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理他,之前我还不是很支持你来考春闱。如今既然这样了,你就给我好好考!”
男人嘟嘟囔囔在她怀里说了很久很久,福儿只能一边听着,时不时应他两句,还得关注着背后的小崽子。
终于把他哄睡了,她又侧身看了看娃。
幸好娃也睡了,那就睡吧。
会试之前一般还有磨勘和复试,这是为了防止考官与考生勾结作弊。
磨勘是乡试填榜后,将所有中举之人的朱墨两卷盖上钤印,送往礼部以供磨勘。复试则举行在会试之前,一般是在二月初,一来确定应考士子已到京城,二来也是防止舞弊及冒名。
这对卫傅来说又是一个关卡,谁也不知礼部负责复试的官员,认不认识他,若是认出他来,又会怎么处置,他只能按照步骤一步步地来。
复试当日,一家人都在贡院门外等着接卫傅。
时间并不长,也就一个时辰,卫傅便从贡院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
“倒没碰见熟人。”
如今一来甚好,至于能不能过,就看两日后放榜。
一般复试后,不合格的士子会被剔除这一次会试,但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因为一旦发生就是大事,代表某一省出现了舞弊情形,是时不光得禀明皇帝,皇帝和礼部都要派人去当地进行详查,是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此时礼部就因废太子赴考一事,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本来这时是礼部最忙的时候,尤其今年赴考会试的士子特别多,竟高达六千多人,这么多人一场复试是考不完的,得分数场。
如今却因为一场里头的某一个人,剩下几场都暂停搁置了。
也是巧,这场复试的主持乃礼部仪制清吏司一个六品主事,卫傅不认识此人,但不代表此人不认识卫傅。
此人也是愚钝,当时没表现出来,复试考罢就匆匆忙忙回礼部了,把事情禀给了上级吴郎中。
吴郎中一听这事,也有些慌神了,便禀给了左侍郎顾硕,于是这下整个礼部的人都知道了。
就此事,一众礼部官员经历了一场争辩。
有官员说,应该将此人剔除这一次会试,有人提出如果剔除,必然有人详问究竟,是时该如何回应?到时候如果引起风波,致使人心惶惶产生混乱又该怎么办?
自然有人问怎么就让他考到京城来了?
这个问题谁能回答?谁又能解答?
谁都不敢拿主意,谁也不能拿主意,只能再往上一级禀给礼部尚书。
彭越在听说后,也未说其他别的,只是道:“其实此事很好解决,邢主事非正常场合见过那位,让他没认出此人便罢。如今简单的事,倒劳动一级又一级,竟让顾大人也慌了神,拿来找本官寻个法子,真是……”
剩下的话,彭越未说,顾硕心知肚明。
这是彭老鬼在讥笑自己失了态。他当然知道彭越在之前曾做过前太子的太傅,可新皇上位后,并未处置此人,此人依旧是压在自己头上,还好好的在内阁当他的大学士。
但此时顾硕顾不得去怪彭越,因为对方说的没错,此事就该压在仅限一两个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好处置。
如今这么多人知道,谁知会不会节外生枝?还把自己牵连了进来!
那个邢主事真是榆木脑袋人太蠢,还往上面报,上面的大人知道了,是管还是不管?管不管都为难。
如今这事倒砸在自己手上,听彭老鬼的意思,出了事反正是他的锅,与他无关。
顾硕懊恼至极,匆匆下去处置。
等他走后,彭越徐徐地叹了口气。
先生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77章
顾硕所想没错,知道的人越多,走漏风声的几率也就越大。
当晚,一个礼部官员轻装简行来到镇国公府,不多时又离开。
等其离去后,世子黎辰和父亲镇国公坐于堂中,面面相觑。
“父亲难道没与他明说?”
镇国公叹了口气:“我虽没跟他明着说,但他如此聪慧,又怎会不懂我的意思?”
“既然他懂爹的意思,为何还要去赴会试?他是怎么从建京考上来的,建京那些官员都是瞎子不成?”
不同于黎辰惊骇之下的激动,镇国公倒是沉着许多。
“他未曾观政,朝中认识他的官员并不多,更不用说建京那种地方了。下面的地方官员不识得他本人,也是正常。为了防止舞弊,考官们在考前是不允许与考生接触的,他在乡试之前,能一路考上来,倒不让人诧异,唯独乡试……”
镇国公摸了摸胡子道:“乡试之后有鹿鸣宴,考官有京中派去的人,按理说不可能发现不了。唯一能有解释的就是,那些官员发现是他时已经晚了,桂榜已张贴出,为了不使自己摊上麻烦,只能佯装不识,把问题丢到京里来解决。”
不得不说,镇国公不愧是镇国公,猜得不说对了十成,也有八成。
“那鄂毕河呢?他就真坐视把人送到京中来?他就不怕被…陛下迁怒?”
“他怕什么?那老东西在先皇在时,就负责镇守建京,辽边一带问题错综复杂,他历经废帝,又至新皇,都没影响他什么。这人是个老狐狸,放这么个人在他的治下,难道他不头疼?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送走,反正从头到尾与他无关。”
“那照爹这么说?我们只能坐视不管了?”
镇国公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外乎怕摊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我们却不能。如今黎家好不容易安稳些,去年有朝臣建议陛下广纳后宫,也被他拒了,说明他还是看重潆儿的。”
“可男人多薄幸,当年废帝也曾看重潆儿,最终还是没改男人本性,若不是潆儿生下太子……”
说到这里,镇国公顿了顿,“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该让潆儿尽快诞下一个皇嗣,陛下中年得子,必然视为重宝。等到那时候,潆儿的位置稳了,我们黎家也稳了……只是委屈了傅儿,如今也只能委屈一下他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补偿他。”
“既然如此,那这次我去找他说。”黎辰站起来道。
镇国公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去吧,你是他舅舅,好好跟他说,这孩子倔强,但也该知道什么时候能倔强,什么时候不能倔强。”
大晚上的敲门声起,福儿心中就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开了门后,又是个不速之客。
因为有之前镇国公的例子在,这次福儿也没像之前那么识趣了,就抱着大郎在一旁假装就是个不懂事的妇人,听卫傅舅舅跟他说话。
黎辰先问了一些卫傅最近过得如何的客套话,就直接进入正题了。
“……傅儿,我知你心中不甘愿不情愿,甚至憋着委屈,可你这这么大了,也娶妻生子了,也该成熟些了。”
“不知舅舅,什么才是成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握,就别逞一时之气。”
卫傅认真道:“舅舅,我并不是逞一时之气。”
“你还不是逞一时之气?你说你一个被废了的太子,跑来考科举做什么?前面让你过了,那是那些官员不懂得利害性,可你觉得你往后还能过?你过不了!那么多官员,没人是瞎子,他们也不敢让你过,抬不起这个责,你又何必自取其辱?你外祖让你回去,是为了你好,你别听不进去他老人家的话。”
听到这里,福儿实在忍不住了,道:“什么叫自取其辱?我们凭自己本事考,怎么就自取其辱了?”
黎辰见福儿一个妇人竟然在男人说话时插嘴,当即怒道:“男人说话,妇道人家不要插嘴。”
福儿站了起来。
“妇道人家怎么了?难道舅舅您不是妇道人家生的?您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黎辰不好和福儿争辩,对卫傅道:“你不管管这个无知妇人?!”
卫傅大抵是灰心丧气了,漠然道:“我如今不过是个废太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侥幸逃脱生天,一路来到京城,离不开福儿的扶持。她是无知妇人,我是无能之辈,管不了。”
黎辰听出外甥是在跟自己置气,十分痛心疾首。
“我竟没想到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你就算不为别人想,难道不为你母后想想?”
听到母后,卫傅面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福儿道:“你又不是娘娘,又怎知娘娘是怎么想的?指不定娘娘还高兴卫傅能来到京城呢。”
“你——”黎辰指指福儿,又指指卫傅,“你就这么纵容这无知妇人这么辱你舅父?”
卫傅沉默不言。
福儿又道:“我怎么辱舅父您老人家了?我这无知妇人哪句话说得不对?殿下落难时,也没看见外祖和舅舅在哪儿,现在殿下来京了,觉得他给你们找麻烦了,你们都来了。”
“是,我们能理解黎家家大业大,有许多不得已,所以他落难时,你们帮不了也不能帮,我们不怨什么,现在我们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我们自己来京城了,你们反倒接二连三来撵我们。”
福儿抱着大郎。
大郎似乎也感觉出气氛不对,看看爹又看看娘,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福儿看卫傅站在那儿,面带悲愤,却又隐忍不言,心里的火突突往上直冒。
“他是个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想做的事情。我这个当妻子的,我都没说他不对,凭什么你们一个个过来,指责他这不应该,那做错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们黎家打的什么鬼主意,人在屋檐下,所以你们低头了。女儿改嫁了,身份没变,你们黎家非但没落难,反而似乎更稳了,那就尽量保持眼前局面,不想让人来破坏。若是哪日上头这位失道寡助,反正你们手里还有个前太子,两手牌都能打,何乐而不为?但舅舅你就没问问卫傅愿不愿意这样,娘娘愿不愿意这样?”
福儿这话说得太尖锐了,这些话是哪怕她当着卫傅的面,都没有说过的。
可这一刻她却毫无遮拦说了出来,这简直是把黎家最后一层脸皮扯下来,放在地上踩了又踩。
因为黎家人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虽然这种话连黎辰都未曾和亲爹开成公布的谈过,但双方心里都明白。
也因此当黎辰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变了,脸颊急剧充血,须发皆张,怒到无法遏制。
“你……你们……”
这时,卫傅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舅舅你也不要生气,您和外祖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也请舅舅和外祖明白傅儿的心意,我想见母后一面,若是母后与我说,说我不该来这趟,我定然扭头便回去。”
可黎辰又怎好说,外甥进京的事,他们根本没跟皇后说。
而且黎辰了解妹妹,她是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她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儿子,甚至因为家里的明哲保身,她表面没说什么,心里跟家里起了隔阂。
“行,那你等着。”
丢下这话,黎辰拂袖而去了。
可从他表现,不光卫傅,哪怕是福儿都知道想见皇后这事,恐怕黎家这边是不会帮忙了。
屋里静了下来。
福儿瞅了瞅卫傅,抱着大郎凑过去道:“瞧我这嘴不把门,把你舅舅给得罪惨了,我一向说话不过脑,你是知道的。”
卫傅无奈看了她一眼,又把闷不吭声的大郎接了过来,放在怀里颠了颠,又对儿子露出一个笑。
大郎这才笑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说的,又怎会怪你。”
他不怪自己就行!福儿轻快起来,至于其他人,其他人关她什么事?
“我看他这样,那句你等着似乎别有意味,估计表面吵不赢咱,背地里要从中作梗。”
“会试乃朝廷重中之重,黎家倒也不至于为了对付我,让我回去,就去妄动会试。”
福儿也不过提醒一句,既然他觉得不会那就不会吧,只希望他会试开考之前,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顺顺利利入了贡院,她也能安一份心。
至于能不能考上,那就是后话了。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初八这日。
会试与乡试一样,都是连考三场,每场三天,前一日点名入场,后一日出场,考的内容也差不多,都是四书五经和策论,只是策论的比重又要多一点。
提前一天,福儿就把卫傅要带进考场的东西准备齐了。
这次比上次更有经验,所以她给卫傅准备东西一点都不费事,不过这次他们可没有机会去贡院门前摆摊了,不然又能大赚一笔。
虽不知道卫傅什么时候能从贡院出来,但大致时间还是知道的,初十中午,福儿和卫琦驾着马车来到贡院门前,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等到了从贡院出来满身疲惫的他。
福儿没问卫傅在考场有没有碰见什么事。
既然他没说,肯定是无事的。
其实卫傅说得也对,科举关系朝廷社稷,尤其会试更是重中之重,万众瞩目。没人敢在会试时弄什么幺蛾子,不然闹大,那就不是幺蛾子,那是找死了。
十一考二场,十四考第三场,等第三场考完,接下来就是等会试放榜了。
第78章
顺天贡院位于朝阳门附近。
这座历史悠久的贡院,打从前朝起便是京城会试的所在之地,同时也是顺天府乡试的考场,其内建筑布局严谨,其外墙垣高耸,自然不是地方贡院可媲美的。
此时贡院外,依旧一副严密把守之态。而贡院内,随着考生们的逐渐交卷,所有外帘官正紧锣密鼓地忙碌着。
誊录处里,受卷官和弥封官刚把一批糊了名的墨卷,交给负责誊录的官员。
由于誊录处也有监临官坐镇,双方是不能交谈的,誊录官在接到墨卷后,要当面点数,并核对红号,核对完毕后,要记数画押交由受卷官带走,才是开始誊录。
在誊录时,负责誊录的官员不能随意起来行走,要确认誊录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哪怕是考生写错了,他也要照本宣科誊抄上。
等誊抄完,誊录官还需和对卷官对卷。
确认对卷无误后,再送到掌卷所进行编号,之后才是进行墨卷封存,朱卷送入内帘官手中,由各房考官进行阅卷。
此次新科会试,朝廷一共派出了正副两名总裁官,及十八名房考官。
此时一众内帘官正站于内帘处,外帘官站于外帘处,通过号军将刚誊录完毕、还热乎乎的朱卷,进行了当面交接。
考卷被分为十八等份,在正副总裁官及提调官、监临官等人的监督下,由一众房考官抽签决定阅哪一份的考卷。
每一房除了房考官之外,另还配有数名阅卷官,这些阅卷官都是来自六部五寺的低阶官员,是为辅助房考官阅卷。
因为会试考卷太多,光凭房考官一人,实在无法在短时间里阅完所有的考卷,阅卷官的作用就是把那些错别字太多,及文理不通、或是文字上犯了忌讳的,先筛选一遍,剩下的才由房考官阅卷。
每一次会试都有不少考生,千辛万苦赶赴京城,却在会试当中或出于马虎,或出于疏漏,以至于考卷连房考官的手上都没到,便被做了落卷处理,实在让人遗憾不已。
与此同时,卫傅在回到家中后,经过两天补觉之后,终于恢复了精神。
索性也无事,他便带着福儿、大郎及卫琦,在京中游玩起来。之前是凑热闹看庙会,这一次是游一游京中有名的景色优美之地。
这期间,卫傅还赴了两场聚会,都是建京等一众举子们办的聚会。
就这样,时间终于到了三月初二,会试放榜之日。
之前几次赴考,卫傅都没有特意去看过榜。
这一次大抵太过重要,也是福儿怂恿的,打算一家人都陪着卫傅去看榜。
等到了地方,一行人傻眼了,现场何止是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而是被密密麻麻的人给挤满了。
刚到贡院大街,还没进去呢,里面已被挤得针插不入。
他们还带着大郎,哪能往人群里挤?
最后福儿决定他们找个地方喝茶,让卫琦挤进去帮他哥看榜。
卫琦垮着脸不愿意,合则他就是个奴才,什么都让他干?
福儿祭出一锭银子,还说他若是去,这银子就拿去给他买烟花鞭炮放着玩。
卫琦攒了许久的银子,在建京舍不得花,最终来京城都砸到了烟花爆竹上头。就这他还没玩过瘾,让福儿给他买,福儿不干。
此时福儿祭出这个杀手锏,由不得他不去啊。
福儿打算找个茶楼。可惜附近的茶楼都被人坐满了,老爷子说随便找个茶摊喝点茶就行了,反正就要个坐的地方。
只能如此。
可福儿却小声跟卫傅道:“你说你要是再中个头名,一会儿来报喜的人,跑到个小茶摊上报喜,那好丢堂堂会元的颜面。”
卫傅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每次朝廷开科取士,天下人才尽皆聚于京师,其中文采出众者数不胜数,我可不敢自命不凡。”
“让我说,若没人从中做鬼,你肯定能中。现在该想的是,中了后,你打算干什么?”
打算干什么?
这个卫傅却从未想过,只是他脑中有一副画面,皇宫之内,金殿传胪,他昂然立于金殿之上……
犹记得幼年,他尚天真稚嫩之时,有一次与母后说,若我不是太子,定是六元及第、闻名天下的状元郎,因为太傅夸他有状元之才。
母后斥他瞎胡说,他不是太子,谁是太子?
那时他和母后还没有隔阂,母后斥他时,眼里带着笑,一副与有荣焉之态。
那副画面他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当福儿说老爷子说他可以考科举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试了。
开始心中茫然,可随着拿了一个又一个头名后,他心中的目标慢慢明确,确实是试探,也是所想所愿。
他总是忍不住想,当有一日,皇宫之内,金殿传胪,他昂然立于金殿之上。
那一幕,母后一定看得见。
由于他们所坐的茶摊离贡院有些距离,对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知。
但当看到拥挤的人群都一窝蜂地往前卷时,都知道应该是放榜了。
空气中充斥着躁动,这种躁动持续了很久很久。
终于随着有人往人群外挤时,人群渐渐出现了松动。有人往里挤,有人往外挤,挤着挤着还有吵起来打起来的,老爷子看到这一幕不禁摇头。
有人在高呼谁谁谁中了,有人挤出人群后便失魂落魄、痛哭流涕。远处,隐隐有敲锣打鼓之声,及嘈杂的鞭炮声,这定是有人中了报喜人前去报喜了。
“卫琦怎么还没回来?”福儿不免有些焦躁道。
“人那么多,挤都挤不进去,”说着,老爷子不禁抱怨起来,“也不知有什么好挤的,皇榜就在那儿,又不会跑,中了就是中了,没中就是没中,也不会因为你提前挤进去就能改变结果。”
卫傅笑道:“爷真是好定力!”
老爷子哂然一笑,道:“老头子不是好定力,老头子是知道与己无关,自然能安坐。不像你们这些年轻后生,知道事关己身,自然沉稳不了。”
说话间,福儿眼尖地瞧见远处卫琦挤出人群正往这里走。
这小子狼狈得狠,鞋都被挤掉了一只,估计也没找到,正一瘸一拐地往这里走来。
“怎么鞋都挤掉了?”
卫琦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那么多人,你不知道我都快被人挤成烙饼了,换你去也得被挤掉鞋。”
“好好好,我等会儿给你补双新鞋。看到了没?你哥中了没?”
卫琦没说话。
福儿瞧着他的神情,这是没中?
卫琦难得露出一副忐忑之态,看向卫傅:“那啥,我把皇榜来回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你的名字,我的鞋就是那会儿被挤掉的,”他又对福儿絮絮叨叨说,“你说给我买鞋,等会儿记得买,不然我连回去都没法回去,袜子也脏了……”
他一边絮叨,一边瞅福儿和卫傅脸色,渐渐地也絮叨不下去了。
其实他哪是想买鞋,不过是想打个岔。
福儿笑了一下,道:“没中就没中,走吧,我们回去。这一次没中,下次再来。”
“下次要等三年后了。”卫琦讷讷道。
“你不会说话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见两人又吵起来了,卫傅不禁道:“好了好了,我没事,走吧。”
福儿犹豫道:“要不再进去看一次,指不定人太多,他看漏了呢?”
其实福儿也不愿相信卫傅没中,在她的想法里,他肯定会中的。
“我去看看,肯定是看漏了,要么就是有人搞鬼。”
她二话不说,把大郎往他爹怀里一放,人就去了。
卫傅在后面叫都没叫住。
“让她去,她不去看看,不会死心的。”老爷子道。
其实别说福儿,可能卫傅也不会死心,只是当着人前,怕家里人担心他,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由于已经错过第一拨来看榜的人,其实人群里已经没那么挤了,许多看热闹的都涌去了几家士子居住居多的地方,例如状元楼、会英楼之类的。
所以福儿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见她神色,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没找到卫傅的名字。
“我就说我怎么可能看错。”卫琦悻悻道。
“走吧,先回去。你们回去,我去一趟礼部。”卫傅站了起来。
“你去礼部做什么?”
经过卫傅的解释,福儿才知道为何。
原来朝廷有这么一项规矩——发领落卷。也就是落第举人的考卷,可准许本人领回查阅,一来是以示公正性,二来也是防止考官阅卷草率或是有所疏漏。
一般是限十日内领阅,过了时间,是不准再领的。
且落第之人若是对阅卷有任何不服之处,是准许往具上呈申告的。
但为了防止有人胡乱申告,哗众取宠,浪费朝廷人力物力,若经查核之后,申告不符合实际,申告士子会被视情况严重与否,给予罚停会试一到三科的处罚,故意闹事者,则会被黜革功名。
“我们陪你一起去。”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礼部,问过之后才知道发领落卷如今不在礼部,改在了顺天府衙门。
放榜前后是礼部最忙的,抽不出人手忙这些事,顺天府本就管着顺天府乡试的发领落卷,熟门熟路,所以后来会试的发领落卷,也是由顺天府管着的。
再赴顺天府衙,卫傅一行人到时,已经有许多士子在此了,都是等着发领落卷的,也因此他们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轮到他们。
先报大名,再把当初考完受卷官发的对应卷票号告知吏役,负责查找考卷的吏役进了后面一间屋子。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吏役再度出来,面露一丝鄙夷之色地一卷东西扔了给卫傅。
无他,那捆考卷的外侧,用红笔大大地打了个×。
若是没有经验的士子,定不明此为何种原因,但卫傅知道,只有在阅卷之前被落掉的考卷,才会如此处置。
而能得到如此处置的,不外乎两种。
一种是登蓝卷,也就是说考卷上有明显记号、脏污、水渍、或是撕裂、半损毁的考卷,这种考卷经核查后,影响阅卷,就会由誊录官用蓝笔抄写,又叫登蓝榜。
登蓝榜的考卷是直接落掉的,不经过阅卷。
还有一种是文章写得文理不通,或是错字连篇,又或是文中犯了很明显的忌讳,这种考卷也是直接落掉。
当时上交考卷时,卫傅的考卷并无任何问题,所以受卷官按规矩发给了他对应的卷票,用以日后查阅考卷。
所以既没有登蓝榜,又是何种原因致使考卷被落掉?
第79章
卫傅打开捆绳,纸筒中卷了两份考卷,一份是朱卷,一份是墨卷。
他先扫视了下墨卷,没看出什么问题,看朱卷时,发现考卷的页顶上被人写了‘犯忌’二字,有了目标就容易检索了。
卫傅很快把朱卷浏览了一遍,犯忌的地方人家也给他圈出来了,确实犯了忌讳,而且忌讳不小,是犯了‘为皇者讳’。
用通俗点的话来讲,文人墨客平时写文章时,没人管你写什么,怎么写。但若是来考科举,就要讲究避讳了。
所谓避讳,就是做文章时不可直呼圣人名,以及当朝皇帝及其先祖的名讳。还有些其他避讳,视各朝各代不同规定也不同,这里不细说。
而他的文章里,却直呼了当今皇帝的名讳,怪不得会连阅卷都不阅卷,直接落掉,实乃狂妄悖逆之辈。
可卫傅却知道自己不可能犯这种错误,他的目的是考上进士,而不是宛如小儿一般用这种低级手段来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怨恨。
再看他的墨卷,字是他的字,文章也是他写的文章,就是文章中所有避讳的字眼被人换成了正武帝的名讳。
卫傅阖上考卷,知道这是有人故意让自己知难而退。
“怎么样了?”
因为福儿还带着大郎,就没有跟进去。
“回去再说。”
一行人回到家中,卫傅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这种情况,他们怎么才能篡改你的文章里字啊?考卷上还看不出痕迹?”
福儿把考卷要过来,小心翼翼打开去看,确实没看出任何篡改的痕迹。
卫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福儿不知道的事情,当即道:“你就傻了吧,有人专门仿别人的字迹,能仿得一模一样,若是本人不仔细,都不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为何现下许多人都有自己的小印,就是为了多做一层保障。”
“仿字,还能仿得一模一样,本人都认不出来?”福儿宛如听天书一般。
卫琦得意地点点头,仿佛这字是他仿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