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福》作者:假面的盛宴
文案:
福儿六岁进宫,本打算窝在尚食局混日子,混到二十五就出宫,谁知被挑给太子当引导人事的司寝宫女。
宫女们都说:“福儿这下要飞上枝头了!”
福儿确实飞上了枝头,可没几天叛王夺了位,太子也不是太子了,而成了废太子。
福儿这个废太子的唯一女人,自然要跟着废太子去陪都‘享福’。
之后陪都十年,太子历经大起大落,受过冷眼屈辱,尝过冰霜寒刃,只有这个女人一直陪着他不离不弃。
十年后太子重登大宝,大臣们挑尽京中贵女,举荐为后。
大皇子站在最前头,二皇子拉着三皇子,三皇子牵着才刚学会走路的妹妹,道:“父皇,你要负了娘吗?”
哪怕日后卫傅成了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他依旧记得自己当初被碾落凡尘,最狼狈无助的时候,这个女人对他说:“既然你不是太子了,那你也别嫌弃我,我也别嫌弃你,我养你吧?”
*有炊金馔玉待鸣钟的宫廷,也有跌入低谷的布衣市井种田,有美食,有相濡以沫,有霜雪兵刃,不虐哦,大体是个甜宠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福儿、卫傅┃配角:王御厨、黎皇后、陈司膳、王尚食等┃其它:
一句话简介:司寝宫女×废太子
立意: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作品简评:
福儿本是尚食局的宫女,谁知被挑去东宫给太子当司寝宫女,人人都说她飞上枝头,谁知叛王夺了位,太子也成了废太子。侥幸不死,两人被流放陪都,在福儿的鼓励下,跌入低谷的废太子开启了另一条全然崭新的路。
本文文笔细腻,剧情精彩,几个配角形象立体,跃然纸上,是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第1章
福儿被选为司寝宫女的消息,顷刻传遍了六局二十四司。
知道这消息时,福儿正在御膳房试汤。
是一锅清炖鸡。
择两年以上的母鸡,剁块洗净,下锅焯水后,用温水冲洗一遍,放入瓦罐中用小火炖煮。
不放其他佐料,只放姜和葱,用文火慢慢炖,炖够一个时辰后,放些泡发的干菌子,继续再炖煮半个时辰,出锅时放些盐。
用白瓷碗舀上一碗,汤色清亮,上面漂浮着淡黄色的鸡油,闻起来香气扑鼻,让人不禁口涎泛滥。
不管是色、香、味,都符合王御厨做清炖鸡的标准。
福儿刚给自己盛了一碗尝尝,谁知却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汤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汤碗倒是没打,被她稳稳当当地放在案板上。这让旁边等着看戏的人们不禁松了口气。
“等师傅回来跟他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福儿扯掉围腰,急急走了。
旁边一个小太监低低地应了声,等她走后,就张罗着要把灶台上的炖鸡连锅带鸡端走。
几个小太监围了上来。
“小豆子,你藏什么,咱们瞅着鸡做好才把消息告诉福儿姐姐,不就是想分一碗食,上次福儿姐姐炖的鸡分了我小半碗,香得能吞掉舌头,快别藏了,咱们一起分吃了。”
“就是就是。”
小豆子双拳难敌四手,最终那一锅鸡还是被人抢走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这鸡是炖给王爷爷的,你们多少留点,留点,快别吃光了……”
眼见几个小太监根本不理他,舀汤的舀汤,嚼鸡的嚼鸡,小豆子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不说了,忙拿碗上前去抢鸡吃。
还算这群小子知道堵他的嘴,给他留了个大鸡腿。小豆子被鸡腿烫得嘴直咧咧,不忘在心里直叹好吃。
吃得满嘴流油的他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福儿姐姐似乎有些不高兴。
被选去给太子殿下当司寝宫女,等于是飞上枝头了,旁人求都求不到,她为何不高兴?
福儿当然不高兴。
说白了,这司寝宫女就是宫里的皇子成人后,用来引导其知晓人事的。
宫里有规矩,皇子们初次溢精,尚宫局当为其安排司寝宫女。
以太子的年纪,早过了初精的年岁,但黎皇后只这么一个儿子,对其寄予厚望,管教甚严,怕其沉迷女色坏了身子,甚至还专门发过话,若是发现有哪个宫女胆敢私下勾引太子,一律杖毙。
也因此,明明太子今年已十七,身份尊贵又生得俊,却没有一个宫女胆敢做出爬床的事。
未来的太子妃是在太子十五那年定下的,乃首辅谢家的嫡女,据说生得国色天香,温恭淑雅,颇有太子妃仪范。
本来太子去年就该大婚,偏不巧逢上谢家有丧,如今女方丧满出孝,婚期定在今年十月。
早在上个月,福儿就听说宫里要为太子挑选司寝宫女,六局二十四司的一众宫女私底下快打破头。
她完全是当热闹在看,万万没想到这热闹竟会砸在自己身上!
此时的福儿五内俱焚,心焦如在火上炙烤,脚下扑腾得也就快,哪里还记得什么宫廷礼仪。
不过她入宫十多年,规矩早已深入骨髓,即使走得很快,也没犯了‘不准在宫里疾奔’的宫规。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的福儿?”
阴阳怪气的女声,福儿抬眼就看见站在宫道那头的宫女淑月。
福儿和淑月都是元丰二年入宫的宫女,却天生性格相冲。
两人打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对眼,淑月惯是个喜欢掐尖儿的,偏偏福儿打小不吃亏,你爱掐尖是你的事,但你掐尖掐到我头上那对不起。
两人同一批进宫,同在训导司受训,还被分到同一间屋子,那叫一个针尖对麦芒。
一直到出训导司后,福儿被分去尚食局,淑月被分到尚服局,两人才算消停下来。
不过并没有完,平时淑月碰见福儿,有事没事总喜欢找她麻烦,偏偏福儿性格泼辣,嘴利又敢动手,两人斗了这么多年,淑月就没占过上风。
但她并没有因此气馁,反而越战越勇,平时看见福儿就喜欢刺她两句,让福儿甚为头疼。
此时的淑月嫉妒得眼睛没怄出血来,满身酸气。
福儿见她气成这样,这会儿也不急了,反而笑了。
“既然知道是你姑奶奶,那就好狗别挡道。”
淑月尖着嗓子道:“你是谁姑奶奶?你这个嘴臭的死丫头!瞧瞧你,面如圆盘,胖如白豕,凭什么被选去侍候太子殿下?王尚食也是瞎了眼才会挑中你!”
福儿摸摸自己的小圆脸。
她这是胖?
好吧,和羸弱纤瘦的淑月相比,她确实是胖了些。
时下女子以纤白薄瘦为美,这种病弱之美本是起源江南一代,渐渐流传至京城,以至于许多好出身的姑娘家,明明能吃饱,却偏偏把自己饿得单薄纤瘦,看起来病殃殃的,在福儿眼里这就是有病。
偏偏宫里出了个甄贵妃,乃纤瘦娇弱之典范,深受元丰帝宠爱,让许多年轻宫女争相效仿,期待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能当上娘娘。
此事也致使宫里的审美分化为两个流派,一种是传统流派,还一种则是推崇瘦弱为美。
淑月便推崇瘦弱为美,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本就不胖的她把自己饿得更是纤瘦单薄,说话做事有气无力,一副病弱娇柔之态。
这也就罢,她还总是嘲讽福儿胖、蠢钝,似乎福儿不把自己搞得像她那样病殃殃的就是罪过。
“那也比你好看,瞧你面无二两肉,风一吹就跑,一身骨头,也不怕吓着人。”福儿挑眉道。
淑月变色道:“你摸过了,你说我全是骨头?”
“我还用摸?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敢脱了衣裳照照镜子,数一数你胸前的骨头?”
提起这数骨头,又扯上另一桩旧事,总之淑月被气得脸色铁青,又面现不甘愤恨之色,狠狠地瞪了福儿饱满的胸部一眼。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冷笑一声道:“别看你现在猖狂,等你进了东宫,咱们再慢慢算账。”
然后便踩着如弱柳扶风的步子走了。
……
福儿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淑月蠢,一被激就全然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可她的话里却透露出几个信息。
选她去给太子当司寝宫女,是王尚食的主意,而且不光她被选上了,听淑月那话,她也被选上了。
这不禁让福儿想起几天前王尚食突然将她叫过去的事。
她去了后,王尚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了她几眼,就满意地点点头,让她退下了。
难道说就是那次王尚食看中了她?
既然知道是王尚食选的她,福儿就知道该问谁了。
她打算去一趟尚食局,眼见拐个弯就到了地方,迎面不远处站着一个穿土黄色袍子的年轻太监,似乎在等什么人。
“福儿,恭喜你了。”
福儿脸色难看:“连你都听说了?”
汪椿生得高瘦白皙,一笑脸上有个酒窝,看着很和善无害的长相。
“这事都传遍了,我自然知道。”
福儿没好气道:“你一直知道我的打算,恭喜我做甚?”
汪椿比福儿高,低头就能看见她头顶上的发旋。
“这是好事,若你能侍候太子殿下,等太子妃进门后,运气好点能做个淑女。等到那时候,你就是主子,而不是奴婢了,不比你到年纪出宫回家强?你那家里,当年既能把你送进宫受苦,等你出宫指不定怎么对你,你在宫里待这么多年,这么多熟悉的人和事,何必出宫,宫里的日子总比外头好过。”
福儿并没有看见汪椿晦涩的眼神,斥道:“你瞎胡说什么,当年我家里也是人太多,我又太能吃,才会把我送进宫,至少饿不死。我的性格你不清楚?即使、即使我回去后,他们对我不好,我会容得他们欺负?”
汪椿微微一哂,没有跟她争执,岔开话道:“你这是打算去找陈司膳?既然名字已报上去,就不可能再改。”
福儿当然知道,即使她说动陈司膳为她说话,可王尚食已经把名字报上去,是不可能为了她自打脸的,她就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准备了多年,原打算再过几年就能出宫了,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你说这叫什么事?为了能出宫,这些年我明明能转女官,却硬赖着膳房里当我的小宫女。我跟师傅学做菜,学手艺,就想着等以后出了宫,若家里还是那么穷,我哪怕去开个小食肆,也能自食其力。”
福儿十分委屈。
她和汪椿相交多年,在他面前,她自然不用藏着掖着。
“早知道会这样,我不如早些去当个女官!你还说当什么主子,娘娘是那么好当的?你瞧瞧那些娘娘们,成天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什么手段用不出,什么心计没有?那是个吃人的地方,我不想去。”
“宫里本就是吃人的地方。”
“你说什么?”福儿只顾气得原地打转,并没有听清汪椿的话。
“我是说咱们当奴才的,万般不由己,凡事总要想开些。”
“我想不开!”福儿赌气道。
汪椿看着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正我希望你能留在宫里。我身上还有差事,先走了,等你想开了,我再来看你。”
和汪椿分开后,福儿去了尚食局,谁知陈司膳并不在。
倒是许多与她相熟的女官对她纷纷道喜,说她这下可飞上枝头了。
当然免不了有同在尚食局当差的宫女眼含嫉妒,可这到底是在尚食局,这么多女官在,大多数人面上也不敢说什么。
福儿笑得脸都累了,才终于从尚食局出来。
她回了掖巷。
所谓掖巷就是一条全住着女官宫女的巷子,巷子两侧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一座座小院子,她的住处就在其中一座院子里。
她回去时,院子里有人,有几个宫女正在浣衣洗发。
宫女们也不是全日无休,下了差后就能回住处做些私人的活儿。宫里的主子们都讲究,宫女们自然也不能太过埋汰,衣裳几日一换,多少日沐浴洗发都是写在宫规里。
这几人本是边忙边说笑,见福儿从外面走进来,当即住了声。
福儿没有理她们,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人飞上枝头就是不一样,之前还跟我们说说笑笑,谈论尚宫局给太子殿下选司寝宫女的事,如今闷不吭被选上了,连人都不理了。”
第2章
说话的是个瓜子脸的宫女。她长得娇小娇俏,似乎刚洗过发,披散着一头半湿的长发,眉眼带着明显的嫉妒。
旁边有个宫女悄悄拉了她一把,低声道:“你何必惹上她。”
“是啊鸣翠,你明知道她性格,陈司膳又向着她,何必惹她。”
鸣翠一把挥开低声劝她的众人,大声道:“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有些人就是内里藏奸,表面和我们说说笑笑,实则心里藏着坏,人家闷不吭飞上了枝头,反倒你们之前还真以为人家对这事儿没有兴趣。”
说着,她将视线投向旁边一个模样稍显纤弱的宫女身上:“尤其是你茗儿,之前不是跟她好吗,成天巴着人家,你的好朋友怎么没把这事告诉你?你把人当好朋友,人家可没把你当成回事,亏得你日日捧着她,真是白瞎了。”
叫茗儿的宫女没想到鸣翠会拿自己作筏子,小脸涨红了起来。不过这话也恰恰说到她心坎里,一双含着泪的眸子复杂地看向福儿。
福儿扔开手里的锁,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之前她背着身开门,鸣翠说得格外义愤填膺,现在人过来了,她反倒有些怕了。
“你、你想干什么?你难道还想打我不成?我这可有这么多人!”鸣翠色厉内荏道,发现身边的人纷纷避了开,情急之下,将茗儿推到面前来。
“我这可是替茗儿叫屈,有你这样对好朋友的!?”
茗儿跌到福儿面前,福儿见她望着自己的泪眼里隐隐带着点怨,微微暗叹一口,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此事我也是才知道。”
鸣翠冷笑:“谁信啊?好处让你得了,你说你不知道。”
福儿最是厌恶鸣翠这种喜欢煽风点火的人,本来她会解释一句,也是看在茗儿平时待她亲热的份上。虽她自觉两人算不上朋友,多是茗儿主动来找她,但也不想被鸣翠混淆视听污蔑。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问心无愧。”
“瞧瞧,这是心虚了,还问心无愧……”
这时,突然有人清了清嗓子。
一众宫女回头看去,当即变了脸色。
“陈司膳。”
“陈司膳。”
一个个分外老实地半垂下头,鸣翠大惊失色,却不敢说话,跟着垂下头做鹌鹑。
陈司膳环视众人一眼,也没说话,往福儿的屋子走去。
福儿顿了顿,尾随而上。
宫女一般都是四人一间房,或是八人一间房,福儿因在宫里待得久,又因在尚食局地位特殊,就单独占了一间房。
房间里摆设简单,被落地花罩一分为二,里面是卧房,外面有一张方桌,并四个凳子,临着墙边有高柜矮几,几上有风炉铜壶,是为烧水之用。
福儿进来后,也没和陈司膳说话,而是先去烧了一壶水。
待水滚后,她泡了一盏茶,端过来放在陈司膳面前。
“生气了?不愿意?怨我没提前跟你说?”
陈司膳四十多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眼角有着细细的皱纹,看着很和善的长相,说话慢声细语的。
一直没说话的福儿,终于开口了。
“我就是想不通,尚食局长得比我好的宫女不在少数,为何单单选中了我?”
福儿是真想不通!
……
其实福儿被选中,也算有些机缘巧合。
这还要说到当初尚宫局收到为太子挑选司寝宫女的命令。
既然是给儿子选人,就容不得黎皇后不上心,她虽没有特意要求,但交代过不准选那些妖妖娆娆的宫女。
有时上面只是一句话,下面就要琢磨很久。
你能琢磨出真谛,就能让主子满意,你琢磨不出真意,差事办砸了,你不行自然有别人行。
若论揣摩皇后娘娘的意思,跟随她多年的胡尚宫绝对是一把好手。
回到尚宫局后,她就吩咐手下之人,让她们去择那长相不娇气妖娆,最好看着老实些,有福相的,但又要长得好的宫女。
这要求就有点为难人了,又要长得好,又要长相老实,老实的她能长得好看?好看的她看着也不老实啊。
还要有福相!忒为难人了!
王尚食不愧是胡尚宫心腹,虽胡尚宫没有明说,但当即就想到不能选甄贵妃那样的。
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作为六局之一首席女官,王尚食怎可能不知道自打甄贵妃得宠后,下面有许多宫女争相效仿对方做派,以至于闹得许多女官抱怨‘宫女多羸弱,如何能干活’,却又不敢在明面排斥。
你排斥这种做派的宫女,不就等于是在反对甄贵妃?
既然不能选那些娇弱妖娆的,那可以选择的范围就明晰了。
王尚食左思右想,想到了福儿。
若论福儿在尚食局,那可是大有名头,不光是因为这丫头以前是个刺头,闯过不少祸,还因为她天生一副福相。
要说女子福相到底长什么样,那定义就含糊了。
总之以女子标准的来看,要生得五官端正均匀,眼睛大而目光正,鼻梁秀挺,嘴唇不薄不厚,体态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要刚刚好,最好略微丰腴点。若是耳垂厚、胸大屁股圆,又多一层多子多福的好寓意。
福儿打小就被夸一脸福相,这种相貌讨喜,以至于宫中年长的女官,多喜欢这样的小宫女。
关键她不光长得一脸福相,运气也好,是整个尚食局里唯一被王御厨待见、并准许入御膳房当差的宫女。
提起这御膳房和王御厨,那讲得可就多了,这里先不细说,总之因为这事,尚食局里许多人都羡慕福儿,觉得她有福气。
于是福相之说更甚,连王尚食都有所耳闻,所以这次一提福相,她当即想到了福儿。
再把人叫来一看,当真真符合皇后娘娘的要求,长得好,看着又乖巧柔顺,一看就是个老实姑娘。
至少从表面上是如此。
……
陈司膳看了福儿一眼,道:“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斗得厉害,你是我的人,我是王尚食的人,王尚食是胡尚宫的人,而尚宫局里除了胡尚宫,还有何尚宫。何尚宫是贵妃的人。”
“这次为太子殿下挑选司寝宫女,是陛下下令的,连皇后娘娘都不能全权做主。胡尚宫和何尚宫各分两个名额,胡尚宫看重王尚食,将名额给了一个她,王尚食会挑中你,除了各种考量外,其实也是看重我,而又知我看重你。”
陈司膳这话,其实是在向福儿解释。
而这些话,也让福儿对事态更清晰了些,原来看似表面上只是给太子挑选司寝宫女,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
黎皇后和甄贵妃争斗已久,总体来说皇后占据优势,这是基于她皇后的身份,和太子是由她所出。可甄贵妃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近些年来几乎独占圣宠,和皇后分庭相抗。
皇后不可能让儿子身边混入贵妃的人,但贵妃用的是阳谋,借了元丰帝的口和尚宫局的特殊性,所以看似只是挑了两个宫女给太子当司寝宫女,实际上内里远不止如此简单。
“以你的性格,送你去东宫,我倒是不担心,我一直觉得你的性格很适合留在宫里,就是你一直想着出宫……”
是的,福儿一直想出宫,打从进宫的那一天起,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在宫里混到了日子,就出宫归了家去。
前朝的宫女是不能出宫的,进了宫就代表要一辈子老死在皇宫,太祖皇后出身宫廷,知晓宫女们的凄苦,便特许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可出宫归家,算是给这些底层宫女们一丝可以熬下去的希望。
这么多年福儿心心念念,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出宫归家。这事不光汪椿知道,陈司膳也知道,才会有这么一说。
可如今这一切全毁了,一旦入了东宫,不管有没有被临幸,福儿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宫了。
好点的如汪椿所言,福儿邀得太子宠爱,得到一个名分,哪怕是最低等的淑女,最起码有个名分,日后太子登了基,大小也是个娘娘。
差点的就是籍籍无名一辈子老死在宫廷,可能等到太子登基那一日,都想不起自己曾有这么一个司寝宫女。
……
“你要怨就怨我吧,是我坏了你出宫的打算,王尚食挑中你时,我没有出言劝阻。”陈司膳叹了一声道。
可福儿怎可能去怨她?!
她承认她很气,还有些怨,但看着陈司膳怎好说出口?
当年她还是个小宫女时,就是被陈司膳挑进了尚食局,这么多年了,她祸没少闯,都是陈司膳为她收拾烂摊子。
福儿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怎会看不出此事已非陈司膳能做主,而她也有她的不得已。
王尚食于陈司膳有恩,就如同陈司膳于自己有恩一样,六局之中也不是所有宫女日子都过得好,王尚食是个护短的人,所以上行下效,尚食局的宫女都还过得不错,不像有些地方上官不德,下面宫女的日子都过得艰难。
福儿也是在尚食局庇护下受过益的人。
没有尚食局,就没有今日的王尚食、陈司膳,没有王尚食和陈司膳,就没有今日的福儿。也许当年她可能被分到别处,也可能因为她刺头,早就被杖毙拖出了宫,哪有她今时今日的逍遥自在,成天谋划着出宫后如何如何。
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尚食局和王尚食庇护了下面这么多人,在上面需要用到她们时,她们也该给出回报。
“我倒不是怨您,可您总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免得别人都知道了,反倒我最后知道,成了笑话。”福儿低声嚷道。
陈司膳见她这么说,知晓她是接受现实了。
“此事没定下时,谁都不敢说能成,尤其何尚宫一直盯着胡尚宫这边的动静,王尚食专门交代过不准对外透露。”
福儿还有些不甘愿:“就真不能换人了?”
陈司膳摇了摇头,也没打算瞒她。
“王尚食会挑中你,是有考量的,未尝没有想栽培你的意思。”
尚宫六局为何能一直屹立宫廷不倒,至今都没有被内侍监的那些太监们取代?就是在于其特殊性。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朝皇帝后宫在成型之时,尚宫六局都会选择高品级后妃作为依附。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所以像给各宫主子安排宫女时,就是六局运作的好机会。
也许在这放上几个亲近六局的人,现在还看不出好处,但谁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六局和内侍监都是这么做,也谈不上谁利用谁,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尤其这次是给太子安排司寝宫女。
太子是什么人?是储君,也是以后的皇帝,若能在他的后宫里帮扶起一个亲近六局的人,对未来的六局将有大大的好处。
这也是胡尚宫为何会把名额给心腹王尚食,而王尚食又从心腹陈司膳这里挑人的主要原因。
都是一环套一环的,怎可能改弦易张。
福儿很清楚这些道理,此时她终于死心了,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了,让我想一想吧。”
陈司膳站了起来。
“我相信你能想通。其实让我来看,留在宫里对你才是好出路。”
陈司膳出了这座小院,迎面走来一个头戴鬏髻、穿交领蓝衫配白护领、下着棕色马面裙的中年女子。
正是刘司酝。
尚食局下有四司,分别是司膳司、司酝司、司药司、司饎司,其掌事者都为六品女官。
“与她说的如何?”刘司酝问道。
“虽还是有些不愿,到底还是接受了。”
刘司酝松了口气,又见陈司膳蹙着眉,不禁道:“既然她已经接受了,你还有什么发愁的?”
陈司膳边走边与她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记得她刚进宫时,别的小宫女都在哭鼻子,独她寻了我问宫女什么时候能出宫。别人都因练规矩太苦,夜里躲在被子里哭,独她睡的香。问她为何如此,她说若夜里睡不好,明儿起来练规矩没精神,只会挨更重的罚。”
“她清楚自己所想,明确自己的目标,便会一往无前奋勇而去,就像她清楚出宫后若没一技之长傍身,一个女子恐会过得艰难,便日日去缠磨那王御厨,直到对方愿意教她厨艺。她是那种哪怕日子过得再艰难,都能将之过得有滋有味,不放弃不气馁的人。”
刘司酝哂然:“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样的人本就适合留在宫里。”
陈司膳望向她,叹了口气。
“我总觉得有些愧疚,她一直是想出宫的,如今却因为尚食局因为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打算。”
第3章
宫道悠长,两侧是斑驳的红墙高高耸立着。
刘司酝和陈司膳多年好友,知道她的性格,也清楚那丫头对好友的意义。
“你也不要多想,她年纪还小,哪懂得什么对自己才是好?与其出宫了被糟蹋被埋没,不如留在宫里。你我与她一样同属宫里的苦命人,若宫外的日子好过,难道我们不知出宫归家?”
刘司酝说得分外感叹。
“当年多少姐妹贪恋亲情,义无反顾出了宫,到后来能过得好的又有几人?有的被家里再卖一次,有的嫁了人后或沦为生养工具,被丈夫日日打骂,或穷困潦倒被丈夫卖掉的,反倒不如我们这些人日子过得轻快。”
“她若留在宫里做女官,我反而不担心,可如今却是进东宫,那地方又何尝是什么好地方,若太子妃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也就罢,可听说……”
刘司酝摇了摇头道:“你呀,就是关心则乱,如今木已成舟,多想无益,你与其在这胡思乱想,不如想想怎么能帮她在东宫站稳脚跟才是。”
陈司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