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失声道:“什么!”鲍霆是个驭下极严的勇将,在军中威信很重,士卒对他向来畏惧,没想到他也未能压制住封召进一部。只是封召进这一部的主副三将已被他留下,真不知主谋会是什么人,居然有这等能力。他道:“是什么人干的?”
小庄只听得一句话,也不知详细,扭头向左手那骑者道:“快向云帅禀报详情!”
左手那人在马上向万里云一拱手道:“云帅,详情还是进城后再说,后面有追兵!”
追着这两骑而来的几十骑此时已在数十步外,万里云的亲卫队已个个摘下长枪,准备出击。万里云心中一乱,喝道:“好,小庄,你率亲卫队断后。你们两个,随我进城。”
小庄答应一声,摘下长枪带着亲卫队和亲兵在城门口列队。万里云亲卫队共有三十余人,现在十余个留在帅府看守诸将,身边带着二十个,个个都武艺精熟,还有两百亲兵,那些追兵来势虽急,但毕竟不过几十个,重兵离得还远,他们丝毫不惧。若封召进部全军猛攻,到时己方这些人早已入城,据城坚守,万余封召进部根本没有胜算。万里云带转马正待进城,却听逃出来的那两骑中另一人叫道:“万将军”
万里云听他叫得急,喝道:“什么?”
那人忽道:“叛国反贼,受死吧!”
万里云只道这人有什么要紧话要说,没想到居然听到这么句喝斥,呆了呆,那骑者已催马上前,一杆长枪直指万里云前心。万里云根本不曾防备,但他为将多年,枪马亦非弱者,身子向鞍前一伏,闪过了这一枪,只觉背后阴风如电光般掠过,不由心胆俱裂,暗道:“好小子,胆子真大!”
这两人居然敢冲到自己身前,万里云当真不曾想到。他闪过一枪,人还没直起来,已叫道:“小庄!”小庄本待带着亲卫队和亲兵断后,没想到万里云竟遭袭击,心下大急,顾不得一切,一催马,便向动手那人冲去,挺枪便刺。此人若再想对万里云动手,就挡不开自己这一枪了,可他的枪刚要刺去,边上忽地伸来一枪,格住了他的长枪,却是先前与他答话的那骑兵。小庄只觉这人枪上的力量沉重之极,更是骇然,心道:“原来这也是个高手!”他心中已是大急,叫道:“快救云帅!”
变起突然,亲卫队本待随小庄挡住追兵,谁也没想到万里云已然遇险,一瞬间,二十个亲卫队和两百亲兵都向万里云拥了过去。只是他们本在严阵以待,如此一来,阵势已乱,只听得惨叫声连起,却是追兵已然扑到,率先一阵箭矢攻击,外围的亲兵纷纷中箭,亲卫队也有两人中箭落马。就在混乱中,攻击万里云那人已冲到了万里云身前,长枪一压,这一枪重重在万里云后背一击。“啪”一声,万里云只觉五脏六腑都翻了个身,人登时晕了过去。小庄见势不妙,顾不得和自己动手那人,手中长枪猛然掷出,直取那人后心。
他出手极快,那人击晕了万里云,马也已到万里云身边,在鞍上一侧手,左手抓住了万里云的战袍背心,小庄的投枪便已飞到。此时就算放手亦来不及了,眼看长枪就要刺入他的背心,那人却在马上忽地一纵,竟然从自己马上一跃而起,落到了万里云的马上,而小庄的长枪此时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却扑了个空,正中他的坐骑后颈,那匹战马惨嘶一声,摔倒在地,那人却已坐到万里云的马上,将万里云一提,挪到鞍前,将马带了转来。
小庄见自己孤注一掷仍然无功,万里云还是落入敌手,胸口不禁一滞,一口血几乎要喷出来。就在这时,他腰眼里一阵剧痛,却是挡住他的那骑者一枪刺来,正中他的右腰。这一枪力量不小,小庄长枪已经脱手,根本无法防御,惨叫一声,翻身落马。也就是这时,后面又是一阵惨叫,却是那几十个追兵已冲了进来。万里云的亲卫队都是骑兵,亲兵却都是步兵,虽然人数比追兵多得多,可这些追兵骑射既强,枪马也了得,一冲到阵中,小庄这个首领已又落马身死,失去了有效指挥,万里云的这支亲兵立时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
冲上来的两个骑者正是米德志和陆明夷。米德志先前与小庄搭话,向万里云动手的则是陆明夷。这一次行动,对陆明夷来说也是孤注一掷,拿下鲍霆倒并不十分烦难,但要拿下万里云,就算陆明夷事先想过多次,冲过来时终究还是有点惴惴。要拿下万里云,除了突出奇兵,别无他法。如果大举扑上的话,万里云肯定据城坚守,那己方败局已定,再无回天之力。唯一的胜机就是能擒住万里云,只是万里云会不会出城迎接,他事先并无把握,本来还在想最难的是如何将万里云诱出城来,没想到天遂人愿,万里云果然在城外迎接,他当机立断,让齐亮在后方照应,自己与米德志两人假装前来告密,欺近万里云身边,趁着他毫无防备时动手。现在终于将万里云擒落,他松了口气,将长枪一举,高声道:“万里云已然受缚,你们还要反抗么?”
小庄这首领虽死,但万里云的亲卫队哪肯罢休?陆明夷刚说得一句,只道他们至少也会缓缓手,岂知连片刻喘息都没有,十来骑亲卫队已同时向他扑来。这些亲卫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趁现在还来得及,夺回万里云,立刻退入城中。陆明夷与万里云这支亲卫队交过手,心知这些人武艺精强,不要说十来个,就算三四个齐上,自己多半就要不敌,何况现在自己马上驮了两人,行动也比平时大不灵活。但他凛然不惧,将长枪一拧,这长枪中分为二,成了两柄短枪,一手一支,全力防守。那十来个亲卫队虽然乱枪齐发,可陆明夷两支短枪直如围成一个坚固无比的铁球,怎么也突不破。
米德志刺死了小庄,自己也被两个亲卫队缠住了,就算想帮也帮不了。好在此时冲锋弓队已经冲入阵中,有旁人帮忙,他斗了两枪,退到一边喘息。冲锋弓队之强,果然名不虚传,万里云的亲卫队虽然厉害,可亲兵却全是步兵,已被冲得不成阵形。他见围攻陆明夷的那十几人一个个双眼血红,已在拼命,喝道:“快去帮陆将军!”带着几个冲锋弓队冲了过来。此时围攻陆明夷的乃是亲卫队副首领丘本立,此人枪术亦极其了得,乃是徐鸿渐高足,一手白瞳枪使得出神入化,可陆明夷明明已是岌岌可危,却怎么也击不破他的防御,心中已是焦躁不安,见敌人援兵已到,不顾一切,吼叫一声,双手挺枪便向陆明夷冲去。
到了这时候,其实就算能刺死陆明夷,万里云也夺不回了。可是在这人心中已不存别的想法,只剩下杀死陆明夷这一念。陆明夷的眼前也有点模糊,那些亲卫队的攻击直如惊涛骇浪,一波连着一波,十来匹马如走马灯般将他围在当中,他已在勉力支撑。当初与亲卫队比试还不是生死相搏,那时他就感到难以忍受的压力,现在更觉自己就如同怒涛中一叶小舟,能不落马便是求之不得,他已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唯一能做的,便是挡住向自己刺来的长枪。慌乱中,只听有人叫道:“明夷!”
这是齐亮的声音。陆明夷定了定神,只见齐亮带着十余人挡在身前,那些亲卫队却被阻在了外围。他松了口气,淡淡一笑道:“阿亮,上来了?”
齐亮高声道:“大局已定!明夷,你放心吧。”边上两个军官也上前道:“陆将军,请放心,我部愿与陆将军共进退,绝不从乱!”
这两个是封召进部的两个校尉,一个名叫彭启南,另一个叫朱震。齐亮现在仅仅是个百户,陆明夷自己亦只是翼尉,照理根本无法指挥他们,但突变乍起,封召进一部更是人心惶惶,这时只要有人出头,他们自是跟从,此时说话,十足已将陆明夷当成了上司。陆明夷本来还有点担心自己指挥不动封召进一部,但现在齐亮也上来了,显然这一部人马已全然按自己指挥行事。冲锋弓队本来就比亲卫队要多得多,就算他们置身事外,打破亲卫队亦是毫无疑问的事,现在他们听从了自己,那更不会再出意外了。他道:“多谢彭将军和朱将军。叛首万里云已被擒获,请两位将军立刻向城头宣示,要他们表明立场。”
彭启南和朱震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岂敢,还是请陆将军发令。”
彭启南和朱震都是毕炜时的旧将,现在很不得志,但鲍霆带来的亲信都被解决了,他们已是这一部中军衔最高的军官。见这少年军官竟然能将万里云擒获,两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他们军衔高过陆明夷,心里实已甘居下属。陆明夷心知肚明,也明白他们不愿在这时候出头。万里云虽然遭擒,可他的势力已几乎掌握了昌都全军,副手徐鸿渐更在军中,现在最终谁能胜利还不好说,若他们出头,万一徐鸿渐控制了局势,那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了。陆明夷本来也并不是真的甘心将此功拱手相让,见他们推辞,便道:“那陆某僭越了,多谢两位将军。”
此时那亲卫队副首领丘本立带着七八个亲卫队仍在苦苦支撑,但冲锋弓队已掌握了绝对优势,万里云的亲兵死的死,降的降,就剩了他们几个。陆明夷打马过去,高声道:“诸公,已到此时,还要枉送性命么?”
丘本立心中已是寒透,听得陆明夷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他鞍上横担着万里云,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咬了咬牙,骂道:“小贼”
陆明夷听他骂得中气不足,冷笑道:“丘本立将军,万里云虽是国贼,与阁下终有知遇之恩,你却如此辱骂于他,真让人不齿!”
丘本立的血几乎要吐出来。他骂的是陆明夷,陆明夷却说自己在骂万里云,这等栽赃当真让人百口莫辩。可是再想说什么,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陆明夷已冷笑道:“叛国不忠,辱骂故主不义。不忠不义之人,死不足惜,放箭!”
丘本立这些人,本领虽强,毕竟只是些卫队,手中又无兵权,杀之并无后患。陆明夷一声令下,边上冲锋弓队已是齐齐摘下冲锋弓,同时放箭。冲锋弓队的骑射之能本来就冠绝天下,何况是立定了射箭,上百支箭同时射去,丘本立和几个亲卫队哪里还能挡?连人带马,被射得刺猬一般。彭启南和朱震见陆明夷令下如山,几百人的冲锋弓队几如一支上万的精兵,同时一凛,忖道:“冲锋弓队果然厉害!万里云最大的失策,就是把他们让鲍霆带出来。鲍霆哪里镇得住他们?”
冲锋弓队在昌都军的名声极响,现在这般杀人立威,更让封召进一部上下震慑。射死了这些亲卫队,陆明夷将万里云从马上一推,喝道:“将反贼万里云绑起来,宣示城头!”
边上已有士卒过来将万里绑起,让他坐到了一匹空马上。陆明夷左手边是齐亮和米德志,右手边是彭启南和朱震,带着四将向西靖城西门走去。到了门前,陆明夷高声喝道:“冲锋弓队统领陆明夷在此,叛国反贼万里云已然受缚,城上弟兄,请立刻开城,免致一错再错!”
西门的守门将是万里云安插的亲信。当城下这一番厮杀时,他在城头也看得清楚,听得陆明夷的喝声,这人心中一震,忖道:“糟了,云帅居然被擒了!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他正要下令城丁开弓搭箭,射退城下军兵,身后忽然有人喝道:“万里云背国反叛,死不足惜!来人,开城迎接陆将军!”这守门将吃了一惊,扭头看去,却见一个陌生军官指挥士兵正要开城,他急道:“住手!”
他话未说完,那军官喝道:“此人亦是反贼,将他拿下!”话音刚落,边上有两个士兵已一个箭步冲上。他吓了一跳,正待拔刀,那两个士兵却抢上前来,双刀齐出,同时斫中他的肩头。这两个士兵出手之快,远较寻常士卒高明,守门将惨叫一声,便摔倒在地,喃喃道:“你们”
那军官冷笑道:“冲锋弓队百户荀先。不愿做反贼的,立刻退后三步!”
这荀先是陆明夷事先安插在城头的。他们随鲍霆出城时,陆明夷心知若不能控制住西门,便会惹出天大的麻烦,因此密令荀先带了几十个人混入城丁中。那守门将本来亦非泛泛,但今天是万里云举旗自立的日子,他满脑子在担心手下士兵会有不肯听命的,因此根本不曾察觉。荀先见陆明夷果然带着万里云回来,知道大事已成,当即发难。城门兵见万里云都已被擒获,守门将也被斫倒,再无犹豫,齐声道:“遵命!”尽数朝后退了三步。
荀先让人绞开城门,让陆明夷率军进来。待陆明夷一进,荀先也不下城,就在城头向他行了一礼,高声道:“陆将军。”
陆明夷仰起头,向他还了一礼,又转身道:“诸位弟兄,万里云倒行逆施,犯下叛国大罪,多亏诸位努力,首犯已被擒获。现大统制派军紧急前来,现应该已至东门。我军即刻赶赴东门,捉拿反贼余党!”
陆明夷说的反贼余党,自是徐鸿渐了。此时的东门城楼上,徐鸿渐尚不知后方竟已出了这么大乱子,仍在城头积极布防。
中央军区的部队已经迫近城下,在城头也已能看清对手旗号。当徐鸿渐下令诸军戒备,随时准备交战,城防诸军全都大吃一惊。城外分明是中央军区的部队,怎么昌都军竟然要和中央军为敌?可是军中令行禁止,虽误亦行,徐鸿渐是以万里云的名义下达军令,下级军官们就算想不通,也只能依令行事,只是私底下都在窃窃私语,军心大沮。
这一点,徐鸿渐自然明白。这支中央军来得如此突然,实是出乎他的意料。大统制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派一支万人大军秘密前来,唯一的可能是风声走漏,昌都军中早已有了通风报信之人。但事已至此,只能先应付眼下面临的危难,事后在昌都军中进行彻底清洗。当然,饭要一口口吃,路也要一步步来,但想来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如今南北两方战事正在膝着,大统制不可能再派援军赶赴昌都的。
这时王离忽道:“徐将军,对方有人来了。”
城外的中央军驻扎在半里以外,一个打着白旗的骑兵正向东门边而来。看到那面自旗,徐鸿渐便明白对方已完全把昌都军当成了敌人,他道:“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那一骑到得近前,高声叫道:“中央军区刘安国将军在此,请城中接书。”
刘安国,是中央军区的下将军之一。共和国共有十七下将军,因为偏副两级军衔都是荣誉军衔,下将军已是在职将领中的主将了。中央军区有七个下将军,刘安国以治军严整出名。那骑兵也知城中不会开城,在马上弯弓搭箭,将一支箭向城头射来,高声道:“此为大统制手谕,请万里云将军速发回书。”
箭射了上来,有士兵拣得了交到徐鸿渐手中。箭上绑着一卷纸,正是大统制手书,徐鸿渐一展开,看到大统制的字体时,就有种莫名的心悸。手谕是写给万里云的,措词十分严厉,要万里云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不过徐鸿渐知道措词再严厉,到了这地步说了等于没说,只是淡淡一笑,向城下道:“请回复刘将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打发走了传令兵,徐鸿渐见一边的王离神情有些不定,便道:“王将军,你有点担心么?”
王离自从在军校学习以来,听到的都是要为共和国奉献一切,从未想过背叛共和国。然而现在自己走上的却是不折不扣的叛逆之路,纵然感激徐鸿渐的知遇之恩,也表示要誓死效忠,但亲眼见到徐鸿渐如此回复刘安国的下书,和中央军的一战势不可免,终究无法无动于衷。他干笑了笑道:“徐将军,我”
他本想说几句表示忠心的话,可还是说不出来。徐鸿渐面色一沉,低声道:“王将军,先前你若要走,我不会留难,现在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
王离听他口气有不悦之色,心里又是一沉,勉强笑了笑说道:“末将不敢。”
徐鸿渐见他嘴上说不敢,可眼神还是有点惝恍,又低道:“王将军,世上之事,只有成与败,没有对与错。胜则王侯,流芳百世,败则草寇,遗臭万年。你现在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唯有一心一意走到底。”
王离已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诺诺连声。徐鸿渐道:“这一战,是我军自立以来的第一战,自此以后,必将一帆风顺。王将军,你乃是大将之才,将来必能成为人上之人,记着了!”
做人上之人,是王离做梦也想的事。听徐鸿渐这样一说,他只觉胸口又开始热了起来,心道不错,自己等的正是这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若是错过,岂不是自己把到手的功业丢掉了?他深施一礼道:“多谢徐将军教诲。”
徐鸿渐笑了笑,正待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他呆了呆,喝道:“快去查明,后面出什么事了?”
万里云举起自立之旗,现在正是军心最乱的时候,偏生这个时候刘安国又率军前来讨叛,徐鸿渐明白万万不能出乱子。他话音刚落,却见有个士兵急急跑来,到得近前,高声道:“徐将军,不好了!”
徐鸿渐的手往腰刀上一按,脸色一沉,喝道:“到底是什么事?”
那士兵的脸都已白了,心想自己劈头说一句不好了,万一徐将军喝斥说自己乱了军心,只怕当场被杀,那可当真冤枉。他压低了声道:“徐将军,冲锋弓队突然杀回来,万将军他他被擒了!”
徐鸿渐险些晕了过去。他一把抽出腰刀抵住这士兵的前心,喝道:“胡说!岂有此事!”
那士兵道:“这是真的,徐将军。冲锋弓队沿途喊话,要诸军看清大势,现在正向东门杀来,凌将军正在与他们交战。”
徐鸿渐道:“冲锋弓队能有多少人!鲍霆呢?”
“鲍将军他他已被斩杀了!”
仿佛三九寒天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徐鸿渐眼神都有点发直。实在太小看冲锋弓队了!对冲锋弓队,他向来觉得那只是一支充当冲阵攻坚所用的小股精兵,却没想到这些人竟有这等能量!城外中央军重兵压境,充其量只是疥癣之疾,但已杀到东门附近的冲锋弓队却实是心腹之患。他道:“冲锋弓队有多少人了?”
“大约一万有余。”
徐鸿渐差点要叫出来。冲锋弓队不过六百人,现在的一万有余,定然已把封召进一部也卷了进去。他实在想不通冲锋弓队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解决了鲍霆,几乎把封召进一部全员收伏,还捉住了万里云。仅仅片刻之前,他还觉得胜券在握,但现在已觉要面临一败涂地的惨况。他道:“诸军呢?难道一路不挡住他们?”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诸军也动过手,不过很多部队阳奉阴违,不愿从命,现在凌将军一部实力还弱于他们,命我前来向徐将军请援。”
原来,所谓得道多助,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徐鸿渐想着。军中那些中高层军官都已遭到软禁,下层军官不少已是万里云的亲信,可单靠下层军官,仍然无法控制全军。徐鸿渐到了这时候,只觉败亡的阴影已笼罩在自己头上。他想了想道:“好,我马上派人增援,务必要夺回云帅!”
王离在一边听得冲锋弓队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心中震惊比徐鸿渐更甚。听徐鸿渐说要派人增援,他上前一步道:“徐将军,末将愿往。”
徐鸿渐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必了,王将军,你就留在此间。”
这一眼,让王离的心也凉透了。此时徐鸿渐看向他的眼神里,哪还有赏识与信任,分明就是猜疑。王离心知徐鸿渐这么想也难怪,谁叫自己是从冲锋弓队出来的。他还不死心,又道:“徐将军,冲锋弓队皆是我旧日下属,末将愿”
他话未说完,徐鸿渐已喝道:“不用!王将军,守住东门,方是重中之重!”
守住东门,应该并不困难。当发现中央军向东门而来,徐鸿渐把最靠得住的部队都派驻此间,现在东门也有近万守军,城外的一万中央军想要攻城,完全没有胜算。可如此一来,后防的部队离心的便多了。现在那些部队没有会同冲锋弓队一起行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说罢,向边上一个亲兵道:“传令下去,将城头火炮每隔一门调转方向,随时待命!”
毕炜最早率领的是火炮营,因为这个渊源,昌都军的火炮也是诸军之雄,西靖城头火炮极多。一听徐鸿渐要把火炮一半转向,那亲兵亦是一呆,问道:“徐将军,是要往城里开炮么?”
火炮当然是为守御外敌所用,从来没有对准过城里。徐鸿渐喝道:“还不清楚么?若不从命,当场格杀!”
那亲兵不敢再问,转向安排传令兵下去传令,而此时的陆明夷已率军冲到了离东门不过三百步的地方了。
自从冲进西门,一路而来,已多次遇到驻防部队。陆明夷一路让人向对方喊话,说万里云大逆不道,意图谋反,已遭生擒,现在大统制已派中央军来到东门外,若执迷不悟,必将遭到大劫。这样子喊话对万里云安插在军中的亲信军官自是无用,可士兵听来却大有同感。大统制如日在天,几同神明,即使他让昌都军遭受过极大损失,连毕炜上将军也在远征时阵亡,可大统制的威望还是如太阳一般无远弗届。如果万里云仅仅是自立,对士兵来说吃谁家饭,为谁家干,也只有听从命令,但听得大统制已派军前来征讨,他们也根本没想过中央军远道而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必胜把握,想到的只是大统制如此英明伟大,肯定是万里云错了。现在万里云都已遭擒,这场自立必定不能成功,如果还要打,战死了都要戴着叛逆的名目,因此士无斗心,纵然军官逼迫,却少有部队前去真个阻拦,有几支部队甚至发生了哗变,将万里云派驻的军官擒住,全军卷入冲锋弓队中。当陆明夷刚进西门时,全军只有一万左右,到了此时却已有一万五千多。凌国器仓促应战,但他这一部不过万人,其中也有不少士兵不肯出力,又是在城中作战,重武器无法使用,而冲锋弓队的弓箭却越发密急,此消彼长,凌国器虽非庸手,已成苦苦支撑之势。只是陆明夷所率之军想要真个突破他的阻拦杀到东门,亦非易事,先前曾带着万里云上前,要万里云向凌国器喊话,哪知万里云这个人骨头硬得出奇,一声不吭,定不从命,陆明夷也毫无办法,只得强攻。
看着两边激战,当中夹杂着城民的哭喊,陆明夷面无表情,齐亮在他身边却有些不忍,小声道:“明夷,这样打法,城民要遭难不少。”
陆明夷转过头,低声叹道:“我也不忍。只是,现在已没别的办法了。”
因为激战就在民居边,两边都有士兵破门而入,依仗民房作为工事对战。那些城民眼见箭矢乱飞,刀枪四举,逃出去是个死,躲在家里,同样也是凶多吉少,除了痛哭流涕再无他法。齐亮看着前面已有火势燃起,烧着了的民房中有城民不顾一切出来逃生,可激战之下,哪还分得清是兵是民,十个里有八个都被乱飞的箭矢射中,急道:“明夷,不能再这样打了,我去疏散城民吧!”
现在疏散城民,便是减弱攻势,陆明夷眼里也露出了痛苦之色。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恻隐之心的人,可看着无辜城民如此丧生,他还是叹道:“好吧,布一条疏散线,让城民退后。若他们不从此撤退,那也是自寻死路了。”
齐亮听得陆明夷答应疏散城民,重重一点头道:“是。”他回身向本部百人队道:“大家随我上,快去疏散城民!”
说是疏散,但激战中谈何容易,每隔几步都见得到倒地的士兵。因为冲锋弓队这一边要疏散城民,攻势难免减弱,凌国器本觉对方攻势如潮,忽然弱了许多,只道对方刚极易折,喝道:“快上!不要留手,一个也不要留!”
随着凌国器一部攻势加强,他们已向西推进了几十步。陆明夷见战场得而复失,仍是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这时一个传令兵从前方下来,一见陆明夷,冲到跟前道:“陆将军,敌军攻势太强了,朱将军命我前来请援。”
现在最先头担任攻坚的,是朱震的一部人马。巷战对骑兵不利,冲锋弓队此时大多立马后方观战,听得这传令兵前来告急,众人都看向陆明夷。陆明夷却想也不想便道:“回去向朱将军传令,只需再坚守片刻,援军马上就到。”
那传令兵刚走,陆明夷扭头道:“神锋弓队的兄弟们,今日之战,已到最关键时刻,现在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并不甚响,但语气沉稳,冲锋弓队低声道:“遵命!”
陆明夷从背后摘下两杆短枪,两个枪尾一拧,已成一柄长枪,喝道:“出发!”
他在昌都军的军衔并不甚高,有不少军官对他也不熟,但他对昌都军上下诸将却谙熟之极,哪个人有什么能力,全都了然于心。以前只是想着要取长补短,但现在却成了自己最大的底气。凌国器这人亦是一员猛将,但此人守胜于攻,守时能守得天衣无缝,攻时却未免要露出破绽。他要等的,其实就是凌国器进攻那一刻。此时他身边的冲锋弓队只不过四百余人,但这四百余人都是精挑细选,千锤百炼的强兵,随着陆明夷率众冲出,便如一道洪流滚滚向前。
他们冲向的,却是东南方。
凌国器是个擅守之将,既然他坚守东门,肯定各处布防,但当他发动进攻时,这道天衣无缝的防线必定会出现破口,陆明夷一直在观战,但与其说是观,不如说在听。
东南方,声音比别处要弱,那地方的守御肯定并不很足,随着凌国器的推进,这一侧越发显得薄弱。陆明夷看准的就是这一点,四百多人的冲锋弓队从东南方绕向东门。若是步军,凌国器肯定能及时接到汇报,从而马上收缩防线,可冲锋弓队全是骑军,而且行动之速,几同狂风,当他率军冲到东门的南侧时,凌国器仍在与朱震和彭启南部的军队激战。