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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丫下一章:一世长宁(出书版)
刚睡下,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低低地轻唤,像是不确定:“程宁?”
我没有应声。过了会儿,有轻轻的脚步传来,停在我的门口,我佯装睡着闭着眼睛。脚步声走到床前,停了很久,像是在细细端详,顾长熙伸出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帮我掖了掖被子。
他的鼻息洒在我脸上,像是很近很近,然后他直起身,准备离去。
我抓住他的手,眼睛仍是闭着:“你睡不着?”
顾长熙停住,回握着我,反问:“怎么了?”
我睁眼真切切地看着他:“明天我们去看看她。”
顾长熙稍愣,勾勾嘴角:“好的。别担心。”
我怕他没明白,又笨拙地道:“你还有我。”
顾长熙又笑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上帝有个天平,生命中有失去,必然会回馈一份美好。”
听了这话,我也傻傻地望着他笑。
顾长熙静坐片刻,忽然缓缓地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再瞒你。”
“什么?”
“我母亲到英国修养,是因为一件事情加重了病情。”顾长熙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和我有关?”我直觉地问。
顾长熙不置可否,默了两秒,道:“和程玲有关。”说完他又看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突突跳起来:“……怎么……你说吧。”
顾长熙握了握我的手,道:“程玲死于车祸,而肇事者是我母亲。”
我瞪大了眼睛。
顾长熙的看向窗外,声音飘渺而喑哑,“那日母亲与父亲发生了争吵,情绪失控,驱车离开。我第一次带程玲回家,她去马路对面给我母亲买礼物,再没有回来。”
“当时,我就站在马路对面。”
我深吸一口气,一时不能消化刚刚他说的。
我只知道程玲死于车祸,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我一咕噜爬坐起来,痛楚和狼狈无声无息地在顾长熙眼底浮现,我忽然明白了他之前所有的犹豫、迟疑和顾虑。
“事情发生后,她因精神问题免于刑罚,父亲动用关系将她送到英国。我一度消沉,不愿意联系任何人。正值学校有名额,我交换去了宾大。那两年,她清醒的时候不愿意见我,犯病的时候又不停地问儿子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我很痛苦。对爱情和家庭持有了悲观的看法。” 顾长熙的语气平淡到了极致,好像在说一件根本无关的事,我的心却像针扎般颤抖起来。
“我没有办法责怪去谁,整个事件是一个死结,母亲的病因父亲起,程铃的死因母亲起,一环扣一环,但他们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程玲回去,如果我从来没有认识她,那么一个美好的生命就不会这样逝去,另外一个家庭也不会就受到永远无法治愈的伤害。我甚至认为,这就是现世报,父债子偿,我的父亲背叛了他的妻子,那么我就不配拥有爱人。”
我心中一动,伸出双臂穿过他的肋下,颤声道:“不,不是的,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你不知道。”顾长熙道,“我后来遇到了你。那个雨夜,我闷着头在雨里穿梭,你从背后叫住了我,我转过头,雨帘重重,你打着伞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歪头笑问我要不要一起,眼睛好似两道弯弯的月牙。一瞬间,我有种被电击的感觉,在黑暗的雨夜里,我忽然就想到一首毫不相关的歌。”
“什么歌?”
顾长熙没有回答,在我耳边轻轻哼唱起来:“You’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他的声音低沉舒缓,每一个单词都落在我的心上,荡起层层涟漪。我的眼睛又悄然湿润,半晌却嗔怪地道:“那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
“是啊,”顾长熙喟叹道,“可是感情就是这样微妙奇怪。你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投射到我阴暗见不得光的心灵暗角。你总是那么爱笑,开心时笑,说话时笑,连论文没过都还能没心没肺地笑,仿佛天大的事情也阻挡不了你的笑容。和你在一起,我忽然觉得生活又充满意思。我常常觉得自己被关在在一个高而窄的地牢,四周是铜墙铁壁,只在朝南的地方有扇一尺见方的高窗,你就是中午时分能照进来的,我仅有的一抹阳光……”
他这样说着,把我说得如此之好,而我却觉得心底像是有一道温凉的水哀婉地流过。我不忍心再听下去,打断他:“不要再说了。”
“不,我还是要说出去来。这些事,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我的内心苍白懦弱、胆小又自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听到这,我的心里酸楚无比,眼泪无声的落在他的肩头,喃喃地重复:“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
77炼爱
疗养院在城郊。
熄了火,车厢里有片刻安静,我一路的忐忑更显突兀。顾长熙握了我的手,柔声道:“我母亲一定会喜欢你,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心里还是不安,问:“有什么要避讳的吗?”
顾长熙想了一阵,道:“我们会先去咨询医生,看看她今天的情况。她——不是很稳定,有时候像只是遗忘了某些事的常人,有时候又异常敏感。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几年前的车祸,之后几年她接触很少的人和事,用了药物治疗后,她的记忆力也不如以前,大概只知道我毕业后在做什么。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提及你的名字。对不起,你能明白吗?”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犹豫。
我心下了然,事情说开了就没有什么再需隐瞒。我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真诚而大度:“我都理解,没什么对不起的。”
顾长熙母亲住在三楼的一个单人间。疗养院是一个U型的建筑,中间有一块儿美丽的花园。护工帮我们推开房门的时候,阳光从窗户泄了一地。
有个极其优美的背影靠在临床的座椅上,本是在看书,闻声转了过来。
“妈。”顾长熙拉着我的手,走上前去。
妇人看清来人,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起身微笑:“长熙。”
我听见顾长熙在耳边几乎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顾长熙的母亲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看到她的母亲,我就明白了遗传的力量:顾长熙的五官很大部分来自她母亲,比如大而深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她背对着光,露出的脖颈修长,虽皮肤不似二八少女般光洁细腻,但仍有天鹅般优美的弧度。她并没有穿蓝白条的病服,只穿着一件极为素雅的浅色长裙,气质和风华像极了从民国时代走出来的女性。
窗外来带一点风拂起她的一角衣裙,我这才注意到她整个人都很消瘦,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眉间隐约藏着淡淡的愁绪。但是她整个人的优雅而高贵,看着顾长熙的眼神温柔慈祥,压根和忧郁症搭不上关系。
“你怎么来了?不跟你说……”她放下手中的书,朝我们走来,目光落到我身上,笑容微敛,略有疑惑:“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