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问题摆在夜摩王佐跟前时,夜摩王佐的回答毫不犹豫。他说冯德清既不知兵,又不肯纳谏,那就不配当大统制。夜摩王佐虽然比他族兄夜摩千风沉稳许多,但大概他们夜摩一族向来都有点冲动,因此夜摩王佐虽然读了不少书,说起话来仍然很冲。他这天水军神鬼人三枪仅存的一个,是陆明夷重用才有现在的地位,在夜摩王佐心目中,当然陆明夷这军区长比冯德清这大统制更值得效忠。

这两人的回答都让陆明夷放心。但陆明夷有点担心的,还是沈扬翼。虽然论枪马,沈扬翼应该是君子营三统领中相对而言最差的一个,但在陆明夷心中,沈扬翼的份量却是最重,因为沈扬翼有着不逊色于自己的谋略。君子营三将中,沈扬翼比王离与夜摩王佐都更可能是个帅才。当他对沈扬翼说出这番话时,沈扬翼的眼神闪也不闪便道:“一切听从陆将军指示。”

他的眼神没有闪烁,陆明夷的眼神却闪了一下,淡淡道:“沈兄,若大统制要治我以罪,你也能听我指示么?”

这回沈扬翼再不能闪烁其辞了。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道:“是。”

这虽然只是一个字,其实沈扬翼已经想了一天一夜。陆明夷是个极有野心的人,而且一切都是以自己为重。这一点沈扬翼并不很认同,然而他也知道,当今之世,只怕再没有一个人能与陆明夷比肩——除了郑司楚。可是沈扬翼更不认同南方的做法,在他看来,郑司楚不论是能力与人品都值得追随,可是他却造成了如今的南北分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司楚一样有着野心,甚至野心比陆明夷还大。这两个人都是认为自己是对的便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任何人无法改变他们。既然一样,那么和自己一样,更认同北方的陆明夷就更值得追随。

当然,更主要的,是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沈扬翼无法容忍自己到了现在这时候才改弦易辙去投奔已朝不何夕的南方。所以,就算走错了,那也只有走下去。

我虽然能力不如他们,但其实与他们两个也是一样啊。沈扬翼正默默地想着,听得陆明夷道:“那就好。沈兄,事已燃眉,我即刻便要赶往雾云城兵谏。明日,你与我一同出发。若你不认同我此举,还请明言,我不强求。”

沈扬翼险些要摔倒在地。他没想到陆明夷会说得如此直接,虽然陆明夷说什么“不强求”,但他要带着自己求,便已是强求了。陆明夷要兵谏,那只是一句说辞,真正的用心乃是准备发动兵变,直接解决冯德清。叫上自己,也是要让自己再不能首鼠两端,非得跟着他走而已。虽然沈扬翼已经决定了追随陆明夷走下去,但他心中仍是极其不舒服。

陆明夷的确是个能力远超侪辈,人品也相当不错的人,但他却总是以权术驭人。在陆明夷身上,沈扬翼看到了太多的大统制的影子。虽然沈扬翼对大统制同样视若神明,可是当知道郑家父子逃往五羊城,举旗造反时,他的惋惜还在愤怒之上。郑昭与郑司楚这一文一武两父子,都是不世出的英杰,而这样的英杰最终竟然会背弃大统制,纵然他们有千般不是,也不能说大统制一无错处。想起来,大统制用人也是一味以权术机变,总不能真正做到用人不疑,所以郑氏父子这等才华杰出之士也与他最终不能相容。陆明夷样样都好,但就在这一点上却与大统制相类。如果是旁人还没什么,但沈扬翼本以为找到了一个最值得追随的人,现在的失望实在难以言说。可失望归失望,他仍是深深行了一礼道:“末将遵命。”

君子营三将,陆明夷最倚重沈扬翼,却也最担心这个人。见他答应了,陆明夷神色依然不变,心里却舒了口气,深深行了一礼道:“沈兄,多谢。”

陆明夷对沈扬翼向来客气,却也没有行过这等大礼。见他行礼,沈扬翼不敢坦然承受,也一躬还了一礼道:“陆将军,末将愧莫敢当。”

陆明夷直起身,正色道:“沈兄,明夷此礼,不为我自己,乃是为了这个国家。现在事已紧急,不敢再说什么,但明夷可说,我胸中此心,可昭天日,一切都为了这个国家。”

也许吧。然而,为了一个大义的名份,就可以不择手段么?这话沈扬翼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道:“陆将军,您既然准备兵谏,可曾想过即使成功,万一中央军区认定陆将军为反叛又该如何?西靖城的彭将军和朱将军会怎么想?还有傅将军会有什么反应?”

这三个问题确是陆明夷兵谏后面临的三个最大的难关,而且一个比一个重大。但陆明夷早有打算,不慌不忙地道:“第一,中央军区不会认为我为反叛。冯德清将魏方两位上将军下狱,已是棋差一着,现在他才是在为中央军区有可能的变乱而担心;第二点么,彭启南和朱震两将军与我份属同僚,纵然冯德清命令他们对我不利,但只消拿下冯德清,这条命令自然马上能够撤销。至于第三点么”说到这儿,陆明夷顿了顿。傅雁书现在是兵部司代理司长,又是全军主帅,地位还在自己之上,他的反应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他道:“傅将军才华绝世,而且深明大义,不是个会莽撞行事之人。因此只消兵谏成功,将苦衷向傅将军说明,并说明合则两益,分则两败的道理。若之江军与我军公然对抗,首先他将担起叛逆之名,其次,内斗只让南军得军。傅将军权衡之下,为国为民,定会从长计议的。至于已深入南方的戴诚孝一部,保障其粮草供给,让他继续保持攻势,他是不可能有异议的。”

从长计议是好听的话,其实就是威胁傅雁书,若不肯听从,便会引发一场北方的内乱,唯一得利的只是南方。这等威逼利诱,以大局为重的傅雁书最终多半会忍让。虽然这一点多少有点一厢情愿,但也已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了。兵谏这种事,想要一点险都不冒是不可能的。沈扬翼皱起了眉头不说话,心里不住地转着念头。他也知道魏方两位上将军是陆明夷在雾云城的后台,现在他们两人被冯德清清洗下狱,陆明夷业已失去了强有力的内援,确实只有行险兵谏一途。他抬起头道:“那么,兵谏该如何实行?”

“以冲锋弓队强袭!”

沈扬翼又皱了皱眉。这一幕,依稀又是那一回林一木与龙道诚争位时的重演。上次因为有魏仁图与方若水居中斡旋,最后陆明夷得到了最大之利,成为昌都军的正式军区长,并且是平定内乱的大功臣。正如陆明夷所说,冯德清将魏仁图与方若水下狱乃是一步败着,将这两个在军中有着崇高威望的上将军下狱,肯定会招致现在在中央军区主持军务的下将军翟式秋的不满。只消兵谏成功,让魏仁图与方若水出面,平息中央军区就仅是一句话的事。而领兵在外的戴诚孝与傅雁书两将虽然不一定会对魏方二人俯首帖耳,但多半会退让。傅雁书是为了大局,戴诚孝则是正需要后方粮草源源不断地接应。此时再发起总攻,消灭了南方之后,生米已成熟饭,两人也不可能再向陆明夷发难。只是沈扬翼还有一个颖虑,他慢慢道:“陆将军,若冯德清被我方擒获,大统制之位便已产生空缺,陆将军难道准备接任此位么?”

陆明夷摇了摇头道:“明夷此生,永远不会做大统制。”

沈扬翼舒了口气。陆明夷这计划胆大包天,可与计划相比,沈扬翼更担心的是成功后陆明夷功成身不退,假如竟然成为大统制,这便是不折不扣的军人干政。他最担心的就是陆明夷也有做大统制之心。按照陆明夷做事的一贯风格,很有可能走上当初大统制独断专行之路。然而陆明夷明白承诺他不会做大统制,沈扬翼不禁暗暗称幸。

陆明夷的确是世上难得一见的人杰,但能力越强,就会越缺乏自省之心。大统制晚节不保,最终遇刺身亡,正是肇因于此。只是一想到要用冲锋弓队强袭雾云城,沈扬翼便不由得冷汗直冒。固然陆明夷是为了救援被冯德清关押的魏仁图和方若水两位上将军,可这样做,完全就是叛乱了。不成功的话,自然是死罪一条,就算能成功,发兵袭击都城,擒拿大统制,这样的做法能够被认同么?他看了看陆明夷,正想问,门外那亲兵又敲了敲门道:“陆将军,有急报。”

千里眼这么快又有急报来了?难道情形有变?陆明夷一下跳了起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那亲兵正站在外面,陆明夷道:“是千里眼的?”

“不是。”

那亲兵将手中一个小小卷轴递了过来。果然,这卷轴用油布包裹,火漆封住,不是千里眼密报的格式。陆明夷不由有些诧异,接了过来便撕开了,门都没掩上便开始看。扫了一眼,他便吃了一惊,又急急回到沈扬翼身边,微笑道:“沈将军,真是天助我也。”

沈扬翼见他少有地面露喜色,心想不知是什么好消息,接过陆明夷递过来的卷轴一看,失声道:“什么?竟有这事?不要是欲擒故纵之计。”

陆明夷道:“岂有此理,此事定无差错。沈兄,你速速回去准备,成败在此一搏,我们即刻出发!”

密信是程迪文发来的。程迪文是通过军中的羽书发来,也不知他一个礼部主簿怎么找到的门路。密信写得很简单,不过几句话,但这几句话的内容却是石破天惊。

“冯大统制为人挟持,两上将军乃程司长皆已下狱。非常时期当以非常之举以解燃眉,祈请陆明夷将军三思。礼部司主簿程顿首百拜。”

这几句话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再不动手,悔之晚矣。沈扬翼一看到,便有点担心这是冯德清的计策,但见陆明夷说得斩钉截铁,忖道:原来你准备得如此充份了,连程敬唐父子也早就站在了你这一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陆明夷虽然保证不做大统制,但他已经将共和国的高层官员收买了这许多,无论如何都难逃“军人干政”之嫌了。

其实这也是沈扬翼想得太多。程迪文向自己求援,其实也大出陆明夷意料之外。虽然冲锋弓队战力很强,可到底没多少人,这般千里奔袭,如果雾云城里没有内应,想要一举擒获冯德清不异痴人说梦。但程迪文竟然主动前来联系,无异于从天上掉下来一块馅饼。但陆明夷其实也不无怀疑,但他与程迪文见过一面,不信这个人会被冯德清收买。有程迪文为内应,成功的机率也能高很多。他最怀疑的,还是冯德清被人挟持这句话。看了程迪文的密信,陆明夷才恍然大悟。自己并没有看错冯德清,以冯德清的能力,是做不出突然提前返回,扭转局面的事来的。挟持冯德清的是谁?这股势力到底从何而来?陆明夷以前根本想不到会有这事,现在也实在想不出来。现在以冯德清的名义下的令,仍是要按时攻击,那么挟持冯德清的自然不是南方,以及与南方一体的狄复组了,也不太可能是与南方同盟的句罗人。虽然句罗多半在盼着中原内乱更剧烈为好,但如果南方失败,句罗是不会得到什么好处的。那么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向沈扬翼,却见沈扬翼眼中分明也是愕然。沈扬翼见陆明夷看向他,张了张嘴道:“陆将军”

陆明夷深深吸了口气:“沈将军,你是想说,还有第三方是吧?”

沈扬翼点了点头:“末将实在猜不出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们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陆明夷的眼里突然闪现出一丝寒光,“以大统制之能,他一定会调查过这股势力,看来兵谏更多了个理由了。”

沈扬翼见他说起大统制,自然不是指冯德清,而是指南武,点了点头道:“可是,万一大统制的资料已被这伙人毁去”

这股能够挟持冯德清的势力到底是什么,他们都猜不出来,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势力是独立于南北双方之外的第三方,而这第三方,看来真正的是目的是为了要让南方两边两败俱伤。一想到竟然在南北交战那么久之后,才发现有这样一股力量,陆明夷不由打了个寒战,喃喃道:“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就在陆明夷紧锣密鼓地准备秘密北上进行兵谏的当口,雾云城里的一座小宅院里,狄复组第一组长屈木出和第三组长兀良台两人正在楼下焦躁不安地等着大师公的召见。

狄复组的处境,从未如现在一般困难过。以往狄复组一直在暗中活动,风声一有不对马上就走人,因此南北两部星君和天星庄的人虽然一直在追踪狄复组,但损失并不很大,狄复组的新人随时都可以补上。只是今年大师公突然要求狄复组各地组织全都发起攻势,或挑起民变,或纵火焚烧粮库,成果是取得了不少,但狄复组也因此遭到了极其严厉的打击,民变最厉害的几个省,狄复组受到的损失尤其巨大。仅仅一月,狄复组多年积聚下来的有生力量竟然已丧失一半,照这样下去,虽然响动闹出不少了,但狄复组势必也要成为过去。以前一直是第二组长伯颜直接与大师公联系的,但现在屈木出与兀良台都坐不住了,前来求见大师公,要求大师公放慢进度,不要做这等杀鸡取卵之事。

要见大师公并不容易。屈木出是狄复组的第二号人物,兀良台则是第四号,但他们仍然在楼下等了好一阵。正在焦急万分的当口,却见于逢走下楼来。

于逢是大师公身边与外界联系的。屈木出和兀良台见过于逢也有很多次了,但见他一直以黑纱蒙面,现在也仍然蒙着。于逢向他们行了一礼道:“屈木出大人,兀良台大人,大师公有请。”

两人上了楼,于逢领着他们到了一间房间前,说道:“大师公,屈木出与兀良台两位大人到。”

“让他们进来。”

于逢推开了门。里面窗帘拉得死死的,点着一支昏暗的蜡烛,而一张薄帘将大师公与他们隔开了。屈木出与兀良台走进来,向跪下行了一礼,说道:“屈木出、兀良台见过大师公。”

“两位坐吧。”

狄人过去游牧,住的都是帐篷,因此总是坐垫子。不过屈木出和兀良台现在一直在中原活动,早已习惯了中原起居,平时也是坐凳椅惯了,但大师公这儿仍然放着几张草垫。两人各坐了一张,互相看了一看,屈木出清了清喉咙道:“大师公,早上刚收到急报,三池组昨日因为组织城民抢夺运往前线之粮,被驻军镇压,损失殆尽。”

帘后的大统制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屈木出有点忍不住,接道:“大师公,现在三池组损失了四成,汲昂组损失了七成,乙支组损失更达九成以上,另外一些省份的组员也有不少程度损失。若再这样下去,狄复组恐怕要元气大伤,难以恢复啊。”

这句话屈木出已然想说很久了,现在一口气说出来,心里还是堵了一块什么似的。乙支和汲昂,因为毗邻雾云城,人口也不多,因此向来以农业为主,这两省乃是北方的耕作大省,向有粮仓之称,狄复组在这两省的发展也一直不错。但这一月来,狄复组在两省的势力大受打击,特别乙支省,损失了九成以上,几乎全军覆没,想要重组机构,短期内几乎不可能。狄复组的发展一直不算很顺利,损失却如此惨重,屈木出想到这儿,哪里还忍不住,因此说到最后,话又急又快。哪知他刚说完,却听帘后的大师公道:“知道了。”

狄复组是大师公一手建立的,真正着手出力的是屈木出他们这三组长。这么多年来,大师公一直以狄复组最高领导人定计,所定之计无不有中,因此屈木出他们对大师公景仰无比,只觉有大师公在,狄人复国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个信念,直到刚才也没有动摇,可此时屈木出却也真个急了,说道:“大师公,这等不惜代价地妄动,狄复组将会遭到灭顶之灾啊!”

屈木出说完,兀良台也双手伏地,高声道:“天法师明鉴,屈木出大人所言,句句属实。”

帘后的天法师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可知道伯颜去哪里了么?”

屈木出和兀良台都是一怔,心想伯颜乃是与大师公直接联系的,怎么大师公反而问起伯颜?难道伯颜出什么乱子了么?屈木出壮了壮胆道:“大师公,不知伯颜到哪里去了?”

“伯颜已经入驻大统制府了。”

这话并不响,但屈木出与兀良台都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兀良台才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师公,是因为面具?”

人皮面具乃是狄人的独得之秘,当初与顾清随合作刺杀南武大统制,刺客明客也是用了人皮面具混入文书队里。但人皮面具虽然精致,却是要从原来的人脸上割下来人皮才能做得天衣无缝。如果伯颜真的是冒充大统制入驻大统制府,这话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冯德清已然被杀了。可是冒充冯德清比冒充南武更困难一些吧,因为南武还是深居简出,冯德清却是喜欢在大厅广众之下公开露面的。短时间里尚可瞒过去,时间一长,哪里还能冒充过关?他们实在想不通大师公到底在打什么念头,“狄复组谋杀大统制并且冒充其身份”,这一条败露出来,狄复组可以说从此再无可能实现狄人复国的梦想了。屈木出也道:“是啊,大师公,伯颜是戴了人皮面具么?”

“然。”

大师公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屈木出这回哪里还忍得住,说道:“大师公,此事万万不可”

还没等他分门别类地说出万万不可的几点理由,大师公突然道:“屈木出,兀良台,此事乃是我狄复组存亡与否的关键时刻,不容尔等置喙。退下去吧,只消事事听我吩咐便行了。”

大师公的口气如此严厉,也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屈木出与兀良台都是狄复组的领袖人物,大师公以往接见他们,向来彬彬有礼,哪有这般不由分说地斥责过?因此听到大师公的口气成了这样,屈木出和兀良台都是一怔,没敢再说什么便告退了。

退出了这小院,屈木出一路无语。两人坐上马车时,屈木出仍是一言不发。兀良台忍不住了,问道:“屈木出大人,你觉得这样真合适么?”

狄复组一直是以反对者的面目出现的,但就算兀良台,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将大统制杀了来冒充的事。狄人的人皮面目固然神奇,但这种东西只能从权一用,不可能永远瞒得过去。伯颜冒充大统制到了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一旦穿帮,狄复组将要面临的是灭顶之灾。一想到这一点,兀良台就几乎要吓得发抖。

屈木出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可是,大师公他执意要这么做,那该如何是好?”

屈木出回答不上来了。他茫然地看着前面,心里也是无比茫然。

屈木出这一次下定决定来求见大师公,乃是收到了宣鸣雷的密信。虽然宣鸣雷目前是南军主将,狄复组的所为都是为了南军在求取生路,但宣鸣雷毕竟是狄人。他在信中说,狄复组近期的行动实在太过份了,这样下去,北方会大力注意狄复组的动向,再如此暴露实力,实属不智。收到这封信时屈木出还多少觉得这个侄子是狂妄了点,竟敢指摘大师公的计划,但随之而来各省传来的汇报让他明白过来,宣鸣雷并非是过虑,狄复组再这样干,的确有毁于一旦的可能。

南军固然是联盟,狄复组也是再造共和的一部份,但屈木出很清楚,这一切不过从权而已。表面上,狄复组的宗旨已由狄人复国改成了狄人复兴,可屈木出自然知道这仅仅是一句托辞罢了,南军只不过是狄复组能够利用的一股力量而已。可是这么干法,却似倒了过来,大师公似乎把南军放在了首位,狄复组的存亡反倒无所谓了。如果不是因为大师公组建狄复组要远远早于南北分裂,甚至比共和国正式成立还要早,屈木出真会怀疑大师公乃是南军的间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屈木出正在百思不得其解,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屈木出一怔,心道:“到了?这么快?”

他们住在雾云城北的一座客栈里,离大师公的那个秘密据点有一段路,马车走得也不算快,按理顶多只走了一半。兀良台撩起车帘向外一看,诧道:“咦,怎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屈木出见兀良台的身子在微微颤动,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问道:“兀良台大人,怎么了?”

兀良台没有回答,车门却一下开了。兀良台本来靠在车窗上,人一下直摔下去。他一摔落,屈木出已然发现车窗上的一滩鲜血。

血是从兀良台喉咙口流出来的。就在兀良台方才撩车帘向外看时,也不知怎么一来,他的喉咙竟然被人割开,因此屈木出才会看到他的身体在颤动。屈木出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一推另一边的车门,正待跳下车去,哪知人刚闪到车门边,咽喉处便是一凉,随之而来的就是窒息。

气已透不过来了,仿佛一霎时自己的七窍都被堵住。他伸手在喉咙口摸索着,可是摸到的却是一条可怕的伤口。屈木出的七窍自然并没有受堵,透不过气来的真正原因正是喉管被割断,鲜血一下堵塞了喉管。

一个人影出现在屈木出垂死时的眼中。这人黑纱蒙面,正是于逢。

“屈木出大人,真抱歉,您威胁到天法师了,只有将您除去。”

天法师是谁?这个名字仿佛听说过,但屈木出已经想不起来了。喉管被割断,与疼痛相比,无法呼吸的憋闷感让他更难以忍受。可是不管怎么努力,都已经无法再吸进一口气去。

宣鸣雷怀疑的,看来都是真的。屈木出用最后一点神智想着。宣鸣雷在密信中说,他怀疑大师公身份何疑,并不是真正为狄人着想,可能是在利用狄人,因此宣鸣雷要叔父千万小心。但屈木出一直都视大师公为神人,宣鸣雷这种话自然当成耳旁风,他的想法仍是向大师公讲谏,讲明此事利害,或者听大师公讲明利害。然而到现在才知道宣鸣雷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却也悔之晚矣。

好在我也留下了一手。无论如何,鸣雷应该能够知道了。

屈木出喉咙处的伤口里,血正不住地涌出来,被只出不进的气息吹成了许多泡沫。这些暗红色的粘稠泡沫将屈木出的脖子都染得通红,而屈木出的脸色,却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意。

“于逢,他们都死了么?”

说话的,正是狄复组称之为大师公的天法师。天法师极少出来,在屋里也总是拉上窗帘,搞得暗无天日,此时却破例站在屋檐前,看着院子里倒在地上的屈木出和兀良台。

“是。”

于逢答应一声。天法师蒙面之下的眼睛一闪,只是木无表情。屈木出和兀良台,再加一个伯颜,这三组长都相当能干,狄复组从无到有,最后成为一个不弱的组织,都是这三人之功。只是他们的用处到此为止了,狄复组这个组织也已经完成了使命。

让战火更猛烈一些吧,然后我们的神族才能登上舞台。

面纱后,天法师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现在又到了生死关头,刀已出鞘,便再没有收回的可能,只有拼命向前了。

天法师向西北望了望。在遥远的天子谷里,那两台孵化机正在按部就班地运行着。虽然效率很低,但神族的子民正在不断地增加。只要人类的战争还在持续,此消彼长,总有一天,神族将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再斗下去吧。天法师的眼里有一丝嘲弄的笑意。曾经也有同族提议与人类和平共处,但天法师从来不认为神族能和人类共存。如同白天与黑夜,神族永远都与人类格格不入。他见于逢正准备将屈木出、兀良台和那车夫的尸体拖到车上,轻声道:“于逢,把这三具尸体拖到地窖里去吧。”

于逢怔了怔:“天法师,不去埋在西山了?天气很热,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