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最恨詹莫道的就属消砂派自己人了,柳希言当即一拍大腿道:“兰德先生真是博闻强识,竟然还了解此事!既然就在南海发生,那我消砂派将即日派船出海,不论于公于私,都应该查个清楚,将相关歹人拿下,该送法办便送法办,能查出那詹莫道以及无冲派的线索则更好!”
游方在心中直叹气啊,真是意外收获,拿下一个庸万花,竟然扯出海捞瓷来了,如果消砂派主动愿意去查,那是再好不过。本来他打算向消砂派借船入海,顺便查一查海捞瓷的事情,现在形势颠倒了,自己要查的话反倒成了帮消砂派的忙,又拣了一次人情送。
想到这里他摆手道:“大海苍茫形势复杂,就我们在海中的遭遇来看,詹莫道同党一伙控制的势力绝不简单,行踪诡异且擅伪装,真想追查的话不是那么容易,需要从长计议。已经晌午了,大家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一连紧绷了这么多天,各派同道终于可以把酒言欢了!”
他一提议,苍霄赶紧请大家去吃饭,酒宴早就准备好了,牛月坡也在一旁边附和。游方请韩知子先走半步,带着三十多名各派同道走出议事堂,一起喝酒去!等坐到酒桌旁开席之后,气氛这才真正完全放松下来,大家再无任何冲突以及敌对情绪。
最热闹的当然是游方这一桌,众人连番到他身边来敬酒,要是换一种场合非得醉了不可,还好他推说有伤在身,仅仅是沾唇示意而已,并未喝太多。酒过三巡,众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气氛变得热烈,尤其是这批经历南海凶险的年轻弟子,有了同生共死的遭遇,无形中感觉亲近了不少。
游方注意到席间少了两个人,分别是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与叠障派弟子李永隽,这两个大姑娘中午不吃饭跑到哪里去了,其中一人身上还有伤没有完全好。借敬酒的功夫,他悄悄问形法派长老云飞絮:“你徒弟呢?”
云飞絮皱眉道:“纯明这丫头,刚才走出议事厅的时候还看见她来着,被皓东真人的弟子李永隽拉着在一旁说话,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话刚说到这里,慕容纯明就从外面进来了,牛金泉一眼看见她大声嚷嚷道:“慕容,你跑哪去了?大家都喝过好几轮了,就等你了,快来,先自罚三杯!”
慕容纯明瞪了他一眼,拿过一个杯子道,“你这头醉牛,就知道欺负我,想喝也不陪你喝,我得先去敬兰德先生酒。”
牛金泉呵呵笑:“喔,是得先敬兰德先生,你快去吧,回头大家再一起喝。”
慕容纯明拿着杯子过来敬酒,游方也站起来了,云飞絮在一旁小声斥责道:“纯明,这么多长辈在场,你跑哪去了?一声招呼都不打!”
慕容纯明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被李永隽拉走了,她有事求我,我正想告诉兰德先生呢。”
游方微微有些意外:“李永隽又有什么事?她的伤还没好呢,正应该好好休息,不来喝酒也罢。”
慕容纯明凑近了说道:“谁说不是呢,伤还没好利索也不好好养着,竟然想租船出海再回那个岛,说是要把兰德先生失落的法器捞回来,要雇一批深海潜水员呢。”
云飞絮:“那她找你商量什么?”
慕容纯明:“这事可需要一大笔钱,她一个道观里的出家人,平时零花钱虽然不缺,可哪像世家弟子有那么多积畜,所以想找我借钱。我一时之间也拿不出那么多啊,这次南海渔村聚会也花了不少,所以劝她不要着急。
倒不是舍不得借钱,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伤出海,确实也很让人不放心。但看她的样子却着急的很。”
云飞絮眉头一皱:“她师父皓东真人知道吗?”
慕容纯明:“听口气,她没有告诉师父,否则怎么会私下里找我借钱,看来是想自己把这件事给办了,给兰德先生一个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我看还是心里放不下。”一直在留意游方的向影华也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在几人身边小声插话道:“兰德,假如我为救你而遗失了天机手链,你会不会也想尽快帮我找回来?我清楚你那柄剑的厉害,而你现在的处境,确实需要它防身。”说话时语气幽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云飞絮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倒也不能怪李永隽那孩子冒失任性了,有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但她这么打算确实不妥,我得和皓东真人说一声。”
游方赶紧劝阻道:“云长老,李永隽既然去找纯明姑娘私下商量,你就不必告诉他师父了。消砂派要调查海捞瓷之事,不日将有南海之行,我也想乘船同去,顺便找回失落的法器,这样岂不更好?”
酒喝的差不多了,众人开始商量调查海捞瓷之事,柳希言是牙笼远洋渔业集团总裁,手下不仅有船,还有一批弟子从小就是远洋渔民出身,近年来还在经营近海养殖,有现成的潜水装备也熟悉捕捞,他要带人带船出海。
游方则表示自己也要一同前去,然后在场不少人纷纷表示也想同去。大多都是这次共同历险的年轻人。苍岚坚决要去,牛金泉也赶紧举手,慕容纯明现场请示云飞絮,然后也决定一同再度出海。
有些人平日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此次来南海耽误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必须得回去,比如张流冰、梁广海。熊居仕要陪着师妹养伤,也不能一同前往。除此之外上次出海的那批人,大凡能抽出时间的,这次又结伴同游,还多了牛月坡、包旻、龙喻洁、向影华这四位“长辈”。
张流花也要去,并且说还开着那艘游艇跟着,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好接应,包冉立刻就说自己也要乘那艘游艇,好帮张流花一把。游方则问道:“张流花,我记得你开了一家建筑设计工作室,不回去干活啊?”
张流花笑道:“最近接的最大一单业务就是寻峦大厦设计,已经动工了,有什么问题需要找我这个设计师的,大哥会随时联系我,用不着我随时出现场。至于其它的业务以后再说吧,这么好的出游阅历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开着牙笼渔业集团的一条船出去,这艘船与上次乘坐的船差不多,也是消砂派用渔船改造成的游船,各派同道有二十余人共同出海,张流冰与包冉驾驶游艇在后面跟着。既然兰德先生同去,各派长辈则吩咐弟子,出海一切行动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
考虑到曾在南海遭遇袭击,这次出海还要多做一些准备,柳希言则坦然的请各位同道在出海之前仔细检查所乘之船,防止万一有人捣鬼。这么多高手有备而去,假如不是与海军军舰起冲突的话,估计什么场合都能应付下来。
酒席上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李永隽回来了,看神情有一丝忧郁。慕容纯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赶紧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并且告诉她众人商量共同出海之事,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前去?
皓东真人本不想让徒弟带伤再出海。但是李永隽一直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师父,最后皓东真人叹了一口气,还是点头了。游方提议,出海的日期不必那么着急,定在三天之后,他自己还要做一些准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海上生明月
“李永隽是出家女冠,其实也不是她自己选择,她是个孤儿,自幼就在道观中长大,被皓东真人收为弟子。她认识的人不多,与风门之外的交往也很少,尤其是你这种风流不凡少年郎,恐怕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是当天晚上在游方的病房中,向影华坐在那里,两人之间在说悄悄话。
游方哭笑不得:“风流少年郎?我当不起啊。”
向影华微有嗔意,语气又似乎在撒娇:“是吗?兰德先生年少英雄,当代江湖中声望正隆,更兼一身侠肝义胆,智勇、才貌,风流无双。这话并不是我说的,而是今日同道众口一词的评价,你还要推辞吗?”
游方都快冒汗了:“影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向影华:“我没把你当什么人,你就是我眼中的兰德,你已经做到了最好,我好像只求了你一件事,你并没有拒绝。…我本不应该说太多,但那李永隽毕竟是秘法修行弟子,将来恐怕是要继承皓东真人衣钵的,并非世俗中的女子。”
游方赶紧摆手道:“影华,你别说了,我绝不会招惹她,而且在你面前,此生也绝不愿相欺。”
向影华:“为何不说绝不相负?”
游方叹息一声:“我说不起啊,想我师父刘黎一生,也不知相负几许…”
向影华抬头立刻打断了他:“兰德,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游方把头低了下去:“我不是什么好人。”
向影华:“嗯。”
游方:“我确实很风流。”
向影华:“嗯。”
“我…”游方说不下去了。
向影华站起身,一指窗外道:“看,多美的月色。”
游方也站起身挽住她道:“对,好美的月色!到阳台上去赏月吧。”
…
三天后,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带着儿子牛金泉,鸣翠泉弟子熊韦伯、熊路仙、三元派弟子罗斌、余成韵、八宅派弟子梁广海、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龙楼派弟子石双、叠障派弟子李永隽、松鹤谷长老向影华、还有一位年轻纪纪的前辈梅兰德结伴出海。
消砂派两位长老柳希言、苍岚陪同,游船上的水手也一律都是消砂派心腹弟子。寻峦派弟子张流花与包冉驾驶游艇跟随,寻峦派长老包旻与龙楼派掌门龙喻洁也在游艇上。
消砂派想查海捞瓷之事,可是大海茫茫怎么查?既然一切都以兰德先生马首是瞻,航线自然是游方定的,他在出发之前就取出了一张海图,提供了一个经纬度,让柳希言直接把船开到那个地方。
柳希言一句话都没多问,当即照办,直接吩咐弟子向着这个方向航行,预计航程要有一天多。
这天晚间,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游方与向影华站在船头,望着海波中细碎的粼粼月色,谁都没有说话,然而月光却似华裳一般缠绕在两人身边,似有实质飘忽舞动。
他们在练功也在养伤,是静中之动、无姿之舞。游方运转神识,于天地灵枢中孕育纯阳水意,此刻当然不是温养秦渔,似是在安抚那洒下的月华。向影华神念如凝,似无形又无处不在,这灵枢移转中配合的是妙然无隙。
有人在船头欣赏月色,也有人在观景台上看着那月光下的一对壁人,心中有无言的赞叹。这时李永隽轻轻地走到船头一旁,手扶船舷也默默的凭栏眺望,游方和向影华发现她也在运转神识,汇入海面上升起的水意灵枢之中。
两人心有灵犀,几乎同时移转灵枢,月光下的秘法似乎合成了一种仪式,仿佛是古老的建木传说,又仿佛是松鹤谷中运转的天机大阵,带着滋养形神之妙,融入李永隽的神识——这是帮她疗伤。
李永隽微微一怔,倒也不好运转神识相抗,仍然默默地站在那里,身影极淡,就似融化入夜色。这时船头的海浪声似化作了琴韵,又有人在运转神识,苍岚静静的坐在观景台旁的休闲椅上,展开神识汇聚水意,也融入了众人的妙法。
紧接着又有一人展开了神识,只见牛金泉装模作样地手扶栏杆在看月色,却不失时机的也施展秘法,没有任何花哨的玄妙,就是将神识融入其中。慕容纯明站在下层甲板往上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也展开神识,接着在船尾喝茶的余成韵和罗斌也不约而同运转神识,与众人相合似有安抚神魂之意…
很有趣,各派高手在夜色下联袂合演妙法,这次并不是为了试探,施展起来也并不艰难,显得静谧而温馨,融入天地灵气滋养形神,这才是习练风门秘法真正的妙趣。
一艘游艇远远的跟在这条船后,龙喻洁与包旻这两位神念高手也在看着夜色风景,突然感应到前方大海上神识弥漫。包旻微微一笑道:“我本想劝兰德先生养好伤再出海,但这么多同道没法等那么长时间,所以才跟着出海想有所照应。如今看到这一幕,如此合力运转神识滋养之法,倒也很适合养伤,此番行游之后,兰德先生与李永隽的伤也应该完全好了。”
龙喻洁微微点头道:“这秘法好生玄妙,照说兰德先生并无运转神念之能,却能与那月影仙子的神念相合无隙,所运转似阵法又非阵法,倒像一种仪式,却能在这夜气阴沉的海水中汇聚纯阳之意,好生玄妙,其人之师承必然不简单。”
包旻不动声色道:“兰德前辈的师承当然不简单,什么人能调教出这样的弟子?只不过他既不愿说,我等也就不必追问了。在松鹤谷中,千杯前辈已经解释清楚。”
龙喻洁看了包旻一眼,试探着问道:“难道包长老也在猜疑…?”
包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心中有数,何必说出来呢,也不适合说出来。”
龙喻洁点了点头,神念拢音悄声道:“如今心中有数的,恐怕不止你我了,兰德先生可比他师父人缘好多了。”
包旻感慨道:“当年是乱在时事,而如今乱在人心,他可不比上一代人轻松。据我所知,他师父年轻时只是潜心修炼秘法,而他这二十出头,就已经历了多少事端?”
两位高人在远方议论,而大船上的众弟子仍然神识相合运转秘法,从九点多钟一直到子时已过,游方与向影华这才不约而同缓缓收回神识神念,众人皆觉妙处难言,有人暗中发出惊叹,有人默默一声叹息。
…
第二天中午时分,到达了游方指定的海域,天公作美这一天风平浪静,四面是一望无际的碧蓝,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来。但是驾驶室后面有一间船舱里,几个人的神情却很专注,一直盯着各种仪表随时观察变化。
船速放缓,缓缓在这一带海域呈S形来回游弋,严礼强戴着耳机正在监视声纳信号,一边在仪器上调整着超声波段,突然说了一句:“声波定位仪显示前方有不规则的海床。”
柳希言皱了皱眉头说道:“看磁力计没什么变化啊。”
牛月坡不解的问:“这说明什么问题?”
游方在一旁解释道:“通常情况,如果海底出现大型不规则物体,又没有磁力异常,很可能就是自然的礁石海床起伏。”
游方其实也是个外行,但为了出海“摸鱼”,这几天做了不少功课。他到的这片海域在一九九五年的时候曾有人来过,是一位名叫麦克·布什的美籍爱尔兰海洋科学家所带领的远洋科考团。这位海洋学者当时是以技术援助的方式,被获准在南海海域进行科考,考察项目是洋流、气候以及渔业资源。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海洋科考部门经费严重不足,因此有很多远洋科研项目都无法正常展开,这一类的援助很受欢迎。在当时看来,麦克·布什所运用的科技手段很先进,其实现在回头看,无非就是投入大小的问题,说先进倒也谈不上。
当时这一片海域还存在海权争端,麦克·布什向中国政府提出申请,完全遵照中国法律进行科考援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受欢迎的,因此很顺利的在这一片海域展开了预定活动。
吴屏东事后调查过麦克·布什这次科考活动的全过程,甚至还专门写了一份内参,提交给国家文物部门以及农业部渔政部门,表示了对这次活动的强烈质疑。
吴屏东并不是海洋科考学者,却是当代最出色的考古学者之一,他在十六世纪荷兰探险家吉姆·巴斯所撰写的航海日志中找到这么一段记录——
一七八八年,有一艘巨大的货船从中国福建的泉州港出发,驶往东南亚沿海各地。这艘大船长四十五米,宽八米,吃水有八百多吨。船上有一千多名乘客和船员,还有几十万件产自景德镇的瓷器压仓。这些瓷器精美异常,有各种花瓶、餐具等等。
但这艘顺隆号船却在中沙群岛以西海域触礁沉没,八百余人葬身海底,只有不到三百人恰好被吉姆·巴斯乘坐的女王珍珠号救起。这位探险家得知这一消息,十年后又专门带船来到当年顺隆号的沉没之地,企图在海中打捞失落的“宝物”,但是水太深加上风高浪急,根本就没找到沉船的线索。
吉姆·巴斯留下了这本航海日志,还附了一张手绘的海图,所标记的沉船地点就是麦克·布什带领海洋科考队活动的中心区域。一九九五年十月,科学考察团还真的发现沉船了,麦克·布什随即资助潜水打捞工作,捞出了近二十万件瓷器,其中有不少还是完好无损的。
而吴屏东进行了一系列的考古查证,认为顺隆号上所装载的瓷器远不止这么多件,当时也只打捞上一半而已,可是科考报告上却记载沉船上的物品基本已清理干净,已无继续打捞价值。所以吴屏东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写了一份内参报告,提醒有关部门注意此类所谓的科考行为。
但是这一类事件要想调查清楚实在太困难了,海底深处的东西可不像地面上的发掘那么一目了然,再加上年代久远洋流变化复杂,古代记录可能也有不准确的地方,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没有谁会专门为了一份内参投入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再去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