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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他们终于回到安全的曼谷时,君穆凌显然也收到消息,他给陈北尧的口信同时送到。
“亚泽在他们手上。”李诚道,“要我们把首领的钱全吐出来,他们才放人。我核算过,首领欠地下钱庄的几十亿,已经成了无头债。他之前的身家是四十六亿美元。”
“四十六亿换周亚泽?”陈北尧缓缓重复,又问,“你怎么看?”
“我听老板的。”
“任何人都有价格。”陈北尧看他一眼,平静道,“除了慕善和你们。”
李诚闻言一时竟没说话。
陈北尧又道:“不过,用钱不是最好的方法。”
李诚点点头。他跟了陈北尧几年,尽管不如周亚泽跟他亲近,但也算肝胆相照。只是陈北尧今天波澜不惊说出这样的话,四十六亿巨资也不能与他和周亚泽相比,实在出乎李诚的预料。
即使一向沉稳内敛的他,也难免心头波动。平静片刻,才重新冷静思考。他觉得陈北尧说得对,吃掉的钱吐出来,今后整个东南亚都会以为霖市陈氏是软骨头。
可他们当然不是。
李诚笑道:“原来我还不理解,你来泰国时,为什么让我去趟台湾?”
陈北尧微微一笑。
李诚继续道:“君穆凌说到底离不开台湾支持。我已经查清楚,他性格清高,在台湾政坛虽然说不上话,但站位很明确。之前有几次无头公案,也跟他手下的杀手脱不了关系。不少人想把他置于死地,只是鞭长莫及。君穆凌自己支持那位,说不定也想弃车保帅。我们又打通了泰国政府这边的一些关系。只要再花几个月,我有信心让君穆凌孤掌难鸣。只是周亚泽要吃些苦头。但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他肯定不会死。”
一席话直中要害,正是陈北尧心中所想。他点头:“台湾青联帮帮主是我香港叔父的朋友,我再给叔父去个电话。加上本土黑道的力量,最多一个月,就该让君穆凌吃到苦头。”
“那我怎么回复君穆凌?”
陈北尧沉思片刻:“我再想想。”
李诚又坐了一会儿,向陈北尧汇报了其他财务状况和人员安排,就离开了套房。陈北尧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到里间,躺回床上。
此时已接近傍晚,他拥着慕善很快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晒在两人脸上。陈北尧睁眼时,察觉慕善的头动了动。
他一动不动盯着她,仿佛生怕打扰她的苏醒。她的睫毛微颤,终于睁开,看到陈北尧,她的目光还有些迷糊。可麻醉剂已过,伤口是很痛的。她立刻皱眉,想起了一切。
陈北尧拿起对讲机叫医生,然后把对讲机一丢,柔声道:“我们在曼谷,很安全。你中枪了,没有生命危险。等你再好点,我们就回霖市。”
他知道慕善会问什么,所以先把重要信息告诉她,免得她再开口。慕善点点头,近乎干涸的声音问:“丁……珩?”
陈北尧沉默片刻,道:“大概被他的人救走了。放心,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慕善看着他,目露微笑。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陈北尧挪到躺椅上,静静看着她。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医生才激动的被放走了。女佣给慕善喂了些流食,也退了出去。陈北尧坐起来,把慕善的手一牵。
慕善有些虚弱的笑笑:“……不要久坐。”
陈北尧又躺回她身旁,用之前的姿势,小心翼翼圈住她。慕善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药味中却似乎夹杂着烟味,她疑惑的看着他:“……烟?”他枪伤完全没好,根本不可以抽烟。
陈北尧身形一顿。之前慕善做手术时,他的确抽了一两根。他沉默片刻道:“缓解压力,以后不会。”
压力?慕善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跟他都很傻。其实那天夜里,她并不是勇敢到为丁珩挡枪。虽然丁珩对她有救命之恩,但是她一个菜鸟,舍身救他实在不自量力。当时的反应完全是条件反射,只是想拿桨给丁珩挡一下,谁知道就中了枪,痛得死去活来。
她有些后怕,问道:“……会有……后遗症吗?”
陈北尧在她额上一吻:“别乱想,你会很健康。等你好了,我们就要孩子。你刚醒,好好休息,什么也不必担心。”
慕善点点头。她睡了很久,此时也没有困意。靠在他肩头,望着天花板。陈北尧闭上眼,脸颊贴着她的长发,那里的触觉柔软宜人,令他身心舒畅。
“我……爱你。”微不可闻的声音。
陈北尧猛的睁眼,侧头看去,只见慕善也正看着自己。那双往日聪慧倔强的双眼,此刻却很平静。好像这一句话再寻常不过,再自然不过。
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的一句话。他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她却阖上双眼,只有嘴角微弯。似乎承认了她爱他这个事实,她已经极为满足,再无半点渴求。
陈北尧缓缓问:“你知不知道对我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慕善睁眼盯着他,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怜惜。
陈北尧好像模糊触到了她心中所想,却又不太清晰。
慕善目光不变的看着他,苍白的唇再次轻颤:“诸恶……莫作……”然后,她的左手五指,悄无声息的张开。
陈北尧心头巨震——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一次,是她张开了手在等待。
陈北尧立刻握住她的手。他小心翼翼的拥着她,目光却透着窗外,看着极远的地方。
下午的时候,慕善吃了点东西又睡着了。陈北尧得到精心照料,身体恢复得很快,拄着拐杖走到外间。他拿起手机,沉默片刻,拨通李诚。
“告诉君穆凌,我同意给钱。”
“……老板这……”
陈北尧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漂亮的曼谷城在一年难得的阴雨天气中,展现出干净新鲜的轮廓。
陈北尧缓缓道:“除了钱,我不想因为这些毒枭,付出其他代价。”
李诚心头一震。
他生性内敛稳重,其实陈北尧肯做这个决定,何尝不是他希望的?与金三角毒枭斗个你死我活,虽然有把握,但势必是一条腥风血雨的路。这次就差点让陈北尧和慕善回不来,谁知道下一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只是四十六亿说放就放,有几个人能做到?
想到就此罢手,李诚紧绷的精神仿佛也就此放松下来,他恢复干练的语气:“……好,我明白了,我会去安排。”
44、谈判
陈北尧和慕善还滞留在泰国,丁珩已经躺在霖市的家中。他只中了一枪,又没伤到肺,在三人中算最轻的。而且他必须赶回霖市主持大局,所以不顾旅途劳顿,当晚就回来了。
逃亡那天清晨,他和陈北尧将船靠了岸,陈北尧抱着慕善转头就走。纵然丁珩放心不了慕善,也不可能再跟陈北尧一路。他知道迄今为止两人还不动枪,只不过都顾忌慕善。要以死相搏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而且陈北尧势必豁出命救慕善,他留下也是徒劳,万一陈北尧的人比吕氏的人早到,他的情况就不太妙。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天三人相处,尽管慕善一视同仁,可在她心中孰重孰轻,清楚明确。丁珩尽管这些日子历经磨难,性格沉实许多。但傲气仍在。每当他想起慕善对陈北尧的柔声切语,只觉得心头隐痛。饶是喜欢与慕善朝夕相处,饶是不愿在面上输给陈北尧分毫,更多的时候,他还是盼着这段日子快点结束。
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看着陈北尧抱着慕善远去,他原本朝另一个方向走。可走了几步,悄悄转身又跟了上去。陈北尧当时大概也有些痴迷了,一直没察觉他的行踪。他看着闯入民居,安置好慕善;看他夺了主人的手机,联系好李诚。
丁珩才放心离开。只是他永远记得这一天的感觉——他跌跌撞撞走在人群里,头顶的阳光晕眩刺眼。他想起昨晚陈北尧抱着慕善孤坐船头的样子,那幅画面反反复复提醒他,哪怕同生共死,到头来他也只是个局外人。
饶是家中突逢巨变,他历经磨难,重整旗鼓也能意气风发。可这一刻,他却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孤独。
回到霖市,好在吕氏平平稳稳,并无大乱。他掌控吕氏时间不长,家族中也还有不少有异心。但金三角毒枭积威太重,饶是他失踪了这么久,也无人敢乱。不过他再晚回来些,就难说了。
他未对外公布中枪的消息,只派几名心腹稳住局面。又趁机吞并云南达沥的地盘。敌强我弱因缘际会,短短的时间,吕氏的毒品势力越发壮大了。
现在他身体好了大半,在吕氏的声望也更高。可此刻他躺在大床上,听闻陈北尧滞留泰国,只为慕善身体好一些才返回;还听闻陈北尧主动服软,要退给君穆凌一大笔钱。他惊讶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些天忙于生意,加之刻意收敛,他自觉对慕善的心思似乎也淡了些。可此刻隐隐觉出陈北尧有彻底洗白的念头,却又忍不住有些恼怒的想——他们真的要在一起一生一世?
他不后悔为了救慕善中枪。可他真的有些后悔,那夜在船上,没杀了陈北尧。
步入冬季,与霖市的清寒不同,曼谷依然阳光炽烈,偶尔大雨淋漓。
慕善已经能够偶尔坐起,只是还不能下床。陈北尧每日陪着她,自己的伤已好了大半。他没有告诉她君穆凌将军的事,只说等她好些就回霖市。
这天是周六,陈北尧告诉慕善自己去跟泰国副总理吃饭,就离开了酒店。事实上也是如此。
宴会安排在另一家豪华酒店的顶层。除了保护副总理的军方,不管是陈北尧还是君穆凌,都只可以带一名手下进入。
陈北尧和李诚沿专梯而上,刚走进顶层大厅,便看到另一个电梯门徐徐打开,两个军装男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后面那男人化成灰陈北尧都认识,正是蕈。他也看到陈北尧二人,眼中就带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前面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暗灰西装格外英挺颀长。两道浓眉之下,长眸锐利逼人。看到陈北尧,脚步停住,微一点头,不怒自威。
尽管早知道君穆凌不到三十,但此刻看到他一表人才,与蕈的狡猾阴狠判若两人。陈北尧纵然对他无感,也不关心,却也微微点头。
陈北尧的爷爷当年也是黄埔毕业,打过日本人,脚心一直还有块未取出的弹片。只是□被打成了□,吃了半辈子的苦。此时看到君穆凌将军一身国民党军装英姿勃勃,不由得想起外公仅有的那张戎装照。
“早就听说陈老板威名,上个月,张痕天跟我喝茶,还说未来大陆教父非陈老板莫属。”君穆凌眼睛在笑,脸却没笑,“这次君穆凌为金三角未来生计,不得不强人所难,希望陈老板不要见怪。”
他提到的张痕天,是传说中当今大陆唯一能称得上教父的人物。据说张痕天既是国内诸多百强企业背后的大额股权持有人,又是华北华中一带的黑道翘楚。君穆凌提到他,显然自己也与大陆渊源颇深。而他先挑明自己“强人所难”,反而显出几分坦荡。
陈北尧笑笑,不接他的话茬,反而道:“相见即是缘分,将军,请!”
君穆凌哈哈一笑,与他并肩走入宴会厅。心中却想,这陈北尧看着年轻,被自己语言所激,却不骄不躁,果然性格坚毅深沉。只是他一口答应46亿,不知究竟真心假意。
宴会厅足足有一个教堂那么大,装饰得富丽堂皇。只在中心巨大水晶吊顶灯下,摆一张沉香木圆桌,只坐三个人。另外就是几名政府保镖贴墙悄无声息的站立。
虽然这次饭局是泰国副总理做东。这名五十来岁的政客只坐了半个多小时。席间,他先问了陈北尧今后在东南亚的投资打算,感谢了他在上次金融低谷时对政府基金的鼎力相助;又询问了君穆凌台湾那边某人的健康状况,还问了部队的给养情况。然后就托辞身体不适,先去楼下房间休息了。
副总理一走,君穆凌微笑道:“一直听说陈先生心狠手辣,倒没想到肯为个手下退还巨款。实在令人敬佩,我敬陈老板一杯。”
陈北尧淡道:“亚泽是我的兄弟。而且这笔钱是陈某正当投资所得,将军怎么说‘退还’?”
君穆凌浓眉微扬:“陈老板这话真对了我的脾气。不瞒你说,我筹谋多年,就是要除掉首领。眼看事成,被你中途截胡。我十年心血,比不上陈老板一夜豪赌。原本不想用这下作手段,只是八千子弟无国无党,我既为孤军之将就要一力承担,逼不得已,希望陈老板不要见怪。”
陈北尧把酒杯一放,道:“亚泽失手落到你们手里,我付钱赎回,没什么不公平也谈不上见怪。我有几个条件。”
“请说。”
“一、金三角的人和毒品,从此不许进入霖市;”
“这个条件有点霸道。国内贩毒网络四通八达,我没办法保证。”
“你能保证。”陈北尧笑笑,“金三角的货,不是都没能进入台湾吗?我跟苏议员吃饭时,他还不信。”
君穆凌闻言,神色微沉。他当然知道陈北尧说的苏议员是谁——那是他背后那人的敌对势力,最近几年很是嚣张。而台湾当地黑帮势力凶悍,非金三角可以撼动。
转念一想,他却心头一惊——陈北尧的话是敲山震虎,示意自己,他跟台湾政界和黑道都有渊源。可如果真的这样,陈北尧想对付自己只怕不是一朝一夕,为什么这次肯吐出巨款?
他心头惊疑不定,面上不动声色道:“好,陈老板待我以诚,我就下这道死命令。请继续说。”
陈北尧笑笑:“如果真的误入霖市,人和货的生死下落,陈某概不负责。”他继续道:“二、我要蕈的命。”
君穆凌一怔,沉下脸:“不行。”
陈北尧淡笑:“46亿不是周亚泽一个人的价格,是他们俩的。”
君穆凌话锋一转道:“君某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陈老板宁愿舍身冒险,也不肯委曲求全与首领合作——可见陈老板心高气傲。这一次陈老板妥协得太干脆,到底是为什么?”
陈北尧淡道:“与你无关。”
君穆凌心中早有猜想,却觉得荒谬难信。此时见他执意要蕈死,越发肯定心中所想,笑道:“陈老板,你何必置蕈于死地。我已经问清楚,蕈没有碰过你那位小姐,在金三角的几天也是以礼相待。掳那位小姐来金三角,说到底是首领的主意,你就不要再迁怒蕈了。蕈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杀的,他也是我的兄弟。”
陈北尧的手指轻轻捏住酒杯,沉默。
半小时后,陈北尧和李诚下了楼。刚坐回车上,就见前排一个男人仰面靠坐着。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日不见的周亚泽。
李诚拉开车门,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小子没事吧!”
周亚泽“哎约”一声,俊脸神色挫败无奈。陈北尧默默看他几眼,弯腰坐到后排。
周亚泽看起来没受什么折磨,只是眼眶脸颊淤青未褪;肩头鼓鼓的,衬衣领子露出一小片雪白绷带,应该是受过伤。
他转头看着陈北尧,陈北尧也抬眸看着他。他问:“老大,你真拿46亿换我?”
陈北尧淡道:“算你欠我的。”眼中却露出些许笑意。
周亚泽知道他开玩笑,长叹一口气,沮丧道:“老子这回真是倒霉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