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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长骨和主要躯干骨骼没有缺少的迹象。”大宝检验完最大的一个尸块——骨盆和部分大腿后,又开始清理现场的白骨。他说完,顿了顿,说:“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不!右手少了三节指骨!”

人的一只手掌有二十七块骨头,其中八块是腕骨、十四块是指骨、五块是掌骨。为什么指骨是十四块呢?人的大拇指是由两节骨头组成的,其余四指都是由三节指骨组成的。大宝发现少了三节指骨,那么就说明这个人的右手,少了一根指头。

“哈哈,我们在DNA检验之前,就可以确定,这具尸体就是‘六三专案’中第十一根手指的主人了!”韩法医高兴地说。

热血一下冲进我的脑袋里,我突然觉得,我离这个残忍变态地杀人、剖腹、分尸,还向警方挑战的凶手已经不远了。

“不对,”大宝说,“为什么方将的尸体被放在闹市区的垃圾堆里,而这具尸体放得这么偏远呢?”

“其实本质上还是一致的。”我咬着牙说,“那具尸体是在闹市区的垃圾堆里,放那么明显可能是为了被人发现。这具尸体其实就是在路边,可能凶手并不知道这条路一般没有人走动。说明了一点,凶手应该对这一片并不是非常熟悉。”

说完,我注意到胡科长正蹲在尸骨头颅的部位,没有说话。

“胡科长发现什么了吗?”我问。

“之前创口处有轻微生活反应,我还怀疑凶手是活体解剖了被害人。”胡科长说,“虽然检出毒鼠强成分,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在死者濒死期被剖腹。”

“我一直都觉得不可能是活体解剖。”我说,“我觉得是因为死亡后细胞超生反应而产生的生活反应。大宝开始认为方将是被活体解剖,依据不足。”

“依据不足?尸斑浅淡,内脏皱缩,死者失血死亡,问题不大吧?”大宝脱下手套,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你居然把尸体照片拷贝到手机里!”我叫道,“你也太重口味了吧!”

“不是!”大宝脸涨得通红,“好多事情想不通,经常看看,说不准能想得到破案的线索。”

看来这个案子也在狠狠地牵动着大宝的神经。

“问题就在这里。”胡科长说,“方将的尸体身首异处,没有多少价值,而这具尸体的头没被分下来,所以我仔细看了他颈部。他颈部有个大创口,颈动脉完全离断,血管内壁生活反应很明显。说明,死者是被人割颈,导致大出血死亡的。”

“下药,割颈,剖腹,分尸。”韩法医说,“应该是这个过程。至少割颈的时候,死者还没有死亡。刚刚达到致死量的毒鼠强中毒,死亡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我觉得方将可能也是这样死的,只不过后来头部被割了下来,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判断他的颈部有没有创口。”

此时天已全黑,勘查车探照灯照射下的大家都点头同意。我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快僵硬的腰肢,发现围观群众不减反增。

“天都黑了,你说大伙儿都在看什么呢?”我说。

“这草丛里,啥也看不到。”林涛说。

“现在就是找尸源了。”胡科长打开死者的耻骨联合,说,“高压锅都省了。”

“也是三十来岁,男性。”我看了眼死者的耻骨联合面,大概估计了下死者的年龄,说,“可惜体态啥的没法分析了,身高我们回头再算一下。”

“没问题,这样的尸骨,找尸源不难。”韩法医说。

话还没有落音,警戒线以外围观的人群突然开始骚动起来。有些人开始往住宅区里跑,还有些人吵吵嚷嚷地翘首探望。

“怎么了这是?”我问。

大家都是一脸疑问。

“闹鬼啦!有鬼啊!”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人群像是炸了锅,“嗡”的一声开始分散。

驾驶勘查车的驾驶员以前是驾驶维稳指挥车的,很有经验,马上调动勘查车上的探照灯,照射回村庄的小路,防止那些正在奔跑的村民发生踩踏事故。

“怎么回事啊,这是?”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他们…他们好像说是有…鬼。”林涛往我身边靠了靠。没有了探照灯的照射,我们所在的草丛,猛然变得漆黑,月光下影影绰绰。

“啥鬼?”我笑着说,“女鬼吗?漂亮不?走,去看看。”

本来准备开始收集尸骨,送殡仪馆保存了,少了探照灯的照射,工作没法开展。我们只有跨出警戒线,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村民已经基本都散完了,只剩下一个民警搀扶着一个村民快步走了过来。

“咋啦这是?”我问。

“吓…吓死我了。”村民说,“坟场出来个女鬼!”

【2】

在十几个民警的包围下,村民胆子壮了不少,吓软了的腿也有劲儿了。他说:“刚才在这儿看你们干活,闲来无事,就四处溜达一下,本来是要去那个坟场里撒泡尿的,结果我看到个女鬼。”

“女鬼是啥样的?在哪里?”我笑着问道。

“就在岔路口那里,往里走几步就能看得见,靠在墓碑上的,跷着个腿,长头发,风一吹还飘啊飘的,吓死我了。”

看村民的表情,这不是个恶作剧。

“走吧,去看看。”我说。

村民哆嗦着,带着我们几个拎着勘查灯的警察,到了岔路口。他指着草丛说:“从这里进去走几步,就能看见了。另外,你们能留个人陪我吗?”

几条勘查灯的光束照着草丛,里面杂乱地排列着不少坟墓。没走多远,我们就看见了传说中的“女鬼”。

远处有一座比较大的坟墓,墓碑是那种飞檐大理石形状的,看起来埋着的是个大户人家。一个人影靠在墓碑上,纹丝不动。人影像是坐着的,上身和墓碑紧靠,头垂着,双腿却高高跷起,像是一个正在做锻炼的人。

一个普通人,想保持这样的姿势几分钟都很困难,而“女鬼”丝毫没有动过。

一名胆大的刑警用勘查灯照射过去,这个侧面的人影更加清晰,没错,那确实是一个人。双手垂下,双足跷起,像是一个正在做体操的僵尸。“女鬼”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惨白惨白的。

“嘿,干什么的!”刑警喊道。

人影没有动。

一阵妖风吹过,人影的头发飘动了一下。

“哎呀妈呀,这头发太吓人了!”林涛颤抖着说。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恐怖故事。说是一个人半夜走在田间小道,突然发现前方一个白衣女子,婀娜多姿,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晚风中飞扬。他吹了声口哨,美女猛然回过头,他看到的居然还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这个传说困扰了我好多年,以至于对长发女子都有些抵触。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冷战。

任凭灯光照射,“女鬼”依旧跷着双脚靠着墓碑,一动不动。长长的头发随风飘摆,但无论怎么飘摆,都让十几米外的我们看不到面孔。

“谁和我过去看看?”被人称为“秦大胆儿”,我不能丢了这个名号的面子。

几个刑警和我一起戴上鞋套,向“女鬼”走去。

走近一看,这是一具全身赤裸的女性尸体。

尸体靠在墓碑上,垂着头,一头长发遮住了面孔。

我曾经被“诈尸”吓着过,所以谨慎地用树枝捅了捅尸体,尸体没动。胆子大了一些,我用树枝挑开头发,看了看尸体面部。

“原本以为她会突然抬起头,然后发现面部没有器官呢。”我笑了笑,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举动,“女孩子年纪不大。”

在我看来,只要能看得见一张人脸,就没有什么好恐怖的了。

民警挪了挪步子,身旁的矮树上突然“哗”的一声掉下来个什么东西,落在民警身上,吓得民警直跳脚,使劲儿拍打着自己的肩膀。

“别紧张,别紧张,”我笑着说,“是绳子。”

尸体之所以保持这样的体位,是因为有绳子捆绑。尸体的上身乳房以上,有个绳索绕过,把尸体的躯干紧紧捆绑在墓碑上,乳房被勒得变了形。双手背在身后,也是被一根绳子捆着。两只脚踝上分别捆着根绳索,绳子的另一端分别拴在墓碑对面的矮树的两根树枝上,两条腿伸得笔直,向上方跷起、张开。

刚才民警移动了一下,碰到了树枝,树枝上的绳子脱落了下来。

失去了吊在树枝上的绳索的捆绑,尸体的双脚还是那样跷起、张开。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民警说,“没有绳子的力量了,怎么还能这样跷着腿?妈呀,死人也会用劲儿?”

“你没听说过有一种现象叫作尸僵吗?”我白了民警一眼,弯了弯死者的膝关节,强直状态①,没有能够弯动。

①强直状态,是指躯体呈一种笔直的姿态,关节均被固定。比如有些中毒可以导致人体呈现强直状态,尸僵也可以导致尸体呈现强直状态。

见我们几个人没有被“女鬼”袭击,远处的大伙儿都聚集了过来。

林涛走近一看,只是一具尸体,不再害怕,扬起手说:“都别过来了!我要找足迹!找足迹!”

我们对现场实施了紧急保护措施,并避开绳结剪断绳子,把尸体装进了尸袋。绳结有的时候可以提示一个人打结的习惯,所以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证据和线索。尸体被装进尸袋的时候还保持着跷腿的姿势,在尸袋的包裹下显得有些诡异。

现场有几个杂乱的足迹,林涛挨个儿进行了拍照固定:“这几枚鞋印都很新鲜,这里又是个很少有人来的现场,所以很有价值。等回局里的时候,记得把你们的鞋印都送给我,我要做个排除。”

“这个现场必须封存。”我说,“切断所有能进入这一片现场的通道,等明天天亮了以后,我们再过来外围搜索,毕竟女子的衣物什么的还没有找到。勘查车的探照灯估计撑不了那么久。”

几个年轻的派出所民警听我们一说,马上开始了“剪刀石头布”,看来这是他们的惯例,用运气来决定苦活儿谁来干。一个人在坟场看护现场一整夜,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儿。

“没有关系,”胡科长说,“我马上调人来,用勘查灯搜索,晚上不知道下不下雨,若下了雨,就完蛋了。所以,连夜搜索。”

“看来这个案子也很有意思。”我开始纠结重点放在哪起案件上。

“你们省厅处置这个墓碑女吧。”胡科长说,“尸骨这边没什么好的线索,现在就是要找尸源。所以,清理尸骨的工作由我们来负责,你放心吧。”

“好。”我答应下来,“绑在墓碑上,挺有想法的,我要把这案子给破了。”

“绳子绑成这样,还选个这么样的场所,死者还保持着那么样个姿势,肯定是玩SM(性虐待)没玩好,玩死个人了。”大宝说。

“走吧,去殡仪馆。”我说,“检验完尸体再休息。”

尸体在解剖床上仰卧着,两脚跷得老高。林涛照相固定完毕后,我们开始破坏尸体的尸僵。

“这么硬,”我说,“实践证明,尸僵最硬的时候,是在死后十五到十七个小时左右。”

尸体保持双腿张开的姿势,倒是让我们测量肛温方便了不少。

“还真是不错,从尸温来看,死后十七个小时。”大宝简单算了算。

我看了看解剖室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向晚间八点二分。那么就是说,死者大概是在今天,七月四日,凌晨三点左右死亡。

“凌晨三点,一个女人去坟地做什么?”我说。

“我看是劫财案件。”戴着手套给尸体捺印指纹的林涛说,“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