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怎么想,便怎么捏出来了。”

“你看着挺熟练的啊?”

“嗯。呵,山上学艺那一年,雪也很大,捏了许多个你。”他低笑,“师父当日……还讨了一个去。”

“或许他是觉得像娘吧。”破月柔声道,“给我捏个小的。”

步千洐很快有捏好一个,小的自然更加不像了。破月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那雪人的鼻尖。步千洐顿时不干了:“要亲也是亲我啊?我捏的多辛苦。”

破月失笑,抓起一团雪扣到他脸上。步千洐猛的低头,一脸残雪都蹭到她脸上。破月打了个寒颤,他却又心疼,将她打横抱起,纵身跃到屋顶上。两人相拥着,望着蒙蒙的天,看着整个城

池像是一只兽,蛰伏在茫茫雪色里。

远处传来兵士们的欢呼声,雪夜冷清,城中乃至城外大军驻地,依旧万家灯火通明。

“相公,新年好!”破月拿头蹭蹭他的下巴,“唯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娘子……”步千洐听她说得温婉动情,声音骤沉,低头堵住她的唇,气息火热、极近缠绵。

破月被他吻得娇喘连连,他用披风裹住她,大手却开始在袍下游移。破月被他弄得吃吃笑笑,埋首在他肩头,却意外的看到一弯水洗般的新月,从厚厚云层后冒出个头,盈盈照耀暗色无边

的雪地。

如此安静的一幕,却美得惊心动魄。破月看得痴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八个字:岁月静好、至死不渝。

而孤旷的天地间,所有喧嚣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尘世。唯有他真真切切,抱着她如鱼水痴缠,低喘轻喃,意乱情迷。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成亲了,也甜的差不多了。

 

八四、拖延

谁也没料到,赵魄主力会在正月初五掉头,直扑青仑城。

全军暂歇的大胥军队没想到,甚至连步千洐都没想到。因为调集重兵强攻一个城市,并不符合赵魄现在保存实力、开展消耗战的总体方略。

除非是为了其他目的。

譬如夺下青仑重镇鼓舞士气;

譬如活捉当今大胥军中最耀眼最强悍的新星——步千洐。

初五子夜时分,超过五万大军在百里外的冰原中冒头,步千洐布置在外围的斥候几乎死伤殆尽,才将大军来袭的消息带回。

“多少兵力?”步千洐披着军袍,坐在指挥所的正厅里。屋内已灯火通明,破月立在他身旁,心头已是重重一沉。

“太多了。”斥候哑着嗓子答道,“至少超过四万。最快后日能到青仑。”

在座诸将闻言皆惊,面面相觑。

“将军,怎么办?”刘夺魁如今已是步千洐左臂右膀。

“立刻派人出城通报赵将军。”步千洐沉声道,“点齐三军,今晚开始,加筑防务、后日天明迎敌。”

从这夜起,步千洐就没回过新房。破月每次去城楼,都看到军士们挖壕沟、布城防,忙得四脚朝天。到了大战前夜,步千洐却抽空回到家里,让她收拾行装,一起到城楼上。

破月见他满面风尘、眼眶凹陷,眼睛却亮得像星子,不由得又心疼又喜爱。柔声道:“我愿意呆在你身边,让你随时可以看到。但是我想保护你的心,跟你是一样的。”

步千洐原本兀自出神想着城防,一听这句话,整个人都定住。破月笑笑朝前走去,他愣了片刻,快步追上去。

“娘子的话……”他的声音低得像轻风从耳边吹过,隐隐带着热气,“夫君不敢不从。”

破月伸指在他额头一戳:“油嘴滑舌。”

他奇道:“不油啊,你尝尝。”低头作势要吻。破月惊见不远处士兵看过来,吓得一把将他推开。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城楼。步千洐紧绷多日的心情,因为破月舒缓不少,立刻就觉得困了。破月陪着他睡下,等他睡实了,才起身到了城垛边。只见城外冰原,已挖筑数道深暗的深壕;

城楼上擂具、火油,摆得满满登登。旷野里寂静无风,要很用心,才能听到极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纷沓的铁蹄。

破月一跃而起,靠坐在残旧城垛上。单手拔出百破刀,刀锋在月色下幽暗如水,一如主人此刻平静的心。

没什么可惧的。她想,他保护这座城。她保护他。

天色刚明,前哨便传来消息,大军已至十里之外。步千洐负手站在城楼正中,铁镌般的浓眉傲气昂然:“全城将士都听好了:叛军不识好歹,大过年的非要来搅合。咱们也不能心慈手软。

都给我往死的打,让他们记住,猛虎营守的青仑城,不是他们的老巢,而是有去无回阎罗殿!”

他内力充盈,沉厚的声音几乎响彻大半个城池。兵士们见主将如此神勇,登时群情激昂。又听他语言诙谐,哈哈大笑后齐声高喊:“步阎罗”、“步阎罗”!

热烈的声浪几乎要将城楼掀翻,破月安静站在角楼里,透过小窗,目不转睛望着他高大修长的背影。

一个时辰后。

青色的大军,像雨后春笋,密密麻麻侵袭蔓延。与之前遇到的每一支青仑军不同,他们的军装簇新而统一,他们组成的战线极平整的向前推移,显示出沉稳严明的行军作风。

当至少五千青仑军登上城外平原后,一面黛青色大旗,上绣独角神兽,呼呼迎风招展,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青仑王旗!”刘夺魁低声惊呼。

众将俱是怔然,步千洐不动声色握紧刀柄。王旗在此,意味着赵魄就在攻城部队中。果然,不多时,十架战车疾疾从后方驶来。正中的战车上一人身着明光铠,高大魁梧,负手静立。多半

就是赵魄。

“都听好了,活捉赵魄者,原地擢升五级!杀赵魄者,原地擢升三级!”步千洐忽然朗声大笑,声震长空,“猛虎营的将士们,这可是老天赐给咱们升官发财的机会,杀了赵魄,给帝京和

皇上送上新年贺礼!”

原本王旗出现,城楼上的将士难免有些忐忑。可听步千洐一说,胆怯瞬间变成了豪情,“活捉赵魄”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当赵魄的车驾在城楼下三百步远停下时,听到的就是隐隐的、毫不客气的叫骂。他心底升起怒意,但片刻就平静。他看一眼身旁副将,副将点点头,打了个手势,身后数十名大嗓门的士兵

齐声高喊:“步千洐!吾王昔日与你有金兰之谊,时常想念。又赏识你旷世之才,实不忍兵临城下、生灵涂炭。胥帝昏庸、穷兵黩武,决非明主。只要你举兵投诚,吾王愿以胥王拜之,兄弟二

人共坐江山!”

城楼上将士听得分明,尽皆哗然。本来赵魄劝降,只会招来大伙儿不屑耻笑。可他提到与步千洐是结义兄弟,却叫大伙儿大吃一惊,都看着步千洐。

破月在心中将赵魄骂得狗血淋头——这还结义兄弟?分明是要置步千洐于死地!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只听那些青仑兵又喊道:“吾王知步将军忠肝义胆,然大丈夫顶天立地,求的不就是建立一番不世伟业吗?步将军,吾王愿意退兵百里,给你一日斟酌。望你不负义兄所望,弃暗投明!”

“不必。”清清朗朗的声音,如在耳边静述,却偏偏叫城楼上下数万人听得分明。比之几十青仑士兵扯着嗓子的呼喊,不知牛气多少倍。就连赵魄都听得心头一惊。

日光在步千洐的盔甲镀上灿烂的金边,他负手而立,冷眼遥遥望着赵魄,淡道:“赵魄,昔日我当你孤弱奴隶,不忍见官差欺凌,这才出手相助,又与你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然你如今背

叛大胥、自立为王,我步千洐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一日?不必,现下我便与你割袍断义,今后沙场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城楼上刀光一闪,半片衣袍缓缓飘落。守城军士静默片刻后,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赵魄双手紧抓车辕,厉喝道:“攻城!”

“攻城!”数万青仑军齐声大吼,只震得城池都要晃上一晃。

“且慢!”一声清啸穿云破风,竟不输万人齐吼的声势。三军悚然一静,还未听得下文,忽听尖哨破空之声,一枝箭矢如流星自城楼上疾疾滑落,穿越数百步竟势头不减,朝赵魄车驾直扑

过来!

“王!”

“王!”

车驾旁数人惊呼出声,赵魄只见一道银光朝面门扑来,然他反应亦是奇快,骤然一侧身,只听“咚”一声响,那箭矢巨颤着钉入身后粗大的旗杆里。

“背叛大胥者,杀无赦!”步千洐厉喝道。青仑三军尽皆变色,大胥军士欢声雷动。

**

夜色徐徐降临,一弯新月如钩。

在连续两天一夜的攻击后,青仑人终于也疲惫了,原地安营扎寨。城楼下尸身堆积如山,如人间炼狱,谁都不想多看一眼。前几日修筑如新的城垛,业已残破大半。

子夜时分,不管是大胥军,还是青仑军,都是静悄悄的。抓紧难得的时间休憩,迎接天明后新一轮战斗。

步千洐坐在一方无人的城垛,破月坐在他怀里。

“你总劝我走。现下想走也走不了。”步千洐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捏着她细小的关节。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不同。”破月柔声道,“当日将领如云不差你一个,我自然劝你全身而退。如今你是全城将士的砥柱,是赵魄的眼中钉,也是大胥军队的象征,怎么能走!咱们要打得赵魄这老小子满

地找牙!”

她的话实在乖顺讨喜,步千洐听得豪气顿生,将她搂紧低语道:“我断不会叫娘子失望。”

“你已经派出信使,援军何时能到?”破月问。

“慢七八日,快则四五日。”步千洐轻笑答道,“守个十天半月又有何难?人人都说赵魄当世名将,我倒要看看,他能否从我手里,夺走这青仑城!”

“那个……现在冰天雪地,援军万一来得晚怎么办?”破月担忧。

步千洐瞧她神色紧张,便将脸与她一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唇,哑着嗓子道:“月儿,若真有城破一日,我便什么都不顾了,只管带着你逃命……”

这话要是别人听了,准会骂步千洐是贪生怕死的混蛋。可破月身为老婆,要的就是这答案,叹息着点了点头,步千洐重重已含住了她的唇。

之后五日,赵魄不断调兵遣将,派出生力军攻城。步千洐所率猛虎营一万七千人,折损六千;守城器具消耗过半;城池依然牢牢掌握在大胥军手中。

第六日夜,步千洐忽的一改严防死守策略,派一千死士出城,斩敌两千余人。赵魄大怒,天明后加一倍兵力攻城。未料步千洐昨日死士根本是疑兵,实则在城外壕沟中搬运数坛火油,以蜡

封口不让气味外扬,再派工兵扮死尸潜伏其中。次日青仑君攻城,城楼上大胥军投下火石,瞬间火焰如地龙腾起,数千青仑兵身陷赤炼地狱、伤亡殆尽。

连日折损,赵魄所帅五万人竟折损一万五千余人。这无疑是他军事生涯最大的败笔。次日,他命大军后撤五十里。接下来的五日,青仑军再无半点动静。

城中军士们热血沸腾,均知经此一役,猛虎营与步千洐,一齐名扬天下。步千洐虽参加了军士们自发组织的庆功宴,疑云却重重遮蔽在他心头,不能对任何人言说。

“援军为何不至?”这晚歇息时,破月问他。

他摇头:“不知。路上耽搁一两日,也不无可能。”

破月叹气:“好在你厉害,把赵魄打得屁滚尿流。要是换了旁人,现下城就破了。”

步千洐笑笑,将她搂在怀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赵魄的后撤太异常。若是要放弃此城,为何屯兵不动?若要攻城,为何不趁早?须知援兵一至,他便再无半点优势。

可赵魄并非胡作妄为之人。他能平心静气围城数日,只说明一件事。

即使援军来了,他也有取胜的把握。

次日天明,赵魄四万人重新将青仑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城大胥兵早不将这些手下败将放在眼里,摩拳擦掌意欲重复之前的胜利。

步千洐垂眸看着地方阵营,他发觉对手很安静,没有了之前数日的急躁。

为什么?

他们果然没急着攻城。青仑兵八人一组,推着十架战车,一直到了距城楼三百步处停步。奇怪的是,那些战车上都覆盖着白布。

破月原本在角楼中俯瞰城楼下动静,见状立刻冲出来,站到步千洐身旁。

“这是?”破月心生不详的预感,握紧步千洐的手,步千洐立的笔直,眉头紧蹙,纹丝不动。

城楼上其他士兵,也看到了敌人的异状。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向下张望。

那战车旁的士兵,一起抬手,掀开了覆在上面的布。

步千洐、破月,城楼上所有人,同时瞪大了双眼。

青仑人的厮杀声仿若平地惊雷炸响,随着那十辆战车,朝城门袭来!

步千洐松开破月的手,脸色凝重开始发布一个又一个命令。而破月望着他挺直料峭的背影,绝望如藤蔓缓缓爬上心头——这城,只怕是守不住了!

**

正月初十,北路军麟右城还沉浸在新年的温馨和宁静里。

炭火烧得斑驳,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镇北大将军、皇长子慕容澜,倚在狐皮卧榻上,在灯下看着青仑城送来的急信。

“殿下,这援军,是派,还是不派?”一名心腹幕僚低声问道。

慕容澜抬眸望他:“青仑乃北部重镇,青仑若失,谁担当得起,援军,自然是要派的,不过……”

他语意未尽,另一名书生打扮幕僚道:“望殿下三思而后行!青仑虽然重要,但终究能夺了回来。而那步千洐,可是诚王心腹。”

慕容澜神色一凛,默然不语。那书生又道:“这次皇上龙体有恙,只招了诚王回京,随侍左右。帝京之变,亦是诚王那颜破月救驾有功。殿下,皇上虽只有你和二殿下两个成年皇子,可难

保皇上被诚王忠厚表象迷惑……”

慕容澜缓缓点头道:“父皇对十七叔的宠爱,实在太过了。他不过一闲散王爷,想从军,父皇就派暗卫保护,纵容胡闹到如此地步;他与那颜破月成婚不到一年便和离,又与步千洐纠缠不

清,做出如此丑事,父皇竟然还不闻不问。实在是……本王做长子的,都觉得颜面无光。”

另一心腹道:“那赵魄也是个不顶事的。二殿下中了的计,把帝京周围的兵力抽走七七八八;其他残兵,您也暗地里为他打扫干净。可他数千青仑奴直入京师,竟然都不能得手……”

慕容澜神色一敛,眸色阴沉看着那心腹,之前那书生已反应过来,怒喝道:“慕桥,你说什么混话!”

那唤作慕桥的心腹这才一惊,满头大汗拜倒:“属下失言、属下失言!”

书生又道:“只是殿下,二殿下铸下大错,今后自不能与您争锋。可诚王亦不能不防,仍由他坐大啊!若是借赵魄之手,除掉步千洐,也就是折断了诚王的臂膀!”

慕容澜冷哼一声,这才对众人道:“传令下去,往青仑城派两万援兵。不过如今冰雪封路……”那书生会意,接口道:“天公不作美,援兵到得晚了,自然怨不得他人。”

 


八五、城破


城门攻破那一刻,破月的心重重跌沉。她望着步千洐的侧脸,他的肌肉绷得很紧,显得沉默而倔强,令她心生怜意。

日光亮得晃眼,青色甲胄的士兵踏着胥兵的鲜血尸骨冲进了城门,沉若千钧的嘶吼声,几乎要震碎破月的耳膜。

“破城!破城!”他们势如破竹。

破月原地转身,举目四顾,视野可及处,城垛、登城道、城门……所有大胥兵都在拼死抵抗,可每个人眼里,也都有恐惧和绝望。

“报——”一个传令兵跪倒,“南门……已破!”

“报——北门……破!”

跟随步千洐指挥的将士们尽皆变色,刘夺魁愤然道:“都是这些鬼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