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懒不懒,其实过了三个月就能看出来。

  有些婴孩脖子还不硬,但就是喜欢好奇地四处看。琰瑶大抵是身边侍候的人多了,她喜欢拨浪鼓,喜欢彩色的风车,就能专门弄个人在她身边摇着举着给她看。

  次数多了,她就不愿意转头了。

  成天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明明是个婴孩,都能让人看出不动如山的样子。

  这不,皇后就急了,就想想法子给女儿改改。

  ……

  两人说了一会儿女儿,正武帝把今天朝堂上的事说了说。

  皇后一听他提这事,就把琰瑶抱了起来,打算走了。

  “你去哪儿?”

  “这事你跟我说了又不管用,要么你听他们的,多纳几个妃子进来帮你生孩子……”

  正武帝打断她的话:“我要想纳妃,会等到今天?”

  皇后也不接茬,继续装傻。

  “朕说什么,他大概是不会听的,两个月前朝国内乱,他主动接了这差事,把卫琦派去帮朝国平乱,以他的性格,肯定要在朝国留下数个后手。三个月前他把手下船队派去了福建,如今正在那边和西洋人做生意,他手下那个叫黑龙屿的岛,如今建起了一个大船厂……”

  正武帝又道:“潆儿,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你觉得他想干什么,他就是想干什么。”

  正武帝有些无奈。

  “我是跟你说认真的。”

  皇后也看着他道:“我跟你说的也是认真的,他是你的臣子,他想干什么,肯定只有你这个皇帝才知道。”

  “潆儿,难道你不想去江南了?我记得那时候,你说你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去看看江南的好风光……”

  那时,是皇后当年还在闺阁没出嫁时。

  她和建安公主是手帕交,经常出入宫廷,那时候年纪小,也单纯,哪有什么烦恼,两人就一起畅想若有机会一定要去江南看看。

  后来,建安公主嫁去蒙古,皇后出嫁成了太子妃,后来即使贵为皇后,一辈子都没往南走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承德。

  “你难道不想去看看西湖,看看烟雨中的江南水桥?苏州、扬州、杭州……”

  见皇后随着他所说的江南各地美景,眼神朦胧了起来。

  正武帝放缓了声调,趁热打铁道:“之前我借着琰瑶出生,召他入京他不来,说是要准备帮朝国平乱,估计朕再找别的借口,他还是不会理会。不如你下懿旨召他入京,或是找个什么借口……”

  皇后顿时清醒过来。

  “你是皇帝,你召他入京,他都不来,我肯定也叫不来。”

  “怎么可能叫不来?你是他母亲。潆儿,你看我头发都白了,我还想趁着身体还算硬朗,带着你和琰瑶去游一游江南。不怕跟你说,前几天下雨,我这条腿又开始疼了,太医来看过了,说我早年打仗留下了不少病根,其实你别看我现在硬朗,那都是表面的,实则……”

  说到这里,正武帝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这期间能明显看出他腿脚有些不利索,有一条腿显得有些僵硬,像是拖着在走。

  皇后还是知道他的,他有一条腿曾经受过伤,平时好的时候,看着不显,一旦旧病发作,就能明显看出来。

  但他这人好强,极少在人前显露腿疾,尤其是在她面前,更是格外要面子,除非是迫不得已,实在无力支撑。

  而他说他旧伤多,皇后也知不是假话,他身上的伤疤,也就看习惯了以后才不让她触目惊心。

  “琰瑶现在还小,就算真去江南,这么小也带不了。”

  “总是还要准备的,等慢慢准备好了,琰瑶也长大一点了。”

  “可是……”

  正武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年……”

第187章

  “皇后娘娘病重,召你入京?”福儿诧异道。

  诧异完,她第一个反应是有诈。

  “这不会又是你那个皇叔玩的什么鬼把戏吧?”

  若正武帝知晓福儿说自己玩鬼把戏,估计要气死。

  其实卫傅第一反应也是有诈,可牵扯到母后,又说母后病重,他不可能坐视不理,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信是母后传来的,传给了陈瑾,陈瑾又传给了我。”

  陈瑾能和皇后私下联系,这件事卫傅和福儿都知道,所以信的来源不用怀疑,唯一可疑的就是皇后病重这消息的真实性。

  皇后的身子骨一直不差,也没到多病的年纪,可她却是人到中年,刚诞下一个孩子。

  皇后在卫傅之后,其实还怀过一胎,那一胎并不顺,孩子没生下来不说,皇后也差点丢了命,以至于给年幼的卫傅留下了很大心理阴影。

  母后会不会是因为生产,所以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之前小公主生下后,京中来过召他回京的旨意,却被自己拒了。卫傅的眉心越皱越紧。

  “我还是准备回京一趟,但这一次你不去。”

  福儿顿时明白了卫傅的意思。

  若其中真有什么幺蛾子,他一个人去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不像上次拖家带口,不管做什么都有顾虑。

  “那你注意安全,要不——让卫琦跟你一起?”

  “这些你不管,我自有酌量,这次就不走旱路了,走海路更快一些……”

  ……

  虽是走海路,但不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

  知道卫傅做了几手准备,又把卫琦带了上,福儿倒也放下心来,安心地留在黑城里过日子。

  自打一家人回到黑城后,三郎就开始跟着老爷子学起武来。

  三郎可没当初的卫琦听话,他喜欢练武是没错,但小孩子哪有什么定性,学了一阵子,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为了治他,老爷子花了很多心力,大郎也怕三弟气到外曾祖父,毕竟老爷子年纪也不小了,这两年身体明显不如往年。

  为此哥仨每天上午读完书,下午固定去找老爷子学武。

  习武苦吗?

  当然苦。

  可当年卫傅和卫琦都是这么苦过来的,当时他们也是这么小,还身为皇子,但每天读书练武从不拉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穷文富武,这句话其实并不全对,因为真正穷到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穷人,是读不起书的。只能说学文相对没那么花银子,而学武必然要大富之家。

  首先学武需要买兵器买马,这些都要花大量的银子,而习武期间跌打损伤是必然,这又需要上好的药,才能把摔打留下的暗伤祛掉。

  有些人不懂这些,只知道猛练,练下来的结果就是刚开始可能见效很快,可常年积攒起来的暗伤不去,会致使一个壮汉在正值壮年时各种病疼缠身。

  之前一家人在冰城回不来,那时三个小的就在习武,不过那时学得粗浅,多是练练扎马步什么的。

  当时老爷子就让人给福儿送了个方子,让她记得隔阵子就给三个孩子用一回。这趟回来后,老爷子又弄了许多草药,或是热敷,或是泡澡,每天三人习完武后,都要给三人弄一次。

  具体原理福儿也不懂,反正老爷子说是好,那就是好。

  这还只是富武的一面,学武需要花费大量体力气力,还要吃好喝好。

  这个吃好喝好,可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得起的,用老爷子话来说,要吃肉,多吃肉。

  多吃肉才能长力气,把气力存储于体内,才能供以消耗,而不至于让人透支自身精气。

  就比如三郎,他在三个小的里,是力气最大的。

  明明比大哥还小几岁,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大郎抱起来摔地上,他遗传了王家人的体质,老爷子对他的锤炼也是最多的。

  像三郎每顿要吃三大碗饭,还要吃很多肉。食量大到让福儿都诧异,老爷子却说让他吃,还让福儿多备些好肉给他吃。

  按照老爷子的说法,猪肉虽好,但是不如鱼肉,更不如牛肉。

  这阵子为了让三郎老老实实跟着外曾祖父习武,福儿也算花了不少心思,每天挖空了心思给儿子做大肉吃。

  三郎这个小吃货,看在大哥二哥愿意陪着自己一起练,娘又给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份上,最近也老实了下来,愿意老老实实练武,也可能是认命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过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卫傅让人给福儿送过信,说自己的情况,但由于离得太远,送一趟信要六七天,很多时候消息都是延迟的。

  这天,福儿收到卫傅的家书。

  信里说他那个皇叔跑了,带着母后和琰瑶直接跑了,他连三人的面都没见到,刚进宫就被一群大臣堵上了,说陛下留了传位诏书,把皇位传给了他,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让他尽快登基。

  信就从这里,戛然而止。

  呃……

  这样也行?

  位于京郊的官道上,正行着一个车队。

  从车队外表去看,似是哪个大户人家出行。

  可若是细细观察随行的家丁和护卫,就能看出这个车队不同寻常。

  普通的黑漆平顶蓝帷马车里,皇后忧心忡忡道:“我们就这么走了能行?”

  “怎么不行?”

  作为皇帝的正武帝,反而比皇后更潇洒一些,仿佛那皇位就是个扔不掉的累赘。

  人这一辈子,总有些执念。

  她是,皇位也是。

  他本不是个贪恋权柄之人,却一再被欺,先是本该是自己的赐婚对象,被改赐给他人,再是本该是自己皇位,被他人所夺。

  筹谋半生,不过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今心爱之人在侧,两人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已经超出正武帝所想。

  足矣!

  接下来的日子,就不该为那个位置而活。

  而对于皇后来说,她也有她的执念,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她暂时放弃了自己执念。

  但两人走到至今,发生的事太多,中间的坎坷也太多,各有各的立场,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是绕不过去的。

  他夺取一座江山,不过是为了一颗心。

  如今这颗心还剩最后一层隔膜,若是提前放弃那个位置,能消除她心里最后那层隔膜,他甘之如饴。

  “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与我共游天下了?”

  皇后自然听懂了正武帝的意思。

  那个皇位永远是两人绕不过的结。

  倒不是她贪恋权柄,只是她还有傅儿,只要这个结一天不解开,她就一天没办法彻底放开自己的心防。

  万万没想到他能做到如此。

  千言万语在心头,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

  “我想先去杭州,看看西湖。”

  正武帝低头看了看她主动握过来手,笑了,将另一只手覆了过去。

  “好。”

  与此同时,卫傅却很生气。

  他是真的很生气。

  他没想到他那个皇叔会如此卑鄙,竟使出如此招数。

  可如今是在宫里,群臣环饲,他的生气大概也就卫琦看得明白。

  卫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这事吧,换做寻常人,白得一个皇位,定是要高兴到一蹦三尺高厥过去,但他知道他哥真不高兴。

  他哥这个人以前那么傲,后来经历大变,满身傲气一扫而空。

  他失了他的傲气?

  没有!

  他只是把傲气藏起来了,藏进了骨子里。

  这样一个人,他努力了十年,十年后为了黎民百姓,因为不忍心重燃战火,他放弃了自己的执念。

  谁曾想,先被考验,再被试探。

  之前卫傅拒绝正武帝,不光是因为谨慎,也是因为他生气了。

  只是他的生气太不显,所有人都没看懂,可卫琦看懂了,从他哥回来后那一连串的动作就能看出。

  按照卫琦估计,未来某一天,他哥就算顾忌黎民百姓,不采取兵刃相见的方式,也会让正武帝吃个憋,才能一吐这口恶气。

  谁知姜还是老的辣,对方根本不给他哥这个机会。

  直接扔下皇位跑了。

  关键是他哥还不能不接,这口气不就憋在肚子里了?

  卫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想出了一句安抚之词。

  “其实这样也不是没好处,最起码嫂子不用担心你了。”

  福儿虽口里不说,但每次哪有些风吹草动,她都很上心。

  妇道人家没那么多野心,在她们想法里,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但男人不一样,男人有野心有抱负。

  而卫傅又有那样一段往事,怎可能只要一家子平安就好?

  这十年来,福儿未尝不累。

  按照她的本心,她开一个小食肆,一家子安居乐业即可。

  却不得不因为卫傅,与他十年来辗转多地几次,为了他,挖空心思赚钱,最讨厌看的账本,也不得不拿起来看。明明讨厌锱铢必较,却不得不因为生意各种费尽心思。

  甚至偶尔还得担惊受怕,虽然她从来不说,但想也能想到。

  想到出来之前,宝宝明明心里担心得不得了,还得学着福儿那样,让他不要担心自己,她会好好在家里等他回来,卫琦就无限感叹。

  卫傅也是颇多感叹,心里的那股火儿,莫名就没了。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突然响起。

  是曹仁。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放着冕冠的托盘,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衮服及其他配饰的小太监。

  “陛下,吉时快到了。”

  正武帝走时没把曹仁带走,毕竟宫里还有许多事需要曹仁从一旁协助去办。不过他是正武帝身边的老人,等卫傅登基后,一切走上正轨,他也要功成身退去江南找主子的。

  当然,这事明面上虽没说,但彼此心知肚明。

  卫傅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伸开双手。

  曹仁面露喜色,忙带着人上前去帮他更衣。

  正武十年九月,卫傅登基。

  由于年号都是次年更改,所以还暂用正武为年号。

  消息传回黑城,一家人都沉默了。

  这些年卫傅的打算,其实王家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点儿的,未曾想竟以这种方式就成了。

  “也好,不起兵戈,黎民有福。”老爷子略有些感叹道。

  新帝登基,自然要封赏功臣。

  暂时,卫傅只封了卫琦和老爷子。

  卫琦被封为瑞王,老爷子则是封公,定国公。

  所以这趟入京的不光有福儿和大郎他们,以及宝宝和她跟卫琦的儿子钰哥儿,王家人也要进京。

  一家人安排完手边事宜,又收拾行囊,打点上路。

  等到了京城,已经是十一月了。

  定国公府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就在皇宫边上。到了后,一家人就直接住进了定国公府,福儿和几个孩子也暂时在这里落脚。

  王多寿听说家人到了,带着妻儿赶来。

  卫琦也来了,是来接宝宝和儿子回王府的。

  一番家人见面的琐碎后,由于王家人到京城时已经是下午了,卫琦和王多寿也没多留。

  但王多寿临走之时,福儿看出他有几分欲言又止,只是当时她忙于几个孩子的安顿,也就没多问。

  直到王多寿次日再来,她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新帝登基后,首先面临的就是掌管朝政,以及宫里各项事宜,所以自打卫傅登基后,他几乎忙得连轴转。

  这边事还没忙罢,就有大臣以陛下既已登基,该早日立后为由上奏,请陛下广选天下贵女,择一才貌兼备品行贤良之人,册立为皇后。

  总之这封奏疏说得极为繁杂琐碎,扯了一通什么‘天为乾地为坤’的大道理,长篇大论地对卫傅说,似乎他不赶紧立后,就是罔顾了祖宗家法。

  全然罔顾卫傅早已娶妻多时,甚至已经诞下了四个孩子的事实。

  当时有许多人觉得这大臣是不是老了迂过头了?你就算想出风头,也不该在这事上出风头啊?

  可转天就有关于福儿的流言传出,说她本为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的宫女,不过摊上了一份同患难的情谊,才能以妻自居,实则根本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既然不成礼,自然不能视为妻。

  局势也是从这时才开始乱的,本来许多人都觉得那位上奏的老臣人老迂腐想出风头想疯了。

  可这个流言传出后,却让许多人家态度暧昧了起来。

  于是,各家各府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老迂腐老大臣在前面‘畅所欲言’,下面连举荐各家贵女的名单都出来。

  众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后知后觉了。

  怪不得别人高官厚禄,你就只能跟着在后面捧人家脚后跟,这明明就是有人图谋后位,故意设出来的局。

  以一个老迂腐老顽固为引,实则冲着后位去的。

  各家各府意识到这点后,自然不吝帮着推波助澜搅合浑水。

  这可是后位,后位啊!

  若是自家能出个皇后,百年富贵都不用愁了。

  反正已经有人打头了,甭管能不能拿下后位,反正也没损失,说不定就摊到自家头上了呢?

  所以最近京里和朝堂上可谓是乱象横生。

第188章

  王多寿作为福儿的弟弟,面对这样的情况,自然是又气又急。

  他还是知道姐姐和姐夫的一些事的,还听姐姐说过当初她和姐夫成亲是皇后娘娘应许,正武帝赐的婚。

  可外面那些人偏偏说姐姐是不成礼,不能视为妻。

  开始他觉得这些人为了皇后之位都疯了,竟然罔顾事实,可很快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能坐到这般位置的人都不傻,哪个不是人精,没事说这种被人一捅就破的谎言做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也许当初他姐和姐夫成亲的时候,确实可能在‘礼’上有所疏漏,才会被人抓住漏洞,以‘不成礼’为由。

  他首先想到的是,既然是赐婚,应该是有赐婚圣旨,若是有圣旨,那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天地君亲师,再大的礼,能大过皇帝赐婚?

  遂,便托了一个在制赦房为官的友人,让他帮忙查一查当年圣旨留存的底薄。

  一般圣旨发下,制赦房是有留存底薄的,也就是会记一下某年某月某日发了一张什么圣旨,什么内容,供以日后查阅。

  谁知查了后才发现,当年并没有发过这样一张赐婚圣旨。

  王多寿就知道岔子可能就出在这了。

  可能对方就是知道没有赐婚圣旨,才敢以‘不成礼’为由图谋后位。

  ……

  要知道赐婚这种事,对下面人来说重要,但对上面的人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皇帝、皇后、太后、甚至妃位以上的品级,都可以给下面的人赐婚。

  有时就是一句话,陛下给谁谁谁赐婚了。

  好了,下面人都知道了,自然秉着口谕去办。

  只有相对来说,较为重要事情和场合,才会颁发圣旨着重其重要性。比如说给某某皇子赐婚皇子妃,比如说与蒙古联姻,某某公主嫁过去,额驸是谁谁谁。

  而当时卫傅和福儿的处境是被圈在东宫,临被流放之前,有人来告诉他们陛下给二人赐婚了,然后仓促补了个婚礼。

  这种情形下,只有口谕,没有书面圣旨很正常。

  要是正武帝还在,这事其实也简单。

  他自己发下的口谕,他肯定记得。

  问题是正武帝,哦,现在该叫太上皇了,带上太上皇后跑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可能背后那些人就是抓住这点,才会闹得这一出。

  不同于王多寿的忧心忡忡,福儿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你别担心这个,别说你姐夫还在那儿,你忘了你姐夫做官后,我有封赠诰命的诰书?”

  最起初卫傅的官位是经略安抚使,从二品的官衔,那时福儿的诰命便是夫人的品级了。

  一般圣旨是为统称,若是分得细一点,则要分为诏、制、诰、敕、谕几种。像命妇的品级,一到五品是为诰命,五品以下则为敕命,妇从夫品级。

  诰命夫人的封赠,是有正儿八经的诰书,代表着朝廷承认福儿为正妻的身份。

  所以福儿一点都不慌。

  “姐,你不懂,以前有过这种案子,姐你可听说过‘张玉案’?”

  要说到‘张玉案’,那还要追溯到元丰朝的时候了,当时有一士子名为张玉,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了进士,天下闻名。

  这张玉不光年轻,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就被其座师看中了,招了为婿。

  张玉娶了座师的女儿后,夫妻二人倒也恩爱。

  到这里时,整件事还算是一段佳话。可偏偏就在这时,有人爆出张玉其实在家乡还有原配,张玉属于是停妻再娶,犯了大燕律法。

  《大燕律例》:官员有妻再娶,杖九十,私罪,降四级调用。后娶之妻离异(归宗)。①

  对于普通人来说,停妻再娶不算什么,顶多被人戳脊梁骨痛骂,只要女方不拿着婚书告上衙门,其实不算什么事。

  但对于朝廷命官来说,这就是大罪。

  若查属实,轻则丢官,重则朝廷永不录用。

  爆出这件事的人,其本身不是冲着张玉去的,而是冲着张玉的岳父,也是他的座师。

  属于朝堂上一贯攻讦的手段。借由攻击身边人,来牵出后面的人,再给你扣上一个大帽子,冠以罪名。

  像张玉岳父就被人扣上了仗势欺人,纵容女婿停妻再娶之类的罪名。甚至张玉妻子,也是座师的女儿,也被质疑了命妇的合法性,有欺瞒朝廷的嫌疑。

  因为她本就不是妻,却被以妻子名义报给朝廷,得到了敕命的封赠。

  总之这罪名是越罗织越大,到最后竟发展到欺君罔上了。

  当时这事闹得挺大的,都想着张玉的岳父这次怕是要完,谁知人家不愧是多年在朝为官老臣,非但没有乱了手脚,反而串通了女婿改了供词。

  以当年在家乡所娶之妻,并非是妻,而是家中长辈为其纳的妾室为由,驳了对方的攻讦。

  其中所用的手段,就是不成礼,不是妻。

  而他们所凭借的‘不成礼’,就是张玉当年娶妻时,没有婚书。

  要知道,当下市井民间,并不是每个人娶妻都有婚书,毕竟不识字的人占大多数,有些老百姓也不知道婚书的重要性。

  张玉出身贫寒,原籍是个小乡村,他们那里的人家娶妻,从没有拟个婚书的说法,多是办一场婚礼,父母乡亲都知道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