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与之有关的当事人看来,当年的那一战实在太过惨烈了,唐家以及无冲派近百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凭心而论,倒不是谁有心滥开杀戒,幻法大阵一展开,各路高人的神识纠缠,再夹杂着枪弹横飞,围攻者也是死伤惨重,到最后已经收不了手了,普通人裹挟其中也难以幸免。
只有三岁的唐朝和与唐朝尚兄弟,假如当时在家的话,也是必死无疑。
七大派灭了无冲付出了代价,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好处,无冲派的历年珍贵收藏、很多金银财宝也不能就那么扔着,清理战场的时候,自然被七派瓜分了,回去各有各的用处。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谁也不能说他们是为利而剿灭无冲,想唧唧歪哇的话,你也去冒这种险、付出代价去剿灭汉奸,人们只会赞扬你,不会怪责你因此得到了什么好处。
可是在幸存的唐朝尚看来,其感受大不一样,外人是很难体会的。唐朝尚将这一帖看了半天,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精神恢复了平静,望着显示屏自言自语道:“梅兰德,你真以为我派的人就是安佐杰吗?真以为我现在就想杀了你吗?他不过要逼你献身,而玉翀将会找到你,她会接近你甚至会保护你,直到你继承下代地师衣钵的那一天。
你这样威胁我很可笑,也很可惜,因为你不了解我。我与我大哥不一样,我不惜任何代价去复仇,这是我的平生大愿,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可以牺牲。你真敢杀上门来,我求之不得,最好带上刘黎一起。你就嚣张吧,直到你追悔莫及的那一天。
玉翀啊,梅兰德是你的,无冲派的秘法传承为师也寄望于你。至于老不死的刘黎,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早死,他是我的,我要亲手了结他,在他自以为传承已定大愿完成的时候,彻底摧毁他的一切希望,让他在绝望中走上黄泉路。
安佐杰,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取我而代之,拥有这庞大的实力与无穷无尽的利益,那好吧,凶险的差事、向七大派的报复,都由你来做吧,就为自己的野心承受一切代价。”
说完之后他笑了,这笑容很冷,然后走出去打开门招呼了一声,立刻有人从走廊拐角处如影子一般钻了出来问道:“老板有何吩咐?”
唐朝尚:“潘翘幕成为弃子,组织经营的这一支力量彻底暴露损失,但是什么目的都没达到,立刻联系安佐杰,你们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语气也不必太严厉。这个计划失败了,该启动下一支力量了,他清楚该怎么做。”
那人有些犹豫,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劝道:“在如今风口浪尖上,老板,暂时是否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在中国境内刚刚经历了重大损失,如果再有损失的话…”
唐朝尚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我们的风口浪尖也是他们的风口浪尖,我要让某些人成为惊弓之鸟!我们在国内还有另外两支势力,也到了该动用的时候了。…唐半修,你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无所谓,就算国内的潜伏组织都损失了,也动摇不了我们这里的根基。”
那个叫唐半修的中年人低下头欲言又止道:“话虽这么说,但是组织在国内的发展,毕竟是我们起家的根本,如果都失去了…”
唐朝尚微微一笑:“那又怎么样?半修,我可以为你和其他人留下足以享受一辈子的财富,这个组织如果想继续存在下去,那就去祸害洋人吧,祸害谁不是祸害?有些东西我是留给玉翀的,是无冲派真正的传承所在,这些我是不会动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想法。…去,联系安佐杰,告诉他,如果这次行动再有上次那样的损失,组织是不会原谅他的。”
唐半修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一转身又消失了。
…
此刻远在中国的游方对洛杉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在北京首都机场与薛奇男和吴玉翀道别。在宜宾分手时他就说过,假如她们离开中国的时候,不论从哪个机场出发,他只要有时间都会赶来送行的,让薛奇男一定别忘了通知他。
薛奇男要回国,打电话祝福还有要来送的人很多,都被她一一婉拒了,只带着孙女与很少的随身行李来到机场,临行前只通知了游方,而游方果然赶到了。
在国际航班出发大厅里,薛奇男握着游方的手说道:“你果然言而有信,说的不仅仅是一句客气话,我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辞行,你就千里迢迢的赶来了,就是为了送我而已,谢谢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也替老吴谢谢你。”
在这位长者面前,游方多少有些不舍,感慨的说道:“薛先生,祝你一路顺风,有空又有心情的时候,不妨再回来看看,带着玉翀妹妹一起。”
这时吴玉翀张开双臂道:“游方哥哥,抱抱!”
不知为什么,她的感觉比刚见面的时候可爱了不少,还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俏皮。游方笑呵呵地抱了抱,还拍了拍的她的后脑勺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回国,怎么样,暑假玩的还开心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海捞瓷
吴玉翀附在他耳边说道:“最开心的就是认识了游方哥哥你,你好有本事对我也好凶哦!我还想和你约会来着,可惜你后来有事走了。”
约会,啥意思?游方虽然不是很清楚她想说什么,但美国电视剧总是看过的,赶紧松开手道:“好好回耶鲁读书,肯定有很多帅哥希望能与你约会的!有空回来玩,我请你吃好吃的。”
吴玉翀却扯着游方的袖子道:“游方哥哥,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回重庆了吗?”
游方撒谎了,笑了笑说道:“一直留在宜宾,你外公画册上画过的地方,我都重游了一遍,回到重庆的时间也不长,还不到十天,然后就到北京来送你了。…我答应给你的那五本画册,半年后一定交给你,到时候考考你的眼力活,看你能不能分出真伪来?”
他倒不是刻意想隐瞒什么,这是行走江湖本能式的谨慎,假如按“游方”的行程,他与华小闲就是在十天前从宜宾回到琦琦招待所的。
吴玉肿笑着答道:“就算我能认出来也不会说,这样才显得游方哥哥手段高明!…也许不用等到寒假,我们就能见面了哦。”
游方愣了愣:“嗯?你要逃学?那样可不好!”他本能想到了肖瑜在英国的时候,曾经逃学跑到了广州,在刘黎的指引下被自己“收留”了小半年,然后在家里闹别扭,又是刘黎劝说肖家父母让她转学到了广州。
吴玉翀却嘴角一翘道:“游方哥哥,你不了解耶鲁的学分制吧?我上了两年,已经修完了三年全部三十六门课的必修学分。”
游方:“那不是还有一年吗?可千万不要荒废了,不要总想着溜出来玩或者泡帅哥,我现在就后悔,当年在学校里聆听你外公的教诲太少。”
吴玉翀一撅嘴道:“我可打听过了,你是蹭课的!”
游方无奈的笑了笑:“是啊,我是蹭课的,但你不是,中国有句刺人的古话‘书非借不能读也’,你可别这样。”
吴玉翀:“我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读书也最用功的,老师都认为我是天才,还有人说这是因为我的华裔血统。…不说这些了,游方哥哥,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吴玉翀撒娇般拉着游方的袖子说话时,薛奇男就一直很有耐心的站在旁边看着,表情是长辈的宽容与些许无可奈何,这时才开口道:“玉翀,不要缠着游方了,我们该过海关安检了,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游方,你多保重,等拿到学位之后,如果想来美国,一定别忘了联系我们。”
祖孙两人进去了,游方挥手告别,直到看不见人影,这才有些怅然若失的离开。
…
时隔一年多,游方又一次来到潘家园,这里仍然人来人往很热闹,但对于游方这个“老人”来说,感觉比北京奥运会期间冷清多了,尤其是路边那些专事蒙人的散货贩摊,驻足的客人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多。
这也怪不得别人,近几年这里简直成了各种赝品与假货的集散地,想来淘宝的人吃亏上当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来得少了。但总还有那些带着发财梦想的“收藏家”,每天都到这里来转悠,让这里总不至于太萧条。
游方走过一片卖杂项器物的摊点,见每个小摊上都放着几面“子岗”玉牌,只能在心中暗笑。假如再雕琢的细致一点,用料再考究一点,凝结作者真正的心血,这些东西千百年后未尝不能成为真正的文物。可惜呀…这是吴老给他父亲游祖铭曾讲过的道理。
在路上居然还碰上了几个熟人,点头和他招呼道:“小游子,回来了呀?”那感觉就像不久前才见过一般,让他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曾经打工的店铺,老板不在,伙计是个浑身上下透着机灵劲儿的小伙,就是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太机灵了,眼光贼溜溜的。干这一行让人觉得太聪明了并不好,淘古董的,大都是认为眼光比你更高明、占了便宜才会出手,这年轻人看来是刚干不久,还没学会装傻呢。
伙计一见游方进来,立刻热情地上来招呼:“这位老板,您想淘点什么?我们这里有新到的好货色。”
游方笑了笑道:“老弟,在这种地方,最忌说一个新字,你应该告诉我有藏了很久的老东西才对。”
伙计一愣,后面有人闻言走了出来,一见游方眼神就一亮,然后张着嘴惊叹一声道:“小游子啊!你的样子没变,可人好像完全变了,我都不敢认了!这些年发财了吧?肯定是发财了,满潘家园也找不到几个像你这么有派的!…来来来,到后面来坐,咱俩好好聊聊,小林子。快泡茶。”
老板没换,还是原来姓倪的那位。倪老板在游方走后时常惦记着他的好啊,上哪里再能请到小游子这么出色能干的伙计?有他那本事,有点资本全当老板了,再见游方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泣让游方感觉也很舒服。到后面和倪老板聊天去了。
倪老板问游方这两年都做什么了,游方很坦然的答道:“去读书了,学习一些历史以及考古方面的知识,充充电,顺便做一些收藏买卖。”
倪老板赞道:“好啊,年轻人就应该多学,在江湖上谋个好地位,你老哥我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呀,只能在这里死守着这家店混口饭吃。看看那些专家,平时开开鉴定证书就能挣钱,玩这套咱不比他们差啊,就是没人认你。”
游方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水平不比你我差,而且当年付出的更多,江湖地位不是凭白来的,而且玩的不好就容易砸了自己的招牌。”
倪老板凑过来小声道:“小游子,你既然还在干这行,今天突然跑到潘家园来了,是不是淘着东西想出手,有好货的话让老哥我先看看,一定给你个公道价,不用再四处对缝了。”
游方本没打算做生意,但是听倪老板这么说,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好东西,最近得了两件玩意想出手,您给个价吧,我着急等钱用。”说着话摸出两根金条放到桌上。
倪老板一看略显失望之色,随即又笑道:“原来是黄鱼啊,这东西说是古董勉强了点,但确实很保值,而且如今见到的不多了,解放后几乎都让国家收去做黄金储备了,大部分早就熔了。…你想要多少钱?”
游方:“给你就是个实在价,两根八万。”
倪老板:“七万,你总得让我赚啊。”
游方:“成交!”然后两人都笑了。
这笔买卖做成之后游方又问了一句:“老板,最近有什么好货色?”
倪老板神神秘秘的一笑:“也就是你来问,别人我还不肯拿出来呢,刚收的家伙,是真货!”他去了后面的货仓掏出来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包,打开好几层,拿出了一只杯子,淡青色的百圾碎开片釉,直筒形,圈足有锈痕。
游方一看见这件东西眼睛就眯起来了:“哥窑的宋瓷,这亮不对呀,既不是打眼的贼光,又不像刚出土的新光,我瞅着怎么带着一股生腥气?这釉面还缺了两块,像是被硬掰下去的,太可惜了。”
倪老板点头道:“游老弟,你真是好眼力,看出门道来了,再仔细瞅瞅,这物件是什么来历?我们原先铺子里可没卖过这种东西。”
游方上手又打量了半天,恍然大悟道:“这是海捞瓷啊!”
所谓海捞瓷,就是从古代沉船中打捞出来的瓷器。自古就有海上丝绸之路一说,商船自东南沿海一带出发,穿过台湾海峡经南海,将中国物产销往东南亚、南亚、中东以及更远的地方。与其说是丝绸之路不如说是瓷器之路,宋代之后,船运外销的货物主要就是瓷器。从宋代开始,就有专门的外销瓷器生产,这样的器物造形与纹饰经常带着典型的异域特征,但工艺都是标准的中国古代陶瓷烧造技术。
古代出海行船风险很大,海盗只是其次,最大的危险是不可测的风浪。但自古杀头的买卖都有人做,有丰厚的利润自然会有很多人愿意冒险。
千年以来,不知有多少满载瓷器的商船被汪洋大海吞噬,静静的沉睡于海底不为人知,出长江口沿东海岸,尤其在南海海域一带分布的最多。
现代随着科技手段的进步,可以运用声纳、磁力计等多种仪器探测海底,有很多人也打起了在海洋中寻宝的主意。在西方,沉船探险一直是很多探险家最热衷的“事业”之一,近年这股风潮也蔓延到中国近海一带。有很多人以科考的名义在干这些事。目前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且茫茫大海管理起来也非常困难,地面上的盗掘还抓不过来呢。
海底寻宝成本高、投入大,找到一艘沉船很不容易,可一旦成功,收获是相当大的,想想一船的古瓷的批量是多少?至少不低于上万件,其中有很多仍然保存完好,只要能捞上来,其价值甚至不亚于打开一座古代帝王陵!
倪老板呵呵笑了:“不错,就是海捞瓷,听说是南海中沙群岛出水的,最近过来了一批,看样子有一条船被掏了。”
游方皱了皱眉道:“这物件品相有点残啊,虽然看上去是完整的没破。但是釉面缺了两小块,不是磕碰的痕迹,可能是长了珊瑚或者牡蛎的一类东西,清理的时候不小心,怎么能硬掰呢?这东西八百年前沉船时没碎,现在到好,出水之后反到让人给弄伤了!”
倪老板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估计东西出来的太多,清理的人手不够。…但是好货色也落不到我手上啊,老弟,你感不感兴趣?”
游方又瞅了半天道:“我要了,给个实在价吧。”
倪老板:“跟你就没什么好兜圈子,算我倒霉碰着行家,一口价十二万。”
游方又取出了一根金条:“再加上刚才两根,换这个杯子。”
倪老板:“那还差点呢?”
游方笑嘻嘻地摇头:“我没跟你还价呀,你也别赚我太狠!”
倪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成交,谁叫我们是老交情。”
倪老板要留游方吃了晚饭再走,他们俩在附近找地方好好喝几盅,但游方做完“生意”却告辞了,他本就没打算来找倪老板叙旧,只是路过遇上了。
临走时倪老板叹了口气道:“最近风声紧啊,古玩城里的秋音斋被条子封了,有个专案组不知在查什么,出土的东西不好进来,潘家园这几天进的最大一批真货,就是这些海捞瓷。”
游方也叹了口气道:“山上祸害完了又祸害到海底去了,这些年盗墓太猖狂,土里的玩意都糟蹋的差不多了。”
倪老板提到了秋音斋,它的两任东家狂狐与潘翘幕都是死在游方手里。而且这家商铺就是以李秋平和林音的名字中各取一字命名的,与游方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的关系。然而他还从来没去过呢,还是去看一眼吧,要不然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秋音斋位于离潘家园正门不远的大型古玩城里,潘家园里面的古董行档次由高到低有路边散摊、大棚摊位、步行街商铺,感觉与菜市场与步行商业街差不多,就是卖的东西不一样。
最高档的就是这种古玩城中的店铺,租金不菲,有实力的商家才会在这里开门做生意,就像购物中心或精品店。
游方在潘家园混的时候很少到这里来,连这栋楼都不怎么进,他当年只是个小混混,在这里对缝揽活的机会不多。像这样的店铺,表面上的生意都非常“规矩”,重要商品大都带着真品鉴定证书,而且其中有很多确实是真品,就算是赝品也仿得非常高明,但是交易价格很昂贵,不是原先的小游子能倒腾得起的。
他来到古玩城的二楼,在楼梯口斜对面就看见了秋音斋,非常气派的隶书牌匾,旁边还有书写者的署名与篆章,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一位副主席亲笔提写的。这家店铺规模不小,共五间门面连在一起,打通成一家大商行,可见东家很有实力,然而如今左右的门都贴了封条,只有中间的门开着,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很多穿制服的人在忙着清点什么。
游方看了一下,至少有三种制服,包括警察、工商执法、文物稽查。他只是来看一眼而已,也许就是为了那一声叹息,在心中暗叹着走过秋音斋,很不巧,他与大门中走出来的一位气质英武、身姿挺拔、容颜秀丽的女警官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住了,一瞬间谁都没说话,表情有些奇怪。
她曾经是位姑娘,如今是个女人,这微妙的转变是由他亲身见证。游方曾经想过,再见面时会怎样?却没法想明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看上去是突然的邂逅。也许是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牵动他的脚步,就是要撞到这里来。
再见之前也许想的太多了,等到真的见到她的时候,情景与以前设想的好像都不太一样。谢小仙一眼看见他眼圈就有点红,做了个深呼吸随即恢复了镇定,幽幽的瞪了他一眼,虎着俏脸道:“小游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