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小妹也恼这个事情,曾经跟骆逢川提出换名字。可是骆逢川总是笑眯眯地说:“小妹呀,这个名字多暖爹爹的心啊。每次叫你小妹,就好像你总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梳个小冲天辫子,围着我和你娘脚下呀呀转啊……”骆小妹要是还想再说什么。骆逢川百年不变的笑脸上就会带上伤感之情:“你娘也喜欢小妹这个名字,她也曾对我说,小妹就像娘的小棉袄啊……哎,没想到你娘这么早就丢下我们了……”
毫无疑问的,骆小妹总是败下阵来。
骆小妹知道苏柳心里想的什么,表面不动生色,暗中掐了一下苏柳,苏柳略带笑意的脸上立竿见影出现一抹苦涩。骆小妹立马岔开话题,“爹爹,苏大夫说我的腿要走动,不然会落下毛病的。”
“毛病?此话怎讲?”骆逢川果然把焦点移到了苏柳身上。
苏柳道:“没那么夸张,现在小妹的腿有点肌肉萎缩,要坚持运动,帮助康复。骆叔叔,您别担心,这都是正常的现象。”
骆逢川拂了一下脸上汗,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小妹呀,那你这几天就多走走,听小苏大夫的话啊。”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呀,你们怎么还站着,赶紧坐下来呀。小妹,累不累啊?”
骆小妹一脸无奈,拉住苏柳,道:“咱赶紧地坐那窗边去吧。”
“好好好,小妹,你们赶紧坐过去吧。小苏大夫,你也辛苦了。”骆逢川又道。
“行了,爹爹,您赶紧忙去吧,要招待的客人多,苏柳看着我呢。”骆小妹径直往窗边走去,苏柳连忙跟上。
靠边的座位是一处好地,倚栏凭窗,远方灼灼地烧着火烧云,清风徐来,退去人们初夏的燥热。骆小妹刚刚坐定,眼睛就不停在周围巡逻,半惋惜半兴奋道:“啊。。。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活人了。”
苏柳刚要喝下的茶差点喷出来:“这是妖精要吃人了么?”
“啊。。。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活人了。”骆小妹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苏柳懒得理她,继续摆弄手里的茶。
“啊。。。那个活人过来了。”骆小妹得寸进尺,摇了摇苏柳的手。
苏柳皱眉,晃动的茶水里出现漂移的碎影。一抬头,两名年轻男子,一白一灰,一前一后,白衣人作揖道:“恕在下冒昧。只是这会客栈生意兴隆,我和朋友只看见这里还空有半张桌子,想和两位小姐拼一桌,不知是否介意?”
苏柳和骆小妹对视一眼。骆小妹痴痴地点了点头。白衣人阳光一笑,也不客气,拂袖而坐:“多谢。”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昏鸦归巢。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人大呼小叫,喧嚣热闹。二人坐定之后,四人无话。一张桌的范围内,有片刻尴尬的宁静,而对面白灰二人,自在坐定,旁边小妹,斜眼偷瞟,嘴流哈喇。
白衣人长得很英俊,还老爱冲着人笑,他很快打破气氛,开口介绍自己,骆小妹已然不知道东南西北,只看见那一张薄唇一张一翕,仿佛有仙音从云端飘来:“在下慕瑄,这位是我的侍从张仪。我们是外乡人,路过此地。这顿饭若有打扰,请两位姑娘多多包涵。”
骆小妹痴痴地点了点头。苏柳看不下去,起身倒茶的空隙,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角的口水,礼貌回答道:“既然慕公子和张公子是客人,这点地主之谊也是我们应尽的。”
“姑娘客气。不知这家客栈有什么拿手的好菜?”慕瑄询问道。
“本地饮食偏辛辣,但照顾外地的客人,有很多小炒宜咸宜淡,不知两位公子喜欢哪种口味。”苏柳问。
“当然入乡随俗,本地特色是不二选择。”慕瑄莞尔。
灰衣人张仪在一侧不经意地挪了下坐。
“这家店的师傅做菜很地道,宫保鸡丁、鱼香里脊、麻辣酸菜鱼都很不错。当然,最拿手的首推竹溪鸡。”
慕瑄双眼含笑,示意苏柳继续介绍下去。
“此菜有三绝:公鸡是十里外特供鸡场之鸡,从小喂以鲜菜、活虫、泉水,鸡肉鲜嫩、劲道多汁,此为一绝;此菜做法是一鸡两吃,一半浸以麻辣之位,一半浸以豆豉之味,鸡肚囊一生摘小南瓜,既有鸡肉之鲜美,又有时蔬之清香,此之为二绝;至于第三绝——”苏柳垂眸,手指在木桌上敲打一转,“是在于它的名字。”
“哦?此话怎讲?”慕瑄欣然接受这个关子。
“你说说,它为什么要叫竹溪鸡?”
“竹溪鸡——”慕瑄思忖道,却问向一旁的灰衣人,“张仪,你觉得呢?”
张仪皱眉想了想,道:“竹溪听着像地名,也许此菜的原产地是一个叫竹溪的地方?”
慕瑄漆黑的眼睛转向苏柳。
“也罢。很难有人猜出来,何况是外乡人。”苏柳收起了关子,“只因为这个菜的创始人,名叫骆竹溪。”
张仪恍然大悟:“很有意思。原来这么简单。”
慕瑄颇为意味深长地附和道:“世上很多事情,缘由都很简单。”
张仪看了眼慕瑄,没再说话。
慕瑄点头:“如此说来,要是错过这一道竹溪鸡,便是枉来此地了。张仪,我俩点再点两份小菜,你看如何?”
张仪的脸稍纵即逝地扭曲了一下,微笑道:“甚好。”
整个过程中,骆小妹全程变哑巴,只不停地低头喝水摆弄茶盖,用眼角偷窥慕瑄。
客栈恢复安静地时候已接近打烊,剩下三三两两磕着花生瓜子儿的食客,侃着无聊的江湖段子。店小二关了中间的大门,留着一扇偏门,守着一盏油灯,候着晚来的客人。苏柳把骆小妹扶上闺房,还被迫听她用怀春少女的心情,用羞涩地大嗓门倾诉了她对慕瑄的迷恋和倾慕。苏柳满腹怀疑地想,今天小妹只顾着装哑巴,都没敢正儿八经地睁眼瞧慕瑄,她又是如何得出一晚上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的结论,将慕瑄由表及里、很有逻辑地推测了一番的呢?思罢苏柳又摇摇头,生活中果真是不缺少美,只缺少一双美的眼睛。
其实,苏柳的眼睛长得挺美的。
苏柳走回西院,正推开房门,听见周围传来一阵悉悉嗖嗖的声音,对面二层灯亮了一盏,接着“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灰色身影窜出来,“咚咚咚”三步做两步地下楼来,朝着别院飞奔而去。苏柳刚回神,二层又有一盏灯亮了,房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白色身影踱步下来,苏柳定睛一看,正是傍晚同桌的那个慕瑄。
“这么巧?姑娘这是——”
“哦,我送完骆小妹,正准备回房休息。”
“姑娘不是本地人么?怎么还住客栈?”慕瑄有点疑惑。
“半个本地人吧,我其实是隔壁镇子的大夫,骆小妹是这间客栈老板的女儿,骑马摔断了腿,我定期都回来看看。”
“原来如此。”
“慕公子这是——?”苏柳问道。
“都赖我,饮食习惯偏于辛辣,而张仪一向都习惯清淡。”慕瑄满脸愧疚地解释道,“晚饭吃得有点辣,他身体有点不适,我刚刚听见动静,便起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