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沽口河标绿营,崔浩一边皱眉看着兵部司官大摇大摆入了兵营,一边策马而出,向京城而去。身后两个河标把总紧紧催马跟随。

通州通向京城的官道边,影影绰绰是白杨林的树影。两个小小的墓影在崔浩的眼角闪过,他不自禁一扯缰绳,马渐渐缓下来了。

崔浩翻身下马,牵马下了官道。他久久站立在白杨树下,凝视着那两个坟堆。

坟堆上已是长满了尺许长的青草,掩住了坟头的墓板,只见得到开先的一个莲字,和一个双字。

“十三年了…”他喃自语,“我和粟娘,还有你们俩,从这白杨林子里走出去,上了漕船,已经十三年了…”

崔浩久立坟前,官道边两河标把总等待了许久,仍不见他动身,互视一眼,终有一人悄悄走近,隔着五步远禀告道:“大人,京里的爷急召大人…”

崔浩恍若未。那把总便也不敢再说,退了开去。

崔浩蹲下身,轻轻抚去板上的乱草灰尘,“你们在天上,保佑粟娘和我,安安分分过一辈子罢…”

城里,阿哥们还在为选官的事儿绞尽脑汁地商量着。

阿哥拖开八仙桌边地长椅。一**坐了下去。抓起一碗奶茶连喝了几口。“东河漕上咱们只有山东帮在抢到了东河总督。南河总督是皇上地人漕段虽是江苏帮说了算。但连震云还在观望。咱们有常州和两湖也算过得去。这北河总督皇上怕是要死死抓着不放地”

“若是这样。太子这阵儿怎地这样折腾。他心里窝着邪火儿呢。”九阿哥笑道。“我地门下被他寻出错抄家就有三个。八哥门下革职不下五个和十四弟门下地不是还有几个要拟斩监后么?”

在十四阿哥地冷哼声中。十阿哥拍桌骂道:“皇阿玛只当生了他一个儿子!爷们都不是他爱新觉罗地种!不过是圈了大半年。就恨不得把天下地好处儿全塞给他!说革职就革职。说抄家就抄家都忍了一年了!现下这混帐太子竟敢扯了脸面。明着杀爷地人!惹得十爷地杀性起来子头一个就不放过”

“十弟!”八爷站了起来。看了十阿哥一眼。“用膳。”

九阿哥走到桌边。看着一脸悻悻然十阿哥笑道:“咱们也没有吃亏。齐强和孟九在山东漕河段上暗地里把官船给凿开。淹死了他门下地得意人们才能抢到东河总督地位置。他现下必是查明白了才这样窝火呢。”

十阿哥脸色好看了些“该!不识水性还想做河督?他也配!大水里必是头一个溜地!不定爷们还没躲。他就躲了!”

几位阿哥顿时都笑了出来说笑吃喝间,秦道然急奔了进来面上已是变色,慌乱叫道:“九爷!不好了!齐强死了!”

太阳已是升到了中天,偏帽儿胡同齐府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门前三级青石阶上的片片鲜血,在阳光下着黑红黑红的光。

齐粟娘从还未停稳的马车上重重跌了下来,竟未觉着半点疼。

她怆慌着,手脚并用爬上了青石阶,突觉左手上一片粘湿,茫茫然抬手一看,却是一手的人血!

齐粟娘无声地惨叫一声,猛力推开哭着来扶她的比儿,狂奔进了齐府。

川流不息的仆役来往送着药物,个个面上惨白,一脸大厦将倾的凄慌,齐强内眷的哭泣声从紫檀木屏风后的内间传了出来,阳光照在紫檀木上,渐渐渗出绝望的死光。

“混帐!”九阿哥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卡卡直响,“德隆这该死的奴才!竟敢卖主求荣!当初赶他出府的时候,就该一顿板子结果了他!”

八爷紧皱锁眉头,抬头叫道:“李全儿,赶紧差人再去催文御医,这时节,不能让齐强死了!”

十阿哥与十四阿哥对视一眼,十四阿哥叹了口气,“伤得那样重,怕是不成了”

屏风内传出颤抖的叫声,“…姑奶奶,快去请姑奶奶!大爷要见姑奶奶!”

伏名哭着应道:“大奶奶,已经去请了经去请了”

齐强的脸上已是泛了死灰,呼吸声却像拉扯着的破风箱一般越来越大,在室内回响着,漏的气却也越来越多。

沈月枝死死握住他的一支手,看着齐强不甘心的脸上越睁越大的双目,在他耳边拼命哭叫着,“姑奶奶还在路上,姑奶奶还在路上”

安生踉跄奔进卧室,“大爷!大爷!姑奶奶来了!姑奶奶马上就来了!”

齐粟娘连滚带爬扑到齐强的床前,扑目是满眼的血和小腹上的黑铁匕把,她拼命忍住要冲口而出的狂叫,用抖的手摸着齐强的冰冷的脸,贴近他的耳朵颤抖道:“哥哥,粟娘是粟娘来了”

齐强早已不能动弹,他死死瞪着帐顶,拼命大张着嘴,似是使尽全身的力气吸住最后一口气,“妹…妹子…”

“是我,是粟娘,哥哥”齐粟娘半爬到床上,挨着齐强仍在淌血的躯体,捧住齐强的脸,额头对额头,眼对眼地柔声道:“哥哥,你想和粟娘说什么”

齐强脸上半凝的血迹被齐粟娘落下的泪水冲了开去,他似是认出了齐粟娘,巨大的呼吸声突起突落着,“…你…你嫂子…她们…”

哥放心,有粟娘在,没人能欺负嫂子她们。”齐粟>耳边柔声说着,“彩云肚子里的孩子是怀上十年五载是姓齐…”

嘶啦着的呼吸声蓦然降了下去,齐强眼中的光芒灭去了一半,屋里屋外哭声一片,齐强的眼中那仅余的微光投注在齐粟娘脸上,“…叫演官儿…辞官…回家”

破碎的呼吸声嘎然而止,齐府里哭声大作。沈月枝和月钩儿都被丫头们抬走,齐粟娘额久久凝视着齐强死不瞑目的双眼。

渐渐西沉的阳光将紫檀木屏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射在齐强的身躯上。也不知怎的,齐粟娘突地觉着齐强的额头那一块还有些暖气,心中不禁一喜,唤道:“哥”

齐强却没有任何反应是她便又明白,那不过是她自己额头晤热的…

八阿哥走入齐大花厅一脸不耐烦的十阿哥道:“老十,你先回府去吧。”转头看向九阿哥,“马上叫秦道然把牙行里的帐盘清楚,太子既是对齐强下手,肯定是想动这处的财源。”

九阿哥狠狠咬牙道:“德隆该死的!”招手叫过秦道然,“叫京城齐记牙行把帐盘清叫江南二十一处牙行交帐上来,银钱三千两以上没有你的章记不许动。”

“九爷,京城牙才控得住。但江南二十一处牙行当初建立时着旗人不能经商,是记在齐强名下的私产。平日里调大批银子和货物、安排管事、收帐本是以齐强的私章为记。奴才虽一直在收,下头的掌柜奴才能差得动的也只有一半,其余的怕是要乱…”

九爷皱眉道:“齐强的私在谁手上?把他府里的心腹管事叫过来。

道然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十四阿哥,“这东西太过要紧,齐强若是没有贴身放,便只会给他妹子”

爷顿时吃了一惊,“他若是贴身放,现下”

八摇了摇头,“必是给他妹子了。”

秦道然连忙道:“奴才也是这般想,齐强当初把牙行托给他妹子,必是把私章给了她。齐强妹子虽是没管事了,齐强这阵却一直忙山东的事,没闲儿理牙行…”

九阿哥看向十四阿哥,“十四弟”

十四阿哥用乌金马鞭柄敲着手心,犹豫道:“我也明白这不是小事。只是你方才又不是没看着她那样子,这时节,我去找她说这些”

蓦地,只听得齐府后头传来媳妇婆子的哭叫声,“姑奶奶,姑奶奶,不好了,彩云姑娘难产了”

齐粟娘提着裙子向彩云的院子狂奔着,月钩儿如恶鬼般凄厉的叫声回响在齐府的上空,“彩云!要生个儿子!要给大爷生个能报仇的儿子!”

彩云的脸瘦小惨白,高高凸起的,怀了十个月零十一天的肚子似是吸取了她所有的精力。她被四个媳妇扶持着,坐在产盆上惨叫,声音却越来越弱。

“生了儿子再死!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大爷生个能报仇的儿子!”月钩儿赤红着双眼,用鲜红尖锐的指甲死命掐着彩云的人中,“你若是死了,我做牛做马,上街讨饭,让你儿子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也要把他养大给大爷报仇!你给我生了儿子再死!”

“姨奶奶姨奶奶已经不行了已经不行了”围着接生的媳妇哭叫着,“彩云姑娘没气了”

最后两缕红艳艳的夕阳穿过齐粟娘惨白透明的背影,撒在彩云的尸体、翻倒的红漆产盆和满地的鲜血上,那红上加红,竟透出一种全然空白的颜色。

被婆子们抱住的月钩儿,披头散,状若疯狂地尖叫着:“拿刀来!给我拿刀来!让我剖开肚子!她肚子里有能给大爷报仇的儿子!有儿子!”

“姑奶奶,孩子也是个死胎…”绵绵哭着道,“月姨奶奶她受不住…奴婢不敢回去把这事儿告诉大奶奶…大奶奶若是知道了…”

“儿子!给大爷报仇!”尖叫着的月钩儿被四五个婆子挟制着。“姨奶奶,咱们回屋里去,儿子在姨奶奶屋子里呢…”

傅有荣一脸为难走到齐强的卧室门口,看着正叫人给齐强收敛的伏名,“你们姑奶奶在哪里?”

伏名已是哭得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道:“我们…我们姑奶奶在…姨奶奶房里…”

傅有荣叹了口气,一路进了西花园。只见得后宅到处都是乱窜的媳妇丫头,他方拉了一个问路,便听得一路的哭叫声响起,“姑奶奶,姑奶奶,不好了!大奶奶知道孩子没了,吞金自尽了!”

傅有荣踉跄跑回了外头花厅,“十四爷,里头又死了两个,奴才奴才实在不敢”傅有荣哭丧着脸,“齐姑娘她”

“姐姐!你走的好!这齐家没有半个能报仇的男人!活着还有什么盼头!我苦命的大爷!”

李全儿亦是一脸惨白地从后宅里奔了回来,“八爷,刚撞墙死了一个齐家一个也没剩了”

十四阿哥连连跺脚,“也不给她留一个,也不给她留一个!”

天际最后一抹血红残阳也消失了踪影,空荡荡的齐府后宅里,披头散的女子游荡在一片黑暗之中,喃喃自语,“齐家,死绝了…”

第十章 陈演离开后的北京城[二]

城长阳大街上的齐记牙行里,生意比往常清淡了许多

西直门大街上,三宝牙行正是新开张的时节,鞭炮放得震天响,三宝牙行的东家虽是个不知名姓的汉人,但出头领事的却都是满人德隆。

因着三宝牙行传着是太子爷的产业,各处来恭喜的人络绎不断,便是隔街虎头胡同里的查府都差人送了礼。

“齐强和他一妻二妾还没有下葬?”九爷看向秦道然,“还停在府里?齐记牙行里的事乱成这样?齐强的妹子没功夫打理丧事么?”

秦道然面色亦有些不好,叹了口气,“奴才看着,牙行的事儿虽是不少,齐强的妹子也至于顾不过来她前几日刚把齐府里的奴婢打完了,只留几家亲信的奴才打理齐家的产业。现下齐家只有她一个当家作主的,下不下葬也没人敢到她面前说。”

十四阿哥站起来,皱眉道:“九哥,虽是因着太子新开的三宝牙行抢生意,我让她先去掌了齐记牙行。但她现在整日不落家在牙行里守着,身子也不好,不是回事。赶紧让秦道然把牙行事儿接了”

九阿哥苦笑道:“哪有这么?就算她把私章给了秦道然,江南七省的大货商只认齐强和她,总得一个一个接洽过去。秦道然现下替我准备太后万寿节的贺礼,没这个功夫。我一时间也找不准可用可信的奴才接这一大摊子,只有她是个熟手更何况现在牙行正乱着”

十阿哥啧道:“陈变之这回了横财,齐强在江南办了这些年的差,九哥又赏,他的产业怕不只几十万两,各处的田庄、宅子加起来只比爷多,不会比爷少。现下全姓陈了。”看向九阿哥,“听说德隆如今成了太子乳公凌普家的二管事了?”

九阿一脸恼恨,咬牙切齿“我要扒了德隆的皮!竟敢造了假私章到各处牙行里调银子!还敢放火烧了两湖牙行,要不是狄风如警醒,正盯着太子派到两湖的人,把牙行里的人和货抢了一半出来,被抢的就不止北边的官纸生意!爷非把德隆剁碎了不可!”

秦然点了点头,“也多亏齐强和他妹子一直防着德隆,只让他管了京城、直隶一带的官纸生意。德隆这回让他老婆把齐强骗到家里杀了,必是以为私章在他身上,只是没料着齐强能撑着逃出来好在下头的掌柜还不知道齐强的妹子这几月没管事,有五六家看着齐强的私章就调了下的还要看他妹子的私章才肯调银,否则咱们就亏大了!现下为着这假私章的事儿下头还乱着”

九阿哥只觉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狠狠拍桌子。“八哥。不能让德隆就这样在凌普府里过舒坦日子!太子竟然杀我府里地管事奴才!不还些颜色回去。他下一回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了!”

八阿哥慢慢道:“自是还回地。但现在先不着急。要让皇上看看太子爷地得意劲儿。省得他老人家以为放了他出来格外给他体面。他就该老老实实听话。安安分分做太子…”抬头看向十四阿哥。“现下牙行地事离不得齐强地妹子。我已经让李全儿去赏她了。你和老九也得格外给她些体面。”

九爷府耳房里。傅有荣和李全儿等几个贴身太监正喝茶谈天。眼见得时辰快近午。傅有荣便告罪站起。

李全儿笑道:“送什么去?前日我可是替八爷去赏了不少药材。你们主子这一日一次差着你去。都快大半月了花样儿都快使完了罢?”

傅有荣从帽顶上取了大盖帽儿。一边戴一边笑道:“十四爷和她虽是主子奴才算是两眼对着一块儿长了十来年。性情儿深知。不过是叫我天天去看一眼。问两句。也是叫她知道。虽是没了娘家兄长还有主子呢。”

傅有荣出了九爷府。一路策马过了长阳大街地三庆园远远便见着了高挑地白底青边幌。写着两个漆黑地大字“齐记”。

打着红缨绣板的乞丐正在齐记牙行门前唱着数来宝“大掌柜,二掌柜知掌柜哪一位?数来宝的上门来,恭喜掌柜大财。柜上生意真兴隆”

方唱了四五句,傅有荣便见得齐强身边的伏名穿着一身孝服,急急出来赏了十枚大钱,隐约听他骂道:“赶紧走,不准在这里唱些大啊二呀的”

傅有荣在齐记牙行前下了马

连忙接着了,“傅公公,来瞧我们姑奶奶?又烦公趟。”

“齐姑娘今日可好些?晕厥的毛病今日没再犯罢?太医今日可来看?”

伏名叹道:“多承十四爷差了御医来看,今日还是一样的话,这晕厥的毛病是小时候癫症的病根儿引着的,让姑奶奶不能伤心恼怒,大喜大悲的,免得把去了的病根儿再召出来。”

傅有荣慢慢点了头,“当初齐姑娘还在宫里的时候,就说自已有癫症,原还以为只是为了没料着竟是真的。”说话间,已过了前店,向齐记牙行后院子里走去,只见得回型走马楼里伙计们来来往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傅有荣摇了摇头,“还是忙?”

“德隆那该杀的,大爷和姑奶奶虽是防着他,也顶不住他专留意牙行里的事。各处的进出货源、出价卖价打听一清二楚。现下仗着有内务府的后台,在京城里开了三宝牙行,在江南也开了十来处分行,专和咱们牙行里抢生意。大爷一死,货商们被抢去了不少,若不是姑奶奶和要紧的大货商都有交情,牙行里的情形还得更糟…”

傅有荣知晓齐在二楼正房里,撩袍子上了楼梯,便见得安生殷勤送了一个十岁的锦服公子下来。傅有荣定眼一看,笑着招呼,“刘少爷。”

查家大女婿刘和亭面容朗,举止从容,穿着一身九成新藕荷色长袍马褂,腰间佩饰指上玉扳皆是极上等的货色,显是大家出身。

他见着傅荣连忙问好:“傅公公好。傅公公这是来看干姑奶奶?”神色间与皇阿哥的贴身太监似是颇熟。

傅有笑着点头,“主子差我来问候一二,刘少爷这是?”

刘亭叹了口气,“不瞒公公说,我姐夫去天津卫暂属北河道事务,我姐姐一直住在我府里。我姐姐听着齐府里这事儿,心疼干姑奶奶,内子和干姑奶奶也是特别的投缘。

她们想着陈大人不在,她也没得个女尊亲,便想把她接回我府里去住着。一则是好照料,二则我府里戏宴多,她虽是有孝,远远听听热闹,也能心里畅快些。”

傅有荣摇了摇头,“她是不去的。她哥哥还没有下葬”

“可不是这样?我来了两三回,好说歹说,她都没应,打安管事去给我姐姐请安问好。”刘和亭叹了一气,又转颜笑道:“这几日扬州程府里送了一个苏戏班子到天津,我老丈人打了我府上。十四爷若是有闲,还请到敝府里坐一坐,听听戏。”

傅有荣笑道:“你且不着急,和我说说你这几日请的是哪府里的人?别又和当初刚来的时候,各位爷的门下奴才堆一块儿。这也罢了,这些人原也没定准儿。却偏把那刚结了仇又耐不住性的人放一桌儿,坐不得一会就打成一团,若不是你们查府里的脸面大,还有谁肯再上门?”

刘和亭连连作揖,笑着赔罪,“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初来乍到的只当图个乐子,没料着京城里头是这样的规矩。我姐夫把我训得灰头土脸,我老丈人从天津卫赶过来骂。各位爷都看着我老丈人的面上罢,这几日席上再没得客碍十四爷的眼。”看着傅有荣的笑脸,拱手道:“我回去就给十四府上下贴子,还请公公致上十四爷。”

傅有荣看着安生和刘和亭一块儿出门去了,不由笑道:“查老爷倒是有眼光。查家大女婿虽是年轻,也不太熟京城里的事务,偏偏他说话行事的味道儿,就叫人喜欢,透着股伶俐劲儿。”

伏名一边引着他向齐粟娘所在房间而去,一边侧头道:“傅公公说得是,如今这时节,他们查府里还能左右逢源,不管是哪位爷的门下都结交一二,委实不容易。”他话音未落,便见得傅有荣突地一惊,侧头看去,齐粟娘从旁边屋子走了出来。

傅有荣看着一脸苍白,双眼乌青,瘦得不成的齐粟娘,心中不安,再见得身边那个最得宠的贴身丫头也不在,隐约记得是前几日犯了些小错,被她赶出府了,知晓她现下性情不定。

傅有荣看着齐粟娘给他泡了茶后,自个儿泡了盏浓茶,一口气喝了半盏,鼻子里嗅着满屋子的茶味,想着她近日全靠茶水度日,不由劝道:“齐姑娘,身子要紧,去查府里住两日也是好的…”

第十章 陈演离开后的北京城[三]

着太阳西沉,十四阿哥出了九爷府,抓着乌金马~看了一眼跟上来侍候的傅有荣,“怎么样?”

傅有荣苦笑道:“好似是没日没夜地忙着,白日里都靠浓茶撑。奴才估摸着,怕是晚上睡不着的缘故。”看看十四阿哥的脸色,“奴才去的时候,正遇上查府里大女婿,想接她去住几日散散,她也没应。查府里大女婿倒是和奴才说了一会子话,说是来了新戏班子,请十四爷过去散散心…”

十四阿哥慢慢策马,上了西直门大街,傅有荣又道:“齐府里阴气沉沉的,下人们又多是打发了,连贴身丫头都赶走。活人不见得比死人多多少。奴才看着,齐姑娘的样子不大好…”顿了顿,“不怕爷恼,她瘦成那样,面色白惨惨的,穿着那身白孝服,走路没声儿…鬼魂儿也是那样了…”

十四阿哥扫了一眼西直门大街上的三宝牙行,满地的鞭炮屑儿还有余迹,新漆的板门反射着夕阳余辉,发着白亮的光。十四阿哥重重一哼,将马一带,拐入了三宝牙行旁边的虎头胡同。

十四阿哥在虎头胡同查府门前下了马,刘和亭立时赶了出来,亲自接住,一路迎了进去,笑道:“到底是十四爷的话管用,下官往牙行跑了不止两三回,都没应。今日把事儿和傅公公一说,我们家干姑奶奶就坐着车过来了,说是歇一晚再回去。”

十四阿哥点了头,“你们府里热闹,人气儿足,让她好生睡睡。”

十四阿哥一路进了查府,了主席坐下,主席上的人都站起来打千儿请安。

十四阿哥一见得宋清,笑着让他起了身,“宋大当家也上京了?”似是想起了什么看了刘和亭和宋清一眼,笑道:“我糊涂了,早听说查老爷和宋大当家是老交情。”

刘和亭陪笑道:“十四爷说得是,宋当家和公子一块儿上京,就在府里住着呢。”

十四阿哥一怔面一,“翁白也来了,人呢,叫他过来。”

宋清连忙道:“犬子今日在头办差。明儿一定让他到十四爷府上拜见。”

四阿哥笑着应了亭双掌一击。三庆园戏班子到得席上。施礼开唱。

三庆园地戏子曲子唱得好样身段儿也是出众。一曲接一曲地唱下来。爷们叫好声不断。戏子们也纷纷被叫到席上陪酒。

到得最后几曲时人皆是已经醉了。便是有位戏子声腔儿极好。唱着一曲《驻云飞》。因着灯光下容貌模糊寻常。便也无人理会。

在这戏子上场之前。宋清已提早下了席了查府里地芳阁。道升迎上前去。一边替他换衣边叹息。“白哥儿怎么样了?还在满城里寻比儿姑娘?”

宋清没有出声点了点头。

道升摇头道:“怨不得陈夫人性子变了,把贴身丫头都赶了出府。爷是没看着日当真把妾身吓得不轻。陈夫人竟是瘦成那副样子,看那精神气儿全不是个人样了。查府里大小姐和她干娘不敢招她再伤心,都忍着泪陪她说话儿。没料着只说了两三句,坐着就睡了过去。他干娘立时就哭得不行,赶着收拾了她和陈大人原住着的自香斋,叫丫头们用长榻儿把她抬过去歇息,怕是死活要留她住了。”

宋清仍是没有出声,整了整身上的月白苏绸长袍,走出了内室,嘴里道:“他们兄妹情份太好…”

道升知晓他要去花圃里替牡丹松土,提了他要用的一篓物什,跟在他身后,“爷说得是。再者,这事儿也太惨了些,竟是死绝了。陈夫人原只是个养女,又已经嫁到了陈家。齐家算是断了根,也难怪她伤心。妾身听着这事儿都哭了一场。”

查府与漕宋交情不是一般,早知晓宋清的喜好,特意将植满牡丹的芳阁拨出来,供他上京办事时居住。已是二月时分,墨蓝星空下,芳阁院中八个大玉盆中植了几本绿、墨色的异种牡丹。花圃里数百盆红、黄、白、粉各色牡丹齐齐盛开,在夜风中摇曳生姿。

宋清打开短竹篱门,提着篓子走了进去。一盆盆牡丹在一圈又圈的青石搁板上摆放着,宋清将袍角掖在腰间,蹲下来给花儿松土。

道升站在宋清身后,透过竹篱正可看到对面自香斋。她看着暗沉沉,没有掌灯的自香斋小院,听着查府前宅里远远传来的戏乐欢宴之声,间或还有男女嘻笑之声,不由叹道:“还是在查府里住着好。齐府里那样大,人又那么少,一到晚上,怕是一点儿人声都没有了…”

宋清侍弄花儿直到一更天,还未有倦意,打发了道升自去睡觉。

道升想着齐府里的惨事,心中有些不踏实,微有响动便醒了过来,抬头看看未熄的烛台,约摸正是三更天,夜深人静,万物安睡之时。

“今日太晚了些…”道升见得宋清还

,披衣而起,听得外头风声不小,取了件马褂在手。院子,正看得宋清从芳阁外走了进来,转身关门。

道升心中惑,不知宋清半夜里出门为了何事,但她见得宋清面色凝重,在院内踱步,若有所思,便也敢多问。

宋清走了一个圈,停在一个大玉盆边,盆中绿牡丹在渐大的晚风中舞动着,道升不经意扫过那绿花儿下的绿叶子,也不知怎的,突觉那绿叶子藏在绿花儿下,微微露出几痕尖齿,在星光下竟泛着亮晃晃的刀光。

宋清用手抚去绿牡丹上新结的蛛网,突地问道:“今日查府里请了些什么人?”

道升没料着他大半夜突然问这个,呆了一呆,连忙答道:“还是老样子,京城各府里都请了。只是今日十四爷在,又刚出了事,没见着太子门下的人。其余三爷、四爷门下,还有宗室汉臣都请了一些。”

“这几日都是这?”

晚风真的大了,道升微微个寒战,上前将马褂儿给宋清披上“听查大小姐说,要连着请十四爷三天,怕是都会这样。”

宋清没有再,大步向房里走去,道升跟在他身后是隐约听到他自言自语,“…那后墙上的洞怕还要挖几日…”

道升正要凝视细听,带着牡丹花的晚风吹了进来,把那些字句儿吹散。也将对面自香斋灯光吹得一闪,便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