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张姐走了过来,笑骂:“夫人,没见哪个母亲这么损自己儿子的!”
“我这也不是担心他性取向不正常嘛!”我严肃道,满屋的小姑娘顿时陷入沉思。
张姐极其有技巧的岔开话题:“不过夫人,你何时自己找个伴啊?”
我顿了顿,说:“快了。”
快了。离2026年8月7日,快了。
二十年的隐忍与孤独,就是为了今年夏天。我将再见到楚忘。
——分割线——
五年了,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这个巨大的宅子里。宅子周围是无边的草原。这里也是禁区,最尖端的防御系统保护着宅子,不受任何人干扰。
世人只知道易景阳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母亲,却没人知道她在何处。
我坐在屋前,远远蹲在我脚边的草地上。
“远远”是只五岁半的苏兰格牧羊犬,是我寂寥生活的伙伴。它身上是金黄色长毛,双耳尖尖,耳朵、后脑勺、额头却是极精神的纯黑色,胸腹和四足却又都是黑的。
它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牧羊犬。而现在,它放牧着我。
起风了。一向温顺的远远突然起身,朝着不远处狂吠,撒开四肢就奔了出去!
这只笨狗!
我无奈的抚着额头,与外貌成反比,我在养它三个月后,发现这真是一只蠢得可以的狗。曾经幻想的人狗心灵相同的情景从未出现,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教了半年也不会。倒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物会让它兴高采烈。
我看着它追着空气中飞旋的一根丝巾越跑越远,大声呼喊:“远远,回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帽子往地上一扔,迅疾如风的朝远远的方向跑过去。他成功的堵在远远前进的方向,一把抓住丝巾,递给远远。远远张嘴咬住,他拍拍远远的下巴,远远顿时乖了,他将远远驱赶回来。
远远来到我面前,呜咽一声,等候已久的张姐将它牵进屋。
我朝面前及时出手的年轻人笑着说:“谢谢你!严家山!”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微红了脸:“夫人你太客气了!”
“你身手很敏捷!”我赞许道,“让你来做我的卫兵太屈才了!”
他马上瞪大眼睛,连忙摆手:“夫人,您哪里的话!能守卫您是我的荣誉!您可是主人唯一的亲人!伟大的母亲!”
易景阳的母亲!他唯一的亲人!
难道我的后半生,永远都要加这个前缀!我不悦的皱眉,年轻的小伙子不知道哪里惹毛了我,不敢作声。
“前线战事如何?”我突然问。
“我军连续攻下了……”严家山的声音嘎然而止,他的脸有些苍白,“夫人,主人下令不能告诉您任何关于战争的消息。他不希望您操心!”
“噢?不希望我操心?”我冷笑一声,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我走回房子,远远委屈的蹲在门口,看到我,立刻欢快的扑上来。
我跟它一起倒在草坪上,看着天上暗淡的太阳。
八月到了。
天气变得很炎热。整座房子是恒温的,我的房间,却没有开启恒温装置。我把窗户开得大大的,让夜风阵阵吹送进来。
这是自然,四季更替、炎凉轮换,是自然规律。只有遵守自然规律,我们才能安生。
梦里,我又见到了楚忘。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只是今年,又开始逐渐频繁起来,甚至跟他刚死那几年的频率差不多。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是因为,我即将见到他。
我只是把他埋在我的心里,不是忘记。
今天的梦里,我梦到了我们在北京逃亡过程中的某天。我给他做了曲奇。我亲手烤的曲奇。虽然他不喜欢吃甜食,却就着我的手,将曲奇一片片吃掉。
吃完了曲奇,我们便是一阵缠绵,丝毫不管那时正是白天。他那英俊的脸仿佛就在昨天,滴落着汗水,深深看着我,唤我:“少寒”。
我猛然坐起。这样的梦,这样甜蜜的梦!我只觉得整个胸口都是堵的。我一个人睡在这么大的房间,足足有四五十平米。可是只有我。
窗外的夜色那么黑那么深,连星星都看不到。
我赤着足走下床,推开门走出去。
过道里没有人。这一层只住了我和侍女。她们都已经熟睡。楼下才有卫兵。他们都生活得如此快乐,易景阳是他们唯一的崇拜。
恒温的房子,地板有些冰凉。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是现在,我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
前面有光。
楼梯口侧面的墙上,那里有一扇窗,月光从那里洒进来。
我忍不住朝月光走去。窗户不高,我从旁边搬了一把椅子,站上去,就能够到窗户。
其实窗外,就是夜空、月亮、草地和微风。
我打开窗户,怔怔的站在窗前,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微风拂过我的脸颊,终于让我安宁下来。
我没事,我只是无法,在梦到楚忘以后,再安然入睡。那一点一滴的记忆,没有随着年龄的衰老而流失,反而每一分每一厘都是尖刀,凌迟着我的大脑我的身体。随着2026的到来,这记忆叫嚣得更厉害了……
“夫人!危险!”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声音有些熟悉,我回头,脚不由自主的往旁边一踏,我踩空了——
身体无法控制的朝一边倒去,大理石做成的楼梯在我眼前瞬间放大,我几乎已经感觉到亲吻地面的剧痛——
没有发生。
我落入一个坚实的胸膛。那人呼吸凝滞了片刻,然后在我头顶传来欣喜的声音:“夫人,您没事吧?”
我抬头看着他,严家山。我跟这个小伙子还真是有缘。
他扶着我站稳,我这才注意到刚刚的情形多么危急,全亏他站得稳、力气大,瞬间移动到我摔落的方向,让我跌入他怀中。他只是单手撑着墙壁,竟然就截住了我们两人滚下楼梯的去势。
是个好孩子,很能干!我感激的看着他,他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今晚是你值班?”
“嗯。夫人,我送您回房?”
我下意识的摇头。他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送我去天台。”

第二十章

我坐在天台的地上。严家山在我身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失笑,拍拍身边的地面:“坐。不必太拘礼。”
“是!”他小心翼翼坐下,却与我隔了一尺还多的距离。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问道。
“夫人,因为我在军官学校表现出色!”他面露骄傲,“所以才能成为夫人的卫兵。”
“可是上前线不是更好么?”
他不作声,我顿时想起易景阳不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谈及战况的禁令。
“好吧,我不问这个。”我说,“你对元灵人造人怎么看?”
他霍然站起,朝我敬了个礼:“夫人,元灵人造人是二十一世界最伟大的发明,它改变了生命学说,让人能够有第二次生命,并且能够成功通过二次生命改善人类基因……”
我仰起头,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孩子,怎么给我背书。”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大家都这么说,况且我也这么认为。”
他说的“大家”,是跟他一样的年轻人吧?易景阳的元灵人造人理论,确实受到年轻人的追捧。
我拉着他坐下,笑着说:“别站着,本夫人仰着头脖子会酸。”
他红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空气。过了一会,他说:“夫人,你不要老是叫我们孩子。”
“噢?”
“你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老叫我们孩子、年轻人、小屁孩,其实我们都会觉得很奇怪。”
我扑哧一笑:“可是我已经四十岁了。你说的年轻,是易景阳帮我护肤有功。可是我确实四十岁了。”
他偏过头,看着我。
我看着远方:“更何况,二十年来,我每天每夜都盼望着四十岁的到来。你们不要总说我看起来年轻,这样我总会怕自己一觉醒来,自己其实只有三十岁,那就还有十年要等。等待太难熬太恐怖了。二十年是我的极限,是支持我活下来的极限。我只有这个极限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
我今天的话说太多了!
我转换话题:“小孩,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立刻脸红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脚下的蚂蚁:“夫人,我可不可以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我难免觉得可疑,穷追不舍:“噢?是不是我认识的人?是不是朱婉?还是林红?你说,如果是我的侍女,我帮你牵线。就算是其他人,我也可以帮你的。”
他抿了抿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么想?”
“啊?”
他猛然看着我,青涩未退的脸上是无比坚定的神情。他说:“我喜欢的,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人。我知道没有……什么可能,我只要看到她……就好了。”
我突然觉得尴尬。他不会……
他看着我。我跟他接触不多,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单纯快乐胆小害羞的男孩,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坚定的神情。
“你这个小屁孩……”
“夫人。我原来也不知道的。”他仿佛事不关己的陈述,“我以为我会遇到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我以为我当然会喜欢一个跟我一样平凡的人,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有些事情有些人真是注定的。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夜夜睡不着,抱着脚坐在阳台上,那么孤独;不止一次看到,那么美丽的她总是茫然失神;她那么平易近人、体贴所有人,可是她唯独不体贴自己,明明还咳血,也不肯按医生的办法调养。”
我喝道:“放肆!”
年轻人震了震,却依然坚定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