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说,现在两个人的脑子还是不清醒的,他们还沉浸在苏玉堂和李锦书的故事和情绪里,现在做出任何决定都太过草率,等两人彻底冷静下来再说。
小姑奶奶想起自己这几天的难过,顿时觉得小泽不容易。
她只是看着那个故事都觉得好难过了,小泽把自己当成苏玉堂,那该比她更加难过多少倍呀。
“对不起,小泽。”她乖乖地和他道歉,“我前几天,不应该对着你发脾气。”
“没关系。”纪泽笑了笑,“你可以随意对我发脾气,这是小姑奶奶在我这里的特权,其他人都没有的。”
见她真的完全不难过了,纪泽才敢问她:“你那天,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只是因为电影剧情吗?
想起这件事情,小姑奶奶到现在还有些赧然:“一个原因是,你们太可怜太可怜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我想不明白。”
“一个原因?”纪泽抓住了重点,“那另一个呢?”
小姑奶奶咬了咬下唇:“我害怕。”
纪泽心里一惊,这是认识小姑奶奶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种示弱的话语。
他放柔了声音:“你怕什么?”
纪青玉小声说道:“我看到苏玉堂的大哥战死了,他的外祖父战死了,好多好多厉害的将军都死了……他们前面都那么厉害的。”
这个剧情带给她的恐惧和慌张,远远超过其他。
“我阿耶,我兄长他们,都是要上战场的人。”
她以前不懂战争,不懂生死,满脑子只想着她的至亲们都是最厉害的将军。
直到看了这个电影,她才明白,原来将军是会战死的。
第111章
纪泽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
对于现在而言,小姑奶奶过去的所有亲人……早就已经是一抔黄土了。
他对那些陌生的“祖先们”并没有任何感情,也很自然地能接受他们早就已经故去这件事。
但是对于纪青玉来说,那些人不是一个名字,而是她的至亲,是一年以前,还在和她讲话,见面的亲人。
纪泽只能尽可能地安慰她:“你看,你之前还同我说,你爹娘在为你兄长娶新妇对不对?”
纪青玉点头。
“我是你兄长的后世子孙是不是?”
纪青玉再次点头。
纪泽摸摸她的头发:“纪家能够传承这么多年下来,一定有很多平平安安终老的祖先。你的阿耶和兄长那么厉害,大唐又那么强盛,不会发生电影里面那种情况的。”
小姑奶奶轻轻“嗯”了一声。
纪泽岔开话题:“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恭喜我们小姑奶奶又平平安安长大了一岁。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生日的小愿望,我们都会尽力帮你实现的哦。”
纪青玉认真想了想,摇头:“想不出来,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每天都很快乐,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了。”
纪泽就说:“那你肯定想得还不够多,趁着还有几天时间,多想想。生日提要求的机会,一年可只有一次。”
祖孙两个坐在花园里聊天的时候,第一批订到票的观众,也走进了电影院。
于月月是个影迷。她不是哪个明星或者导演的粉丝,单纯享受一个人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感觉。
这次看《长相思》,除了因为这是国庆档第一热门影片,还一个原因,就是被看了首映的观众表示这电影是“颜狗盛宴”的说法给吸引到。
谁不喜欢在大荧幕上看帅哥美女呢?
电影开场,影院里十分安静。
影片节奏很快,开始不到五分钟,男主苏玉堂和女主李锦书就出现了。
当苏玉堂骑在马背上冲着同伴回眸得意一笑的时候,于月月听到了影院各处传来的小小惊呼声。坐在她右边的女生动作很明显,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她伸手摸了摸跳得比平时快一点的心脏,还算冷静地想:嗯,纪泽确实帅,闻导审美还是好。
接着是一个长镜头。
青草地,桃花林,桃花深处一美人,听闻动静抬眸望过来。
影院里再次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于月月也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仿佛这样,能让她更清楚更方便地去看荧幕上的美人。
她满意赞叹:“就冲着男女主的颜值,这票价都值了。”
旁边的女生眼睛紧紧盯着屏幕,非常赞同:“太值了太值了。”
接下来的男女主互动,右边那个女孩子不停地压低声音惊呼,于月月觉得还好。
作为一匹孤狼,她对这种情情爱爱并不是很感兴趣,甚至十分冷漠。
并想着:就这?刻骨铭心的爱情?不可能?以我对闻导的了解,后面必不可能如此简单。
果然,甜甜蜜蜜一段时间以后,故事出现了转折点。
叛军出场,开始打战了。
叛军势不可挡,苏玉堂兄长外祖接连战死。
幸好冬日的严寒挡住了叛军的脚步,否则雍州都不一定守得住。
朝廷请求议和,叛军答应了。
但是北狄王看到大夏的议和书之后,额外加了一个条件:他要求大夏,献出最美丽最尊贵公主,成为他的战利品。
于月月精神一震:果然!我就知道,我猜到了!
右边的女生十分安静,于月月抽空看了一眼,她大概已经完全被剧情吸引住了。
她有点意兴阑珊地想,就这样啊,后面的剧情简直都能想出来了。
消息传出来的那一日,苏玉堂还跪在灵堂里。
他猛然抬起了头。
于月月震住:短短数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好像已经死去了,他脸上的稚嫩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尽数抹去,被迫成长起来。
导演给了苏玉堂一个特写,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表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像是一堆死气沉沉的灰烬。
可灰烬里,还藏着未灭的火星!
她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进去。
都知道苏玉堂和三公主的情谊,两人的住处都被重重禁卫把守住,不愿意让“和亲”出现任何意外。
但事实上,那些人担心太多了。
庆阳郡主来看他的时候,苏玉堂声音低哑地笑了起来:“母亲也担心我冲动?”
“不。”丧父丧子,短短数日,庆阳郡主便老了许多,鬓角都白了。
她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不担心你冲动,但我担心你。”
苏玉堂低声道:“我想见她一面。”
庆阳郡主抬起头:“玉堂!”
苏玉堂惨笑:“我知道外祖父和兄长为何而死,阿娘放心,我不会,也不允许自己破坏掉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我只是……”
“只是想见她一面,和她说两句话。”
庆阳郡主闭了闭眼:“陛下不可能同意的。”
和亲队伍离开的前一夜,苏玉堂还是见到了她。
公主乌发雪肤,如天上的望舒神女那样美丽。
她看着他,神色平静:“你不应该来的。”
苏玉堂定定望着她:“不,我应该来。”
“锦书,你要等我。”
李锦书望着他。
苏玉堂说道:“我只希望,你要保重自己。锦书,总有一天,我会打上北狄,把你接回来。”
李锦书目光颤了颤,忽然问道:“接回来?”
“接回来。”
“接回来以后呢?”
“我娶你。”
再也绷不住平静的神色,李锦书抬眼,眼泪簌簌落下:“你娶我?”
眼泪流得太凶,她已经看不清面前人的面容。
只听到他说:“锦书,你收下了我给你的玉,就是答应了我的求娶。只是、只是迟那么几年而已,你会等我的,对吗?”
“嗯。”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流过脸颊,于月月恍惚回过神。
她吸了吸鼻子,居然哭了?
右边的女生共情能力强,早就已经擦了好几张纸巾了,现在还在一抽一抽的。
于月月:“……”
她小声朝对方借了一张纸。
一边擦眼泪,她开始习惯性分析刚刚的剧情,却发现没什么好分析的。
这个感情戏不算多么新颖的套路,但她刚刚确实被吸引住了,全部心神都被吸入了剧情之中。
大概是因为,男女主演得太好了。
纪泽和白青崖,苏玉堂和李锦书,演得入了魂,让观众跟着他们笑,跟着他们哭。
于月月小声地吸了一口气,这两个,可都算新人啊,就能有这样的表现,往后,可不得了。
接着是视角不断的替换。
才华横溢的苏小郎君舍弃了手中的笔,拿起了大哥曾经拿过的长枪。
貌美的公主带着无数财富进入了冰冷的北狄。
三伏天,他在烈日下练兵。
冬雪天,她因为被北狄后妃嫉妒,罚跪在雪地里。
春天来了又走,如此循环了七遭。
才高八斗的苏小郎君继承了他兄长的名号,变成了杀人如麻的苏大将军。
烽烟再起。
“公主,公主!”年轻女子冲进大帐之中,又哭又笑,“大夏的军队,打过来了!”
李锦书正在画画,笔尖一颤:“阿淑,此话当真?”
郑淑擦了擦眼泪:“是真的!我听到那些北狄侍女讨论,带兵的是苏将军!”
“……哪个苏将军?”
“苏玉堂苏将军。”
大夏女眷们都被北狄王圈禁了起来,必要时候,可以当做一份筹码。
郑淑是当年和李锦书一起被献过来的美人,这么多年,当年一起来的数十位美人,只剩下了不到十个。
她和李锦书关系最好。
坐在大帐里,她悄声问道:“我们可以回去了,是吗?”
李锦书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握着一枚平安扣。
她不知道,她不敢确定。
七年了。
这个时间太久了,她不知道苏玉堂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但面对一屋子望着自己,惶恐不安的女人们,她缓缓点头:“对,苏将军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外面,北狄王战死,继任的北狄王慌乱之中正在和幕僚们商议对策。
大夏军帐之中。
苏玉堂正在被军医包扎伤口。
他裸着上身,矫健的身躯之上伤痕遍布,不少都是新伤,缠着绷带,还在往外渗血。
这个画面一出来,电影院就响起了一片尖叫声。
于月月:“……”
好吧,她也脸红心跳看了好几眼。
嗯,肌肉真漂亮。
身上还流着血,苏玉堂面上却带着笑意。
等到军医离开,他穿好衣裳,遥望北方:“锦书,马上,我就要接你回家了。”
于月月的心也提了起来,如他一样的期盼着。
她想,这对小情侣可实在是太苦了。
李锦书坚强,苏玉堂情深,两个人的人设太好了,编剧会写,导演会拍,这电影之前被那么多人夸确实是有原因的。
右边的女孩子哭了好几轮了,这会儿剧情总算云开月明,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杯可乐出来正在喝。
看电影从不爱吃东西的于月月:“……”忽然有点渴。
大夏军队围困北狄王城三日后,北狄派遣使臣要求和谈。
苏玉堂要求他们送回当年和亲的大夏女眷,北狄王哪里敢放,放了人家就没顾忌了。
不过为了表示诚意,他挑了一名夏朝女子出去给苏玉堂报平安。
被挑中的女子正是郑淑。
临行之间,她问公主,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苏将军。
李锦书静默良久,轻声道:“你……帮我看看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战场刀剑无眼,也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旁的了吗?”
李锦书摇头,似是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其他的话,若有机会,我想亲自同他说。”
第112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于月月忍不住跟着李锦书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忍不住想:啊,他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出去,要怎么写观后感了。
她会推荐观众来看这部电影,不论是从男女主颜值,演技,还是电影画面各方面来看,都称得上良作。
这种从头至尾坚定不移双向奔赴的爱情也很戳她。
在她眼里,一部电影,做到不让观众感到无聊就很算成功了,从进来到现在,她几乎全部注意力都扑在电影上,只觉时间过得飞快。
*
郑淑第一天并没有能见到苏玉堂。
她心中十分忐忑。她只是个小官之女,从前并不认识苏玉堂,到了北狄之后日子艰难,如履薄冰,胆子愈发小了。
她在安排好的屋子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才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苏将军。
见到人的那一刻,郑淑怔住了。
这位苏将军,出乎意料的年轻和好看。
如果在大街上遇到,不知道他的身份,她或许会将他当做一位书生。
苏将军很瘦削,面色有点苍白,人却很和善,见到她,微笑着同她打招呼。
聊了几句话以后,他问她:“公主还好么?”
郑淑小心地回答:“公主殿下一切都好,现在,北狄人将我们安置在一个大帐之中,不敢慢怠。”
苏玉堂咳了一声:“现在?之前呢?你们在北狄,过得如何?”
几乎在瞬间,泪水就糊住了郑淑的眼睛。
她低头,任由眼泪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再抬起头,已经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浅浅笑道:“能留下一条命来,等到今日,过去的日子,便不重要了。”
苏玉堂又咳嗽了几声:“我明白了。送郑……姑娘去休息吧。”
郑淑听他咳嗽,忍不住问了一句:“将军,您身体不适吗?”
苏玉堂淡淡道:“偶感风寒,不碍事。”
郑淑被人送回房间休息。
郑淑不敢到处乱跑,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
她坐在窗前往外看的时候,听到了两个侍女的对话:
“咱们将军这次得胜归朝,至少得封侯吧?”
“何止,陛下还想将五公主赐婚给苏将军呢。”
“可是,传闻苏将军以前不是和三公主殿下……”
“嘘,别提这个名字。三公主……谁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再说,她一个和过亲的女人,哪怕是公主,再配我们将军,也不合适吧?苏将军会被满京城嘲笑的。”
“……”
郑淑不敢再听,慌忙起身走到卧房。
那两个说话的侍女目光遥遥往这里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
两日之后,郑淑被送回公主身边。
面对李锦书的询问,她只说将军一切都好。
她听到的那些话,她不敢和公主说。她不了解公主以前的事情,就悄悄地同那些服侍公主的宫人打听。
这种事情当然瞒不过李锦书。
她将郑淑叫过来:“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何必费那么多心思?”
郑淑低头不敢说话。
她问那些宫人的话李锦书都知道,她猜测:“你可是,在苏将军身边,听到了什么话?”
公主虽然温柔,可那双眼睛清凌透彻,好似什么都瞒不过她。
郑淑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听到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大帐之中一片寂静。
良久,她听到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们说的,好像也没错。”
郑淑不知怎么的,脑海里闪过苏将军的脸。
她觉得苏将军和公主有点像,他们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沉默,神态很宁静,目光悠远,仿佛在怀念什么人。
她本能地觉得,苏将军不会是那样的人。
她急急分辨道:“只是两个侍女那样议论,苏将军并不知情。”
李锦书望着她笑了笑:“傻姑娘。”
郑淑不解地看着她。
李锦书轻轻摩挲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装着一枚平安扣,支撑她熬过了七年:“我知他不是那样的人。”
*
七日后,北狄王献上降书,愿从此对大夏称臣,永世交好。
苏玉堂亲自去迎接七年前,被送往北狄和亲的七公主一行人。
大帐之中,李锦书穿上了当年她从大夏被送往北狄的时候,身上穿的那身衣服。
这身衣裙,来到北狄之后再也没机会穿,悉心保存七年,依旧华美,只是她身量长高了些,穿着不那么合身了。
她端坐账中,看着那位丰神俊朗的年轻将军卸下武器,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弯膝,下跪:
“殿下,末将来接您回家。”
李锦书眨了眨眼睛,落下一滴泪:“辛苦苏将军。”
两人目光对上,仿佛从来不存在七年的隔阂,他们还是那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郎君和小公主,望向彼此的眼神里,亲昵而温柔。
公主车驾离开北狄,踏入大夏领土的时候,停下了。
苏玉堂躯马前来,询问她有什么事。
李锦书含笑看着他:“将军,过去七年我不能释怀,我不愿再回雍都,还请将军返朝,替我向父皇陈述我的苦衷。”
苏玉堂目光一颤,平静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锦书:“灵州甚美,我欲长住于此。”
苏玉堂深深望着她:“锦书。”
这是重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这是你内心所求吗?”
李锦书点头:“是。”
“我知道了。”苏玉堂沉声道,“我会回京,禀告陛下。”
他似乎压抑着什么难耐的情感,转头便想走,李锦书又喊了他一声:“将军。”
苏玉堂定住身体,片刻之后才回过头来。
李锦书递给他一样东西:“这个,还给将军。”
坚硬的触感隔着荷包传递到手中,苏玉堂紧紧握着,望了她片刻,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
车帘放下,李锦书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靠在马车中。
郑淑目睹了这一切,不忍道:“殿下,苏将军的模样,明明对您有情。您为何……”
为何要这样做呢?
她想不明白。
她也不懂,苏将军为什么不阻止。
李锦书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苏玉堂行动极快,当日便将李锦书在灵州安顿好,留下数千士兵护卫公主安全,自己带着大军离开了灵州。
从北狄接回来的那些女眷,大部分愿意留下来陪伴公主,她们知道这个世道如何,分明是受害者,回去之后,家中却未必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对家中依然有眷恋的,就跟着大军一起离开。
苏玉堂一次也没有回头,不敢看灵州一眼。
他怕,自己回头,哪怕只看一眼,都会忍不住。
所以他不知道,灵州城门上,一袭素色斗篷的女子,安静地望着大军离开的方向,直到夕阳下落,再也不见。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一个月后,雍都传来圣旨。
皇帝自觉对这个女儿亏欠良多,据说听到她的话语之后,在宫中大哭了一场,当场下旨,将灵州封给她做了封地。
从此,三公主李锦书便是灵州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