁了。”

圣香好失望地坐回来,嘟着嘴,“我比女孩子漂亮。”

“男孩子也不要撒娇。”聿修依然“很乖很乖”地教他,乖小孩要怎么做。

“聿修说得对,”容隐淡淡地道:“你长大要像个男孩子,不要像个女孩子,那会让人讨厌的。”

“我本来就是男孩子。”圣香瞪大眼睛,指着他们两个,“你们两个老是说我像女孩子,你们嫉妒我漂亮!”

容隐和聿修面面相觑,相视苦笑,摇摇头,圣香是朽木不可雕也,没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