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恐怖的不仅仅是她的神态。

她满是鲜血的巨爪,各提着一只黑色机械头颅,下方挂着断裂的血肉和金属丝线。芯片不死机械不死的头颅上,双眼红光还在闪耀。而她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再生,巨爪骤然合拢,坚硬的金属头颅在她掌中竟如同豆腐般绵软,瞬间碎成粉末。

五名机械人,立刻将她和巨兽围住。机械手插入兽足,令兽爆发出凄厉的哀鸣。机械人们沿着兽的身体攀爬,瞬间接近了她。

她必然已经精疲力竭,所以在场的大多数人类高手,可以看清她的动作。然而没人想到,尽管反应速度已减慢许多,她却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她不躲不闪,迎着一名机械人的拳头过去。当机械人击中她的胸膛,她的身影竟无丝毫停滞,仿佛刚刚遭受重拳的根本不是她。

而下一秒钟,站在后面的一名机械人的枪,已被她错手夺过,一枪点射机械人眉心。另一只巨爪,一把扭断另一个机械人的脖子——机械人的身体仿佛高速旋转的陀螺,重重摔了出去,砰然落地。

”好!“有人忍不住喊道。

其他三名机械人毫无停滞的猛扑向她,一人抓住她持枪的手,另一人一拳击向她腹部,另一人被后背持刀刺向她的翅膀!

完了!

在场无数人在心里惊呼!

她的手臂像是有独立的生命,不顾机械人的强力钳制,血肉模糊的直插而上,击穿机械人的头颅;与此同时,巨大翅膀猛然扇动,躲过身后人的袭击,同时将另一名机械人打倒在地!

还没等第三名机械人反应,她还挂着一个机械人头颅的手臂,猛然回身,一肘重重击在机械人头部!机械人的尸首瞬间分离!

她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又如风驰电掣般有力。而她独立于巨兽头顶,目光傲然环顾一周,不管锋利巨爪还是厚重翅膀,都已鲜血淋漓、森森白骨——生死争夺的激烈战场,竟然为之一静。

已激战数小时的她,弹尽粮绝的她,筋疲力尽的她,谁都以为她躲不过黑机械人的追捕,她却这样徒手干掉了他们!

战场上的兽人们,忽然像疯了一样。

每一个,都张大嘴在嘶吼什么;金黄的、灰绿的、赤黑的兽眸,一扫之前的麻木疲倦,闪烁着疯狂的火焰!

弹尽粮绝,没有关系!血肉之躯,没有关系!他们就像被打了强心针,变得更快、更强!

整个战场气氛忽然扭转。明明是实力悬殊,明明是强弩之末,却在这时,打出了势均力敌的气势——甚至有兽人,对一些机械人实行了反包围……

”我赶到时,三千只剩三百。“崔司令慢慢道,”已经打疯了,差点连我的部队也要打。而他们口中喊的是相同的三个字——

许暮朝!“

会议结束时,所有与会者的心情,都有些莫名的激动和悲痛。甚至有军官说,要去向许暮朝请罪,为自己曾经对兽族的轻视而道歉。只是听说她一早回到营地还未醒过,只好作罢。

关维凌与谢敏鸿看完视频,也有些动容。两人跟在元帅身后约莫十米,回元帅指挥室。谢敏鸿见关维凌一脸凝重,笑道:”担心她?“

以往他这种打趣,关维凌都只会给他皱眉的严肃反应。今天却没有反驳,静静道:”如果阿厉看到今天的视频,大概会心疼吧。“

谢敏鸿微微一愣,看一眼不远处的元帅,又看看关维凌,瞪了他一眼。

关维凌明白谢敏鸿的眼神,这么近的距离,元帅根本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早就说好,不提阿厉。

然后,一向忠诚于元帅、耿直木讷的关维凌,盯着前方那个略显清瘦的挺拔身影,慢慢说道:”你说,是因为用许暮朝做饵,才成功引来机械人大军进入我军包围圈吗?“

”不,你说的不对。“谢敏鸿坚定道,他想起战前与元帅的对话,心中竟没来由有些堵,轻声道,”元帅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进入指挥室的元帅大人却恍若未闻,雪白手套握在银白金属门把手上,军帽黑发下,英俊清透的侧脸,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

孤独元帅

许暮朝醒来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窗外天色阴沉一片,还未至傍晚,已是昏暗一片。

还是她之前在的房间,但明显被人安置过。她发现自己穿着灰白的病号服,手上插了至少五根管子在输液,而床边几个精巧的仪器正在监视她的各项生理数据。

床头小柜上,一碗稀粥腾腾的冒着热气。她头晕脑胀的坐起来,蹙眉,拔掉手上的管子,端起粥,呼哧呼哧的一口气喝光,还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喊人,已有三个人步伐匆匆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医官,两名侍女。

医官看到她的模样,露出欣喜神色:”许上校,太好了,醒了就好。“

”我睡了多久?“

”三天。您怎么把输液管都拔了?“医官蹙眉,”您还在发烧啊!“

”小事。“许暮朝接过侍女的食物,狼吞虎咽。

居然睡了三天?难怪这么饿。这大概是她受伤最重的一次了。现在全身还是疼痛无力。

”队长!你醒啦!“一个激动的声音伴随沉重仓促的脚步声。

许暮朝抬头,便看到赤着上身缠着绷带的大武,兴奋的一瘸一拐的走进房间。对了,他也受了伤。

大武围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没什么重点。显然许暮朝一睡不起,让兽人们都慌了神。毕竟她曾是兽族近乎不败的战神。这时看她醒来,连大武也有些口拙了。

”停!“许暮朝蹙眉,打断大武的唧唧歪歪,”还剩多少人?“

大武的声音嘎然而止。

”五千二百六十七还剩三百二十一。“他担忧的看着许暮朝,”我带去的第五大队一千人,还剩五十不到。“

许暮朝看了看窗外昏暗如黑夜般的天色。云层中光影闪动,道道白光呼啸而过。雷声轰鸣传来,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雨水。

”大人……你别伤心,好好养伤。“大武担忧的盯着她。

”滚蛋。

一旁的医官也开口:“你走吧。上校需要休息。

大武讪讪的往门口走了进步,又转过身。许暮朝有些不耐烦的盯着他,他欲言又止了几番,才斟酌开口:”大人,回营那天,你跟个没事人一样,倒头就睡。如果不是这个大夫主动给您检查,才发现您受的伤比谁都重,差点……我们才知道您不是睡,是昏迷不醒……您活着,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别为死去的兽崽子伤心,他们跟着您战死,死得其所。真的

许暮朝沉默片刻,才道:“知道了。

大武忧郁的离开了。许暮朝看一眼年轻的医官:”谢谢你。

医官摇头:“您不用谢我。我们只是遵照元帅的命令。

许暮朝没出声。医官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道:”刚刚您醒来,我们已经通知了侍官队。元帅原本有命令,您醒了就去复命。不过您烧没退……

“我现在就去。”许暮朝一下子站起来,晃了几下才站稳。侍女连忙过来搀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已是初冬时分,所以连雨水也显得那么干涸。雷电过去半天,也只是飘落几颗雨星。但今天必定有一场大雨,因为天色一直沉重压抑。

许暮朝坐在元帅书房的沙发上,只觉得空无一人的房间,透着丝丝入骨的寒冷。

她到了,却被告知元帅去前线视察,已在回来的路上。她只得在这里等候。

身上的热气却越来越重,头也更加昏沉,心情也烦闷起来。这是她成为半兽后,第一次虚弱到发烧。她深感自己这个状态见顾澈不太好,可当她想要站起时,却发现自己连走动都乏力。

她复又在沙发坐下,打算歇息一会儿再离开。

临近傍晚,天色更加阴黑。雷声像是有人拿着重锤,一下下锤在战地的天空。风声骤停,只听轰然一声,大雨像是瓢泼般,瞬间笼罩整个天空,狠狠倾泻下来。

许暮朝是从梦中哭醒的。

很奇怪的,战场上的她,从来坚强如铁;可这一回,在梦中,再次见到兽人们一个个在自己身边倒下,却令她难过得无以复加,只觉得五脏肺腑,处处都是酸涩的剧痛。

因为伤亡,实在太大。

她睁眼看了看周围,书房中依然静悄悄的昏暗一片。她松了口气,抬手抹去满脸泪水。感觉到小憩过后,体力有些恢复。

顾澈还没回来?

“靠!”她忍不住哽咽着骂了句。

“醒了?”低沉如水的声音,于轰鸣的雷雨声中,清清楚楚的传来,透着丝丝凉意。

许暮朝一下子坐直,身上覆盖的衣物轻轻滑落。她抬头,这才看到靠近阳台的躺椅上,颀长沉静的挺拔身影。他一动不动,仿佛与周遭的阴暗融为一体。

她暗吸一口气站起来,朝他的方向:“元帅,属下来复命。

”嗯。“他的声音淡淡的。

雨声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几乎令许暮朝看不清他的容颜。头痛的感觉逐渐加重,她觉得手脚都热得像火。可他安静坐在那里的身影,却令她有些心烦意乱。

很想,很不受控的,很冲动的,想要搅乱他的安静沉稳,搅乱他的天下太平。

”这次你的队伍很好。“他说,”嘉奖令已拟好,过几天就会颁布。

她只觉得呼出的气都烫:“几乎全体阵亡,这样的队伍,对元帅来说,当然是好的。”

她忽然觉得很爽。一直在顾澈面前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现在这样说话,其实很爽。

两人一时都静下来。大概还没人这样呛过顾元帅吧?许暮朝恍恍惚惚的想,四千七啊!四千七活鲜鲜的兽族兄弟啊!

“你是为这个而哭?”他忽然问道,出乎她的预料。

“是。”她喘着气道,“我没有元帅大气,万人生死不痛不痒。我舍不得他们死。只是下一次,元帅如果要拿我许暮朝做饵,直说就是,暮朝一定照做。但就别再拉上我的兄弟们陪葬了。”

一个响雷轰鸣而过,雨声更加剧烈清晰。仿佛立志要将整个大地浇透。

许暮朝终于说出大不敬的心里话,只觉得满腔窝囊气一泻而光。可她竟然一点也不后悔。或许因为放松,一阵晕眩猛烈袭来,全身都是一软。

她迷迷糊糊想要倒在沙发上。

一阵轻不可触的微风,敏捷的身影一晃而过。

腰间一紧,许暮朝恍惚抬头,却只见衬衣笔挺的肩膀,和昏黑之中,元帅依稀俊朗的脸部轮廓。

也许是因为坐在窗口,他身上气息格外清冷,与她无处不在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这凉意顿时令许暮朝清醒不少,用力睁开眼,却见他两道冰冷得仿佛毫无温度的视线,分明透过满屋阴暗,锁定在她脸上。

“你认为……我拿你做饵?”他的声音又缓又重。

他的声音就在头顶,隔得太近。声音低沉好听,语气冰冷无情。

许暮朝没吭声,她心中烦躁的很,她知道不应该与元帅对抗,但是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许暮朝不是傻子。昏迷时,就听到有人在说元帅大人英明,施了妙计引得几万机械大军进入包围圈!前后一串想,竟然如此!

“不用你扶。”她有些不耐烦,伸手用力推向他的胸口。却不知道这一推在他眼中多么无力。

“许暮朝!”他扣在她腰间的手更重,而另一只手,精准有力的掐住她的脖子。

她的下巴就在他掌中,她条件反射要挣扎,却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光线很暗,她却偏偏看清,乌黑长睫之下,他那完美无瑕的双眸,透着彻骨的寒意。

“放开我!”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危险的人,令即使虚弱的她,也下意识躲避。

“你说得对,顾澈杀人一向不计其数。万人生死不过一念间。”他清淡的声音透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只是欺瞒属下赴死这种事,怕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