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南芳:“很高兴能了解梅先生的态度,面对大众媒体,你还有什么个人观点?”
游方看着她:“有些话我早就想说,虽然我不是做媒体的,但也明白一些道理,对于这种不幸的即时报道,应该是有忌讳的。首先就要注意不能过分去渲染,将一种个人无奈的不幸,描写为自己所期待的悲壮事迹,使同样处境的人意识到这种暗示。
你本人不在那种处境中,又掌握了话语权,就不能表现出兴奋与期待。思考它为什么会发生,怎样才能不发生?但不要议论同样的不幸是否会再发生、何时还会发生?人或多或少都有代入感,看一部小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同样环境中的人?至少在事情还没过去的时候,不能营造这种环境的暗示。
尽量不要直接报道场景细节,回避使用刺激性与暗示性的语言,防止引起效仿。不知尹小姐与同行们,是否注意到这些没有?到目前为止这一系列的意外,如果能够证明什么问题的存在,已经足够证明了,不要在同样的事件上推波助澜。”
尹南芳眨了眨眼睛,神情仿佛很可怜,叹了一口气道:“梅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只是一个打工的记者,有些报道自己做不了主。但是我有内部消息,从明天开始,对事件的报道就要受限制了,恐怕梅先生担心的情况不会再发生。”
“哦?”游方怔了怔:“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个建议,不知尹小姐愿不愿意听?”
尹南芳很感兴趣点头:“梅先生请说。”
游方:“我读你们报纸,看见上面刊登了各机构的心理干预热线,这种程度的干预不能说没效果,但只是在安抚人们怎样去调整心态。尹小姐这么有同情心的人,你们这么有良知的媒体,其实还可以做一件更有效的事情。”他送出了一堆高帽子。
尹南芳又凑近了一点:“什么事?”
她坐在长沙发上,游方坐到了斜侧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探过身子一只手扶在尹南芳身后的沙发背上,面带迷人的微笑:“法律援助热线,如果社会机构提供的不够,你们自己也可以提供法律援助啊?很多事情不是没有法律规定,一方面有些员工自己不了解,另一方面,也缺少人帮助他们去使用。
举一个例子:别的事情也许有难度,但至少在员工离职这一块,目前这个情况,是应该有外界干预援助的。假如有人想走,可以绕过个人面对企业的不正常刁难,由法律援助机构替他们交涉办理。个人该承担的损失就承担,不该承担的损失可以挽回。这不需要违反任何法律,而且处理同样事件的效率是相当高的,援助成本会越来越低。”
尹南芳一皱眉:“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报社鼓励鸿彬工业园的员工离职?”
游方直摇头:“你完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是现在,每天应聘进厂的工人仍然很多。这只是一种人气的宣泄方式,让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想离开,可以通过正常的途径合法的离开,不必自己去面对一个庞然大物。
腿长在人自己身上,但并不是想走就能走,除了应该承担的经济损失之外,无形中需要面对难看的脸色、手续的刁难、过程的折磨,有形中可能还会面对不合理的内部规定、相关人员的谩骂、甚至直接的人身伤害。面对鸿彬工业园这么大的公司,会产生挫折感与恐惧感。
假如自己不必面对这一切,感觉又会怎样?我可以肯定,在这里打工挣钱的,绝大部分人不会真的走,但是多了一种相对容易的选择,等于在心里有了一条腿,压力会小很多。这种法律援助干预,比单纯的心理安抚要有效的多!而且不仅针对鸿彬工业园。
你们报杜为什么不做这种尝试呢?现在有很多介绍就业的社会机构,却很少有代办离职的,有纠纷的话,都是个人聘请律师单独办理,很多普通人根本玩不起。你们报社如果这么做了,可以利用目前这个契机赚足眼球,再呼吁政府机构增添具体的社会职能,如果影响很大的话,说不定还会催生出一个新的社会行业,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尹南芳愣了半天才道:“媒体的呼吁,应该推动制度的改革,比如工会制度、法制环境。你的建议,并不能改变问题的实质。”
游方苦笑道:“我的建议其实就是一种环境改变,它可以延伸为更多改变的契机。至少眼下这件事,从你们媒体的角度能解决什么实际的问题,最快最由效就是这一招,它也不妨碍你们继续呼吁其他的事。…我从风水人气角度还有别的想法,但没法建议报社去做什么。”
尹南芳语气一转:“这个,我们媒体承担的成本风险与社会风险比较大,我会请示领导,看看能否呼吁政府与社会机构的参与。…能问个私人的问题吗,鸿彬工业园请你来,报酬是多少?”
游方失望的将屁股从扶手上又挪回到沙发里面:“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采访鸿彬工业园。”
尹南芳笑了笑,眼神中不自觉又流露出一种媚态:“个人隐私问题,梅先生不方便说,那么能问另外一个问题吗?鸿彬工业园这次请您来,目的是什么?”
游方也笑了笑:“不论目的是什么,从一个风水师的角度,我只想改善环境中的问题,很可惜,我只是梅兰德。”
尹南芳:“尹先生不要误会,您生活在海外,接受的也是西方教育,我问鸿彬工业园给你的报酬,其实是想提供相应的、令你满意的报酬,请您披露一些事情,请放心,我们可以不透露您的身份。”
游方的脸色变了变:“你们?原来尹小姐不仅是一家媒体的记者,不知你想要我说什么?”
尹南芳的身体靠了过来,坐在了游方的沙发扶手上:“你的专业——风水!从各个角度去发挥,介绍你了解的内情,我们可以提供参考的分析思路,然后得出结论。这些内容另有发布途径,可以不通过我现在就职的媒体。这对于您来说并不是很难,既然你能接受鸿彬工业园的邀请,也能接受这样的报酬。”
游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随即变的有点淫荡,身体靠向她的怀中道:“不知道尹小姐所说的报酬,包不包括你自己?”
尹南芳面现娇羞之色,微微向后闪了闪身道:“梅先生,我很仰慕你的风度学识…”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游方突然站了起来,做了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他绕过茶几拿起了尹南芳放在茶几上的坤包,掏出一样东西道:“很可惜,我不喜欢这个牌子的保险套,太遗憾了,尹小姐请回吧,不送,请你也别再来了。”
说完话将包扔给了她,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做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尹南芳的脸腾的涨红了,低声道:“你…!”刚说出一个字,突然打了个哆嗦,只见“梅兰德”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周围却莫名一片阴森,似乎有令人恐怖的阴冷直往身体里钻,耳边有奇异的呜鸣声出现,好可怕的幻觉!
她一脸惊恐之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拎着包逃跑似地离开了房间。游方关上门抬起右手,手心里扣着一支录音笔,那是他刚才掏包拿避孕套时,顺手给摸出来的。尹南芳记录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游方却没让她带走。
游方形神本就被戾煞纠缠未及驱散,尹南芳再这么一打岔,他真的感到有几分疲倦了。坐在家中空谈世事,怎么想都可以,但是身入复杂江湖,总要面对形形色色各怀目的的人,他暗自长叹一声:“老天爷,不要这么考验我,我只是个江湖小游子,只想享受生活而已!”
…
游方在房间里定坐行功,一直到中午才睁开眼睛,他有些奇怪,既然鸿彬工业园请他来了,怎么一上午都没人找他?正准备去吃午饭,门铃又响了,他走出房间打开门道:“吴小姐,怎么是你?”
来的人是齐箬雪的助理吴琳琳,她的眼圈有些红,神情很疲倦,带着歉意道:“对不起,从昨天到现在,危机公关领导小组的人太忙了,顾不上招呼梅先生。齐董要我来问问,您的风水看得怎样了,有什么建议和要求赶紧提出来,不要耽误太长时间,这里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处理。”
游方:“房间里有电脑,给我接一台打印机,我会提供一份详细的报告,明天就可以。…吴小姐,你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怎么了?”
吴琳琳:“昨天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一直没休息,可能是累了。”
游方:“你好像不仅仅是累。”
这句话莫名激发了吴琳琳的伤感,恰好窗外传来远处消防车的声音,她就似魔怔一般走到窗台前:“昨天我就在现场,当时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生活好没意思,齐小姐那么年轻,就已经是集团的董事,而我呢,不过是个小职员,每天跑来跑去全是杂事,还经常做错挨批评,这一辈子的前途究竟在哪里?唉,如果什么都不用做了,什么都不用想了,那就解脱了。”
游方倒了一杯水,走到窗台前递给她:“这杯水可以定神,快喝了它。”
吴琳琳喝了半杯,突然回过味来,转身问道:“梅先生,您这杯水?”
游方微微笑道:“感觉怎么样?”
吴琳琳很是惊叹:“太神奇了,我刚才心情非常不好,感觉好累好累,看天空都是灰的,喝了半杯水,突然注意到原来今天是个晴天。我是不是太可笑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想得那么沉重,还在梅先生您面前…”她的语气变得忸怩起来,典型的姑娘家神态。
游方:“其实你是受了环境的感染,也是真的累了,还受了一点小刺激,不要自己去放大负面的情绪。”
吴琳琳不好意思的笑了:“梅先生不要笑话我,也不要告诉齐董我刚才说的话。您这杯水里究竟放了什么?”
游方:“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杯水,别忘了我是一位风水师,我身边的风水可以帮你定神。…齐小姐在做什么呢?”那杯水就是个引子,游方刚才以神识锁定了她,安抚理顺了她身体周围散乱的神气,这也是一种安神之法。
吴琳琳:“她上午一直在和安琪妮女士讨论事情,安琪妮很生气,好像还与一个叫尹南芳的采访记者闹的很不愉快,批评了社会机构与政府部门干预危机的方式,提到了环境干预、舆论干预、心理干预、法律干预方面的很多事情。”
游方:“有这回事?那么她有没有与公司还有政府人员发生摩擦?”
吴琳琳的话匣子打开了:“那倒没有,不论建议能落实多少,安琪妮的意见很受重视。昨天下午她在讨论中发言,先讲了心理学上的维特效应,举了很多事例与数据,很有说服力的。后来又讲了从业环境问题,社会与企业承担不同成本下的各种改善思路。参加讨论的不仅是鸿彬的高层,政府各机构包括上级都有人来。
她讲的很实在,明明白白的解释了在付出多大代价的情况下,能解决多大问题。强调一方面不能误导事态,另一方面从业环境的改善程度,除了正确方法外,就取决于投入的成本。有些成本是企业可以投入的,有些应该是社会的投入,还才一些是政府强制干预企业才可能实现的投入…还有一些,好像是不需要成本的,总之我记得是这几个层次。”
游方眼神一亮:“这洋老太太的意见很受重视吗?吴小姐,能不能帮个忙,我想找个机会与她谈谈,这很重要。”
第九十五章 借天梯
吴琳琳扑哧笑了:“安琪妮可不是老太太,她只比齐董大两岁,还不到三十呢,是位美女,魅力与我们齐董有一拼。”
游方:“哎呦,那是我想当然了!这么年轻,就更不简单了。”
吴琳琳:“当然不简单,要不然齐董能特意请她来吗?我最佩服的一点,她不说没用的,就谈实际的,所以那些领导愿意听她说,至于能接受多少,我就不清楚了…她今天可能很忙,要不,我打声招呼,你自己去拜访得了。她就住你楼上,晚上应该在,安琪妮非常热情大方的。”
游方:“安琪妮在会上发言,用哪国语言?”
吴琳琳:“她的粤语说得很好,普通话不是很流利,讲英语的时候,都是齐董现场翻译。但是梅先生与她交流,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当然没有问题了,那就拜托吴小姐打个招呼,就说一位东方古典环境学者十分仰慕,想打扰几分钟。”游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可以不说外语,交流就没问题,否则自己这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身份就得穿帮了。
游方要找安琪妮,无非是江湖术中“借天梯”的手段之一,所谓天梯就是自己够不着的高度,借别人之口去实现目的。游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私下里说的虽然好听,但是根本上不得台面。
如今鸿彬工业园的事态,不仅单纯是企业的事情,社会机构与政府高层都介入了,在那种场合,一位风水师别说发言权,连出席的资格都没有。今天一忙起来,连个招呼他的人都没有,只来了一位小助理问了一句。
吴琳琳抿嘴笑道:“没问题,我会告诉安琪妮,前来拜访的是一位东方大帅哥。”
游方又问道:“不知吴小姐能不能帮另外一个忙?”
吴琳琳:“那么客气干什么,有什么话尽管说。”
游方面色凝重道:“我有一番话,一定要转告鸿彬集团董事局主席段德璋先生,非常重要,生死攸关啊!”
吴琳琳吓了一跳:“段德璋那里,我可说不上话,都是高层领导才能联系得上。”
游方:“没关系,你把我的意思转告齐董,还有断头——段信念副总裁。”
吴琳琳见他说的郑重而神秘,好奇的追问道:“什么事情生死攸关?难道段老板要出意外?”
游方:“知道的太多,对你也不好,就别打听了。”
游方要以梅兰德的身份传话给段德璋,用的仍然是借天梯这一招,安的江湖惊门捶岗惊人的门槛,但不是巧借,而是硬往上靠梯子。以段德璋的身家地位,怎么可能轻易受惊,而且游方听说此人小时候是在火车站捡破烂出身,能混到今天这个程度,绝对是个老混混了。但是游方也没办法,实在没招,光着膀子也得楞上了。
吴琳琳办事很认真,游方吃完午饭,打印机就已经准备好了,还送来了游方所要资料的电子版。
游方坐在电脑前开始做材料,神情一直若有所思,键盘声一直没有停下。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停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舒活筋骨稍事休息。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来的是昨天中午见过的另一位姓郎的副总裁。这位郎总很客气的说了几句招待不周的话,又告诉游方最近几天发生很多事情,情况已经起了变化,等于在很婉转的解释:厂里来的各方面领导比较多,请“高人”作法这件事要低调处理。
听到这些,游方明白他已经被彻底晾在了一边,鸿彬集团请高人作法是大半个月前的计划,由断头催负责,如今计划没有变化快,这种封建迷信活动还是少搞为妙。难怪齐箬雪上午派吴琳琳来传话,隐约有早点打发梅兰德走人的意思。
郎总最后莫名说了一句:“刚才会议上讨论了半天,口干舌燥的。”
游方伸手示意:“柜子里有饮料,郎总自便。”
郎总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听亨铭集团的小吴说,您亲手倒的水,可以定神?”
“原来如此,郎总怎么不早说!”游方哭笑不得,原以为对方是真的想起风水大师还晾在迎宾馆,特意来看望一下,不料却是为了要水喝。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以神识锁定对方,安抚理顺周身散乱的神气。
郎总果然自我感觉良好,称谢离去。过了不一会儿,又有人拜访,又是某位厂区高层,说了几句客气寒暄的话,无非是久仰大名、特来拜望、公务繁忙、招呼不周、恳请见谅云云,然后还是讨杯水喝。游方仍然如法炮制,来人满意而去。
接下来就热闹了,来访者络绎不绝,仿佛这位明面上被晾在一边的风水大师,私下里成了多么重要的人物。但是仔细琢磨不是滋味,来人的目的其实都是为了讨一杯水喝,游方几乎成了一位专事倒水的大众服务员。
拜访的人虽然一个接一个,但彼此似乎都有默契,不会有两个人同时来的情况,占用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总是一个人喝完一杯水走后,过几十秒,另一人才会按门铃。到后来,游方为了省事,干脆连门都不关了。
游方的房间里当然不会准备那么多水,但是服务员不知是按照谁的指示,搬来了两箱矿泉水,在酒柜边打开放好,非常尴尬的说:“梅先生,真不好意,打扰你休息了,我们经理让我送两箱水来。”
游方无可奈何的微笑:“你们经理应该亲自送水,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搬这么重的东西?”
服务员赶紧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就是干这工作的。”
游方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累了吧,喝杯水,定定神。”
服务员是位来深圳打工的重庆妹子,闻言既惊喜又感激,接过杯子大口喝水,一不小心呛着了,连声咳嗽脸蛋通红,游方轻拍她的后背:“慢点喝,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